河清低低的声线,如同一块巨石砸进江屿年渺茫的心湖,令他生生顿住脚步。江屿年愣怔了一瞬,随即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河清的手臂, 声音又急又颤,“你找到……他了?他在哪儿?怎么样了?”
“他……”河清避开了他热切的目光, 视线落在地面的某一点上,“被他家人接走了。”
“家人?”江屿年重复着这个词, 脸上浮现一刻的茫然。
江砚的家人……?
除了自己, 他哪里还有别的家人?这个所谓的“家人”真的不是因为他们把自己当神经病唬骗他的吗?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闪过脑海, 他看着河清躲闪的脸色,眼神慢慢聚焦,“周述?他和江砚……他告诉你的?他们……不,你们……”
他张着嘴, 话语堵在喉咙里,语无伦次。但河清还是从中听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对此他只能理亏的保持沉默。
抓着河清手臂的力道一点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落。
江屿年紧绷的神色渐趋发白,比发现江砚一直在骗他更沉重的打击,是原来周围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像个彻头彻尾的笨蛋,被排除在他们的秘密之外。
“你们早就知道……”江屿年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灰败的疲惫,“早就知道他是谁,就我不知道。”
得知真相的这一刻,江屿年竟不知可悲还是可笑。他救下的那个人,满心满眼说永远在一起的人,展现给他的从来都不是最真实的自己,甚至到了最后一刻都在隐瞒。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从始至终都不被真正信任。
或许,对江砚来说自己也不过是对方落难之际邂逅的一段无足轻重的露水情缘,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根本不重要。他没有失忆,知道自己迟早会走,所以坦不坦白也根本不重要。
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吝啬一场正式的告别。或许这才是江砚本来的打算,自己不过是他在某个平凡角落无聊时的消遣,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对方只是在他这里暂时歇脚,从未打算长久停留。只有自己傻傻地当了真,还为生死未卜的他痛不欲生,像个失心疯一样求路无门。而那个人,恐怕早已借着这次意外,顺理成章地抽身离开,回归他原本的生活轨道,连一句再见都觉得多余。
尽管这次坠江很大程度是意外,但江屿年依旧没办法坦然接受,这场贯穿始终的欺骗,受害者只有他一个,只有他被耍得团团转,还差点弄丢了自己。
“他现在还不能见你。”河清艰难地补充,似乎想解释什么,又不方便透露太多,“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江屿年扯了扯嘴角,不用河清多说,他也明白,江砚的行踪不是他配知道的。
也罢,他救过江砚,江砚也救了他不止一次,还差点因此搭上性命。他们之间……就算扯平了吧。
至于江砚隐瞒身份这件事,再追究也没意义,他累了,也不想再要什么解释了。
江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顺水推舟同他告别。
这次之后,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人没事就行。”江屿年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我没什么好见的,我……先走了。”
河清看着他瞬间冷静下来,所有溢于言表的情绪都在刹那间强行压下去,直觉这并非真正的冷静,更像是试图掩盖什么的人皮面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说了几句:“他家的情况,比你想的要复杂。他肯定是想等一切都结束了再跟你坦白,只是……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江屿年怔了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转过身,两手空空,原本抱着的那件衬衫早已不翼而飞。他挺直腰背,一步一步地,稳步向前走。
回到那个曾经充满两人气息的公寓,江屿年站在门口,那些共同生活的痕迹还在,此刻却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心口的位置,突然就空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但好在,在经历几次惊心动魄的浩劫后,江屿年已经能很好的强迫自己收拾好情绪,重新捡起自己原本的生活。
路元白在得知他回学校后第一时间找到他,看着他清瘦憔悴的样子,不禁担忧:“你还在找他吗?”
