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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好想你 哥,别丢下我……

平安夜过后, 圣诞节的氛围愈发浓厚。恰逢周末,郝梦建了个几个人的小群,她提议趁着寒假前大家好好聚一次。江屿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想到这段时间朋友们对他的诸多照顾, 心里暖暖的, 便主动提出在自己家请大家吃顿饭,算是表达谢意。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圣诞节当晚,窗外北风呼啸,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将世界妆点成一片银白。麻雀大小的屋子里却暖意融融,灯光温馨。江屿年系着围裙, 早早就在厨房里忙碌开来,洗菜切菜,准备着今晚的食材。

郝梦是第一个到的,兴冲冲地冲进屋,连连跺脚, “哇,外面冻死了!”

她搓搓手哈了口气, 脱下外套,熟门熟路地挂在椅子上, 随后往屋里探了探头, 走进厨房找到的人,“需要帮忙吗?”

江屿年让她去外边坐着就行, 郝梦没走,环顾四周,顺口问了一句,“咦, 江砚呢?他不主厨么,怎么让你掌勺?”

江屿年正在处理一条鱼,闻言顿了顿,险些切到手,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他……不在。”

“不在?”郝梦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不在,正想追问,门口又传来动静。

来的是路远白,他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裹着一身室外的冷气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沉的购物袋,里面显然是食材,他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熟练地换鞋。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颈间那条宝蓝色的手工围巾,底下一角还缀着一个可爱的白色小熊图案。郝梦几乎一眼就认出,这不就是江屿年前段时间织了许久,甚至把手都戳红了的那条围巾嘛。

郝梦的眼睛瞪得圆圆,嘴巴微张,看看路远白,又看看厨房里背影略显僵硬的江屿年,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路远白显然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神色自若地将带来的东西提进厨房,里面有新鲜的蔬果、肉类、甜点、甚至是调料都买了些,“看看还没有缺的。”

他语气温和,很自然地站在了江屿年身边,帮着他一块忙活了起来。

“够了学长,都吃不完了。”

郝梦按捺不住好奇心,趁路远白放下东西的间隙,一把将江屿年拉到客厅,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她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俩怎么回事?”

江屿年懵:“什么怎么回事?”

她指了指厨房方向,“那条围巾是你织的那个吧?……你别告诉我,你把江砚给甩了,然后跟路学长在一起了?”

她脸上表情复杂极了,混杂着震惊、探究,还有一丝“我家乖崽崽怎么会做这种事”的痛心疾首,略显夸张。

江屿年脸颊微热,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抠了抠围裙的边缘:“没有的事……你别乱猜。”

他和江砚之间那段混乱的关系,他不知该如何向旁人启齿,而现阶段,他也确实没有准备好开始任何新的感情,在他心里学长就是学长,跟朋友没有区别,至于学长心里怎么想的不是他能干涉的。于是,他选择了回避。

恰好厨房里的路远白扬声问他某个调料放在哪里,江屿年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我去做饭了。”

说完快步钻回了厨房,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郝梦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不对劲。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双臂环抱,眼神狐疑地在厨房里忙碌的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路远白俨然一副这里唯二的男主人姿态,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掌勺的位置,动作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肴。江屿年则安静地待在一旁,负责洗菜、递东西,偶尔低声交流几句。两人之间的默契和熟悉的氛围,竟丝毫不违和,仿佛合该如此。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她怎么有点看不懂?

等到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上桌,河清才姗姗来迟。他也没空着手来,带来了几瓶酒水。郝梦拿起一瓶红酒看了看,发出惊叹:“哇塞,你这是把天上人间的存货都搬来了吗?这牌子很贵的吧,这么大手笔!”

河清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从周述那里随手拿的,他神色清淡,脱下带着寒气的外套,平静道,“圣诞节的员工福利而已。”

“不愧是高档会所,员工福利都这么好,搞得我都蠢蠢欲动了哈哈。”

“好了,快坐下吃吧。”

四人围坐在餐桌旁,温馨的灯光下,饭菜热气腾腾,充满了家的气息。大家一边享用美食,一边小酌聊天,惬意而松快。江屿年面前放的是一瓶橙汁,原本开了一瓶红酒,但路远白提醒他:“你酒量不好,还是喝这个吧。”

于是江屿年手边多了一瓶饮料,专门给他一个人喝的,他没觉得有什么,学长错的确实不错,便顺从地小口啜起来。

这一幕落在郝梦眼里就不对味了,他眼睛转了转,带着些许试探调侃对面的路远白:“学长管我们家屿年管这么严,那以后我要是想找屿年出去玩,是不是还得先跟你报备一下呀?”

路远白闻言,不仅没否认,反而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瞥了一眼身旁有些不好意思的某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个提议,我觉得可以有。”

江屿年低着颗脑袋,当做没有听见,默默喝了一口饮料,感觉脸颊的温度更高了。

坐在对面的河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浅淡的疑虑,联想到昨晚在天上人间江砚的反常,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清凌凌的目光在路远白和江屿年之间状似无意地扫过。

这晚好友相聚,言笑晏晏,大家谈论着学校的趣事,未来的打算,气氛融洽。窗外是凛冽的风雪,窗内却笑语欢声一片,好不热闹。最后,众人纷纷举杯,齐声道:“圣诞快乐!”

