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太夫人眼神带了威胁,转过来又一脸笑容地看着大孙子。
好好好,就要这么恩爱,才能让她早点抱上曾孙呢。
气得裴玉珍拿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吃的满嘴油光。
“姑母最近不节食了?”沈令月一脸关心地问,“瞧着好像是比去年圆润了不少,看着越发有贵人相了。”
裴玉珍顿时觉得鸡腿不香了,不情愿地放下,哼了一声,“你才贵人相呢!”
不就是拐着弯儿骂她胖了吗?
然而沈令月压根不接招,笑眯眯地应下,“对啊,从小我娘就说我是天生富贵命,要一辈子享福呢。”
裴玉珍:……真想这么没脸没皮地活一次啊。
那边裴显又在叮嘱裴景淮:“现在家里就你一个闲人,最近少出去瞎混,当心被锦衣卫盯上。”
裴景淮满不在乎,“我跟陆西楼那么好,哪个不长眼的锦衣卫敢动我?”
裴景翊淡淡道:“父亲是想提醒你,别犯到陆东楼手里,不然就是陆二也保不了你。”
裴景淮日常交游广阔,这是他的长处,可在如今这个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大环境下,他这样天真单蠢又热血冲动,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傻乎乎去替别人出头就糟糕了。
“父亲,大哥,你们放心,我一定看好夫君,不让他一个人出去乱跑。”
沈令月主动揽过这个责任,表示以后遛狗一定栓绳。
裴显目露赞许,自从老二成家以后,确实比从前稳重多了,都是儿媳妇的功劳。
裴景翊没出声,心说他要是知道沈令月在外面那些“丰功伟绩”,估计就要笑不出来了。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陆东楼身上来。
沈令月悄悄捅了裴景淮两下,小声蛐蛐:“陆东楼看着快奔三了吧,他成亲了吗?有孩子吗?”
“他好像没成亲,反正我没听陆二提过。”裴景淮随口答了一句,“他们家现在属于三个光棍吃饱,全家不愁。”
沈令月嘶了一声,“陆大人……也是个鳏夫啊?”
裴景淮点头,“陆东楼和陆西楼的生母在他们几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之后陆大人一直没有再娶,毕竟他身在那个位置上,还是孤家寡人比较好。”
“那说不定是陆大人自己不愿意娶呢。”
沈令月偷偷摸摸瞄了裴显一眼。
裴显察觉到了,和颜悦色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沈令月连忙打岔,“哈哈,就是突然发现父亲今天穿了新衣裳,看起来很精神嘛!”
裴显不经意地挺直腰板,一脸轻描淡写,“眼光不错,这是你们母亲新给我做的,我也觉得这个花色很衬我。”
一直默默装透明人的孟婉茵:……显着你了?
太夫人的视线打量过来,点点头:“确实不错,看起来有你爹年轻时一半俊俏了。”
沈令月跟着捧场:“好可惜啊,没能亲眼看见祖父年轻时的风采,肯定迷倒了京城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吧?”
太夫人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神神秘秘对沈令月道:“一会儿你来我屋里,我那儿还有你祖父写给我的情诗呢。啧啧,一个大老粗还学人家读书人那一套,酸死了……”
裴玉珍:……你们有完没完了?非得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是吧?
……
沈令月趴在桌上,“唉……”
“三十六。”燕宜捧着一本游记,头也不抬的道。
“什么三十六?”
燕宜看她一眼,“你今天已经叹了三十六声了。”
“唉!”沈令月又重重叹了口气,“这样不能出门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啊啊!”
“三十七。”
燕宜默默加一,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桌上的那一大堆话本子,“你以前不是最爱看小说了吗?都是市面上最新出的话本,你挑一挑,总有一本喜欢的。”
“情况不一样了嘛。”沈令月兴致寥寥,“我以前爱看,那是爱在课堂上看,在考试周看,在所有不该看的时候猛猛看……”
现在她明明不用上课不用考试不用为挣钱发愁了,就想出去逛街吃瓜看热闹,结果非要把她关在家里,她当然不开心啦。
燕宜只能劝她忍一忍,等风声过去就好了。
沈令月也知道自己这小脾气来得没什么道理,只能拿起一本又一本,飞快浏览,然后气鼓鼓地推到一边。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难看死了。”
燕宜不解:“这些已经是现下最热门的话本子了,还不好看?会不会是你要求太高了。”
“这回真不是我要求太高。”
沈令月抽出一本,“这个,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讲的是穷书生入赘乞丐头子家,妻子供他读书科考,他却在高中后嫌弃妻子出身低贱,将她推入江中灭口!幸好妻子被大官所救,认作义女,穷书生知道了又后悔了,跪求她原谅自己……”
燕宜微微瞪大眼睛:“这也能原谅?”
“没错,妻子只是打了他一顿,然后俩人就和好了。”沈令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再看这本啊,青楼女子资助书生上京赶考,约好功成名就回来为她赎身,结果书生毁约另娶高官之女,青楼女含恨自尽,化作厉鬼向书生复仇索命……”
沈令月小嘴叭叭一通输出,“这还不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呢,这些青楼女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傻呀,自己攒钱赎身不香吗?干嘛非要指望这些靠不住的男人?”
“严格来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也是个悲剧故事。”燕宜补充。
她认真思考:“这些话本大多是落第文人所写,自然是为了满足他们男人的幻想,不然怎么会有‘升官发财死老婆’所谓的三大乐事呢?”
见沈令月依旧一脸愤愤,燕宜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故事里有没有‘潇湘公子’的作品?不是都说他才是最近市面上最火爆的著书人吗?连表妹都对他的书爱不释手呢。”
“等我找找啊。”沈令月又挨个翻了一遍,“诶,怎么没有他的书?”
她叫来青蝉,让她去前院找何融问一声,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本,却没有潇湘公子的作品?
青蝉很快回来,“何二哥说,现在市面上潇湘公子的话本全都卖断货了,书肆正在加急印刷,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付梓。”
“真有这么火啊?”
沈令月惊讶了一瞬,很快有了新主意,“你去找表小姐,问她能不能借我看几天?”
青蝉应下出门去了,再回来时却多了一个人。
沈令月和燕宜起身,“表妹怎么亲自过来了?”
