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站在高处的感觉真好。……
跟着肖朗回家取钱的酒楼小二, 就看他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满院子乱跑,大喊大叫。
“装疯也别想赖账!”
一名壮汉上前抓住肖朗, 另一个壮汉反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凶神恶煞道:“清醒了吗?”
剧痛使肖朗找回一丝理智, 他忍着脸颊火辣辣的肿痛,忙不迭解释:“我没想赖账, 是我阿姐和外甥女,她们失踪了,我着急啊!”
小二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家里人丢了跟咱们也没关系, 赶紧把账结了,你想去哪儿找人我们都不管。”
肖朗就是再傻也想明白,自己今天肯定是被算计了。
他好说歹说让那个壮汉放开他,容他回房间去取钱。
可是当他从床下摸出钱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只剩几粒碎银, 瞬间惨叫出声。
“啊啊啊这是抢劫——!!!”
小二进了屋, 看他跪在地上, 捧着一个空匣子发疯,用力翻了个白眼。
他十分熟练地从怀里摸出一张酒楼日常预备好的欠条,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填好欠款数目,示意两名壮汉拿过去给肖朗画押。
“肖公子, 三日之内务必还清,否则就要利滚利了哦。”
小二四下打量起这座宅子, 已经开始下意识估算起价格来了。
肖朗再怎么挣扎也拗不过,被壮汉像拎起小鸡崽子似的抓着手指在欠条上按了个指印。
他在冷冰冰的地砖上坐了一夜,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立刻以最快速度出了门,直奔顺天府。
“我要报官!”
……
“肖秀才,你是说有贼人闯入你家中,掳走了你姐姐和你外甥女,还偷走了你全部积蓄?”
带队来杏子巷调查的正是吕冲吕推官,他一脸公事公办地审讯着,身旁站着负责记录的笔吏。
吕冲问:“贼人偷走你多少银子啊?”
肖朗迟疑了下才小声答:“大概有五百多两吧。”
“嚯,原来写书这么挣钱啊。”
吕冲仿佛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带着捕快在院中寻找“贼人”留下的痕迹,一边又问:“这座宅子也是你用写书钱买下来的?我看房契上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户房那边也没有你姐姐和外甥女登记的信息,怎么,还想逃税?”
肖朗连连摆手说不敢,语气含糊地辩解:“她们母女是被夫家赶出来的,我只是暂时收留她们一阵子,等她嫁了人又要搬出去,所以就没来得及去户房登记,还望大人多多担待……”
“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早点将她们母女的身份登记上册,我们找起人来不就容易多了?”
吕冲很是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肖朗不敢得罪他,跟在后面连声称是。
一行人来到后院,吕冲走到肖素真房间外,在房门和窗户之间的地上,俯身捡起一条锁链,上面还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坏锁头。
他回头问肖朗:“这是干什么用的?你不是说这是你姐姐的房间吗,为什么要把门锁起来?”
肖朗暗道不好,他昨晚回家太晚了,今早又急着去报官,竟然忘了把这东西提前收起来。
对上吕冲越来越严肃,充满审视的锋利目光,肖朗心虚不已,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结结巴巴地狡辩:“是我,我担心我不在家的时候我阿姐跑出门会有危险,所以才把她锁在房间里……”
吕冲冷笑了下,“那可是你姐姐,她是三十岁不是三岁,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丢了?”
肖朗被噎了一下,很快又理直气壮道:“现在这不就丢了吗?”
他指着那坏掉的锁头上明显被砍砸过的痕迹,言之凿凿:“一定是有人砸坏锁头,将她们母女绑走了!”
“你觉得是绑架?那你收到勒索信了吗?”
吕冲昨晚就收到好兄弟的通风报信,今天是特意过来替沈令月她们抹除痕迹的。
别问,问就是他夫人郭芸也是《绮兰传》忠实读者,昨晚听说了肖素真母女的遭遇,气得在家骂了半宿呢。
吕冲定定看着肖朗,那双审问过无数凶犯的眼睛熠熠有辉,仿佛一切罪恶在日光下都无所遁形。
他意味深长般开口:“兴许是你姐姐不愿意被你关在房里,所以带着女儿逃走了呢?”
“她怎么敢?!”肖朗脱口而出。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找补:“大人,我的意思是,她们孤儿寡母的,娘家就我这么一个依靠,为什么非要跑出去受苦?”
吕冲哼笑了下,“我又不是你姐姐,怎么知道她如何想的。”
他随手将那条乌漆嘛黑的铁链丢到一边,对捕快一挥手,“行了,家庭内部事务,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说着就要带队收工。
肖朗急了,连忙拦住吕冲,“大人,你要非说她们是自行离家,那我……我就告她们盗窃!”
那可是五百多两啊,是他买完房子唯一的积蓄了,她凭什么带走?
肖素真,既然你不管你亲弟弟的死活,那也别怪我狠心!
肖朗眼神里带了狠劲儿,一定要吕冲立案通缉母女二人。
“你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她们俩干的吗?”
吕冲伸手指了一名捕快,“他刚才在墙头上发现一枚成年男子脚印,我们会朝这个方向追查,你慢慢等消息吧,告辞。”
找人是不可能找的,通缉也是不可能通的,就让肖朗以为那些银子都是“贼人”偷走的好了。
反正顺天府里积压的陈年悬案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
……
“小囡,还是你聪明!”
梅影阁的客房内,沈令月摸着小囡的脑袋不吝夸奖,“你怎么知道肖朗藏钱的地方?”