温暖的室内,灯火可亲,而就在同一时刻,窗外,漫天风雪中,一个落寞的孤影伫立着,不知待了多久。

江砚穿着一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黑色外套,肩头、发梢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没有打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台一侧,宛如一尊被遗忘的雪雕。

寒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他身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是固执地透过那扇模糊的玻璃窗,凝视着室内不属于他的热闹,和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隐隐看见那双微微弯起的眉眼,放松的肩背、以及带笑的侧脸。他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哥这样笑过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不同于跟他在一块的阴霾,一颦一蹙轻轻扎在他心口,荡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却不忍心上前惊扰,打破这份他哥渴望已久的美好。

他就这么站着,看着,一动不动,任由风雪浸透衣衫,寒意刺入骨髓。时间一点点流逝,室内的欢声笑语将他隔绝。

等聚餐结束,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郝梦和河清相继告辞离开,路远白留下来帮着江屿年收拾碗筷。等一切都收拾妥当,路远白也被江屿年劝说着离开了,毕竟时间已晚,风雪又大,不便多做停留。

送走所有人,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江屿年看着恢复整洁的客厅,轻轻舒了口气。他拎起收拾好的垃圾袋,打算丢到楼下的垃圾桶。

一推开门,凛冽的寒风立刻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脖子和肩膀都缩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垃圾桶旁扔掉垃圾,正准备转身回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侧面窗台下,似乎缩着一个人。

那人靠着墙根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身上已经落了不少雪。

江屿年不由心惊。

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着大雪,这人在这里像是坐了好久,不会出事了吧?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充斥在胸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近,轻声唤道:“喂,你没事吧?醒醒。”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江屿年蹲下身,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终于透过那被冻得通红的脸腮,和上面残留着未完全消退的伤痕,看清了那人的脸。

竟是江砚!

江屿年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收缩。江砚双眼紧闭,嘴唇冻得发紫,呼吸很浅很浅,差点感觉不到。

“江砚?”他伸手推了推。

江砚似乎被这触碰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依稀辩清人后,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冻到麻木的手紧紧抱住了江屿年的小腿,将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裤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哥……好冷……”

听到这声久违的,充满依赖和委屈的“哥”,江屿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干涩涌上喉头。他强压下心口的不适,试图把自己的腿抽出来:“你松开……”

然而江砚抱得极紧,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手指被冻得没有知觉,仍固执地不肯松开半分。江屿年皱着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果然是冻感冒了。

腿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下去,江砚失去意识前,嘴里还反复呢喃着,破碎不堪,“哥……别丢下我……”

“好想你……”

第72章 收留 哥又救了我,我就是哥的人

江砚的眼皮颤动几下, 随着苏醒的意识缓缓掀开。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窗帘纹路, 甚至空气中那种久违的家的味道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 既真实又似是错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哥没有将他赶出门,没有那些抵触和抗拒, 一切都还停留在最初, 那些被爱意环绕的日常里。

然而脑中的昏沉和额头上被毛巾浸润过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偏过头, 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几粒白色药片。

不是错觉,是他哥把他带回了家,还照顾他。

一股难以的酸涩夹杂一抹的喜悦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眼眶发热。他哥愿意这么做,是不是……是不是就意味着, 没有那么恨他?他还有机会?

他撑着发软的身体试图坐起来,动作间带着一丝急切的求证。与此同时, 卧室门口的光线被一抹清瘦的身影挡住。

江屿年站在那里,穿着居家的柔软毛衣, 面色平平, 映不出半点波澜。他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火苗,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大半。

江屿年没有进来, 柔白的指节隔空指向床头柜,“吃了药就走吧。”

江砚坐起一半的身体变得僵硬,病态的脸上那点不自觉流露出的喜色逐渐黯淡下去,消失无踪。他垂下眼睫, 干涩的喉头带着自嘲的哑:“为什么要救我?”

他抬起眼,直直地看向那道记忆中柔软的身子,眼底洇出红血丝,“哥不是最恨我吗?”

江屿年避开他的视线,语气平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镇静:“你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家门口。”

抛开别的不说,这倒是事实,街坊邻居都住在这附近,总不能真让他冻死在家门口,否则别人怎么看待他?更何况,就算是陌生人他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江屿年突然想,他和江砚的相遇是注定的,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救,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这种将他等同于对待陌生人的口吻,将江砚心底最后一丝希冀拦腰斩断,他泄气般躺回床上,牵扯到不适的,发出几声咳嗽。而后堂而皇之霸占着床,苍白的脸色透着股破罐子破摔的执拗。

“我不走,”他道:“哥又救了我,我就是哥的人,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

江屿年没料到这出,被他的厚脸皮属实惊到,胸口升起一股羞恼。他性格温软,不擅长与人争执,更别说面对江砚这种近乎无赖的行径,一张白皙的小脸憋得红了又红,愣是没能立刻想出反驳的话来。

江砚觑着他的神色,怕把兔子惹急了,使出杀手锏:“哥,我病了……咳……没有力气,也走不动路,哥现在赶我走,跟让我直接去死有什么区别……”

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适时地压抑着咳嗽两声,挺像那么回事。

“你……”江屿年被他这番话堵得心口发闷,仿佛自己真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他气恼地转身,不想再跟这个胡搅蛮缠的人共处一室,“你不走,我走。”

眼看他哥的真要离开,江砚心头猛地一紧,以为他要把自己扔下去找路元白。情急之下,他不管不顾地下床试图阻拦,奈何还发着烧,就算铜墙铁壁也经不起他折腾,加上动作太急,没走几步就绊到在地,难得的狼狈。

这动静果然让走到门口的江屿年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到江砚近一米九的驱干跌坐在地,犹如轰然倒塌的大厦。他吓了一跳,顾不得及其他,几乎是小跑着折返回来,蹲下身紧张地扶住他的胳膊:“你……你这是做什么?”