董兰猗已经许久没有踏足九思院了,上一次在这里的不愉快仿佛还历历在目,让她有些不自在,抱紧了手上的几本精装话本。
她小声道:“听说你们想看潇湘公子的作品,我就亲自送来了。这可是我花高价买到的签名版,你们要看就在这里看,看完我还要拿回去的。”
“表妹这么厉害啊,还能抢到亲签版。”
沈令月好奇地掀开扉页,上面笔走龙蛇写着潇湘公子四个大字,旁边还画了几根竹子。
燕宜招呼董兰猗坐下,又叫丫鬟端来茶点。
那边沈令月为了显示自己的郑重,特意去脸盆旁边洗了三遍手,连指甲缝都用皂豆搓得干干净净,就差焚香沐浴更衣了。
她擦干手上水珠,冲着董兰猗伸出双手,“表妹,请将潇湘公子的大作传授于我!”
董兰猗被她认真到夸张的模样逗笑,又感觉到了一丝尊重,轻轻点头,把话本交到她手上。
沈令月立刻唰唰翻看起来,一目十行。
董兰猗微微蹙眉,不由出声提醒:“二嫂,潇湘公子的文风婉约隽秀,要细细品读才能领略个中滋味。”
沈令月头也不抬,“没事儿,我主要看故事情节。”
她的阅读速度可是当年看斗X苍穹和全X高手练出来的。
董兰猗劝不动她,低头小声嘀咕一句:“真是牛嚼牡丹。”
“表妹,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位潇湘公子的故事与市面上其他话本相比,好在哪里?”
燕宜不想冷落了董兰猗,便主动打开话题。
董兰猗眼中瞬间亮起安利之光,“大表嫂,你也对公子的作品感兴趣?那我推荐你看这一本《绮兰传》,讲的是一名大家闺秀反抗婚约,离家出走,遇到一位无名老尼,传授她武艺,从此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故事。”
她找出第一卷递给燕宜,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公子他……和市面上那些只会写穷书生攀高枝,发癔症似的酸儒一点都不一样,他的故事里都是各种各样的女子,有的为爱冲破世俗,终成眷属,有的追求自由,无牵无挂……”
董兰猗脸上写满了向往,“这才是我们女子应该看的故事啊。”
燕宜生出几分兴趣,翻开《绮兰传》第一卷,只开篇几页,便有种回到过去看武侠小说的错觉,不同的是主角换成了一位少女。
她原本只想随便翻翻,结果不小心也看了进去。
“燕燕,这个潇湘公子真的有点东西。”
沈令月也捧着她那本亲签版凑过来,小声嘀咕:“都没有什么爹味登味,甚至还对书里的女性充满同理心。“
最后她总结:“这个潇湘公子好啊,真是女孩儿一般珍贵的品格!”
活该人家大卖赚钱!
因为婚事不顺,董兰猗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做客交友了,而且她本来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闺中好友,身边只有母亲和幼妹阿芝,平日里只能靠看书排解寂寞。
如今终于在家里找到两个同好,能和她一起讨论书中剧情,品鉴公子优美的文采,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三个人对着一桌子书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茶水续了好几壶,甚至忘了时辰,直到裴景翊下值回来,看到这一幕都不由揉了揉眼睛。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表哥。”
董兰猗不经意一回头,见到裴景翊站在门口,连忙起身,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之前母亲总在她耳边絮叨个不停,让她抓住机会,争取到表哥的怜惜,若是能给他做个贵妾,生下一儿半女,就能长长久久留在侯府,不用嫁到外面不知根知底的人家去受委屈了。
她听了母亲的话,也试着努力过几次,可表哥每次见了她总是不假辞色,目不斜视。
但凡她流露出一丝逾矩之意,表哥那双淡漠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几乎要刺穿她的身体,让她无地自容,只能狼狈逃离。
如今表嫂进门已有大半年了,她和表哥有多恩爱,侯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别说是府里的下人了,就连后巷那几条狗都知道他们俩才是天生一对。
她也是读过书,知荣辱,有羞耻心的人,怎么还能一次次恬不知耻贴上去,自寻没趣呢?
直到董兰猗看到了潇湘公子的话本,他笔下有那么多性格各异,多姿多彩的女子,她们都能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姻缘,可从没看过哪个女子是靠做人妾室谋前程的。
她这阵子追《绮兰传》追得如痴如醉,满脑子想的都是潇湘公子什么时候写出新卷,骑驴闯江湖的绮兰姑娘又会遇到什么新的奇遇。
给表哥做妾什么的,早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只是如今冷不丁再看见裴景翊,她还是会有种莫名的尴尬和不自在。
“表哥回来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董兰猗逃也似的从裴景翊身边飞快溜走,连她最宝贝的亲签版都忘了拿。
速度之快,让裴景翊都难得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问燕宜:“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啊。”燕宜也看书看入迷了,抬头飞快扫了一眼,“司香,给公子打水洗脸。”
裴景翊站在门口哭笑不得,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
“燕燕,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第二天,看书看通宵的沈令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来找她,语气深沉。
“我想写本书。”
燕宜眨眨眼,“你想写潇湘公子那种风格的话本?”
“差不多吧,但我肯定能比他写的更好!”
沈令月自信满满,她可是小绿江四心读者,看过多少恨海情天痴男怨女,只需轻轻一出手,不把京城这帮夫人小姐给迷死?
“主要是,我发现写书真的很赚钱啊!”沈令月两眼冒光,“我让何融出去打听过了,那个潇湘公子去年还只能租房住,上个月都搬进东城富商区了,而且还是全款买房哦。”
沈令月给燕宜画饼,“等我的书火了,我们也搞签售,精装限量发行,特签版,定制版,还可以随书附赠角色小卡,抽盲盒……哈哈哈哈,以后我就是裴家最有钱的人啦!”
燕宜认真听完,温温柔柔开口:“首先,你要写完那一本书。”
沈令月啪叽一下就倒下了,又自己爬起来,握拳打气:“今天就写!”
她征用了燕宜画画的大书桌,煞有介事铺上一张上好宣纸,捏着炭笔,自信满满写下一行书名。
燕宜凑近了读出来:“与渣夫和离后,疯批暴君夜夜翻窗……”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你,确定要写这个?”
“对啊,我肯定不能模仿潇湘公子的路线,我要有我自己的风格。”
沈令月显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你看我这个书名,是不是很有爆点?想不想马上打开看看?”
燕宜诚恳道:“虽然大邺没有文字狱,但我真担心你会被锦衣卫抓起来。”
这算不算是抹黑皇家声誉啊?
