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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沈大导演的一出好戏

莲嫂战战兢兢递给裴玉珍一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 还在试图劝她。

“夫人,你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啊, 不能随便动刀……”

“少啰嗦, 就当我跟你买的不行吗!”

裴玉珍往莲嫂身后的院子里丢了个银锞子, 一把抢过柴刀,冲到华公子院门前, 一下一下用力劈砍着。

她从小养尊处优,便是跟着夫君外放那几年也是呼奴使婢,哪里干过这种重活?没几下便觉得虎口磨得生疼,心头怒火越发熊熊燃烧。

“华铭, 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裴玉珍一边大喊,一边对着门闩方向胡乱劈砍。

终于,老旧木条不堪重负,咔吧一声断裂, 紧闭的大门缓缓露出一道缝。

裴玉珍一脚踹开, 握着柴刀气势汹汹冲进院中, 却被眼前一片空荡荡的狼藉震住。

前几天这里还摆着石桌,墙角攀着茂密的爬藤,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

如今却通通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泥泞的混乱的数个脚印, 被太阳晒干了水分,凝结成脏兮兮的泥巴块。

她不死心地推开一扇扇门, 一间间房找过去。

空的,空的,全是空的。

房间里干干净净,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怎么会这样……”

裴玉珍慌了,使劲揉了几下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这个噩梦中唤醒。

莲嫂倚在自家门口,听着对面院子里乒乒乓乓,间或夹杂着女人发泄的尖叫,啧啧摇头。

瞧着这位夫人穿金戴银,家世不凡的模样,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以为人家年轻俊俏的二十来岁公子哥儿和她是真心相爱?

果然小白脸就是靠不住啊。

莲嫂心中思忖:还是得给大女儿找个知根知底的婆家,要不明天去见见隔壁大嫂子的娘家侄儿?

她正胡思乱想着女儿的终身大事,一抬头就见裴玉珍拎着柴刀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她眼睛通红,瞪着莲嫂,哑声质问:“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别的女人来找过他?”

裴玉珍还不信华公子是卷钱跑路——她宁愿相信他是被别的女人勾走了,才会这般不告而别。

见她手里还握着柴刀,一副要杀人的架势,莲嫂吓得连连后退。

别的女人?

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天敲门来打听“表哥”的小娘子,话到嘴边又突然改了口:“……没有啊,我没看到过。”

那小娘子面善又大方,送她的绣帕现在还被大女儿爱不释手地日日带着,还是别给她添麻烦了。

裴玉珍瞪着她:“真的?”

莲嫂连连点头,“是真的,我每天都在院里洗衣服,对面有什么动静我都能听见……”

当啷一声,柴刀被裴玉珍丢到地上。

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莲嫂心疼柴刀落地卷了刃,连忙捡起来收好,又拿起刚才裴玉珍丢过来的银锞子,追着她的背影:“夫人,你的钱——”

裴玉珍充耳不闻,摇摇晃晃地走出巷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马车。

莲嫂犹豫了下,把银锞子塞进怀里,嘟囔了句:“磨刀还得花钱呢。”

……

裴玉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飘飘荡荡,听不见一路上丫鬟仆妇的问好,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

不,不可能的,华郎怎么会突然撇下她呢?她给了他那么多银子,他对她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还说等这次叔叔的商队回来,就陪她回侯府,请母亲同意他们的婚事……

裴玉珍蓦地抬起头。

会不会是商队那边出了状况,所以华郎才会不告而别,连一封信都来不及给她留下?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不愿意连累她……

裴玉珍站起身,抬腿就要去前院。

她要去找哥哥,让哥哥出面帮华郎解决麻烦!

没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子气愤的咒骂。

“死骗子太可恶了,居然拿假金子忽悠我!亏我还以为捡了大便宜!”

……好像是怀舟媳妇儿的声音?