江砚被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紧张取悦了,尽管摔得浑身都疼,却还是扯出一抹笑。他抬起眼,虚弱中带着点得逞,望着江屿年:“哥这么紧张我……真的舍得赶我走吗?”

江屿年看着他强撑着,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回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抿紧唇,费力地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重新安置回床上。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药和水,塞进江砚手里,语气硬邦邦的:“把药吃了。”

江砚顺从地接过,目光却像是黏在了江屿年身上,一瞬不瞬,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看一秒就少一秒。手里的东西他看也不看,就算是毒药,只要水大他哥給的,也心甘情愿饮下。他胡乱地把药片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因为喝得太急,水渍从嘴角溢出来,沿着下颌线滑落,也浑不在意。

江屿年别开脸,站起身。

“哥,”江砚唤他一声,怕他再次离开。

江屿年没有回头,脚步顿了顿,沉默了几秒,低声留下一句:“等你病好了,马上走。”

这句话听在江砚耳中,无异于特赦令。他眼睛亮了亮,透着几分他这个年龄特有的而在他身上罕有的“稚气”。他看着他哥的背影,希望这病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永远都别好,这样他哥就没有理由赶他走了。

然而,即便获得了暂时的居留权,江屿年也并未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接下去几天,他几乎整天都待在学校,图书馆、自习室,任何一个没有江砚的地方都可以。晚上总是很晚才回来,对献殷勤的江砚视若无睹,餐桌上摆着他爱吃的饭菜,一口未动,宁愿自己煮一碗清汤寡水的面。两人之间仅有的交流,就是江屿年每天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你病好了吗?”

往往这哥时候会以一声声刻意发出的咳嗽声终止话题。

尽管如此,江砚并不气馁,反而看到一丝希望。他能留下来,能呼吸到同一片空气,能每天看到他哥,这已经是莫大的进展。他哥心肠那么软,他有的是耐心慢慢磨,总能等到他哥真正重新接纳他的那一天。

他笃定。

放学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细密的雪花。路远白撑伞等在教学楼门口,看到江屿年出来,缓步迎了上去。

“雪下大了,我送你回去?”

江屿年看着学长特意前来,有些为难。如今家里被某个赖着死活不走的家伙霸占,他哪里敢再把学长带回去?他俩向来不对付,到时候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局面。

“还是不了学长,我……还有点事,等下自己回去就好。”他说着,甚至不敢多看路元白的脸,丢下这句后便低着头,裹紧了外套,匆匆融入纷飞的雪幕中。

路远白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的背影,撑着伞的手微微垂下,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江屿年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追,看来追人的任务任重道远啊……

江屿年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街边行人寥寥,分外萧瑟。他缩着脖子,努力将半张脸都埋进温暖的围巾里,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忽然,前面路口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口罩的男人,直接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身材魁梧,眼神冷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江屿年心里咯噔一下,转身想往回走,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也站了两个同样打扮的男人。他瞬间被围在了中间,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手指冰凉。他怯生生地缩起肩,颤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董事长想见你。”

“董……董事长?”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董事长……”

江屿年被迫请上了一辆黑车。车内空间宽敞,内饰奢华,让他更加忐忑不安。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郊外一处别墅前。

保镖撤下,换上一个相貌周正的西装男引领着他,穿过复古华丽的大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被带进一间看起来像是会客室的房间。房间布置典雅,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低调奢华。

“江先生,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们董事长马上就来。”

江屿年意外于他对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等等,你认识我?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来?”

对方公事公办回答让他不用担心,“我们董事长是南大慈善基金会的股东,此番只是想慰问他资助的学生,您在这等着就好。”

西装男恭敬地颔首,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南大慈善基金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南大慈善基金会主要是用于建楼和资助贫困生,他的助学金就收益于此,倒也说得过去,但是用这种方法“慰问”实在匪夷所思,或许这就是财阀吧,总要搞一些派头。

江屿年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摆设,坐不敢坐,沏好的茶也不敢喝。

等了将近十分钟,就在他手心都开始冒汗的时候,门终于再次被推开。方才那个西装男推着一架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位年迈的老人。老人穿着质地精良的中式褂子,虽然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两鬓斑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江屿年看着老人的脸,先是觉得有些眼熟,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窒住了。

“祁……祁……”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盛集团的董事长——祁南山!

江屿年彻底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如此的大人物竟然会亲自接见他。

祁南山被推到红木茶桌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面这个明显紧张不安的年轻人。江屿年站在那里,两根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微低着头,眼神怯生生的。

除了相貌,瞧着……倒像是个安分守己的,但愿不是个多事的。

祁南山威严的脸上缓了缓,露出一丝堪称和蔼的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江屿年受宠若惊,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知道自己的名,他点点头,问了句爷爷好,随即觉得不妥,立刻改口道:“祁……祁董事长好。”

“不用这么拘谨。”祁南山显得很随和,接着便真的像他助理之前说的那样,如同一位关心后辈的长者,和他闲聊起来。问他在学校学习怎么样,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助学金够不够用。江屿年一一回答,祁南山听着,偶尔点点头,“是个上进的好孩子。”

话题不知不觉间转换,祁南山像是随口一问:“在学校交女朋友了吗?”

这个也是……慰问的一种吗?