“我这是架空,架空还不行吗?”沈令月声音弱了几分,“要不改成疯批王爷?疯批侯爷?不能再低了啊,再低就不够苏爽甜了。”
燕宜扶额苦笑:“没关系,你还是先写吧。”
不是她不相信小月亮,但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能看到这篇“旷世大作”……
沈令月得到燕宜支持和鼓励,信心满满开始动笔了。
第一天先写了好几页人物小传,什么好东西都往她的女主角身上堆,文武双全聪慧勇敢貌美如花……
燕宜冷静指出:“她这么完美,为什么还会被前夫欺骗呢?”
沈令月:“……对哦。”
纸团揉吧揉吧丢进竹筐。
再来!
这回她不写人物小传了,开始咬着笔头构思第一章。
“是写女主角捉奸在床,决定和离呢?还是写她已经和离出府,睡到半夜突然感觉身旁有陌生男人……嘿嘿嘿。”
沈令月自言自语:“为了增加卖点,必须要有一些香.艳情节,通通写脖子以下的!要旖旎,要浪漫,要风流而不下流……”
竹筐里的纸团越来越多,等到燕宜出门逛了一圈回来,就看到沈令月在……擦书架。
她手里拿着湿抹布,不顾司香阻拦,一格一格擦得特别起劲儿。
“这书架上都落灰了,影响我的灵感!等我擦完了就知道该写什么了。”
擦完书架,沈令月站在原地看了看,又开始擦窗台。
“良好的创作环境必须干净整洁,才能让人保持心情愉快!”
司香六神无主,凑过来小声问:“怎么办啊,二少夫人非要干活,我拦都拦不住。”
燕宜很淡定,“没关系,你再多打两盆水过来——我猜她马上就要擦地了。”
作者有话说:来了!我决定卸载小地瓜几天,每次一打开看到电影相关就忍不住想看,一看路演or视频就想哭TAT可能是我在南京生活了八年,真的一下子太难走出来了[爆哭][爆哭]今晚争取好好调理一下作息,不能再这么熬夜工作了啊啊啊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新瓜咱们切个相对欢乐一点的,请大家欣赏《重生之我在大邺写书暴富》[加油][加油]
第79章 第 79 章 表妹你清醒一点啊!
沈令月的创作事业持续了三天。
故事没写出几页, 倒是把澹月轩和九思院的三间正房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三天燕宜看到最多的画面,就是沈令月拿着抹布和扫帚在前面跑,青蝉领着一群丫鬟在后面追。
“小姐别擦了, 水太凉, 伤手啊!”
“……用热水也不行, 这些哪里是你该做的?”
“快快快去搬梯子,小姐扫房梁上的灰下不来了!”
消息甚至都传到了松鹤堂, 太夫人完全想不通,拉着钱妈妈吐槽:“这傻孩子是好日子过够了吗,怎么还跟下人抢着干起活来了?”
钱妈妈嘴上附和,心里只恨自己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要是能把二少夫人忽悠到松鹤堂来扫地就好了, 也让她过一把当主子的瘾。
这天上午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沈令月终于不干活了,带着笔墨纸砚,浩浩荡荡来到花园凉亭中。
“一定是房间里不够开阔, 阻碍了我的思路。我要亲近大自然, 呼吸新鲜空气。”
沈令月信誓旦旦对燕宜保证, “今天我一定能把第一章写出来!”
燕宜笑而不语,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轻摇团扇,远眺风光。
她不像小月亮那么好动爱出门, 嫁进侯府大半年,连整个花园都没逛完, 最多在九思院附近走一走。
如今坐在凉亭里,暖风拂面,春日芳菲, 安详宁和,不失为一种享受。
没一会儿,这份宁静就被打破。
“燕燕,你说我是写‘她嗔了他一眼’,还是‘她瞪了他一眼’?”
“燕燕,你说女主角和离归家,她的家人是该支持还是反对?”
“燕燕,你说我描写女主角院子布局,就用澹月轩当原型怎么样?”
“燕燕……”
燕宜绝望闭上双眼,果断将扇子搭在脸上,往后一靠。
别问我,我睡着了。
沈令月喊了几声,见她没回应,又咬着笔头冥思苦想。
凉亭里又多了一地纸团。
“原来写书这么难啊。”
沈令月扁扁嘴巴,往桌上一趴,气成河豚。
不写了。
有些钱果然还是要让别人去挣QAQ
……
燕宜一开始是在装睡,结果眯着眯着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时,沈令月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废稿纸。
她问司香:“二少夫人呢?”
“好像是去棠华苑玩儿猫了。”
燕宜:……真是毫不意外呢。
她起身活动了两下,走到桌前,准备欣赏小月亮的大作。
前几页还像模像样地构思了一些情节,不过显然都是碎片式的,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中间缺少衔接,没有逻辑。
越往后字迹越来越凌乱,炭笔深深划进纸里,仿佛带了什么深仇大恨。
最后一页纸上更是写满了渣男,又画了无数个叉叉。
燕宜扶额苦笑,看来故事没写多少,倒是先把她自己气个够呛。
“大表嫂,你在看什么?”
董兰猗也来花园里踏青,好奇地走进凉亭,“这些是……”
她看着满地的纸团,目露困惑。
燕宜笑笑,“没什么,是你二表嫂突发奇想,要效仿潇湘公子出书呢。”
“能让我看看吗?”董兰猗指着她手里那一叠书稿问道。
燕宜想了想,反正她估计小月亮是不想写了,这些书稿留着也没什么用,便大方递给她,“你看吧。”
正好此时点茶找过来,“侯夫人请您去棠华苑,帮忙算一笔账。”
燕宜应下,对董兰猗道:“表妹你先慢慢看,看完再差人给我送来就是。”
董兰猗似乎已经被纸上的内容迷住了,头也不抬的道:“知道了,大表嫂你去忙吧。”
燕宜带着两个丫鬟赶紧往棠华苑的方向去了。
董兰猗自己在凉亭里坐了很久,把沈令月写的那些零碎剧情看了又看,觉得不过瘾,还把地上的纸团挨个捡起来,展开抚平,从里面又挑出一些内容,重新誊抄。
“这个故事很好看啊。”她一边抄一边喃喃,“二表嫂怎么不写了呢?”