“有一次舅舅偷偷在房里数银票,被我不小心看见了,他很生气骂了我一顿,后来又给我买了糖块,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囡嘴里塞着点心,全是她从前没吃过的好东西,一口接一口,把自己撑成了小松鼠。
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面带几分神气:“后来舅舅又换了个地方藏银子,其实我全都知道,嘻嘻。”
燕宜粗粗数了一下,小囡塞在怀里的银票有五百多两,她将这些银票捋平交给肖素真,温言道:“这下你就不必担心以后的生计问题了。”
昨天她们帮着肖素真收拾书房里的文稿,谁也没注意到小囡偷偷溜去肖朗房间,找到他的钱匣子,将里面的大额银票一股脑藏进衣襟里。
要不是她们回到侯府,在董兰猗住的梅影阁安置下来,提议说要给母女二人换身新衣裳,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呢。
肖素真心情复杂地接过银票,皱着眉头不赞同地数落女儿:“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不问自取便是偷——”
她板起脸来有几分严肃,小囡害怕地躲到董兰猗身后,紧紧扯着她的裙角,不服气地辩解:
“可是舅舅的钱都是靠你写书挣来的啊,他还买了那么大的宅子,都没有我们的份……那不是他的钱,都是阿娘的!”
“小囡说得对。”
沈令月旗帜鲜明地站在小丫头这边,“肖姐姐,你真是被他忽悠得脑子都不转了,要不是靠你写书爆火,他现在就跟那些屡试不第的秀才们一起,在大街上摆摊卖字呢!”
肖素真眸光连闪,内心斗争了许久,终于向小囡伸出手,放轻声音:“阿娘向你道歉,对不起,阿娘刚才不该骂你。”
小囡这才扑进肖素真怀里,紧紧抱着她小声道:“阿娘,我觉得我们现在才是真正逃出来了。”
在她幼小的心灵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她和阿娘好像总是在逃。
从前祖母讨厌她,爹爹虽然对她好,但偶尔也会抱着她叹息,说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后来爹爹死了,阿娘带着她逃出那个家,她们来到京城,可舅舅又把阿娘重新关了起来。
现在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真好。
……
肖素真和小囡在梅影阁安顿下来。
白天肖素真和董兰猗会一起讨论剧情,阿芝就带着小囡在院子里玩儿,有时去棠华苑撸猫,有时去找沈令月一起遛围脖儿。
小囡从未过过这样肆意快活的日子,阿芝也终于有了乖巧可爱的小妹妹,可以任凭她摆出大姐姐的架子,像打扮人偶娃娃一样给小囡梳头换衣裳。
春光明媚,侯府各处仿佛都回荡着小女孩们银铃般的笑声,为这偌大的府邸带来一丝生机。
棠华苑内,孟婉茵偷偷跟祁妈妈感慨:“家里还是得有小孩子才有人气儿啊。”
祁妈妈笑道:“二位公子和少夫人都恩爱着呢,想必只是缘分未到,说不定夫人很快就要被满院子的小孩儿吵得睡不着了。”
孟婉茵脑海中突然回忆起裴景淮小时候,仿佛一刻不停歇的小陀螺,永远精力旺盛,她每天一睁眼耳边就是娘娘娘个不停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心有余悸道:“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
侯府这边一片岁月静好,肖朗却要急疯了。
他去顺天府报官之后就没了下文,之后几次去衙门打探进度,都被那些官吏冷淡敷衍过去,只说让他继续等。
他能等,但酒楼的欠条等不了了啊。
肖朗实在没办法,只能忍痛找出读者过去送他的那些珍贵礼物,折价变卖,东拼西凑消了账。
如今他除了名下这套宅子以外,兜里简直比脸还干净。
祸不单行,雪浪斋杜老板又找上门,问他何时能把《绮兰传》最后一卷写完,他还等着印书呢。
这对肖朗来说才是最可怕的,肖素真已经不知所踪,他上哪儿去给杜老板变出个大结局来啊?
眼看交稿日期越来越近,一旦不能按时完成,他又要赔给雪浪斋一大笔银子,到时候就真连房子都保不住了。
肖朗头发都要薅秃了,最后决定硬着头皮自己写。
等他点灯熬油终于写完,拿着书稿去找杜老板,他随便翻了几页便大失所望:“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儿?你是不是疯了?”
肖朗死鸭子嘴硬,“是你非要我尽快完结的,那我只能想出这个结局。”
他又给杜老板画饼,“放心吧,只要你对外放出消息,说这本是潇湘公子封笔前的绝笔之作,我那些读者哭都来不及,肯定会把这本书全部包圆的。”
“真的?”杜老板半信半疑。
“当然没问题,就是……”肖朗清清嗓子,压低声音,“你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千万不能让琅嬛馆那边知道了,否则我怕他们又来截胡。”
杜老板气得直吹胡子,“又要宣传绝笔之作,又要保密,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都是你该操心的问题,我就一个写书的,我什么也不懂。”
肖朗脚底抹油溜得快,杜老板指着他背影骂骂咧咧。
罢了,反正就这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跟他合作了。
肖朗交完稿,自觉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当晚就拿着杜老板预付的定金去丰乐楼狠狠消费了一把。
他辛辛苦苦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那对白眼狼母女卷走了。
肖朗一边喝酒一边恶狠狠地诅咒:早知道就不该去王家接人,就让肖素真被关在小院里一直生生生,生到死为止!
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大门被拍的震天响。
肖朗强撑着起身去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杜老板的一拳头。
“混蛋,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背着我两家通吃?!”
这一拳砸在他鼻梁上,两管血瞬间涌出。
肖朗捂着脸,人都懵了,“我干什么了?”
“还跟我装无辜?”杜老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琅嬛馆今天要发售《绮兰传》最新卷了!”
他指着肖朗:“你可真行啊,故意给我写一个狗屎一样的结局,转头就跟琅嬛馆那边勾搭上了,以后都跟他们合作了是吧?你小子不讲信誉,信不信我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肖朗却跟听不懂他的威胁似的,猛地攥住杜老板衣领,不停追问:“你没听错?是琅嬛馆,要出《绮兰传》?”
好好好,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肖朗一把推开杜老板冲了出去。
等他从杏子巷跑到丰乐楼,前方已经排起了长队,街道两旁还有舞龙舞狮队伍在宣传造势,场面十分盛大隆重。
有人一边排队一边和同伴小声议论,“潇湘公子不是一向和雪浪斋合作吗,怎么突然换成琅嬛馆了?”
“说不定是琅嬛馆财大气粗,花大价钱把公子挖过来了呗。你们没听说吗,琅嬛馆背后的东家可是……”
“这是好事啊,那以后《绮兰传》里是不是也能有《玉堂钗》那样的彩色插画了?”