裴玉珍下意识地转了个方向,往声音传来那边靠近了几步,想要听得更多。

她蹲下身,借着花木遮掩,看到不远处的沈令月和燕宜在说话。

沈令月手里拿了个黄澄澄的金镯子,正拉着燕宜抱怨,“那人鬼鬼祟祟跟我说,说他捡到一包金首饰,怕被失主发现不敢去当铺出手,见我穿戴阔气,便想低价卖给我……”

沈令月委屈巴巴,“我一时鬼迷心窍,又看这些首饰做工实在精美,就,就给了他五十两……结果回来用火一烧,全是假的!气死我了!”

燕宜温言安慰:“现在骗子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无非是看准你天真单纯,未经世事,又故意把假首饰做的精巧绝伦,引你上钩。唉,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以后加倍小心就是了。”

“嗯嗯,幸好我出门没带多少银子,跟他砍价砍到五十两……哼,就当是我给骗子提前烧纸了!”

二人又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裴玉珍已经听不见了。

假黄金,做工精致,骗子……

她突然起身,顾不得是否会被发现,跌跌撞撞往自己的院子跑去。

沈令月一直没敢回头,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对燕宜眨眨眼,“小姑应该都听见了吧?”

燕宜点点头,又不确定地问:“我刚才没说错词吧?”

第一次“演戏”,还有点小紧张。

“你可是我的燕燕学霸啊,要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沈令月竖起大拇指,“表情生动,语气自然,非常完美!”

燕宜抿唇笑,“嗯,还要感谢我们沈大导演兼女主角的调.教。”

“当当当——”沈令月突然站起来,手握拳假装话筒,声情并茂,“下面我宣布,本届白兰花最佳女主角的获奖者是……沈令月!”

她又转了个身,捂着嘴巴一脸惊讶,左右张望,“什么?是我吗?真的是我吗?天哪,我太激动了……”

然后小跑几步,握着燕宜的双手哽咽:“感谢评委会对我的认可,我能拿到这个奖,多亏了我最最最好的闺蜜燕宜女士的陪伴,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燕宜简直被她这一套丝滑小连招震住了。

……老实交代,小月亮,你是不是早就私下排练过无数次了?

她忍着笑陪沈令月走完一套领奖流程,这才无奈道:“好了,咱们快去小姑院子附近等消息吧,别忘了还有下一场戏——”

……

裴玉珍回到自己院子,让丫鬟送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关紧房门。

她颤抖着拿出一个首饰盒,里面装满了“华铭”送她的金首饰。

日光下,这些金子灿灿生辉,做工精巧,每件都十分美丽。

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啊?

火苗越烧越旺,裴玉珍咬着嘴唇,先往里丢了个金戒指。

戒圈被火苗吞噬,没有立刻熔化成一滩金水,而是变得发黑污浊,扭成一团,却依旧勉强保持着圆环的模样。

裴玉珍不信邪,又往里丢了一对金耳环。

黑的。

金镯子。

黑的。

最后,她把目光投向首饰盒中最大最精美,也是她最后一件收到的礼物,那顶灿灿生光的金凤冠。

裴玉珍双手捧起,凤冠两边垂下的金流苏轻轻摆动。

她眼眶含泪,突然松开手,任凭凤冠摔进火盆。火苗舔舐过那只振翅欲飞的金凤,片片翎羽变得斑驳发黑,仿佛在无声嘲讽着她的愚蠢。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随后是叮了咣当砸东西的声响,隔着院墙都传出去老远。

沈令月和燕宜趴在墙根下偷听,齐齐叹了口气。

“小姑这回真是要气疯了。”沈令月摇头,“估计比小姑父被洪水冲走那次还难受吧?”