……
写书,从入门到放弃只要一瞬间。
沈令月彻底放下后,顿时吃得香睡得香,再也不用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情节了。
燕宜故意问她:“真的不写了?”
沈令月疯狂摇头:“我还是觉得当个纯粹的读者比较快乐。”
她已经把潇湘公子的三卷《绮兰传》都追完了,现在只希望他赶紧再出个一百卷!
正聊着天,董兰猗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叠书稿。
燕宜这才想起上次把沈令月的废稿落在凉亭,起身迎了两步,“表妹怎么还亲自送来了?”
董兰猗摇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沈令月一眼,带着几分忐忑:“二表嫂,我擅作主张,续写了你的故事,你不会生气吧?”
沈令月睁大眼睛,“续写?快让我看看。”
董兰猗把书稿交给她,沈令月飞快翻了几页,眼中迸发出光彩。
“我的天哪,表妹你写的太好了。”
沈令月捏着书稿跑到燕宜身边,“燕燕你看,表妹接着我的开头编下去了,还写的这么精彩。”
燕宜凑过去看了看,董兰猗在沈令月构思的故事基础上,让情节合理发展,而且文辞优美流畅,角色出口成章,更添了几分古色古香的韵味。
沈令月冲她竖起两个大拇指,上下比划,“精彩,仙品,金榜之姿!”
又扑到燕宜怀里嘤嘤假哭:“才华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呜呜呜……”
她只会写“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淡淡一笑”……可是在董兰猗笔下,这些角色仿佛都活了过来,形神具备,自有风骨。
沈令月本意是想跟燕宜撒娇,结果董兰猗却当了真,连连摆手,“不是的,二表嫂,若没有你前面的构思,光靠我自己绝对想不出这么精彩的情节……我顶多是比你多看了几本诗词格律,勉强会作几首闲诗罢了,讲故事我不行的。”
“谁说的,我看你明明就很行。”
沈令月一秒站直身体,眼珠一转,很快就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
“表妹,我们合作吧。我提供灵感,你来动笔,等你写完一本,我再去找书肆印刷售卖,一定能把你捧红,丝毫不输给那个潇湘公子!”
董兰猗本来就是自己写着玩玩儿,把书稿送回来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没想到沈令月不但没有怪她,反而要和她一起写书?
她有些意动,却还是不自信地摆摆手,“我没写过话本,怎么能和潇湘公子相提并论?”
“那咋了?他都能写书买房,你比他差在哪里?”
沈令月忽悠起人来非常有说服力,“听说那潇湘公子也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你可是侯府的表姑娘,知县老爷的亲女儿,从小教你读书的先生都比他厉害多了,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行?我说你行就一定行。”
又拉上燕宜,“大嫂你说,表妹这个文笔若是不出书,简直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啊!”
燕宜一本正经跟着点头附和:“表妹,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试一试,自信一点,你的才华不输潇湘公子。”
二人一唱一和,董兰猗终于被说动了,“那我就试试?”
她指着书稿末页的内容,“我只写到这里,就想不出后面情节该如何发展了,二表嫂有什么好主意吗?”
沈令月搓搓手,讲故事啊,那她可太擅长了!
……
澹月轩里收拾出来一间大书房。
燕宜让侯府的工匠制作出三大块简易黑板,下面还带木头滚轮,可以来回移动,搬进沈令月和董兰猗的“工作室”中。
董兰猗每天早上都准时过来,听沈令月眉飞色舞讲故事,二人拿着炭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记录灵感,然后再动笔完善,把剧情编纂成书。
燕宜负责把关,审核一些情节的尺度,以及是否会被有心人联想影射,好及时修改。
为此她还专门研究了大邺律法中与印刷出书相关的法条,起到一个顾问作用。
三个人整日泡在房间里,分工合作,气氛空前融洽。
直到半个月后,董兰猗兴冲冲来找二位表嫂。
“今天是潇湘公子新书再版发售的日子,他本人会亲自到场签名卖书,我们快去排队,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令月纳闷,“他的新书你不是买过好几本了吗,怎么还要去买?”
董兰猗脸上泛起红晕,“不一样的,这次可以见到他本人,还能现场和他讨论文学……我想把我们的话本带过去,请他点评一二。”
尽管沈令月和燕宜每天都夸她写的故事好看,但董兰猗还是有点不自信,总觉得需要得到“权威”的认可才行。
沈令月懂了,这是小迷妹要现场追星啊。
她伸了个懒腰,“好啊,我们一起去,正好今天休息一天,出门放放风,说不定有更多灵感呢。”
派了丫鬟去准备马车,三个人简单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
半路上却被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裴玉珍拦下。
“你们要带兰猗去哪儿?”她目光中满是怀疑,“她还没说亲呢,你们可别带她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裴玉珍都纳闷,最近女儿怎么跟撞了邪似的,天天往裴景淮院子里跑。
她都差点以为女儿改变了目标,盯上她二表哥了呢。
虽然裴景淮也是她亲侄子不假,但他一不能继承爵位,二没有正经差事在身,便是嫁给他当正室都没什么前途,更何况是做妾?
再说她和孟婉茵一向不睦,若是兰猗落到她手里,指不定要怎么被磋磨呢,不行不行。
裴玉珍不由分说拉住董兰猗的手,“乱跑什么?跟我回去。”
董兰猗急了,她好不容易才能赶上一回潇湘公子的签售,错过这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表嫂……”她下意识向二人求助,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沈令月和燕宜已经充满信任和依赖。
沈令月没含糊,一把抓住董兰猗的手腕,往回拽了一下。
“姑母急什么,我们俩只想带表妹出去逛逛,成天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再说这青天白日的,府里人人都看着呢,我和大嫂还能把表妹卖了不成?”
裴玉珍将信将疑,“兰猗,你真要和她们一块出门?”
董兰猗使劲点头,“娘,你就让我和表嫂一起去吧,我们就随便逛逛,天黑之前肯定回来。”
裴玉珍下意识去摸袖口,又想起自己去年刚被天杀的华铭骗了一大笔银子,囊中羞涩,便将董兰猗叫过来低声叮嘱。
“你在外面若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就央着她们俩掏钱给你买。她们当嫂子的,手里比你阔绰多了,千万别不好意思,再说她们的钱本来也都是裴家的,你该花就花!”