“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潇湘公子和姜探花同台呢,这下再也不用二选一了,我全都要~”
肖朗恍恍惚惚站在人群中,周围都是对潇湘公子的讨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满脸鼻血的男人。
他想冲她们大喊,他才是潇湘公子,可话语刚到舌尖,却又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直到一声铜锣响起,董兰猗陪着肖素真走出来,一步步走上事先搭好的高台。
看到这二人现身,读者们不由哗然,私下议论起来。
“奇怪,怎么来的是兰君,公子为何还不露面?”
董兰猗清清嗓子,鼓起勇气对台下翘首以盼的读者大声道:“各位喜爱《绮兰传》的读者,我今天是想告诉你们,你们被骗了!我身边这位肖素真肖姐姐,她才是《绮兰传》的真正作者,而你们心心念念的潇湘公子,不过是个偷走亲姐姐才华的小偷!”
董兰猗转过头,鼓励地看向肖素真,“肖姐姐,是时候告诉大家一切真相了,这些喜爱、称赞和掌声,本就应该属于你。”
肖素真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上前一步,痛快承认,“没错,《绮兰传》是我写的,潇湘公子就是我弟弟肖朗,他骗了我,他说我是女子,是寡妇,所以我写的故事不会有人看……”
当肖素真说出肖朗为了逼她赶稿,将她用铁链锁在房间,写不完不许出来,哪怕女儿在门外急得哇哇大哭也不肯开门时。
台下的读者彻底出离愤怒了。
“人渣!”
“畜生!”
“小偷!”
“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姐姐!”
“你们忘了《镜中缘》的结局吗?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潇湘公子根本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和温柔,我有个小姐妹差点被他给……幸好她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及时逃了,否则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什么?其实我也收到过他的情信……”
肖朗用同样的甜言蜜语哄骗了不少人,这些女孩子心心念念以为自己是那个唯一,如今互相一对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鱼塘里的一条鱼,根据家世背景,长相性情,被他挑三拣四,打分排序。
有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恶心到不停干呕。
身边立刻有陌生的小姐递上帕子,关切询问,又送上一颗自制的梅子糖。
她们看向站在台上,虽然身形纤瘦,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坚定的肖素真。
是啊,只有这样真真切切经受过女子苦难的姐姐,才能将绮兰逃婚离家前的心情写得那般入木三分,引人共鸣。
她们是先爱上了自由洒脱的绮兰姑娘,才会爱屋及乌,移情于潇湘公子,误以为他是天下女子的知音。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小偷处心积虑打造的一场骗局。
被欺骗,被背叛的怒火无处发泄,小姐夫人们只能掏出钱袋,挥舞着挤到最前面,“我要买书,买二十本!”
“我回去就告诉身边所有没来的姐妹,我要让后巷的每条狗都知道潇湘公子是个大骗子!”
声讨的浪潮越发高涨,肖朗藏在人群最外围,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恐惧。
他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露面,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危险之地。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揪住了他的衣领,冲着人群大声喊:“潇湘公子在这里!”
肖朗惊恐回头,对上沈令月灿烂的笑脸。
她笑得那么恣意,将肖朗往愤怒的人群轻轻一推。
“恭喜你,准备接受粉丝回踩的怒火吧。”
肖朗绝望地伸出手,很快就有数不清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只能拼命抱住头蜷成一团。
她们抄起什么砸什么,甚至有人把新买的书卷成筒,砸在他身上梆梆作响。
要不是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及时赶来维持秩序,给了肖朗逃窜的机会,他今天说不定真要被打死在这里。
董兰猗和肖素真站在台上围观了全程,直到肖朗像个过街老鼠一般踉跄逃离。
她问:“肖姐姐,你还会心疼他吗?”
肖素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台下重新开始排起长队,每个人都争着抢着买书,表达对她,对绮兰的喜爱时,轻轻勾起唇角。
“站在高处的感觉真好。”
……
《绮兰传》最新一卷的发售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新高,甚至超过从前几本加起来的总和。
最近大街小巷的热议话题都是潇湘公子沽名钓誉,囚禁亲生姐姐为其代笔,把亲外甥女当粗使丫头。
还有一直嫉妒潇湘公子发横财的那些落魄文人,直接把他从前用过的几个笔名都爆了出来。
还有城西的一个媒婆在酒后与人闲聊,“不小心”说出肖朗曾找她给姐姐说亲,不看对方人品性格,只要出得起高额彩礼,连五十岁老头子都肯答应。
“要不是那肖家大姐会写书,赚了银子,只怕早就被他卖出去咯!”
这话很快传了出去,又替肖朗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不知道是谁把他杏子巷的住址也爆出去了,他现在每天都不敢出门,因为一出门就要迎接数不清的谩骂,还有人往他身上砸臭鸡蛋。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家里实在没吃的了,肖朗饿的不行想要偷偷溜出去觅食,结果一开门,迎面就是一桶大粪水泼过来。
肖朗根本没有防备,甚至有几滴都溅进他嘴里。
“呸呸呸!”他疯狂地往外吐口水,崩溃一般跳脚大喊:“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没完没了缠着我?!”
停在前方的马车里,一名少女探出头,狠狠骂道:“你这个骗子,你骗了多少女孩子的感情自己心里没数吗,我要是你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你还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的?”
她在肖朗家门外蹲了好几天,总算能给差点失身的好姐妹出口恶气。
替天行道!
等肖朗回到院里,洗了好几遍澡才把自己身上的臭味洗干净。
第二天早上,一队官差敲响大门。
“肖朗是吧?宫中有旨,你窃书钓誉,苛待亲姐,不悌不义,忝为读书之人。现褫夺秀才功名,终身不得科举,即刻逐出京城,永不许入京!”
作者有话说:来了[红心]
第92章 第 92 章 当什么不如当甲方!……
“我本闺中一钗裙, 陛下请看耳环痕……”
高贵妃一身宽松男装红袍,乌黑长发束进青玉冠,嗓音婉转, 唱腔清丽, 绕着庆熙帝转了一圈, 冲他潇潇洒洒地一甩袖子,笑道:“陛下, 臣妾学的新戏好听吗?”