江屿年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
路元白瞧着情况不乐观,犹豫了会,还是打算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告诉他,“他或许没……”
“他死了。”
江砚死了,活下来的是别人。
路元白被他这副模样怔住,随即叹了口气,抚着他的肩劝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江屿年漠然地眨了下眼。
学长说得对,他和江砚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对过往耿耿于怀,因为着急赶路,来不及停下疗伤,难过也成了奢侈,早点从这场幻梦中抽身,才是最好的解药。
会的,很快就会好的。
只要给他一点点的时间。
往后的日子里,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中,不再过问任何与江砚相关的消息,仿佛真的已经完全接受了那个人已经死了的事实。因为忙,他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活动和社交,对路远白和郝梦的关心也常常回避,在学校也是独来独往,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就这样,不惊不扰到学期结束,迎来了最冷的新年。
今年过年,他依旧是一个人。
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小家里,一个人吃算不上丰盛的年夜饭,一个人对着电视里热闹的春晚,屏内歌舞升平,屏外冷冷清清。他没等到守岁,就早早躺下。和以往的许多个春节一样,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孤独才是常态。
曾经以为多个人,就可以摆脱这种蚀骨的孤独,以为往后的冬天都不会再冷。如今梦醒,才发现是异想天开。不过也没什么,不过是回到了从前而已。
除夕夜,窗外隐约传来烟花的爆鸣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江屿年裹紧冰冷的被子,早早睡去,没有期待,也没有迎接新年的仪式感。
大年初一,他醒得很早。手机屏幕被各种新年祝福塞满,有路远白发来的长长一段暖心话语,有郝梦咋咋呼呼的语音,有河清简洁的“新年好”,还有一些同学群发的祝福。
在密密麻麻的消息最下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卡着零点整,发来了孤零零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江屿年的目光在那个号码和那三个字上停留了几秒,心脏浅浅地动了动,陌生又熟悉。
他平静地关闭了对话框,然后点开那些熟悉的朋友的头像,一一认真地回复了新年祝福。
今年,江屿年又一次独自熬过了这个格外寒冷的凛冬,悄然迎来了未知的新生。时间似乎拥有淡化一切的力量,他已经很好的捡起原先的自己,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很偶尔地,在经过那间曾经被外人短暂住过的卧室时,会想起某个人。
然后很快地走开。
慢慢地,这种时候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
好像……真的快要把他忘记了。
*
半年后,平京市。
又是一年盛夏,暑气蒸腾。江屿年提着笨重的行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平京大学交换生报到处。办好所有手续,他重新拖着行李出来,手机发来路远白已经到门口信息。
他回了个“好”,继续拖着行李往外走。
“屿年。”路元白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脸上露出笑意,“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早在半年前他就知道了学长已经成功保研,江屿年没想到会这么巧,自己申请交换的学校,正好也是这里。而也是在前一晚,他才得知学长这次是应导师邀请,提前来平京大学的实验室参观实习,这才有了今天的碰面。
江屿年也笑了笑,“好巧啊,学长。”
路远白打量着他,半年来,他似乎清瘦了些,但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少许,多了份沉静。他接过江屿年手中最重的那个包,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这半年来,好像没怎么变。”
又看着他略显疏淡的笑容补充道,“但还是有些变化的。”
变得更沉默了点。
路元白帮着他把行李一路提到宿舍楼下。
“到这里就好,麻烦学长了。”江屿年停下脚步,客气地道谢。
路远白将行李递还给他,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目光温和地落在江屿年脸上,停顿了片刻,才像是随意般开口,“屿年,我们在这里相遇,算不算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江屿年微微一怔。
路远白笑了笑,没再追问,体贴地说:“你先忙吧,安顿下来再说。”——
作者有话说:国庆中秋就这样结束了,没玩够[心碎]
第77章 祁砚 多了三个室友
平京大学为交换生准备的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 上床下桌。江屿年拖着行李进去时,里面空无一人,其他舍友还没来。他稍稍松了口气, 选了最里面那个不正对厕所的床位, 开始默默收拾。
他带的东西不多, 几件换洗的衣服、枕头被单、一些必要的书本和日用品,很快就整理妥当。宿舍里依旧静悄悄的,他看着另外三张空荡荡的床铺, 心里有些没底, 他已经很久没住过校了,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融入集体宿舍, 祈祷新室友比较好相处。
肚子有些饿,他决定先去食堂看看,出了宿舍楼,路上接到了郝梦打来的慰问。
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郝梦咋咋呼呼的声音:“屿年你到了没啊?你这一走, 我吃饭都没人陪了,好不习惯, 好想让你把我也打包带走……”
江屿年把手机拿远了些,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到了, 刚收拾好。”
“那边怎么样?宿舍室友帅不帅?给我讲讲呗。”
“嗯……他们还没来, 我也不知道。”
“好吧,就随口一说, 对了我跟你说,你走了之后,河清好像也申请交换去京大了,上学期的事我现在才告诉我, 我说怎么一直不见人,你知道吗?”
江屿年脚步一顿:“……我不知道。”
自从半年前那件事后,他和河清就断了联系。最后一次见面,是年后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河清约他出去,塞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收下吧。”当时的河清神情有些复杂,劝他:“你救了他,这是你应得的。”
江屿年盯着那个信封,很快就明白了是什么。
里面装着足够他安稳度过大学的钞票,沉甸甸的一沓握在手里,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人走帐清,这下什么也不剩了。
挺好的。
自那以后,他彻底屏蔽了所有与江砚相关的人和事,仿佛那段荒唐的经历才算从未发生。没人知道江砚到底去了哪里,江屿年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各自安好,已是难得。
“河清前段时间把兼职都辞了,周述也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又闹别扭了……”郝梦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唉,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江屿年脑子有点乱,没太听清郝梦后面的话。直到电话里突然传来郝梦一声拔高的尖叫:“我去!你猜我看到谁了?!”