江屿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有。”

祁南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眯起眼,状似无意扫过对面,“那……男朋友呢?”

第73章 报复 你放过我,我给你道歉…………

江屿年愕然,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祁南山笑了笑,解释道:“不用觉得奇怪, 爷爷很开明。”

那真是……开明, 江屿年回过头想他们这种顶层人物, 大概什么都见识过,倒是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露了怯。他含着下巴, 瓮声瓮气地回答:“也……也没有。”

祁南山沉默了片刻, 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似乎在仔细甄别他话语的真伪, 接着问他接下来有没有打算交朋友。

江屿年觉得怪怪的,祁老竟然会对他的感情问题感兴趣,瞧着像是要给他相亲……他摇摇头说以学业为重,暂时不考虑谈恋爱。

祁南山看着他,良久, 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你是个好孩子。”

话音刚落, 他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见状, 江屿年有些紧张地站起身。

“咳……无妨。”祁南山摆了摆手, 站在门口的助理即刻会意,对江屿年朝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屿年一头雾水地“来”, 又一头雾水地被“请”了出去。站在冰冷的户外,寒风一吹,他冷不丁回过神,依旧没想明白这位商界大佬兴师把他叫来, 就是为了问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助理将他送到别墅大门外,告知司机会送他回去。然而,他还没等到所谓的司机,就先看到一辆异常眼熟的法拉利,嚣张的引擎声,随着一个利落的甩尾,稳稳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周述,而是尚在病中的江砚。他穿着单薄的外套,甚至连围巾都没戴,一只手还缠着显眼的纱布。他快步走到江屿年面前,神色紧绷,抓住他肩膀的力道有些大,“他们为难你了?”

江屿年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搞得一团乱麻,看到江砚突然出现,一时竟忘了平时对他的抗拒,呆呆地摇了摇头。

江砚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缓和了些,紧接着追问:“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江屿年抿了抿唇说了实话,江砚眉心微蹙,“就这些?”

不然呢?

江砚敛了敛神色,语气有些沉,“以后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江屿年原本发懵的脑袋,被这口吻激得瞬间回过神,有些不乐意,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凭什么教训自己,辩驳的语气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赌气,“又不是我自己要上的!”

他转过身,不想理他。

“我送你回去。”江砚在他身后说。

“不用了。”江屿年头也不回地拒绝,“有司机来接我。”

江砚闻言,淡色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他不会来了。”

江屿年脚步一顿,经他提醒发现司机确实迟迟未到,正疑惑着。江砚已经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将他推了进去。

“我……我没说要坐你的车……”

“嗯,不坐……坐周述的……”江砚俯身过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拉过安全带,利落地替他扣上。

江屿年被他圈在座椅和他的身体之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一时语塞,难堪地别过头。

这……这有什么不一样?

*

或许是怕再引起他哥的反感,这回过后江砚变得异常安分,安全将他送回家后,便默默进了厨房做晚饭,江屿年看他的病着,时不时咳一声,硬邦邦地叫他别做了,他煮点面。江砚定定地看着他,“哥是心疼我吗?”

江屿年:“我只是不想麻烦病号。”

他快点好才能快点走。”

江砚觉得他口是心非,但他哥终于不是对他冷着脸一副抗拒的姿态,他已心满意足。接下来两天更是听话得不得了,即使同一屋檐下,整整一周除了按时做早餐,每天走得比他早,回来的比他晚,确实没有打扰他,除了偶尔在他面前装几声咳嗽外,让江屿年好受不少,想着他也待不了几天,随他去了。

但他没想到,“绑架”这种只存在于社会新闻里的字眼,会真实地自己身上再一次发生。但这次和上次被江砚带走完全不同,押着他的两个人动作粗鲁,毫不留情,把他像个沙袋一样扔进车里,颠簸一路后,又被重重摔在脏污不堪的水泥地上。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呛得鼻头极度不适。他试着动了动,手腕被粗糙的绳子勒得死紧,形成一条深深的凹痕,很疼,但这远远比不过此刻内心未知的恐惧。

仓库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被人从外头踹了开来。照进来的光线晃得江屿年睁不开眼。等他适应了光线,隐约看见逆光站在门口的章皓时,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难怪自己为什么会被人盯上,没想到章皓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不惜用这种手段报复他。想到这,江屿年心里一阵阵打颤。

章皓走了进来,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的脸上、一条胳膊上都缠着绷带,两条腿腿一深一浅走着,姿势极为别扭。但比身体上的伤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憎恨。

章皓打了个响指,旁边一个小弟按亮了仓库顶上一盏昏黄的老旧灯泡。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江屿年更清晰地看到了章皓脸上扭曲的恨意。

他往后缩了缩,身体抵着冰冷的墙壁,强作镇定:“章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章皓一步步逼近,蹲下身,两根手指忽然掐住他的下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了么?”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这全都拜你所赐!”

江屿年被迫仰着头,下巴生疼,“我没有想……你、你放过我,我给你道歉……”

“道歉?”章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阴恻恻地扯着嘴角,随即眼神一狠,毫无征兆地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江屿年脸上。他痛呼一声,被打得歪倒在地,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不是要道歉么?这样怎么样?”章皓站起身,一脚踩在江屿年蜷缩起来的肚子上,力道下了狠劲,“你们当初怎么对我的,怎么搞垮我家的,我今天就怎么还给你!”