庆熙帝自然乐意给爱妃捧场,毫不吝啬掌声,“贵妃天性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高贵妃被夸得双颊飞霞, 美人含羞带怯,越发娇艳欲滴。
她摘了发冠,任由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顺势在庆熙帝身边坐下来,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多谢陛下为臣妾出了这口气。”
高贵妃久居深宫, 虽然外人看来是圣宠不衰, 但庆熙帝每日要处理的朝政太多太忙, 分给她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她若是不给自己找点乐子,迟早要被憋疯。
之前她的爱好就是鼓捣命理八字,热衷给人牵线做媒。
但京城里适龄的年轻男女就那么多, 也不是人人都有荣幸能被皇家赐婚,否则这份荣耀就该不值钱了。
高贵妃只能派心腹偷偷出宫, 替她搜罗坊间有趣的话本游记。
说起来她能识文断字,还是进宫选上宫女后才有机会学的,这些年陪伴在庆熙帝身侧, 说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也不为过。
庆熙帝喜爱高贵妃,不光是因为她的绝世美貌,更因为她聪明又知情知趣,想要什么就开口,想学什么就努力。
她从最初那个空有美貌,大字不识的小宫女,变成今日凤仪万千,容光夺目的贵妃娘娘,少不了庆熙帝的亲手培养。
正是这份独一无二的陪伴和养成感,才造就了高贵妃在后宫无可撼动的地位。
作为《绮兰传》的忠实读者,高贵妃得知潇湘公子的真面目后简直气坏了,以至于庆熙帝用过晚膳,移驾到她宫中准备歇息时,压根没见到贵妃的人影。
只有伺候她的宫女战战兢兢出来回禀:“娘娘说她今晚不舒服,不能服侍陛下了。”
爱妃身体抱恙,庆熙帝当然不能不过问,这一问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
听着高贵妃真情实意的道谢,庆熙帝不以为意,还有心思笑话她:“不过是个民间话本,也值得你这般上心?”
“陛下忘了吗,臣妾也是家中长女。”高贵妃眼睫轻垂,瞧着越发楚楚生怜,“臣妾一想到那肖氏女的遭遇,便觉得心有戚戚。”
她柔弱无骨般伏在庆熙帝膝头,巴掌大的小脸如无暇白玉,孺慕又依恋地望着他:“若不是臣妾三生有幸,得陛下垂怜眷顾,只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端端的说这些伤感话做什么,你是朕的爱妃,朕自然会好好护着你。”
庆熙帝把人拉进怀中,轻拍安抚,高贵妃很快破涕为笑,又戏瘾大发,非要给庆熙帝唱完这出新排的《玉堂钗》不可。
之前高贵妃宣戏班子进宫献唱,庆熙帝下朝后也过来看了一眼,不过他一向对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腔没什么兴趣,如今才知道这竟然是个女扮男装考状元的故事。
庆熙帝抚掌大笑,指着高贵妃揶揄道:“若是那谢姑娘生得如贵妃这般美貌,那话本里的皇帝是傻子吗,竟然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反正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这种事在大邺绝不可能发生!
“故事而已,好看就行了。陛下圣明烛照,何必追究这些细微末节?”
高贵妃唱累了,又坐回庆熙帝身边,纤纤玉指剥开一颗青葡萄,送到庆熙帝嘴边又虚晃一枪,飞快扔进自己嘴里,冲他笑得狡黠。
庆熙帝被捉弄了也不恼,顺手拿起高贵妃看了一半的《绮兰传》新卷翻了翻,不由皱眉:“这女子竟敢孤身在外游荡,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如此甚为不妥。”
怎么现在外面的女子都爱看这种离经叛道的故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庆熙帝面露沉思,似有不喜,高贵妃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替肖素真找补,“陛下多虑了,这就是个故事嘛。您看最新章节,绮兰姑娘还遇到了一位御剑飞行的仙人,机缘巧合下得到一本修仙心法呢。”
她佯作不悦地轻哼:“外面那些男子还喜欢看狐狸精报恩,幻化成美人为他生儿育女的精怪故事呢,您怎么不说人妖相恋有悖天理了?”
庆熙帝本来就是随便一说,见高贵妃似有跟他较真的意思,连忙笑着求饶,“好了好了,朕又没想干什么,贵妃莫要计较了。”
高贵妃眼珠一转,又顺势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肖氏有此等才华实属不易,陛下可否开恩,特许她单立女户?这样她才好安心创作,臣妾也能看到更多的好故事了,好不好嘛?”