江屿年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什么?”
“快看新闻!财经频道!我的天……”郝梦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
江屿年还没切屏,目光随意一扫,就定格在对面广场中央那面巨大的电子广告屏上。屏幕上正在播放财经新闻,而画面中央那个被镜头聚焦的人是……
江屿年的呼吸骤然一滞。
郝梦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那不是江砚吗?!他不是……他不是走了吗?难道我眼花了?他怎么跟那个……那个祁家少爷长得一模一样啊?”
江屿年慢慢垂下手,手机连着郝梦的声音一并落下,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新闻标题清晰刺眼——“祁盛集团权力更迭,新任继承人祁砚首次正式亮相”。
报道称,原CEO,祁盛董事长祁南山的义子祁良骥,因涉嫌操纵股价、贿赂等经济犯罪现已被拘留,久病缠身的祁南山重新出山稳定局势,并公开宣布其独孙祁砚为集团唯一合法继承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也是祁砚首次在媒体面前公开露面,标志着其正式踏入商界。
屏幕上的“祁砚”,脸色依旧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学生的意气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和沉稳。他从容应对着闪光灯和刁钻的提问,姿态矜贵疏离,眼神冷静甚至带着几分漠然,那是属于天生上位者的姿态,与记忆中那个会缠着他撒娇,爱使小性子的江砚判若两人。
时至今日,江屿年才真正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虽然一早就知道江砚出身不凡,却从未想过,竟是这般显赫,显赫到如同云巅之上,是他这种普通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心头那点残存的刻意忽视的芥蒂,在这一刻,就释然了。
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带着浅显的涩意,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挂断了郝梦还在通话中的电话,转身,默默走向食堂。
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
回到宿舍时,另外两位室友已经到了。
一个穿着运动衫,笑容阳光灿烂的男生正忙着铺床,看到他进来,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嗨!你来啦!”
“我叫徐致远,宁静致远的那个致远。”他挠挠脑袋,“我爸我妈都是这学校的老师,估计是希望我能安静点,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儿。”
头一回见有人把自己在学校有背景说得如此落落大方的,江屿年微微一笑,跟他交换了名字,腼腆道:“不过我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靠窗的那个床位,坐着一个一名牌的潮男,正臭着脸摆弄手机,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徐致远也不介意,笑着指了指潮男,压低声音对江屿年说:“他叫钱诚,家里开公司的,富二代。”
“他爸妈取这个名,估计是希望他奔个好前程。”他搞怪地挤挤眼,示意江屿年少招惹这位少爷。
江屿年明白了,客气地又对钱诚点了点头:“江屿年。”
钱诚撩起眼皮,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那条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的牛仔裤上,嗤笑一声:“哪捡的破烂?旧成这样还穿,也不怕烂腿。”
真被徐致远说中了,这少爷脾气不是一般大。他连忙打圆场:“我瞧着挺好啊,这叫什么……复古风!对吧,屿年?”
钱诚不屑地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徐致远对江屿年无奈地笑笑,用口型说:“大少爷心直口快,别往心里去。”
江屿年没太在意,这种事他经历得多了,从高中到大学,身边总不乏家境优渥的同学,穿着光鲜亮丽的名牌,而他永远只有那几身普通衣物来回换洗。他早就习惯了,也没什么特别强的自尊心去敏感这个。
三人算是简单认识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没多久,钱诚的手机响了,是他妈妈打来的。他打着游戏直接开了免提,那边传来一个温柔又絮叨的女声,问他东西带齐没有,不够再让司机送,叮嘱他好好学习,别总玩游戏,要学会和室友好好相处……
钱诚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啰嗦死了,东西堆得都放不下了。”
“嘿,你这孩子,妈妈不都是为你好。”
钱诚不耐烦地敷衍几句挂了电话,游戏死了,也没再开。看着地上那几个还没拆的大行李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与此同时,宿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
其他三人一致转过头,与他目光相对。
新来的室友是河清。
河清淡淡掠过徐致远和钱诚,最后与抬起头的江屿年撞个正着。两人都明显怔了一下,气氛有些微妙。
钱诚打量着河清这身普通简约的穿着,随后眯了眯眼,视线在他脖子上那条不显眼的项链转了转,一眼就瞧出这是款价格不菲的定制款。
又穷又装。
他扯着嘴角,又盯着河清的脸看了几秒,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徐致远热情地迎了上去,重新介绍了起来,“你好!我叫徐致远,我们是混寝,我们仨一个专业的,你呢?”
河清收回与江屿年对视的目光,回答了自己的专业。
徐致远哦了一声,说长这么帅确实像艺术生,随口带过钱诚,轮到江屿年,着重介绍了番。但两个人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徐致远:“你们……认识?”