肚子上传来剧痛,江屿年痛哼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章皓像是被这眼泪刺激到,快感升腾,又连着狠狠踹了他几脚,直到江屿年疼得缩成一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才喘着粗气稍微停了脚。

他似乎解了点气,又一把揪住江屿年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说!江砚在哪儿?”

江屿年痛苦地皱着脸,听到江砚的名字,愣了愣,随即艰难地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章皓眼神一厉,反手又是一巴掌,“给他打电话叫他来救你,他来了,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他凑近,气息喷在江屿年红肿的脸上,“否则,你今晚就别想完好无损地回去了。”

江屿年被扇得耳膜震颤,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他忍着浑身的疼痛,觉出一丝不对劲,如果章皓只是想报复他,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非要找江砚?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预感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叫江砚来,怕只会更糟,而他绝对不能连累其他人。

章皓没想到他平时看起来怂包一个,骨头居然这么硬。他失去了耐心,从后腰摸出一把折叠小刀,唰地弹开,锋利的刀刃在他面前比划两道。

“你就是靠着这张小白脸勾搭人的吧?”章皓阴恶地咧起嘴角,“你说要是我把它划花了,你背后的金主还肯要你么?”

江屿年瞪圆了眼,恐惧到了极点,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就怕了?”章皓眉峰一凛,握着刀子朝他脸逼近,“快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谁料对方却死死咬着下唇,依旧不肯松口。他彻底失去耐心,刀尖一点点压下,几乎要刺破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仓库外突然传来看守小弟一声惊恐的大叫:“不好了!有条子!快跑!”

章皓脸色骤变,猛地揪住江屿年的衣领,目眦欲裂:“你他妈什么时候报的警?!好啊,跟老子在这拖延时间是吧?!”

江屿年已经被折磨得没什么力气,徒劳地摇头:“我没有……我不知道……”

章皓已经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举起刀子就要往下捅!

下一秒,破空之声传来。

“啊啊啊……”章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举刀的手臂被一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粗木棍狠狠击中!那力道极大,只听一声骨折的闷响,他整条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刀子瞬间脱手掉在地上。

江屿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胸前的力道一松,顺势软倒在地,模糊的视线里,仓库门口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江砚一眼就看到他哥狼狈地缩着,身上深浅不一定的伤痕,肿起的脸颊尤为刺眼。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周身散发出的暴戾气息让整个仓库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章皓吃痛地抱着几乎废掉的手臂,看到来人,脸上血色尽失,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猛地撞向旁边一块看似被封实的木板,竟露出一个缺口。他忍着手臂钻心的痛,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仓库外的黑暗中。

江砚盯着他逃窜的背影,抬脚就要去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嗓音。

“阿砚……”

江砚猛地怔住,立刻回过头几步冲到江屿年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将地上伤痕累累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哥别怕,我来了……”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脸颊肿着,嘴角带着血痕,眼睛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

……

江屿年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意识尚未回笼,门口隐约传来两道刻意压低的声响。

“……人跟丢了,目前已经派人去找了。”

“连个残废也能跟丢?”

“……”

“去找,多派些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

章皓……失踪了?

江屿年迷迷糊糊地想着,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眼皮合上,意识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快到下个比较重要的部分了[让我康康]

(才发现路元白打成了路远白,国庆陪家人出去玩啦,这几天都是晚上回酒店码的字,有些没来得及捉虫,等回去再补上[眼镜]

第74章 吃嘴巴 惩罚还不够吗?

江屿年这两个月的经历可谓起起伏伏, 短短时日仿佛经历了小半生,光是医院的消毒水就闻过不止一次,来来去去, 人都有些麻木了。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原点。

病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江砚端着一碗的粥进来, 走到床边坐下,熟练地舀起一勺,吹了吹, 递到江屿年嘴边。

江屿年用没受伤的那边脸对着他, 闷声不响。

“怎么又闹脾气了?”江砚举着勺子,有些无奈, “昨天不是还能好好的”

江屿年垂着眼,手指抠着雪白的被单,“章皓……你准备把他怎么样?”

江砚脸上纵容的笑意淡了下去,勾着勺子,慢条斯理地在碗里搅动着, 像是没听到这个问题。

江屿年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没法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想要一个了结,一个保证。他和章皓之间这乱七八糟的恩怨,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只想要一份清净。

“别再找他了。”江屿年声音低下去,“算了吧。”

“算了?”江砚手一顿, 瓷碗不轻不重地磕在床头柜上。他眸色暗沉,伸手碰了碰江屿年已经消肿但还带着些许淤青的脸颊,眼底掠下一抹阴翳,“他让哥伤成这样, 就这么算了?”

“上次就该废了他。”

江屿年被他不加掩饰的狠戾吓了一跳,挡着脸往后缩了缩。

江砚看到他受惊的样子,神色缓了缓,收回手。随后避开他身上的伤处,轻柔地将人轻轻一圈,圈进自己的领地里。下巴抵在江屿年柔软的发顶安抚地蹭了蹭,嗓音很闷,带着浓浓的自责:“对不起……怪我来得太晚了。”

江屿年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里面传来一下下沉稳而急促的心跳。听着江砚一遍遍低声道歉,那声音里的自责不似作伪,他心里某个角落不自觉软了一下,心跳竟也跟着乱了节拍。平心而论,这次他没什么理由去怪江砚,反而是他救了他。这个被他推开试图划清界限的男人,又一次强势地闯进他的世界,让他那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摇摇欲坠,想恨又恨不彻底,也无法再用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他。

江砚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怕,在对待他的事上,一旦决定的就绝无可能轻易翻篇,谁来劝都没用,连他本人也不行。江屿年看着重新递到唇边的粥,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抗拒,胃口全无。

江砚举着勺子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紧闭着嘴,也不再劝,“哥是不想吃,还是想让我用别的办法喂?”