燕宜轻声道:“但愿她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看男人时擦亮眼睛。”

忽然听见砰地一声。

二人抬头,就见裴玉珍冲出院子,直奔松鹤堂的方向。

沈令月一挥手,“走,我们抄近路追上去。”

……

裴玉珍披头散发地冲进松鹤堂,凄凄惨惨喊了声娘,吓得太夫人差点从罗汉床上栽下去。

她连忙扶住床沿,冲裴玉珍招手,“这是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你别急,过来跟我慢慢说。”

裴玉珍趴在太夫人怀里,哭得要背过气去。

“阿娘,我的银子,我的庄子,全都没了啊啊啊……”

太夫人从她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终于听懂了,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裴玉珍你你你了半天,眼看着就要厥过去。

裴玉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要是给亲妈气出个好歹,惊动了大哥,她被骗的事就瞒不住了。

“阿娘,阿娘你别急,快,跟我一起深呼吸……”

裴玉珍使劲给她拍背顺气,脸上还挂着可怜兮兮的眼泪,“娘,大哥早就不耐烦我了,我在这个家里只有你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太夫人使劲喘了几口气,刚缓过来就把裴玉珍推开,抬手使劲打了她几下。

“都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怎么光长岁数不长脑子!那可是你的陪嫁庄子啊,你怎么敢偷偷卖了!”

裴玉珍抽泣着辩解:“我也是想多赚一点钱孝敬您啊,而且还能给兰猗和阿芝多攒点……我本来想着,只要等他叔叔从北边拿了货回来卖,我再把那几个庄子买回来就是了……”

太夫人冷哼:“你卖的那么急,又那么便宜,人家巴不得捡漏,怎么可能再还给你?”

觑着裴玉珍心虚闪烁的模样,她明白了,“你吃定了对方是外地商人,就想到时候打着你哥哥的旗号,用侯府以势压人,强买强卖是不是?”

裴玉珍被说中心思,头垂得越发低了,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砸,瞧着还有些可怜。

她扯着太夫人的衣角,“阿娘,现在怎么办啊,我找不到他的人,连银子都拿不回来了……”

太夫人面无表情:“那你去报官吧,让衙门派人去抓那个骗子。”

“不行!”裴玉珍想也不想地否认,“不能报官,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惊动了大哥,否则他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这时候知道害怕了?”太夫人瞪着她,“那你想怎么办?让我这把老骨头替你填窟窿?”

裴玉珍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但对上太夫人失望的眼神,她到底没敢说出口。

她不说,但太夫人也看得出来,气得又拧了她好几下。

“你当这是二十年前呢?二十年前我是能买下那几个庄子,现在你看看京城周边的地价都涨成什么样了?现在就是把我的棺材本都掏空了,那几个庄子我也买不回来。”

太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声逼问:“你没动兰猗的嫁妆吧?”

裴玉珍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又不是傻子,那可是兰猗将来的倚仗,都好好地放着呢,一个子儿都不少。”

太夫人松了口气,“算你还有点当娘的良心。”

裴玉珍此时也在后怕,庆幸自己当初留了个心眼,没跟华铭提过她早早给女儿攒好嫁妆的事,否则说不定就真的保不住了。

“事已至此,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也没用,那骗子骗了你的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还能等着你去找?”

太夫人:“我可以帮你保密,不让你大哥知道。但你以后在家里给我收一收大小姐脾气,别再对你嫂子呼来喝去了,你以后的吃穿用度还指望着她呢。”

裴玉珍蔫头蔫脑地应了,还有点不死心:“那我的陪嫁怎么办啊?就真的一点都拿不回来了吗?”

“你看我干什么?我没钱了,都被你变着花样掏走了!”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反正你手里又不是一文钱都没有了,以后省着点花,不然你永远都不长记性。”

裴玉珍也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连一向疼爱她的亲娘都生气了,不敢再闹,老老实实答应了。

一想到以后都要看孟婉茵的脸色,在她手底下过日子,裴玉珍简直悲从中来,在心里狠狠诅咒了华铭一万遍。

骗她感情也就罢了,居然骗她的钱!

有本事他这辈子都别再踏进京城半步,否则她一定找一百个大汉轮了他!

……

裴玉珍前脚刚走,沈令月和燕宜就赶紧从屏风后面出来,一个给太夫人拍背顺气,一个喂她喝茶润喉。

“祖母消消气,千万别憋在心里,父亲不是把地契和银子都拿回来了吗,其实咱们也没损失什么对吧?”