董兰猗:“……哦。”
她胡乱应了一声,回到沈令月和燕宜身边时,都不敢抬头对上二人的视线。
自从去年母亲突然病了一场之后,整个人就变得越发小气吝啬起来,还动不动就自己发脾气,一会儿抱怨外祖母不疼她了,一会儿又说舅舅有了新人忘旧人,连她这个妹妹也不管了。
搞得她和阿芝在房间里都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一不留神就容易被裴玉珍当成出气筒骂一顿。
董兰猗隐约猜到裴玉珍可能是缺钱了,所以才会答应沈令月合作的提议。
万一她们写的话本真能赚到钱,她就能帮母亲减轻一点压力了吧?
三个人坐马车去了城东一家规模中等的酒楼。
今日潇湘公子的签售便在这里举行。
她们一下马车,就被前面望不到头的长队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董兰猗目露焦灼,“怎么办,听说今天只有前二百人才能拿到公子的签名……都怪我娘拉着我唠叨半天,不然我们肯定能赶上的。”
她眼睛红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急哭了。
沈令月赶紧哄她,“你别急,我去前面想想办法。”
她快步上前,挨个看过队伍中的人群,很快和一个长相机灵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沈令月走过去,还没开口,对方就拿出一个写着“一百二十八”的小木牌,对她晃了晃。
“五两银子,买不买?”
沈令月干笑两声,她就知道!
原来大邺也有黄牛……
粗略一数,这队伍已经排到三百人开外去了。
沈令月不再犹豫,塞给他一个五两的银元宝,把木牌交给一块出门的何融,让他先慢慢排着,她们三个直接进了酒楼大堂,点了茶水坐下来慢慢等。
大堂中间原本是个用来表演的舞台,今日摆了一条长桌,桌上摞着潇湘公子的新书,隐约还能闻到新鲜的墨味儿。
这家酒楼规模不大,估计平时生意也一般,今天大堂却已经坐满,甚至连楼上雅间也都挂起了牌子。
放眼望去,不是富家小姐便是年轻妇人,全是跟董兰猗差不多的书迷,冲着潇湘公子来的。
酒楼老板喜不自胜,胖乎乎的灵活身躯在大堂间穿梭,使出浑身解数,务必要招待好这群千金娇客。
沈令月打量着其他桌客人的穿戴,非富即贵,不由啧啧两声,跟燕宜讨论:“潇湘公子的读者群体很高端啊。”
燕宜点头,“古代人本来识字率就不高,能有条件供女子读书的更是凤毛麟角,今日这场签售如此火爆,甚至要加钱买黄牛号……如此一轮轮筛选下来,能坐在这里的当然都不是简单角色。”
沈令月目光如炬,这些人现在是潇湘公子的书迷,将来说不定就会变成表妹的读者。她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些小姐夫人们都爱看什么。
市场调研启动!
还没到正式发售的时间,台上空空如也。沈令月来了好奇,问董兰猗:“你见过潇湘公子吗?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我还没见过他。”董兰猗目露憧憬,“但能写出这么多锦绣文章的人,一定是芝兰玉树,翩翩君子……”
突然,从大堂后面出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穿着湖绿绸子长袍,施施然走上台。
沈令月目露失望:“这就是潇湘公子?!”
董兰猗没忍住瞪了她一眼,“这是雪浪斋的老板,公子的书都是这家书肆刊印发售的。”
“哦哦哦,我错了表妹。”沈令月给她倒了杯茶。
董兰猗也没跟她计较,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早已被二表嫂脑袋里那许许多多的故事折服。
她都觉得自己占了沈令月的便宜,要不是受她启发,自己根本想不出这么多曲折动人的情节。
雪浪斋的老板上台说了一通,“……让我们有请潇湘公子!”
大堂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尖叫,所有人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舞台右后方那扇门。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高大颀长的身影,手持折扇掩面,十分飘逸地走了出来。
尖叫声越来越大,激动的夫人小姐们一声声喊着公子公子。
再这样万众瞩目的场面下,潇湘公子终于缓缓放下折扇,扬唇一笑。
——露出了半张银色面具。
董兰猗小脸唰地一红,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真的是公子……“
沈令月低头喝了一口茶,无语凝噎。
表妹你清醒一点,求求你吃点好的吧!
家里老的小的一共三个大帅哥,什么类型都有,你怎么会觉得潇湘公子帅啊!
就算戴了面具,也能看出是小眼睛,塌鼻梁,嘴唇还有点厚……倒是身材还不错,勉强算个去头可食虾系男?
真帅哥绝不可能戴面具!巴不得让大家看个清楚呢。
大概是沈令月无声的抗议太强烈,连董兰猗也接收到了脑电波,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公子他才华横溢,心思细腻,懂我们女子所思所想……”
说到最后,她鼓起勇气,十分不赞同地看着沈令月,“二表嫂,你不能以貌取人这么肤浅。”
沈令月一脸咸鱼相,“抱歉啊,我就是这么肤浅,每天对着你二表哥我都能多吃两碗饭。”
董兰猗说不过她,又求助燕宜,“大表嫂,你看看她啊。”
燕宜夹在中间,想笑又要拼命忍住,只能拍拍董兰猗的手背安慰:“你二嫂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想想看,你若是嫁了一个美貌郎君,将来生的小孩也好看一些对不对?”
女子往往会因为倾慕男子的才华或品格,便会自动为他加上十级滤镜,仿佛他便是天底下最完美的郎君。
她不否认潇湘公子的才华,但他其貌不扬也是现实。
“表妹你既然喜欢他的作品,那就只专注作品好了,千万不要对他本人有什么想法。”燕宜又加了一句,“……再说姑母也不会答应的。”
董兰猗低头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沈令月自从潇湘公子露面就大失所望,哪怕排在前面的小姐夫人们已经开始排队买书签名,她也兴致缺缺。
喝下杯中茶水,她起身:“你们慢慢等,我去后面更衣。”
小二带她去了后面的官房。
出来时经过走廊,一转弯恰好看到几个书生打扮得年轻男人,站在舞台斜后方的位置,对着潇湘公子指指点点。
“啧啧,看看人家就知道什么叫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了,今天这一场下来,怕是又能赚出京城一间房了。”
“我真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突然开了窍,明明之前和我们写话本的水平差不多啊。”
“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多富家小姐追着我跑啊,若是有幸能娶上一个,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沈令月听得好奇,不由清清嗓子,露出友善微笑:“你们刚才说潇湘公子从前写过什么话本?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几人躲在角落里说潇湘公子坏话,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一时有些讪讪,互相推搡,谁也不肯先开口。
沈令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元宝,“谁愿意告诉我,我请他吃饭。”
……
“燕燕,我刚才搞到一个大新闻!”