江屿年还没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见江砚仰头含了一口粥,随即俯身,准确地攫住了他的唇。

“唔!”

黏稠的粥被渡进口中,伴随着不容抗拒的舌强势闯入,在里面搅动。

“不……嗯不要了……”江屿年呜咽着挣扎,手上还有伤不敢用力推他,反而因为不配合被咬了下唇瓣。

一顿饭吃得磕磕绊绊,江屿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吃饭还是被人吃,嘴唇被吮得发麻,微微刺痛。好不容易一碗粥见底,江砚意犹未尽地松开他。江屿年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憋得通红,眼角泛着湿润,细细喘着气,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江砚看着他这副样子,喉结滚动,天知道他有多想再好好抱抱他,触碰他,感受他的温度。每一天的思念都像在啃噬他的理智,以至于仅仅一个吻,就让他激动难抑。

江屿年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心慌,吓得立刻缩进被子里,背对着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生怕再被吃嘴巴。

直到听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才探出头。江砚确实出去了,不过进来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看着像刚实习不久。她一边调整输液管,一边忍不住偷偷瞄江屿年还有些红肿的嘴唇,脸上带着点好奇和羡慕,“那个是你男朋友吧?看着好帅啊。”

江屿年:“……”

小护士以为他害羞,眨了眨眼,语气更雀跃了些:“你没醒的时候,都是他守着你呢,一直牵着你的手,守了一整夜呢,感情真好呀。”

江屿年干巴巴眨了下眼,心里因为护士的话泛起丝丝涟漪。他想起自己刚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江砚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疲惫,在看到他睁眼时瞬间亮起的光。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不像假的,心里那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路远白得知江屿年住院的消息,已经是两天后。

出院那天,天空阴云霭霭,飘着细密的雨丝。

江砚先去车库取车,江屿年独自站在医院门口的屋檐下等。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路远白的脸。

“抱歉,我现在才知道,”路远白看着他露在皮肤表面的淤青,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

江屿年半边脸已完全消肿,不仔细看没多严重,他隐去了被绑架和章皓的部分,只说是意外,没有大碍。

路远白抱了他一下,又说了句抱歉,似乎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但这本就与他无关。

“上车,我送你回去。”

看着路远白殷勤的态度,江屿年既感激又感到压力。江砚马上就来了,让他看见学长,恐又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不麻烦了,不顺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法拉利无声地滑到近前,车窗落下,露出江砚冷峻的眉眼。他推门下次,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迈开长腿朝他走来。

他走到江屿年身边,自然而然地将伞倾向他头顶,遮住飘落的雨丝,“哥,我们回家。”

江屿年看着眼前并立的两个男人,一个温文尔雅目光殷切,一个冷冽霸道不容抗拒,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每次他们碰在一起,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总是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里忽然横生一股破罐破摔的念头。

“都不用了。”他声音平静,带着点疲惫,“不远的,我走过去就好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两个男人都愣住了。

江屿年没再看他们任何一人,从江砚手里接过那把黑伞,独自走进了绵绵雨幕中。

雨下得不大,却细密缠绵,仿佛没有尽头。他撑着伞,沿着潮湿的人行道慢慢走着,听着雨水敲打伞面的嘀嗒声,心里乱糟糟的。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几道踩在水面的脚步声。一个的身影挤了进来,挨得他很近。江砚默不作声地从他手中接过了伞柄,将大半伞面都倾向他这边。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一时无话。

走了一会儿,江砚瞥了一眼他哥沉静的侧脸,依旧没有转头的意思,喉结动了动,“哥还在生我的气?”

江屿年没吭声。

江砚从他沉默里解读出了什么,又像是在自我洗脑,“他有车,哥还是选择跟我走……说明哥心里还是偏向我的。”

“你不要说话。”

江砚立刻噤声。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们走到江边,江砚忽然停下了脚步。

“哥,你还记得这里吗?”他望着烟雨迷蒙的江面,轻声问。

江屿年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表情微微松动。怎么可能不记得。就是在这里,他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江砚。那时他不会想到,自己随手捡回家的,不是一只可怜的忠犬,而是一头偏执又危险的恶狼。

回忆被雨水浸泡,因潮湿而加重。江砚握住他微凉的手,问他:“后悔吗?”

后悔捡到我。

江屿年沉默着,江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换作是别人也是一样的。”

江砚:“换成别人哥也一样会爱上他,陪他上床?”

江屿年:“……”

见他闪烁的眉眼,江砚勾了勾唇,握着他的肩膀稍一用力,迫使他转向自己,“所以我跟别人不一样,哥注定要跟我在一起。”

江屿年找不到话来反驳,索性闭上眼,避开那双灼得烫人的眼眸。下一秒,落空的嘴唇就被偷袭了。这回吻得很浅,不带任何情.欲,很快就拉开距离。

“既然捡了我,就不能不要我。”江砚深深望进江屿年些许茫然的眼,嗓音低哑,带着近乎虔诚的祈求,“哥,我只有你了。”

江屿年泛起一阵酸涩,曾几何时,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他们又何尝不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可是现在……

江砚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恻隐,语气更低了些,透着可怜:“我已经好久没碰过哥了,只敢偷偷跟……看着哥,每天担惊受怕,怕哥被人抢走,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江屿年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却写满不安的脸,看着他泛红的眼圈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心下竟是一片茫然。他要是真的只是生气就好了,或许就不会如此难以抉择。他的心告诉他,偶尔还是会为这个伤害过他的人悸动,而理智诘问他,真的还能再相信江砚吗?真的不会重蹈覆辙吗?