太夫人享受着两个孙媳妇的周到服侍,心里总算好受了点。

虽然昨晚裴显已经提前过来告诉了她一切,但她刚才听着裴玉珍哭哭啼啼地控诉,那种生气和失望的心情,并不完全是演出来的。

“你们父亲说得对,她就是被我惯坏了,哪怕守寡回了娘家,这么多年也没吃过什么苦头,结果这一把就跌了个大跟头。”

太夫人平复了下情绪,破天荒地拉住沈令月的手,“月儿啊,祖母这回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察觉,你小姑的陪嫁庄子可就真的打水漂了。”

沈令月笑眯眯地摇头,“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嘛,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受骗吃亏呢?”

她又冲太夫人眨了眨眼,“再说咱们可是一起大闹过东乡侯府的交情,道谢什么的,太见外啦。”

“哎,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以后要一直这样,心往一处使,让咱们裴家越来越好。”

太夫人一高兴,领着二人去了她的小库房,十分阔气地一挥手,“看中什么自己拿。”

老太太攒了大半辈子的小金库,珍奇琳琅堪比博物馆,沈令月和燕宜穿行其间,不时发出惊艳的赞叹。

沈令月抱着一个白玉雕的大桃子不撒手,上面还带了一点天然的粉色,被玉匠充分利用,显得饱满又多汁,活灵活现。

燕宜也挑了一个玉雕摆件,白玉花瓶里面插着梅枝和冬青叶,错落有致,十分清雅。

太夫人见二人只拿了一件就出来了,还有点不满意,“这么少,再挑几个,我又不是小气鬼。”

反正将来都是要传给她曾孙子的,肉烂在自家锅里也不心疼。

“够了够了,我们又不是来趁火打劫的。”沈令月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祖母刚才还跟小姑哭穷呢,我们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提起裴玉珍,太夫人又磨了磨牙,“这个不省心的孽障,也就是托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不然有她的苦头吃。”

……

裴玉珍病了,在自己院子里休养了好几天,等再出来时,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从前那股飞扬跋扈的劲头。

太夫人叫人都来松鹤堂吃饭,她全程表现得十分安静,甚至离开的时候还主动和孟婉茵打了招呼。

孟婉茵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不小心露馅了。

晚上,裴显把沈令月和燕宜叫去书房。

沈令月激动搓手,小声嘀咕:“终于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不枉她沈大导演精心编排的这一出好戏!

果然,裴显推给二人一叠厚厚的银票,目测至少有几千两。

“这是从那个老道士和华铭身上搜出来的,去掉买庄子的钱,还有怀舟媳妇送去的那一千两,剩下的都是他们这些年四处行骗攒下来的,你们俩都拿去分了吧。”

沈令月眼珠一转,“父亲,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小姑的……”

裴显摆摆手,“不用管她,这钱放在她手里也是祸害,你们拿去花,想买什么首饰头面,胭脂水粉都随你们。”

“谢谢父亲!”

沈令月飞快数了一遍,然后一分为二,塞给燕宜,“道上规矩,见面分一半。”

燕宜还想推辞,“我也没做什么……”

全程都是小月亮跑前跑后,还亲自去跟那个华公子周旋,她才是头号功臣。

沈令月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什么你呀我呀的,分那么清楚干嘛?要不是你验出那些假金子,我也没法演戏提醒小姑啊。”

再说燕宜的嫁妆本来就比她的薄,这些银子在她手里也是个保障。

燕宜拗不过她,只好收下,又对裴显道谢。

沈令月好奇地问:“父亲,那老道士和华铭都被岑侍卫长抓走了,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要送官府吗?”

裴显摇头。

“那老道士会造假黄金,又会打首饰,是个手巧的,我托人把他塞进将作监去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在里面做工做到死吧。”

至于华铭嘛……已经被灌了哑药,卖进象姑馆了。

裴显冲两个儿媳妇和蔼地笑笑,“你们别问了,总之他以后都没机会再出来骗人了。”

沈令月乖巧点头,一出门就跟燕宜蛐蛐:“看到没有,靠手艺吃饭就是比靠脸吃饭活得长啊!”