庆熙帝为了博红颜一笑,连一个微不足道的肖朗都逐出京城了,自然不会在意京城中是否多了一户女户,摆摆手便让随侍太监出宫传谕去了。
……
传旨太监不知道肖素真人在何处,便直接带着陛下手谕去了顺天府。
吕冲今天正好没出外勤,接到消息立刻赶去户房,将同僚拉到一边小声商量:“既然已经给肖氏单独立了户,不如就将肖朗在杏子巷那座宅子也过到她名下得了,反正买房的钱都是她赚来的嘛。”
户房那名官员心知肖素真是在御前挂了号了,自然也不介意卖个好。反正就一道手续的事儿,肖朗人都被逐出京城了,房子理应由肖素真继承。
吕冲亲自盯着他办妥了一切手续,自告奋勇去侯府报信。
看在他这么积极表现的份上,说不定能给自家夫人多要几本签名书呢。
……
在前院见到吕冲,肖素真几乎要被这个好消息给砸晕了。
一直困住她和小囡的户籍、房产问题,原来这么容易就能被解决。
吕冲有意表现,透露了一点小道消息:“我听传谕的那位公公透露,这都是贵妃娘娘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为你争取来的,只盼着你以后能写出更多更好看的故事。”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飞快补充了一句:“就是陛下似乎有一点不满意,觉得《绮兰传》鼓吹女子离经叛道,你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这方面。”
肖素真先是感激贵妃娘娘仗义执言,听到吕冲这话,心下一凛,不由看向一旁的燕宜。
幸好,幸好她之前采纳了周妹妹的提议,在《绮兰传》最新一卷里加入了一点点超出现实的玄幻精怪元素。
这样便不会被有心人拿来故作文章,说她是在影射当朝,怂恿女子反抗父母之命了。
肖素真定了定神,敛衽对吕冲郑重行礼,“事关宫闱私密,吕大人还能直言提醒,大恩大德,在下永不敢忘。”
吕冲连连摆手说不必如此,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就是……能不能送我一套《绮兰传》重订版啊?我夫人嫌家里原来那套有潇湘公子的名字晦气,说要撕了当柴烧呢。”
如今市面上由雪浪斋出版发售的《绮兰传》前五卷已经完全卖不动了,知晓内情的读者纷纷找到琅嬛馆,希望能尽快刊印一套署名是肖素真的新版本。
要不是肖朗已经被庆熙帝下旨逐出京城,不知所终,雪浪斋老板连买凶杀人的心都有了。
吕冲离开后,肖素真拿着新鲜出炉的房契,神色复杂。
兜兜转转,这套房子还是回到了她手里。
正好她们母女在侯府已经叨扰多日,肖素真决定明天就带小囡搬回去。
董兰猗十分不舍,她虽然和肖素真差了十多岁,但二人平辈相交,又有共同爱好和理念,真是恨不能夜夜抵足而眠。
但她心里也清楚,借住侯府只是权宜之计,肖素真迟早要搬出去的。
于是她把自己从前看过的许多珍本古籍都抄写了一份,送给肖素真作为乔迁新居之礼。
临别之际,她拉着肖素真不舍叮嘱:
“琅嬛馆最近收到不少来稿,都是受了鼓舞和启发,有意创作的姐妹们。肖姐姐你有空记得常回来坐坐,我们一起挑出有潜力,有新意的故事,做出更多好看的话本。”
……
肖素真母女离开后,董兰猗虽然伤感了两天,但她的新一卷《玉堂钗》还没写完,很快又投入到废寝忘食的赶稿中。
相比之下,最失落的反而是阿芝,她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小妹妹当玩伴,还没过瘾呢。
她又从小听话懂事惯了,有什么心事也不愿意说出来麻烦别人,就这么郁结于心,竟然生了一场小病,发烧好几日才退了。
病好后,沈令月和燕宜结伴去探望她,见阿芝恹恹地坐在床上,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不由替她着急起来。
沈令月灵光一闪,“阿芝,你想不想去上学?”
“上什么学?”
裴玉珍一进屋刚好听到这句话,立刻紧张道:“阿芝从小身子就弱,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你还敢让她去上学?万一累坏了身体怎么办?”
“就是因为阿芝身体不好,才更要多多接触外界,锻炼身体啊。”
沈令月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从前裴玉珍就是把阿芝看得太紧了,仿佛活在真空罐子里,才让她小小年纪就过分懂事,不敢表达自己的需求。
要是放任裴玉珍这么下去,难保将来不会养出第二个董兰猗。
燕宜也跟着劝:“阿芝一个人在府里,也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实在寂寞,您想想之前小囡还在的时候,阿芝她每天笑得多开心啊。”
裴玉珍将信将疑,回头问病榻上的小女儿,“你想去上学吗?”
阿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同安公主办的那间云韶女学吗?我,我想去的。”
其实去年云韶女学对外招生的时候阿芝就想去了,可是她刚提了个话头就被裴玉珍怼了回来,说那里面鱼龙混杂,又有权贵千金,又有平头百姓的,像阿芝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身份,身体又不好,去了说不定会被欺负云云。
那阵子恰好裴玉珍又在为董兰猗的婚事闹心,阿芝不敢违逆她,只能将上学的念头暂且搁置了。
如今有二位表嫂撑腰,阿芝鼓起勇气,“娘,我今年都十三岁了,二表嫂家的外甥女四岁半就能去上学,我比她大了将近十岁,难道还不能照顾好自己吗?”
见裴玉珍还在举棋不定,沈令月把人拉到一边小声鼓动:“云韶女学可是同安公主创办,让阿芝进去读几年书,多结交一些有才华有身份的好朋友,将来说亲也更有把握啊。”
这话算是戳中裴玉珍的要害,她现在是管不了大女儿了,小女儿又不会写书不会挣钱,将来还不是得嫁个好人家?
裴玉珍清清嗓子,还想矜持一下,“现在又不是女学招生的时候,阿芝怎么进去啊。”
“咱们家跟同安公主也算是亲戚,就走个后门,让阿芝先进去插班或借读两个月呗。”
沈令月摩拳擦掌,拍胸口保证送阿芝上学的事就包在她身上。
说干就干,等阿芝身体又恢复了两天,她和燕宜就带着小表妹出门去了。
用沈令月的话说,这点小事不好动用同安公主的人情,就直接去云韶女学,先找负责的桃李女官打听一下。
哪怕是交一笔借读费呢,只要能把阿芝塞进去就行。
董兰猗昨晚还偷偷来找过沈令月,说要是阿芝上学需要银子打点,都由她这个亲姐姐出钱。
自从靠写书挣了钱,董兰猗觉得自己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这和家里人为她准备的嫁妆可不一样,这是她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为此沈令月还和燕宜感慨:“表妹现在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果然钱就是人的胆啊。”
燕宜笑着点点她,“别忘了你这个琅嬛馆的大东家赚得更多。”
真要细究起来,表妹都成了给小月亮这个资本家打工的了。
沈令月喜滋滋:当什么不如当甲方!