河清:“嗯,一个大学的。”
“原来是校友!”徐致远恍然大悟,一根筋地笑道:“那太好了,又能同校同寝,缘分啊!”
“……”
江屿年和河清对视一眼,没有接话,气氛些微尴尬。
这时,钱诚那边的椅子刺啦一声被挪开,他站了起来,指着自己那一堆行李,又指了指看起来最好拿捏的江屿年,“你,过来给我收拾一下。”
江屿年皱起了眉。
徐致远面色为难:“这不太好吧……”
河清冷眼瞥过去,可没他那么好说话,“哪来的巨婴?”
钱诚被怼了脸色一沉,随即敛了去,像是想起什么,盯着河清的脸仔细看了几秒,露出一丝讥诮:“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前几天在酒吧跟周述玩欲擒故纵的,就你吧?”
河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
钱诚嗤笑,语气更加刻薄:“怎么,伺候金主不够?来这进修?”
这事说来也巧,前几天他来到平京,借着自家远房表弟的光,打算提前融入这里的富二代圈子,于是有了这么一出。
当时他喝多了出门透口气,在酒吧门口,远远瞥见周述跟他拉扯在一块,听包厢里人说他的小情人不是个听话的,这么一见果然如此,两人闹得还挺难看。
河清攥紧了手指,“你认错人了。”
“认错?”钱诚慢悠悠地拿出手机划拉着,翻出某个公子哥的对话框,点开里面的照片,“我怎么可能认错,没记错的话,周述马上就要跟林家小姐订婚了,请柬都发出去了。”
他抬起头,晃了晃手机屏幕,笑得玩味,“呵,还想狡辩?”
河清冷冷地看着上面周述的名字,一言未发——
作者有话说:下章重逢[垂耳兔头]
第78章 重逢 怎么谁都净瞅准了往你怀里倒?……
宿舍里的空气因为钱诚那句刻薄的话变得凝滞。河清攥紧的手指骨节泛白, 清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尽管如此,江屿年还是看出河清平静外表下的不冷静。他上前一步,轻轻按了下河清紧绷的手臂, 然后转向一脸玩味的钱诚, 指着那几堆多到放不下的行李, 说:“我可以帮你收拾,五十块这些都弄完。”
钱诚上下打量他一眼,嘲弄地勾起嘴角:“穷鬼。”
江屿年没理会他的嘲讽, 直接走到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行李旁, 开始默默整理。他动作不算快,但很有条理, 将那些昂贵的潮牌衣物、限量版球鞋、各种电子设备分门别类,该挂的挂,该收的收。徐致远想帮忙,被钱诚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尴尬地坐在自己椅子上假装看书。
河清站在原地, 看着江屿年为他解围后,又沉默地替刁难他的人干活,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转身离开了宿舍。
一个半小时后, 杂乱无章的角落变得井井有条。江屿年额角浮上一层薄薄的汗,他用袖子擦了擦。
钱诚打完一局游戏, 抬眼扫了一下,似乎还算满意。随手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钞票,甩在桌上,施舍般:“喏。”
江屿年看着那明显超出约定的金额, 没接:“给多了,找不开。”
钱诚嫌弃地皱眉,觉得他真是不识好歹,直接抓起钱塞进他手里:“拿着,赏你的,有事再叫你。”
说完,他又沉浸回他的游戏世界,将江屿年整理好的书桌当成了电竞桌,键盘打得飞起。
江屿年看着手里的五百块钱,犹豫一瞬,最终还是默默收了起来。
晚上在公共澡堂,江屿年碰到了正在水槽边洗衣服的河清。哗哗的水流声发出回响,河清从镜子里看到走进来的人,动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
“谢谢。”
江屿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手上,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声音很轻:“我们是朋友。”
河清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湿漉漉的手指在盆边无意识地划着。他看着江屿年,低声道:“我以为你……”他顿了顿,没把“不想再跟我有任何联系”说出口。毕竟,作为朋友却帮着帮着江砚隐瞒了那么多。
江屿年显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他避开河清的目光,生硬地转开:“好久不见了,你和周述……怎么样了?”