他迟疑了。

雨势不知不觉间变大,豆大的水珠砸在伞面,在耳边绽开花。江砚将伞更偏向江屿年,小心将护着他的伤口,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肩膀。

密集的雨丝将外界隔绝开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伞下的方寸之地,浑然不觉。

江屿年低下头,犹豫了很久,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

话音未落,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失控般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小心!”

江屿年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扑倒在地,天旋地转间,耳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砰……”

车子险险擦过他们,撞断了身旁的路灯,车面凹陷一大块,里面的人却毫不在意。

这一出始料未及,江屿年被江砚死死压在身下,心脏狂跳。他本能地抬头,透过挡风玻璃,一眼看见驾驶座那张狰狞的脸,此刻布满疯狂的恨意,赫然是失踪了好几天的章皓!

章皓单手猛打方向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们,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都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某人很快切大号了[垂耳兔头]

中秋快乐[烟花]

第75章 失踪 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 宛如一场按下快进键的噩梦。

那辆无牌车在雨幕中甩尾,轮胎碾过积水,调转方向再次朝着他们冲过来。车窗后, 章皓用那条没断的手转着方向盘, 脚下猛踩油门, 脸上极尽扭曲,眼里燃烧着疯狂。

江砚还保持着扑倒江屿年的姿势,将他死死护在身下。雨水糊了满脸, 江屿年甚至来不及从上一秒的惊惧中回神, 死亡的阴影就再次笼罩。

“小心!”

江砚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本能, 抱着江屿年猛地向旁边的江边护栏滚去。

“砰!”

后背重重撞在江边的护栏,发出一声闷响。江砚眉头狠狠一皱,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与雨水混在一起。

“你……你受伤了!”江屿年被护在他怀里,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 一抬眼,就看见他手臂和后背的衣服迅速被洇湿了一片刺目的红。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捂那不断流血的伤口,指尖都在抖。

那些剧烈的疼痛被江砚刻意忽略, 手臂依旧箍紧他, 声音压抑着喘息:“不疼……先走……”

江屿年心急如焚,赶忙把他拉起来, 却发现他伤得比想象得还要重,动作间牵扯到伤口,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

然而还未站稳,那令人胆寒的引擎声已卷土重来。

章皓开着那辆几乎损毁的无牌车, 竟不顾一切踩死油门,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直直撞了过来!

“躲开!”江砚瞳孔骤缩,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江屿年狠狠推开。

“啊……”

江屿年重重摔在地上,回头望去,目眦欲裂。车子以一种决绝的姿态,轰然撞上了他们刚才倚靠的护栏。

“咔——”

钢筋错位的声响震耳欲聋,半截护栏被硬生生撞断,车子在惯性的驱使下,带着章皓那声充满恨意的嚎叫,直接冲出了断裂的缺口,连人带车飞了出去,一头栽进下方波涛汹涌的江水中。

“砰!”

巨大的落水声炮弹一样炸开在江屿年心口,溅起冲天的水花。

而江砚在推开他之后,虽然极力侧身想避开冲击,却因为失去护栏的支撑,再加上车子坠落时带起的猛烈气流,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向断裂的缺口边缘滑了出去。

“江砚!”

江屿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江砚的一只手死死扒住石板边缘,仅凭最后所剩无几的力气,苦苦支撑。雨水冲刷着他手臂上蜿蜒的血迹,混合着泥水不断淌下。他整个人悬在半空,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下沉,下面是水急湍流的汪洋,足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殆尽。

“抓住我!”江屿年扑到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去,死死抓住了江砚那只扒着边缘的手,触手一片湿黏,红色液体浑浊不堪,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液。

“呃啊……”江砚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额上青筋暴起。他试图用力往上攀,但那条手臂显然在刚才的撞击中受了重伤,根本使不上劲。

他仰起头,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滴落,看着他哥那张担忧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脸,竟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哥……这次换我来救你……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别说了!你先上来……抓紧点……”江屿年拼命摇头,眼泪不住下流。然而全身湿透的衣服沉重无比,加大了拉拽的难度,但他咬紧牙关,指甲几乎要抠进江砚的皮肉里,死也不肯松手。

江砚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力气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他身上的伤太重,单凭他哥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把他拉上去,再这样下去,只会把哥也一起拽下来……

江砚突然咬紧牙关,心底涌上一股绝望。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还能动的手,反握了一下江屿年的手,却没有用力。然后,他强撑着抬起头,雨水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睛,此刻映出江屿年的影子,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热切、偏执、愧疚,还有一丝不甘,最后奇异地化为一种近乎平静的释然。

“这次……可以……原谅我了吗?”他哑着喉咙出声,带着微弱的希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快……上来……”如此危机时刻,江屿年完全没多余的心力扯别的,一心只想把他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手臂甚至因为过度用力磨出血。

江砚看着他哥因为竭尽全力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泪汹涌却依旧不肯放弃的倔强,心里五味杂陈,他红着眼眶,唇间涩然。

“不行也没关系……”他气息越来越弱,被风雨裹挟,“哥……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但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呃……”他痛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满满的眷恋,“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不想再骗哥了……”

话音未落,江屿年感觉到那只被他紧紧抓住的手,开始一点点松了力道。

“不要……”江屿年惊恐万状,拼命想抓紧,可那只手滑腻得如同水中游鱼,“不要松手!求你!不要……”

在江屿年因为他的下坠力道而被带得向前倾、险些滑落的瞬间,江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脱了他的手。

“不!”