……
桃李女官见到久违的二人先是一惊,得知她们愿意为云韶女学中的贫困学生设立一笔“奖学金”补贴,只为换取自家表妹一个入学名额,更是大喜过望。
她矜持地清清嗓子,“二位夫人其实不必这么客气,凭你们与公主殿下的交情,想要一个名额很容易。何况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今年的招生季,到时候再带府上这位小姐来考试也是一样的。”
沈令月笑道:“多谢桃姐姐提醒,只是我家小表妹因为生病错过了去年考试,这不是想着早点来上学,还能多交一些新朋友嘛。”
见她坚持如此,桃李女官便带她们去见了一位负责初级学堂的陈博士,请她现场为阿芝出了一份基础考卷,并现场面试。
阿芝表现得很好,不但卷面上的题目都答出来了,面对陈博士的提问也是落落大方。
陈博士满意地点头,对桃李女官道:“董同学的基础很好,我建议她可以去考一下中级课堂。”
沈令月和燕宜听了也很高兴,如果阿芝能考上中级课堂,那她的同窗就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大家更能相处得来。
去中级课堂的路上,她还小声跟燕宜蛐蛐:“小姑虽然有点溺爱孩子,但在教育这方面抓得还挺紧。”
不夸张地说,阿芝会背的古文比她多多了QAQ
燕宜微笑:“嗯,看表妹房间里有那么多书就知道了,若是没有严格教导,她也写不出那么精彩的故事。”
不出所料,阿芝也通过了中级水平的考核,桃李女官当场拍板,让她明日就可以带着行李来上学了。
这时一名教习从外面过来,对桃李女官行了一礼道:“德懿夫人已经到门外了,是不是可以带学生们去‘金声玉振台’那边等候了?”
桃李女官点头让她去安排,回身对几人笑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不如一会儿就带着董同学一块去听讲吧。”
沈令月迫不及待地问:“德懿夫人也当上女学博士了?”
桃李女官笑着摇头:“不是,是公主殿下邀请她来女学,为学生们讲一讲她从前在西北经历的人情风物。”
“殿下说了,虽然这里的学生不能如男子一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可以定期邀请一些随夫外放过的朝廷命妇来讲学,让她们即便足不出户,也能了解四方风物。将来若是真有人需得远嫁他乡,多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沈令月哇了一声,冲燕宜挤眼睛,这不就是名家讲座?
同安公主为了这些学生真是煞费苦心。从前这些各地风土人情的小知识大多拘于内宅,只在本地同乡、或母女之间代代相传,如今却能在女学里公开宣讲,让更多人受益。
桃李女官邀请了,她们自然要积极参与,带上阿芝一块去了刚才那名教习提到的金声玉振台。
其实这里就是从前废王府的正殿,格外高大轩敞,又被同安公主派人改建过,足以容纳下所有学生,活脱脱就是一个大礼堂。
“阿芝,跟桃女官进去吧。”燕宜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里面就有你未来的同窗了。”
阿芝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对未知的忐忑和期待,勇敢走了进去。
沈令月和燕宜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就和范青溪打了个照面。
她见到二人很惊喜,“你们也是受公主邀请来讲学的?”
沈令月连忙摆手,“我们俩连京城都没出过,有什么能讲的啊。”
范青溪打趣她:“可以讲讲你们是如何将一家小书斋做成京城第一等的啊。”
前阵子《玉堂钗》卖得红红火火,听说琅嬛馆已经在城东和城西又开了两家分铺了。
范青溪拉着二人的手,“凭咱们的交情,以后新书上市,先派人给我送两套不过分吧?”
燕宜笑着答应下来。
寒暄了几句,范青溪便被教习引到大殿最前面,开始对着下面的学生娓娓讲述她在西北生活十年的经验,和一些需要注意的当地风俗等等。
二人坐在最后一排,也跟着听完了全场,恍惚间仿佛回到大学听讲座的日子,不过范青溪讲的可有意思多了。
也让她们再次确信,送阿芝来上学是个正确的决定。
……
阿芝顺利入学,董兰猗整日赶稿,裴玉珍一下子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只能天天来松鹤堂表孝心。
时间一长,就连太夫人都烦了,“外面天气这么好,你就不能出去逛一逛吗?”
裴玉珍理直气壮:“出门逛街不要银子的啊?”
太夫人没好气地给她塞了两张银票,“听说城外的玉佛寺最近来了位挂单高僧,年纪轻轻就佛法深厚,你去替我看看,若他真的灵验,就求一些开过光的法物回来。”
顿了顿又补充:“去问问燕宜和月儿有没有空,让她俩和你一块去。”
眼看着两个孙媳妇进门都快一年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太夫人不免有点着急起来,琢磨着让她们多去寺里拜一拜。
裴玉珍本来还不乐意呢,太夫人见状就要把银票收回来,“你去不去?”
“……我去!”
裴玉珍只好去叫上二人一起。
正好裴景淮今天在家,护卫三名女眷的任务就叫给他了,一行马车浩浩荡荡出了门。
玉佛寺距离京城大概一个时辰的路程,算是比较近了,而且据说寺中的素斋很有名,颇受许多官宦女眷的喜爱,香火旺盛。
沈令月虽然不迷信这些,但最近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就当是出来游玩了。
她兴致勃勃对燕宜道:“一会儿我要去求签,问问琅嬛馆下一间铺子开在哪儿更容易发财!”
燕宜:……刚才是谁说自己不迷信来着?
沈令月:求财除外^_^
马车顺利出了城,就在离玉佛寺还有不到十里的山脚下,前方隐约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慌乱声响。
裴景淮没坐车,骑马在车队旁边护卫,抬手远眺前方,忽然道:“不好,前面的马惊了,要翻车。”
沈令月掀开车帘往外看,眼看自家的马车还在匀速前进,很快就要和前面乱成一团的车队撞上去,连忙道:“你快过去帮忙。”
惊马不是小事,闹不好要翻车出人命的。
“得令。”
裴景淮冲她挑了下眉,双腿一夹马腹加速向前,快靠近前面车队时忽地凌空一跃,整个人就跳上了受惊发狂的左驾马,狠狠勒住它的笼头,同时飞快解开连接马车厢体的套绳。
疯马乍一挣脱束缚,立刻嘶鸣着向前狂冲,裴景淮找准时机,在一片松软的草地前跳了下来,几个翻滚后卸了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草籽,毫发无伤。
沈令月双手紧紧扒在车窗前看完全程,紧张又激动,忍不住朝他大喊:“夫君好帅!!!”
裴景淮被夸得尾巴要翘上天,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模样,裴玉珍刚探出头看了一眼,就被小夫妻肉麻的视线交汇吓了回去。
……有完没完了你们,在家里腻歪,出门还腻歪!