沈令月回到座位上,董兰猗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潇湘公子,她趁机和燕宜说悄悄话。
“原来潇湘公子之前还有个笔名叫‘薄情书生’,他是换了新马甲才爆火的。”
燕宜蹙眉,“这个笔名怎么有点耳熟?”
沈令月撇撇嘴,“就是那个写穷书生不甘心当赘婿,把老婆推到江里,最后又和好的那个!”
燕宜默了默,不由抬起头看着台上正与一名富家千金谈笑风生的男人。
都说文以载道,一个人的作品往往能反映出他最真实的思想。
从赘婿杀妻,到少女逃婚闯天涯的《绮兰传》,一个人的思想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吗?
这时何融突然小跑过来,“二位少夫人,表姑娘,快到咱们的号牌了。”
董兰猗立刻站起身,神情还有些激动,白净的小脸泛起红晕,“表嫂,那我就先上去了?”
燕宜回过神来,对她微笑点头,“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董兰猗深吸一口气,抱紧怀里的书稿,郑重地走到台前。
作者有话说:[加油][加油]这个月终于要结束了,31天好漫长啊啊啊啊(然而八月还是31天[爆哭][爆哭])
昨天看到有宝子问抽奖怎么参加,不会是新来晋江的朋友吧[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这个只要符合抽奖条件就会自动参加嗷~
[狗头][狗头]又是没有被你们猜中剧情的一天嘿嘿嘿
第80章 第 80 章 潇湘公子?虾头公子!……
董兰猗从何融手里拿过号牌, 排进队伍里。
在她前面还有几位小姐夫人,每个人都买了十几本新书,让随侍在一旁的丫鬟抱着, 自己则迫不及待地上前与潇湘公子签名互动。
“公子, 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
“公子, 这是我绣了你名字的腰带。”
“公子,我不擅女红, 就去银楼打了一套小金条,上面刻着《绮兰传》所有角色的名字……”
潇湘公子身旁堆满了读者送的礼物,从女红刺绣到金银首饰,令人眼花缭乱。
他虽然脸上戴着面具, 但始终保持着如沐春风一般的笑意,对夫人小姐们提出的要求也都尽力配合。
有读者按捺不住,问他《绮兰传》后续剧情会如何发展,女主角一路冒险结识的几位公子少侠,哪个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对此潇湘公子一律模糊回应:“后续剧情还在构思, 不方便透露, 请大家继续支持新书, 我一定会努力写完这个故事的。”
董兰猗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一时被这些财大气粗的同好震住,一时又有些忐忑。
也没人告诉她还要提前准备礼物啊?
正胡思乱想着,队伍终于排到她。
二人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董兰猗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潇湘公子活动了一下签字签到酸痛的手腕, 飞快打量了董兰猗一眼,见她衣着素淡,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佩饰, 态度先冷了三分,只露出一个标准假笑:“姑娘,让我猜猜你打算送我什么?”
董兰猗面上带出几分尴尬,想说自己没来得及准备,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潇湘公子见她怀里抱着几页书稿,以为这就是要送给他的,神色微不可察地越发冷淡,抬手便要去拿,“……放这边就行了。”
董兰猗回过神来,连忙避开他的动作,结结巴巴地解释:“公子,这是我自己写的话本,可否请你品评一二?”
潇湘公子皱了下眉,目光落在董兰猗身后那些翘首以盼的女读者身上,到底没有发作,“可以,给我看看。”
董兰猗连忙将书稿递给他。
潇湘公子漫不经心地翻开,看了几页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态度也越发专注认真。
他很快就看完了董兰猗带来的手稿,立刻问:“后面的呢?”
董兰猗张了张口,想起沈令月的叮嘱,小声道:“我只写了这么多,后面的情节还没构思好……”
——其实她后面还写了不少,但沈令月只让她带了开头几章过来,美其名曰要对竞争对手保密。
董兰猗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被潇湘公子当做对手,但故事梗概都是二表嫂提供的,那就听她的好了。
潇湘公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对上董兰猗紧张的表现,他轻咳一声,表情严肃地摇摇头。
“姑娘,不是我要泼你冷水,你这个故事……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啊。”
董兰猗愣住,不可置信地反问:“为什么?”
她和两位表嫂都觉得这个故事很好看啊。
潇湘公子轻哼一声,语气带出几分自傲,“难道你比我更懂写书吗?你这个故事辞藻堆砌过于华丽,繁琐累赘,主角行为反复无常,没个定性……若是闺中自娱之作也就罢了,反正你开心就好。”
董兰猗嘴唇颤了颤,想要反驳,却没能鼓起勇气,最终失魂落魄地走了下来。
沈令月和燕宜正八卦着潇湘公子的上一个马甲,一转头就见董兰猗眼睛红红地回来,连忙问她怎么了。
“公子说我的故事不好看,自己写着玩儿也就算了,根本卖不出去……”
董兰猗眼里含着两包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和二表嫂讨论剧情,又辛辛苦苦写下来,结果却被她最仰慕的潇湘公子批得一无是处……
“我没事的,二位嫂嫂,我们还是早点回府吧。”
董兰猗飞快抹了一把眼角,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看来我确实没有写书的天赋……”
沈令月怒了,一时没控制住情绪,使劲拍了下桌子。
“什么有眼无珠的东西!”
桌子咣当一晃,声音有点大,正和一位夫人拉小手聊剧情的潇湘公子不由抬头望来,眼睛微微眯起,不悦道:“你说谁有眼无珠?”
沈令月站起来瞪他:“就说你呢!我表妹写的故事那么好看,你凭什么说她写的一无是处?”
她对潇湘公子不客气的态度,立刻引起了其他读者的不满,叽叽喳喳地指责起她们来。
“不许这么跟公子说话!”
“今天在场的都是公子的书迷,你是谁啊,是不是其他书肆派你来砸场子的?”
“老板呢,快来人把这几个闹事的撵出去!”
潇湘公子有这么多人撑腰,越发肆无忌惮,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无辜模样,“这位夫人,是你表妹非要请我点评的,我说了实话她又不高兴,那我能怎么办?”