江屿年崩溃地向下抓,却抓了空,眼睁睁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向下方的滔滔江水,被翻滚的浪潮一点点吞噬,直至完全消失。

江屿年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愣愣地盯着江面,满眼不可置信。几秒后他撑在断裂的石板边缘,朝着下方声嘶力竭地哭喊江砚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连绵的雨声。随后猛地想起求救,颤抖着手去掏手机,却发现手机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泡发失灵,一时间巨大的绝望将他淹没。

“救命啊!有没有人?有人掉下去了!救命……”他跌坐在地,双手撑着湿冷的地面,朝着空无一人的江岸崩溃大哭,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他的视线,“阿砚……你千万不要有事,不要死……我原谅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江屿年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搜救队在江面上日夜不停地打捞,章皓的尸体和那辆车的残骸很快被找到,当即确认死亡。据打捞人员说,章皓的一只手臂在撞车前就已经断了,可见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来的,就没想着放过他们。

又过了两天,在下游找到一具被浸泡得面目全非,身形与江砚相似的男性尸体。由于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加上江砚本身来历不明,警方在做了初步检测后,倾向于认定这就是失踪的江砚,准备就此结案。

“不可能,不可能是江砚!”江屿年听到消息,情绪激动地几乎要冲进停尸房,被路远白和赶来的郝梦死死拉住。他眼睛红肿,声音嘶哑,一遍遍地重复,“不是他……我能感觉到……不是他……”

他不信,死活不信,谁劝都没用。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的直觉。

他开始不吃不喝,固执地守在江边,沿着河岸来回寻找,一找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才被强行带回去。学业早已被抛到脑后,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似游荡的孤魂。

警方派人来劝他,“我们理解你失去至亲的心情,但情况不容乐观,还是要接受现实,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进去,生存几率微乎其微,天还这么冷,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这边会持续关注,但请你振作起来,不要再干扰警方正常的搜救工作。”

甚至在江边拉起了警戒线,防止有人靠近引发危险。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打捞进度越发缓慢,周围的人都开始用怜悯又无奈的眼光看他,像看一个不肯面对现实的可怜虫。

在警方正式出具那份推断尸体为“江砚”的初步报告时,江屿年最后的心理防线几乎被击溃。他拒绝签字,拒绝承认,拒绝接受一切江砚已经死亡的推测。

为了证明那不是江砚,他固执地从警局跑回家,拿江砚贴身的衣物来做DNA比对。抱着这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直奔江砚曾经住过的卧室,胡乱翻找着。江砚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他穿久的衣物,找到衣柜时,柜门似乎卡住了,他用力拉了几下没拉开,他红着眼,几乎是泄愤般,用凳脚狠狠砸向那薄薄的木板。

“哐当”一声柜门应声而开。

他伸手进去摸索,从厚厚的一团团,触到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是一个旧鞋盒,被藏在最隐蔽的角落。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个落满灰尘的鞋盒拿了出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里面放着他要找的东西,但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掀开了盒盖。

里面的东西映入眼帘的瞬间,江屿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盒子里没有鞋,也没有江砚的贴身衣物,甚至与他毫无干系。

大大小小的每一件他都无比熟悉,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带着某种扭曲的秩序感,全是他用过的东西。

被他擦过手的湿纸巾、他用过的早已不见的胸贴、甚至还有那条被弄脏后让江砚扔掉的内裤……各种极其私密的个人物品,都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被珍重地收藏在这里。

江屿年的目光不经意瞥到盒子底下,一张发黄的纸条。那是他捡到江砚那天,路过彩票站,随手买的一张彩票。中了一千块,兑完奖后,他明明记得随手塞进了抽屉……

这张彩票,存在于他们相遇的起点。

而盒子里的其他东西,摆放的顺序,一点一点贯穿了他们从相遇,到在一起,再到最后分开的整个过程。

江屿年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从一开始……从最初相遇的那一天起,江砚就对他抱着这种不正常的想法!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后背,冻得他全身发冷,抵在墙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脑中突然闪过江砚坠江前,最后说的那句话。

“哥……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但现在好像也不重要了……”

当时他处于极度的恐慌中,无暇细想。此刻看着手里这盒装满了他痕迹的私有物,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涌上来。

或许,江砚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或许……他根本没有失忆!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江屿年闭了闭干涩的眼,心中无限悲凉。

到头来,那个自以为掌控全局的骗子竟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抱歉宝宝们,又来晚了[可怜]

(这章开始某人大号也掉马了[眼镜])

第76章 两不相欠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江屿年抱着江砚的贴身衣物, 匆匆赶往警局。他快步走着,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往返于这条熟悉的路,手里紧捏着的塑料袋起皱, 里面的衣物还残留着一点点江砚特有的冷冽气息。这是他最后抓住的, 唯一能证明江砚还活着的证据。他固执地想要推翻那个草率的结论, 只为证明江砚没有死。

然而,还没走到警局门口,就在拐角处被人拦下了。

河清靠墙站着, 像是等了很久, 看到江屿年怀里抱着的衣服时,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随即垂下了眼睑。

“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