很快,侯府的马车队伍就追上了前面这辆马车,因为堵在半路上,不得不也停了下来。
裴景淮走过去时,车夫已经吓得脸都白了,冲他连连作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听他声音尖细,不似寻常男子,裴景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内侍?”
车夫哆嗦着点头,又见车厢里半天没有动静,心中越发惊慌,哀求道:“公子,可否让府上女眷帮忙查看一下车内情况?”
既然车夫是内侍,想必马车内一定是皇室宗亲了。裴景淮不敢怠慢,连忙去后面传话。
很快,沈令月和燕宜相携而来,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
待二人看清车内昏迷的女子时,不由惊呼出声。
“乐康公主?!”
不等二人惊讶乐康公主为何会一身常服悄悄出宫时,前方飞驰而来一排马队。
为首之人一身华贵的金线锦袍,飞扬跋扈,嘴里大喊着:“公主别怕,我来救你了——嗯???”
当看到乐康公主的马车虽然歪歪斜斜横在路边,但并无大碍的模样,男子勒停马匹,脸色不善:“谁让你们多管闲事的?”
沈令月从车里探出头来,皱眉道:“你谁啊?我们救人还有错了?”
男子身后一名随从立刻道:“放肆,竟敢对小国舅无礼!”
小国舅?
沈令月飞快检索吃瓜信息库,嘀嘀嘀,定位:大年初一宫宴。
这人不会就是高贵妃的弟弟,还想求娶乐康公主那个吧?
她转头看了看因为马匹受惊,不小心撞到额头的乐康公主。
嘶……这货不会是故意弄坏公主的车架,想来个英雄救美吧?
结果好巧不巧,被她家狗子给截胡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看不得一个失学儿童![加油]都给我去上学!】
最近家里各种事堆一块了,九岁的咪猪在两个月里尿闭了四次[爆哭][爆哭]非常感谢大家体谅我乱七八糟的更新时间QAQ
今晚就一章,但是24H内2分评论有小红包[撒花][撒花]
第93章 第 93 章 “小姑,你是来看大师的……
高贵妃这个幼弟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 不然也不会有小国舅这个人尽皆知的绰号。
据说高贵妃的母亲快四十岁才怀上这个宝贝蛋,老来得子,从小就娇惯得不得了。等到他十岁上下, 又正是高贵妃在宫里盛宠无双的鼎盛时期, 高家也从小商户一跃登天封了侯, 老两口越发觉得幺儿是个旺家之子,越发偏爱。
如今这高家三郎高钰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他异想天开说要当驸马,高母就敢在宫宴上大喇喇要女儿保媒,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干。
但明眼人都知道高钰不是什么好东西,成日寻花问柳, 斗鸡走狗,还没成亲就祸祸了不少府里的丫头。但凡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可能看上这么个女婿,何况是金枝玉叶的乐康公主?
再说沈令月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宫宴上高贵妃明明一口回绝了, 而且乐康公主的生母林贤妃明显也不赞同这门离谱的婚事。
那么今天高钰大张旗鼓弄了这一出, 就很可疑了。
燕宜还在车厢内照顾乐康公主, 沈令月挡在车门前,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心念一转,她立刻露出几分惶恐,连忙低头告罪:“原来是小国舅大驾, 恕小妇人有眼不识泰山,见您一行人快马而来, 态度恣意,还当是什么拦路抢劫的歹人呢。”
高钰被她服软示弱的态度取悦,神色稍霁, 傲慢地一抬马鞭,“行了,这儿没你们的事了,赶紧让开,别耽误我救公主。”
沈令月眨眨眼,一脸不解:“这马车上并无皇室徽记,小国舅为何离老远就知道受惊侧翻的车驾里坐的是公主呢?”
高钰被问住,张了张口,有些恼怒:“你问那么多干嘛?”
沈令月正色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如今在外面受了惊吓,宫中必要差人过问,我们昌宁侯府作为第一救助人,保不准还要进宫面圣陈情……小国舅若不介意,那我到时候就对陛下实话实说了?”
高钰额角微抽,心道要糟。
他瞪了一眼身后乱出主意的随从:都怪你!非说什么女子都爱英雄救美的桥段,故意买通御马监在马蹄上动了手脚……这下要玩儿脱了吧?
那随从被瞪得冷汗涔涔,情急之下大声辩解:“这,这有何难?前阵子贤妃娘娘生病,乐康公主至纯至孝,亲自出宫来玉佛寺,拜药师佛祈求贤妃平安,日夜抄经,每隔七日才回宫一次……”
沈令月死死抿住嘴角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还说你们不是故意盯着乐康公主的行踪搞事情?
此时高钰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这小娘子好像提到了昌宁侯府?
他终于将目光分给护卫在马车旁的裴景淮,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裴二哥,原来是你啊。”
裴景淮点了下头,态度有些冷淡,“我护送家中女眷来玉佛寺,正好碰上公主车驾出了意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若是今天坏了他好事的是别的什么小角色,高钰肯定直接把人拖下去一顿好打。
但他就是再纨绔也很清楚,京城里有哪些人家是得罪不得的。
昌宁侯府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心中不爽,高钰还是赔了个笑脸,伸长脖子想往马车里面看,“怎么半天没听见乐康妹妹的声音?她一定是受了惊吓,快下来让三哥看看?”
他语气轻挑油滑,又嬉皮笑脸地冲裴景淮挤眼睛,“裴二哥有所不知,我大姐有意将我和乐康妹妹凑成一对,我现在也不算外人了。”
车厢内,乐康公主听到这话气得脸都红了,正要开口否认,燕宜忽然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她靠近车门,在沈令月身后低声道:“晕了。”
沈令月收到信号,假装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惊叫:“哎呀,公主殿下撞到头,晕过去了!”
乐康公主反应过来,立刻紧紧闭上眼睛。
高钰一听那还得了,就要策马上前查看。
这时那赶车的小内监鼓起勇气张开双臂阻拦,“大胆!公主千金之躯,岂容外男窥探?”