河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重新打开水龙头,用力揉搓着衣服,声音极淡:“断了。”
江屿年想起钱诚在宿舍里说的话,周述不仅要订婚,请柬都发出去了。看着河清清瘦的背影,被骗去的感情跟他一样可悲。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词汇贫乏。
倒是河清,在一片水声中,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江屿年听:“他受了很重的伤,养了几个月,现在差不多好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江屿年愣住,反应过来河清说的是江砚。心里泛起一丝微麻感,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盆里的泡沫,声音平静:“不用跟我说这个,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河清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淡淡道:
“这样最好。”
“……”
*
平京大学最近因为新生的涌入,校园论坛异常活跃,食堂更是人满为患。
排队打饭的队伍蜿蜒曲折,钱诚显然没耐心人挤人,很自然地使唤正在看菜单的江屿年:“喂,去排队。”
这些天,因为江屿年性格软,给钱办事也利索,钱诚用他用的越来越顺手,俨然把他当成了小跟班。
江屿年“哦”了一声,没什么异议,转身就要往队伍末尾走。
“等等。”钱诚又叫住他,将自己的饭卡甩了过去。
“随便刷。”
江屿年接过卡,走到打饭窗口排队。好不容易轮到他,他把餐盘递过去,点了两个菜,然后将饭卡贴上读卡器。
“滴——余额,一万零三百五十元。”
电子音播报声一出,周围几个同学听到,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食堂冲这么多钱?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江屿年自己也吓了一跳,拿着那张轻飘飘的饭卡,感觉有点烫手。
他端着两份满满的餐盘,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拥挤的食堂里。因为之前章皓在食堂找茬的事,他此刻格外谨慎,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生怕撞到人。
然而人实在太多了,摩肩接踵。他刚避开一个横冲直撞的男生,侧面突然又有人因为插队问题起了争执,互相推搡了一下。江屿年躲闪不及,被波及到,身体猛地一晃!
“小心!”
他下意识护住餐盘,但其中一份碗里的汤还是剧烈地晃荡出来,泼洒出去,几滴汤汁,不偏不倚,溅在了前方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球鞋上。
那鞋子的款式很独特,材质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是江屿年从来没见过的牌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连忙将两份餐盘放在旁边的空桌上,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纸巾,也顾不上周围的目光,蹲下身就去擦,嘴里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
他伸出去的手,却落空了。
球鞋的主人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江屿年怔怔地抬头,顺着那双笔直的长腿往上看去。
当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也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我的天……那不是……财经新闻上那个?”
“不祁盛集团那‘皇孙’吗?叫什么来着……祁砚?!”
“真的是他!他怎么来我们学校食堂了?”
“不过这鞋我在杂志上见过,限量款,十几万呢……”
“完了,这哥们惨了,这得赔到什么时候……”
江屿年耳边一片嘈杂,那些议论声他听不真切,只捕捉到“十几万”这几个字眼,原本因为碰见旧人而停顿的心脏,瞬间被恐慌填满。他低下头看着那双能要他命的限量款球鞋,手指紧紧攥着那团可怜的纸巾,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站立难安。
江砚就那样沉默地站着,居高临下,目光有实质,紧紧锁在对方身上,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到他低垂的眉眼,露出一小截白皙后颈的头顶,将他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一秒都不错过。
他尚未开口,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就插了进来。
“哟,这是第几回了?怎么不是撞人就是往你身上洒东西?现在人走路都不看道的,净瞅准了往你怀里倒?”
周述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看到蹲在地上的江屿年,话音明显顿了一下。他挑眉,视线在江砚和江屿年之间转了个来回,脸上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玩味表情,用口型对江砚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来这破食堂了。
江砚没理会周述的调侃,他面容冷静,眼神深邃,在周围越来越多好奇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开口,带着一种淡淡的命令口吻:
“擦干净。”
江屿年身体一颤,以为是在说他。他捏紧了手里的纸巾,嘴唇抿得发白,再次慢慢蹲下去,准备去擦那双昂贵的鞋。
然而,江砚修长的手指却抬了起来,越过他,指向旁边一个缩头缩脑的男生。
“你。”
此人正是一开始因为推搡而撞到江屿年,此刻正缩着脖子试图降低存在感溜走的罪魁祸首。
江屿年蹲到一半的动作僵住,愕然地直起身。
那个被点名的男生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语无伦次:“不、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后面的人推我,我才……”
江砚不听废话,不耐烦地点了点自己鞋面上的污渍,“擦。”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发展……好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男生看着江砚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又瞥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不敢再争辩。他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直接用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起那只价值不菲的球鞋,仔仔细细,生怕留下一点痕迹。擦完,他讨好地看向江砚,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仿佛在问:这样可以了吗?我能走了吗?
江砚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随意地挥了挥手。
男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挤开人群跑了,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低低的议论。
“卧槽……还能这样?”
“果然有钱就是大爷……”
“不过……他为什么不让那个溅到汤的同学擦啊?”