沈令月被噎了一下,不由握拳,“你说她写的不好,我还说你眼光有问题呢。”
“文无定论,既然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不听便是了。”
潇湘公子摇摇头,仿佛宽容大度不与她们计较,“但这里是我和各位同好书友交流的地方,如果你们不满意,可以离开。”
“走就走,谁稀罕看你这个虾头男。”
沈令月哼了一声,拉起董兰猗,“表妹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请你去丰乐楼吃顿好的。”
燕宜跟在二人身后,离开时深深看了潇湘公子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探究。
潇湘公子被她这一眼看得如芒在背,借着去后面喝水休息的间隙,叫来酒楼老板,“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三位小娘子是什么来头?”
虽然给他看书稿那个年轻姑娘打扮的十分素淡,但她的两个嫂子穿戴不俗,气质出众,瞧着不像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酒楼老板赶紧派人出去打听,很快就传回消息。
“她们乘坐的马车似乎是侯爵规制。”
“竟然是侯府女眷?!”潇湘公子震惊又懊恼,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狠,没来得及留个联系方式。
他给酒楼老板又塞了一锭银子,“再去打听,一定要问出她们是哪家侯府的。”
……
沈令月和燕宜带着董兰猗去丰乐楼叫了一桌好菜,又给她买了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全程没用她花一文钱。
董兰猗强颜欢笑,“表嫂,你们不用这样破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脆弱。”
但谁都能听出来她说的是假话,脸上的失落之色怎么也掩不住。
“那个虾头公子有句话说对了,文无定法,他一个人的看法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沈令月不遗余力地给表妹加油鼓劲,“我们的故事就是很好看,你别听他的,回家以后接着往下写,我和大嫂明天就出去找合作的书肆,保你卖得比他还红火!”
董兰猗不忍心让二人失望,再说这也是她们半个月的心血,轻轻点头:“嗯,我会把这个故事写完的。”
就算真的卖不出去,至少她努力过了,将来也不会因为半途而废而后悔。
第二天,董兰猗留在府里继续写书,沈令月和燕宜又出了门。
她事先已经打听过了,无论是侯府,还是赵岚名下都没有书肆的生意。
毕竟印刷发售书籍前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且面向的顾客群体又很小,远不如粮食铺子、杂货铺子、布庄绸缎庄之类的更划算。
一般做这一行的,都是祖传下来的生意,印刷油墨相关的技术也是不传之秘。各家还有相熟的合作久了的老作者,定期为他们提供独家作品,保证书肆有源源不断的新书上市。
“雪浪斋在京城各家书坊里属于第一梯队,规模大,分店多,已经跟潇湘公子深度捆绑,所以我们肯定不能再找他合作。”
沈令月煞有介事地分析着,“所以我们要么选一家和雪浪斋有竞争的对家,要么就干脆买下一家书坊,自己干。”
“买下一间书坊的成本会不会太高了?现在表妹的第一本书还没影儿呢。”
燕宜并没有因为潇湘公子的抨击而失去理智,努力让冲动上头的沈令月冷静下来,“最好还是找一家成熟的书坊谈合作,这样也能省去我们经营的精力。”
沈令月点头,二人按照何融打探来的书坊名单,挨个找过去。
她们先找了几家和雪浪斋规模相仿的书肆,说要跟他们合作卖书。
然而几家老板一听写书之人是个没作品没经验的纯新人,纷纷摇头拒绝。
一位老板好心劝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潇湘公子这般才华横溢,本人又风趣有魅力,才能卖出那么多书。多的是摆在店里几个月都无人问津的话本子,喏,那几本书的作者现在都沦落到在街上替人写信了。”
老板摆摆手,“写书没前途的,我劝二位夫人还是别来淌这趟浑水了。”
还有一家老板给她们出主意:“只要你们承包前期印书的一切成本,自负盈亏,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契书。”
收获的是沈令月一个大大的白眼。
自费出书?真当她是人傻钱多冤大头啊?
沈令月气呼呼从店里出来,对燕宜说:“看来只能走第二条路了,我们自己收购一家书坊!”
她让何融继续去打听,最近有没有哪家书坊经营不善,准备转手的。
等消息的日子里,她和燕宜鼓励董兰猗继续往下写,对她寄予厚望。
三个人都没出门,自然也不知道外面因为潇湘公子的新书,又掀起了一轮抢购热潮。
“公子真是才思如泉涌,一边连载《绮兰传》,还能写出新的故事。”
“听公子说这次的故事是他偶得灵感的练笔之作,不但限量发售,且不会再印,我可得多买几本珍藏起来,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何融最近都在外面打听书肆的消息,也知道自家小姐铆足了劲要和这个潇湘公子打擂台。听到路人议论,连忙赶到最近的一家雪浪斋分店,多花了一倍银子,好说歹说才从一位买了二十本新书的夫人手里匀过来一本。
“多谢夫人割爱,我家小姐最喜欢潇湘公子的书了,她看了一定高兴。”
何融一把书拿到手,赶紧送回侯府。
沈令月都震惊了,“手速这么快。他是八爪鱼成精了吗?”
然而当她翻开这本《镜中缘》,才看了几页就气得大喊。
“燕燕,我们被虾头公子抄袭了!”
燕宜连忙走过来,“怎么回事?”
沈令月翻到开头,“你看,这个开篇剧情,明明是我们和表妹一起想的,他就改了个名字和背景!”
燕宜微微蹙眉,接过话本又往后翻了几页。
小月亮说得没错,这本书开头几章基本就是仿着董兰猗那一版写的,只不过被潇湘公子改了人名和一些背景设定,又把原来的剧情打散,化整为零地陆续抄进文中。
大概是潇湘公子只看到董兰猗写的开头,所以后面剧情就都是他自己写的,和她们的构思有一些出入。
沈令月气得直跺脚,“幸好我当初留了个心眼,没让表妹把全部书稿都带过去,不然岂不是全都便宜他了?”
燕宜神色微凝,“现在是他抢先一步出书,而且和我们的故事极其相似,就算我们立刻把表妹的作品刊印发售,也只会被潇湘公子的读者打成抄袭。”
光凭董兰猗的手稿,根本无法证明她才是先写故事的那个。
“我就知道,能写出赘婿杀妻这种糟烂故事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令月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来,眉头紧皱。
“如果不能出书,那表妹这些日子的心血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燕宜也想到了这个棘手的难题,轻叹一声,“是啊,而且还会让潇湘公子在她心里的形象彻底崩塌。”
“要不我们先瞒着她,好歹让她写完这个故事……”
沈令月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董兰猗的声音:“表嫂,你们在说什么要瞒着我?”