高钰恼羞成怒,挥鞭便打,“你个狗阉才——”
马鞭刚一扬起,就被裴景淮眼疾手快地抓住,往回一扯。
他脸色比刚才更冷沉几分,幽黑的眼眸蕴着怒意,“小国舅,我夫人就在旁边,你若伤了她怎么办?”
高钰手里一空,对上裴景淮不善的神情,讪讪搓了两下手,“误会了,我又不是冲着你夫人去的。
“误伤也不行。”裴景淮一抬手,做了个逐客的动作。
“乐康公主昏迷不醒,说不好是伤到头了,这种情况万万不能颠簸。前面不远就是玉佛寺,我们先护送公主入寺休息,小国舅若是真的关心公主,不如快马回京,速速请太医前来诊治。”
高钰压根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哪敢真去请太医?连忙打了个哈哈,“突然想起我还要替大姐采买古玩字画,请太医这种小事,裴二哥你随便派个小厮去就行了,告辞。”
说完一夹马屁股就跑了,越跑越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鬼在追。
裴景淮望着他仓皇远去的背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大字不识的草包废物,还买字画?”
这才有空问沈令月:“公主真晕了?严不严重?这马车不能坐了,要不还是把她抬到你们那辆车上……”
乐康公主从沈令月身后探出头,冲他微微勾唇:“多谢裴二公子,我没事。”
刚才马车侧翻的时候,是宫女及时护住了她,所以乐康公主伤的不重,倒是宫女头上撞了个大包,至今还晕乎乎的。
乐康公主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裳,便跟着沈令月和燕宜去了她们的马车上。
裴景淮叫来几个随从,一起出力将撞坏的马车抬到路边,省得耽误了别人出行。
赶车的小内监和宫女则去了侯府丫鬟们的马车上挤一挤。
乐康公主上了车,转身便对沈令月和燕宜福身一礼。
“多谢二位姐姐今日救命之恩。”
沈令月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拜下去,玩笑道:“公主万万不可,您这一拜下去,明日我们侯府就要被弹劾的折子淹没了。”
燕宜也跟着劝:“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如此。”
乐康公主抬起头,眼里噙着几点泪花,“不是的,今天若没有及时遇到你们,高钰他,他一定会……”
在她断断续续的抽泣中,二人才知道,原来高钰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外面拦下乐康公主,意图和她亲近了。
“正旦宫宴那天,高贵妃和我母妃明明都已经拒绝了高夫人,可她还是不死心,每次进宫来探望贵妃,总要找借口来我母妃宫里坐一坐,话里话外都在吹嘘她那个宝贝儿子,怂恿我母妃答应这门亲事……”
乐康公主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一副恼怒又不敢发作的模样。
一滴眼泪掉在地毯上,她连忙抬手抹了下眼睛。
沈令月关心地问:“贤妃娘娘没有答应吧?”
乐康公主却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再也止不住,素白的小脸上满是绝望。
燕宜和沈令月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讶。
……贤妃娘娘居然真的答应了?她疯了吗?
不敢出声惊扰乐康公主,燕宜拉过沈令月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个“恒”字。
沈令月眨眨眼,懂了。
林贤妃不会是觉得,只要把乐康公主嫁给高钰,就能换来高贵妃对恒王立储的支持吧?
用一个不受宠爱的女儿,换儿子荣登大宝,这笔买卖可不亏。
……啊呸!
她气得直翻白眼。
高贵妃自己都不乐意把乐康公主说给高钰,你们俩倒是自顾自安排好了哈?
沈令月同情地看了乐康公主一眼,金枝玉叶又如何?还不是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她和燕宜赶紧拿帕子给乐康公主擦眼泪,没想到她自己很快就调整过来了,还冲二人轻轻笑了下,“抱歉,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些的。”
她面上浮起几分担忧,“你们今天为了我得罪了高钰,他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吧?”
“他敢?”沈令月气得直哼哼,“大不了我就先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打得他三个月起不来床!”
乐康公主被逗得噗嗤一笑,脑补了一下高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惨样,竟然还有点解气?
这一笑打破了车内沉闷压抑的气氛,三个人的关系也很快拉近了不少。
“我一直都很想认识你们,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乐康公主小声道:“我之前去同安姐姐的府里散心,她说裴家的两位少夫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热心又正直,让我多跟你们学一学,不然将来嫁了人也容易被驸马欺负。”
沈令月在心里给同安公主点了个赞。
对,以后在外面就这么宣传她们嗷^_^
她清清嗓子,凑近乐康公主问:“殿下心中可有心仪的人选?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啊。我看陛下对女儿们还是很好的,你就直接去求他赐婚嘛。”
林贤妃和高夫人再怎么打小算盘,还能越得过老皇帝去?
沈令月怂恿乐康公主别犹豫,看上谁了就赶紧开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乐康公主仿佛被她问住,怔愣了好一会儿,又缓缓摇头。
她轻声道:“我,我没有喜欢的人……”
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一闪而逝。
“没有啊……那就麻烦了。”
沈令月摸着下巴作苦恼状,在脑子里搜刮自己认识的未婚青年才俊,有没有哪个适合当驸马的?
要不就让裴景淮去找陆西楼,发动锦衣卫的力量来个全城海选?
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驸马还不容易?
“殿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列个条件出来,我们慢慢筛选。”
乐康公主抿着唇,双手紧紧绞着衣角,“我,我也说不上来。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只想赶紧回玉佛寺抄经静一静。”
燕宜对沈令月摇摇头,“公主刚刚受了不小的惊吓,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沈令月吐了下舌头,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又没憋住:“公主你可真孝顺,贤妃都要把你嫁给高钰了,你还想着替她抄经呢。”
燕宜无奈扶额,小月亮就不要在这个时候扎心了好吗……
乐康公主苦笑了下,“只是希望母妃看在我孝心虔诚的份上放我一马,说白了,这也是我的私心。”
“那咋了,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嘛。”
沈令月总有歪理,但乐康公主似乎真的得到了一丝安慰,看起来没那么低落了。
说话间,玉佛寺已经到了。
裴景淮率先入内,与知客僧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