“谁知道呢……可能看人家好欺负?不对啊,明明他更……”
周述看着还愣在原地的江屿年,以及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的江砚,懒洋洋地打了个圆场:“还愣着干嘛?不吃饭了?散了散了,都干饭去。”
第79章 触碰 有人……你、你放开!……
围观的人群带着未尽的好奇与议论渐渐散开, 食堂依旧喧闹嘈杂,但这小小角落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江屿年僵在原地,手里那团些微汗湿的纸巾被捏皱, 心跳如擂鼓。他没抬头, 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 似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无处遁形。
他从未想过, 会是在这样狼狈窘迫的情形下, 再次见到这个人。
他以为……不会再见了。
而对方,在众人散去后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也没有再看那双被擦过的鞋,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只围绕着一个人。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在这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搞什么?打个饭磨蹭这么久。”
钱诚皱着眉头穿过稀疏的人群走了过来。先是瞥见地上一块还没完全干涸的汤渍, 然后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江砚和旁边抱臂看戏的周述,明显愣了一下。联想到刚才这边的骚动, 他立刻自行脑补了一出“穷酸室友不小心冲撞了大人物被当场抓包吓傻”的戏码。暗骂一句坏了!
他几步上前,一把将还呆着的江屿年扯到自己身后, 有点粗鲁, 压低的声音擦过他耳边:“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净给我惹麻烦!”
江屿年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嘴唇紧抿, 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钱诚训完“小弟”,脸上立刻扬起社交性的笑容,转向江砚,操着股熟稔套近乎:“表弟啊, 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一般计较。他我室友,自己人。”
他嘴上叫着表弟,平时那股气焰全然没了影。
这个面江砚没给,视线从钱诚护着江屿年的手臂,滑到他刚才贴近江屿年耳语的动作,眸色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
钱诚见他没反应,也不尴尬,自顾自地拍了拍江屿年的肩膀,那动作像是在拍自家养的小猫小狗,带着点展示的意味:“喏,这几天新闻上的人物,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他推了江屿年一把,“去,跟祁少握个手,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江屿年身体僵硬,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
钱诚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很好拿捏的软柿子,此刻竟然敢不听使唤,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刚要加重语气,余光瞥见旁边的周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而江砚和江屿年之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你们……认识?”钱诚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江砚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不认识。”江屿年抢先一步开口,将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周述闻言,嘴角玩味的笑容更深了。
钱诚被这情况搞得有点懵,但箭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又推了江屿年一下,低声催促带着点威胁:“那还不快去!真得罪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江屿年被推得向前踉跄一步,险些撞进江砚怀里。他堪堪刹住脚步,眉眼低垂着,似在犹豫,随后放弃般慢慢抬起了右手。
江砚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只细嫩白净的手,紧抿的唇角松动了些。
钱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远房表弟一点面子都不给,搞不好真连累自个,那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江砚竟然异常配合,稳稳地回握住了江屿年。
钱诚顿时松了口气,心里甚至有点窃喜,看来这个表弟也没那么难搞,还是挺给他这个“表哥”面子的嘛!
江屿年那只温热柔软的手,被江砚微凉而有力的手掌完全包裹住。触碰不到两秒,江屿年就想抽回,可那力道却纹丝不动。
江砚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就着握手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垂下手臂,宽大的袖口和身体的角度巧妙地遮挡住了两人交握的手,隔绝了旁人的视线。
因为这个动作,江屿年不得不被迫向他靠近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一个近乎暧昧的程度。手背上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那热度仿佛带着电流,迅速从相贴的皮肤蔓延而上,攀爬至耳根泛起一层薄红,并且有向脸颊扩散的趋势。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周述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一把搂住还在暗自庆幸的钱诚的肩膀,“走,一块儿吃饭去,边吃边聊。”
钱诚正巴不得有机会跟这两位拉近关系,自然是满口答应,立刻跟周述勾肩搭背,哥俩好似地往就餐区走去。
他们一走,原地就剩下“手牵手”的两人。
江屿年手上暗暗使劲,怎么也挣脱不开,暗自羞恼发出气音:“有人……你、你放开!”
江砚看着他染上绯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恼怒而透亮的眼睛,眉宇间掠过一丝得逞般的笑意。指尖在江屿年的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才在对方彻底炸毛前,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
手心骤然一空,那微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江屿年忙把手缩回身后,心跳乱得不成样子。怕他再抓过来,快步走到旁边的餐桌,端起那两份差点被打翻的餐盘,闷不吭声地跟上了钱诚他们。
江砚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迈步跟了上去。
钱诚和周述已经找好了位置,江屿年默不作声地把其中一份餐盘放到钱诚面前,自己则在旁边的空位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江砚自然而然地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
整顿饭,江砚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眼睛从进食堂就没从对面这个为了躲他恨不得把脸埋进饭里的人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存在感极强,让江屿年如坐针毡,只能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屏蔽一切。
钱诚一边跟周述天南海北地聊着,一边也注意到了江屿年这副鹌鹑样和江砚那“意味深长”的注视。当江屿年还在害怕江砚记仇,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出息,面上却笑着对江砚说:“表弟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胆子小,怕生,不是故意冒犯你。”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江屿年餐盘里没什么油水的素菜,带着点施舍的语气,把自己盘子里一块肥腻的红烧肉夹起来,作势要放到江屿年碗里,“瞧你瘦的,都没吃过什么好肉吧?来来来,尝尝这个……”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江砚,在钱诚筷子伸过去的瞬间,眼皮倏地抬起,眼神骤然转冷。
江屿年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的餐盘往旁边一挪,避开了那块肉,声音低低地,带着些许抗拒:“……我不吃肥肉。”
钱诚筷子落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气笑:“还挑食了。”顺势把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江砚看着他哥躲闪的动作,眼底的寒意消散,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自己面前那份几乎没动过的饭。
周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始终挂着那抹了然又戏谑的笑。
吃完饭,食堂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钱诚起身要去厕所,极其自然地丢下一句:“倒了。”
江屿年听话地“嗯”了一声,端起两个空餐盘走向残食台。
他刚把盘子放下,一转身,就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周述没空留着当电灯泡,问了句:“我老婆是跟你一个寝吧?”