她一进门就看到沈令月手上拿着一本书,不由惊喜道:“是公子的新书吗,他又出书了?”
沈令月连忙藏在身后,摇头:“不是他的书,是我让人从外面随便买回来的。”
董兰猗快步走来,“表嫂别逗我了,那封皮上分明是公子的笔迹,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她冲沈令月伸出手,认真道:“其实公子对我的批评也没错,我第一次写书,难免经验不足。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多学习他的作品,努力进步。”
董兰猗的态度越是谦逊,沈令月就越替她打抱不平。
她叹了口气,把书从身后拿出来,“看吧,看看你喜欢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董兰猗接过《镜中缘》,刚看了个开头,脸色就不对了。
沈令月和燕宜都没出声,就见她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带了几分慌不择路的意味,指尖都在不停颤抖。
“不可能,不可能的。”
董兰猗抬起头,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求助地看着她们,“表嫂,这一定是巧合对不对?不然公子的新书,为什么会……”
她呆呆站在原地,手一松,那本书就掉到了地上。
如果换做从前,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把书捡起来,不让它沾上一点灰尘。
可是董兰猗没有动,只是泪眼汪汪地看着二人,等待她们给她一个答案。
沈令月跺了下脚,“哎呀,表妹你快认清现实吧,这个虾头公子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抄袭小人!他故意把你写的故事批得一无是处,就是想让你放弃,然后他用偷来的故事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董兰猗脸色惨白,震惊,生气,又心痛。
“他怎么能做这种事……”她再也抑制不住,哭得不能自已,浑身颤抖。
沈令月和燕宜正围着她安慰,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大喊。
“你们俩对兰猗做了什么?!”
转头一看,裴玉珍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老母鸡护崽一样把董兰猗抢到身后,对二人怒目而视:“幸好我今天来了,不然都不知道你们居然这样欺负人!”
董兰猗哭声一止,连忙开口:“娘,你误会了,表嫂没有欺负我。”
裴玉珍恨铁不成钢,“你是傻了吗?都哭成这样了还替她们说好话!”
她恨恨地瞪着二人,“走,跟我去松鹤堂找太夫人评理去!”
沈令月扶额:“姑母你冷静一点,能不能先听我们把话说完?”
燕宜捡起地上那本书,以最简洁的语言讲完来龙去脉。
裴玉珍听完更生气了,“什么公子母子的,竟然敢抄你的故事?带我去找他,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三个人又合力拦住暴走的裴玉珍。
“姑母别冲动啊,我们没有证据,潇湘公子不会承认的。”
裴玉珍一抬下巴,鼻孔朝天,“你们几个都是傻瓜吗,别忘了咱们家可是侯府!捏死他一个小秀才轻而易举,还要讲什么证据?”
沈令月:……
姑母,你现在的样子才比较像反派吧?
“这是文化人之间的事,怎么能以势压人呢?”沈令月苦口婆心劝道,“虽然潇湘公子只是个秀才不假,但他现在在京城很火的,谁知道他的书迷里有没有比咱们家地位更高的?”
裴玉珍反应过来了,敢情这小子也有后台。
她不甘心道:“那你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看你们表妹的心血被人白白偷走吧?她可是你们亲表妹啊。”
转过来又拿帕子给董兰猗擦脸,“不哭了啊,等会儿我就去找你舅舅你外祖母,请他们替你做主……”
董兰猗连忙摆手:“这点小事怎么好惊动长辈。”
裴玉珍眼睛一瞪:“这怎么就是小事了?他抄你的书,就是断了我们娘俩的发财路!”
沈令月和燕宜恍然大悟。
怪不得姑母这么生气,原来是盼着表妹写书赚钱呢。
“抄袭的事我们慢慢再想办法。表妹你别难过,他能抄你一本,还能抄你一辈子吗?”
沈令月给她打气,“我们还能写出更好看的故事,这回写完就立刻找书坊刊印,看他还上哪儿抄去?”
董兰猗顶着通红的眼睛,小兔子似的眼巴巴望过来,“表嫂还有新的故事?”
“当然,我有的是。”沈令月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打了个响指。
“我们这回就写《女驸马》!”
她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女主角是知府千金,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就在二人即将成婚时,未婚夫家里遭奸人所害,全家被灭门,未婚夫不知所踪。女主角央求知府父亲调查真相,结果那个奸人竟然连她爹也害死了。”
“女主角决心要为两家人报仇,女扮男装顶替未婚夫身份进京考试,结果一不小心考了个状元,还被公主看中,意图招为驸马。”
“女主角收买道士谎称自己是天煞孤星克妻命,拒绝了指婚,但公主依旧对她痴心不改。而女主角入朝为官,与几位年轻皇子,少年将军,高官之子产生交集,有人对她暗生情愫……”
董兰猗听得入了迷,女状元,女驸马,竟能引得公主和皇子都对她倾心,男女通杀,该是多么有魅力和才华的一个奇女子啊。
她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二表嫂,你是怎么想到这么精彩的故事的?”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都是因为我看得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啦。”
裴玉珍拍板决定:“这个好,就写这个了。”
又戳了两下女儿的脑门,“你给我争口气,快点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到时咱们就狠狠扇在那什么公子的脸上!”
……
董兰猗化悲愤为动力,不再纠结自己被抄袭,偶像塌房,全情投入到新书创作中。
然而这天门房却送来一封信。
她看到信封右下角画着几支竹子,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潇湘公子写给她的?
董兰猗做了几个深呼吸,打开信封。
“自那日惊鸿一瞥,在下辗转反侧,寤寐难眠,深悔于心。有佳人妙质柔明,雅识详润,芝兰成性,琬壁为心……盼与卿相见,详谈《镜中缘》一书原委与苦衷,必有所偿。潇湘公子敬上。”
看着信中不吝赞美之词,还有她最熟悉的潇洒字迹,董兰猗不受控制地红了脸颊,心跳微微加快。
公子约她见面,还说他另有苦衷?
她将信纸贴在胸口,咬住嘴唇,目露纠结。
要不要再相信他一次?
作者有话说:来了!月崽的新书融合了黄梅戏《女驸马》和《再生缘》孟丽君的故事,再加一点万人迷修罗场[狗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