江屿年心里一紧,立刻警惕地摇头,眼神里写满了防备:“不是。”
周述看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嗤笑一声,也没戳穿,只懒洋洋地说了句“走了”,便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剩下江砚还堵在面前,拦了去路。
江屿年被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堵着,心里直打鼓。他稍稍侧过身子,试图从墙壁之间那点狭窄的缝隙里挤过去,打算直接去厕所门口等钱诚。
江砚也没阻拦,只是在他挪动脚步的同时,迈开了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头极具耐心的猛兽盯上了,它并不急于扑杀,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享受着猎物惊慌失措的过程,笃定对方已是囊中之物。
到了厕所门口,江屿年脚步顿了顿。恰巧里面走出来一个男生,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堵在门口,表情有些怪异。
江屿年侧身让路,后背不小心擦到紧跟在他身后的胸膛。
那一瞬间的触碰,如果电打过脊椎,江屿年一个激灵,贴着墙躲开。
那出来的男生被他这过激的反应搞得更加莫名其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什么精神不正常的人,随即快步走开。
那人一走,空旷的厕所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直站在江屿年身后的人,突然动了。
江屿年感觉一片阴影从背后笼罩下来,带着熟悉又令他心悸的气息。他想躲,却已来不及。
一只手臂猛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往后一带。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撑在了他脸侧的墙壁,将他整个人困在怀中。
一个低哑的嗓音,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眷恋,紧贴着他的耳廓钻入耳中,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哥……”
江屿年身子猛然僵住——
作者有话说:进度已到最后一个部分,不知不觉超出了大纲预计的字数,想调整节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保证完整度力求顺利完结[可怜]
第80章 情难自禁 你要强迫我吗?
江砚紧贴着他后背, 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浓重思念。
“我好想你……”
江屿年大脑一片空白,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此刻停住。背后传来的力道越来越紧, 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使他四肢发软。他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厕所里面隐约传来钱诚哼歌的声音, 调子跑得没边。
江砚被这声音拽了出来,他稍稍抬起头, 眼神里的缱绻瞬间被一层冷意覆盖。他侧头,嘴唇几乎贴着江屿年的耳廓,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危险,“他欺负你了?”
江屿年还没来得及摇头否认, 厕所里就传来了冲水声。
紧接着,里面隔间发出响动, 江砚长臂一伸,“咔哒”一声轻响, 竟然从外面把厕所门的插销给带上了。
“你……”江屿年皱起眉, 挣扎了一下,“没有, 你别这样。”
江砚没松,反而将他箍得更紧,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敏感的耳后:“说实话。”
“……”
自己有这么好欺负吗?他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前胸被一条手臂紧紧勒着,挤出的声音闷闷的, “他给了我钱。”
“他给你钱,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江砚的声音沉了下去。
江屿年想了想,说:“他给的多。”
他确实需要钱,钱诚出手大方,他干活拿钱,天经地义。
江砚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轻声重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什么都可以?”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江屿年有点懵。他感觉自己的耳垂被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极快地碰了一下,那触感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
江屿年浑身一僵,耳根微微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砚盯着他那片迅速蔓延开来的绯红,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就在这时,厕所里面传来了“砰砰”的拍门声,钱诚发现门打不开了,气急败坏地开始叫骂:“操!谁啊?哪个孙子把门锁了?!给老子打开!”
门板近在咫尺,被拍得阵阵震动。
江屿年想去开门,江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了厕所旁边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小仓库里,反手关上门,将人重重地摁在了门板上。
“嗯……”后背撞上门板,江屿年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两只陌生的手摸上了他的腰侧,带着灼人的温度,还有隐隐向下探索的趋势。
江屿年懵了,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被他掳到了这儿。他慌乱地用手去挡,声音发颤:“别……不准……乱摸……”
然而那只手灵活地避开了他的阻挡,直接探进了他牛仔裤的前兜,摸索了一下,抽出了一张饭卡,正是钱诚给他的那张。
江砚看着这张卡,想到他哥花别的男人的钱就不爽,随手就将卡扔在了地上。
“别扔!”江屿年叫道,里面有一万多块钱呢,要是丢了,他可赔不起。
赶忙弯腰去捡,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卡片的时候,一只白色球鞋,踩在了那张饭卡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随即他被人用力拉了起来。
江砚的嗓音里透着些许不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给的不够吗?你要用别的男人的钱?”
江屿年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他想起河清转交的那笔厚厚的“分手费”,那确实是他打四年工都未必能攒下的数目。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也认清了某些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江砚神色稍缓,以为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补偿,眼神柔和下来,低低唤了一声:“哥……”
然而,江屿年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浇灭。
“我会拿着钱好好生活,”江屿年垂着眼眸,不敢看他,“不会再打扰你。”
江砚整个人僵住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柔和一点点碎裂,被阴鸷取代:“你说什么?”
阴影笼罩下来,浓烈的压迫感将他紧紧包裹。江屿年最怕他这个样子,心脏揪紧,想到过去那些隐瞒和欺骗,还有衣柜里那个装满他私人物品的旧鞋盒……他想,这才是江砚真正的面目,半年前他坠江前说的“不会再骗他”,果真不假。
他抿紧了嘴唇,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哥不是最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江砚的声音低哑,带着偏执,“哥要是敢离开我,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
“你可以试试。”
门外,钱诚拍打门板和叫骂的声音还在持续,与仓库里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江屿年用手抵住江砚的肩膀,微微用力,将他推开一些。他偏过头,低声道:“他、他还在等……”
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剩下的所有话就被一个发狠的吻堵了回去。
江砚原本就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一直苦苦克制到现在。此刻听到他在自己怀里,竟然还敢想着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说话,理智瞬间崩盘,再也忍不下去了。
更用力地将江屿年压在门板上,近乎粗暴地碾磨着他的唇瓣,撬开他因吃痛而微微松开的齿关,湿滑的舌头长驱直入,勾缠住他无处可逃的软舌,疯狂地吮吸纠缠,榨取着他肺里稀薄的空气,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唔……唔……”江屿年被这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弄得晕头转向,无力地承受着,嘴唇被吮得发麻,舌尖被勾缠得发痛,感觉快要窒息。
直到江屿年因为缺氧而开始挣扎,江砚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地喘息着。他看着怀里的人被亲得眼神迷离,嘴唇红肿,脸颊绯红的模样,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在我面前,不准提别的男人。”
江屿年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没从那个几乎让他窒息的吻里完全回过神来。
“听到没有?”
然而,没等他缓过劲,江砚再次捏住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又堵住了他的唇。
这一次的吻,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深入,炙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逐渐变得滚烫,偶尔从紧密相贴的唇齿间溢出几声暧昧湿黏的水声。
江砚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越来越软,完全依靠他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立,那只原本规矩地搂着他腰的手,此刻蠢蠢欲动,试探性地探进了他单薄T恤的下摆,抚上那片细嫩之地。
“!”江屿年猛地一个激灵,从昏聩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扯底下的手腕,想把那只作乱的手拉出来。
那手力道极大,牢牢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撼动不了分毫,甚至隐隐有往上的趋势。
“呜……呜……”江屿年被逼得狠了,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兔子,心一横,对着在自己口中肆意掠夺的舌头咬了下去。
“嘶……”江砚吃痛地收回口,禁锢的力道也随之一松。
江屿年趁机将他推开!
在对方缓过神试图卷土重来时,江屿年捂着略微起伏的胸口,抬起湿漉漉的眼,隐忍地质问:
“你要强迫我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江砚眼中所有疯狂的欲念。
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浑浊炽热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看着江屿年湿湿的眼圈、红肿的嘴唇和那张写着害怕的小脸,眼底闪过一丝懊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垂下手,有些无措,“哥……”
恰在此时,江屿年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掩盖了他那声带着悔意的呼唤。
是钱诚打来的。
江屿年立刻推开他,侧身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钱诚气急败坏的咆哮:“江屿年!你他的死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接电话?!老子被锁在厕所了!肯定是哪个龟孙子故意的!别让老子逮到!还不快来给我开门!”
叽里咕噜一通输出,可见其愤怒程度。
江屿年胡乱地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余光瞥见江砚又试图靠近,警觉地后退一步,扫了他一眼,又迅速别过脸,小声地命令:
“你不要动。”
江砚果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目光深邃痴黏,紧紧地胶着在他身上。
他看着江屿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祈求:“那我可以去找哥吗?”
江屿年心里明白,拒绝大概也没什么用,只要他想,还是会来找他,但还是说:“不可以。”
他不知道江砚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口发涩。然后,他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江砚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同他那颗躁动难耐的心,也仿佛被一并掳走。
他最终还是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