就是裴显不说,她也能猜到华公子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燕宜哭笑不得:“你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还有就是……父亲真大方,祖母真大方,大家都好好哦!”

沈令月对着银票亲了一口,决定了,明天就出门放肆消费!

第二天她正要拉着燕宜出门血拼,门房来报,说有人来给大少夫人送年礼,两大车的礼物就停在外面,问燕宜如何处置。

“给我送年礼?”

燕宜一头雾水地接过礼单和随附的书信,拆开。

沈令月凑过去看,“落款是白家三房白瑞轩……咦,你生母不就姓白吗?”

她一拍手,“这不就是你的外祖家,你舅舅送来的年礼吗?”

白家。

燕宜也想起来了,在原身的记忆里,只有在她很小的时候,白家每年都会派人上京,给她和母亲送来厚厚的年礼。

后来母亲病逝,周川娶了林绮玉进门,原身就再没收到过白家的半点音讯。

她去问林绮玉,后者总会一脸不耐:“我怎么知道白家的消息?兴许是他们知道你娘死了,指望不上你爹照拂,就不来往了呗。商人嘛,总是以利益为先,怎么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亏本生意呢?”

此时燕宜捏着这份厚厚的礼单,心中百味交集。

难道真如林绮玉所言,白家知道她嫁入侯府,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世子夫人,便又想起她这个外孙女来了?

门房还在等她的回复,燕宜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下这份来自外祖家的,迟了十几年的关怀。

沈令月已经手快地拆开信封,结果里面又是一个信封。

她翻过来一看上面的字迹,连忙捅了燕宜两下。

“快看,是你妹妹周雁翎的信!”

作者有话说:嘿嘿,还有人记得我们逃婚离家出走的雁翎妹妹吗[狗头][狗头]欢迎大家有奖竞猜[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猜对的明天我来发小红包[加油][加油]

第67章 第 67 章(捉虫) 大雁是不会被关……

“长姐, 见信如唔。

我实在厌倦了爹娘永无止境的唠叨与催促,更不愿被她逼着去见那些对我评头论足挑三拣四的夫人太太,不得不出此下策, 离家出走。

事先没有告知于你, 是怕爹娘借此来找你麻烦, 打扰到你和姐夫的生活。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我现在一切都好,正在朔州军营的毡帐中与你写下这封信。

你是否会感到意外,为何我的家信会出现在白家的年礼中?

说来也巧,我逃离周府没多久, 便听闻京中加强警戒,城门处更是严加搜查,便知离家之事已然败露。

六神无主之际,无意间进入一家商行躲避,却恰好是长姐外家白氏所开设的分店, 盖因我曾在白家送来周府的年礼单子上, 看到过这个熟悉的徽记。

情急之下, 我亮明身份,见到了这次带领商队来京走货的白家三爷,也是长姐你的小舅舅,白瑞轩。在他的帮助下乔装成商队伙计, 顺利离开京城。

白舅舅问我接下来有何打算,他说逃婚总不是长久之计, 但当时的我内心一片茫然,仿佛天地之大却无处容身。

于是他提议我不如随商队一路向北,只当游历散心, 什么时候想回家了,他再安排进京的商队送我回来。

长姐,我此行一路北上,见到了许多只在书中读过的景象。我见过绵延不绝,风吹轻摇的金色麦浪;我见过九曲黄河波浪滔滔,艄公的号子喊得震天响;我见过太行山陡崖险径,商队连成一线小心前行,风吹动山崖间的青铜铃铛,扑簌簌落下的碎石;我见过藏于岩洞深处的石刻佛像,千百年后只余下风蚀水浸,覆上一层苔藓的久远轮廓。

后来,我还跟着白舅舅去到了大邺与漠北边境,虽然两国连年交战,但百姓私下里还是会偷偷来往贸易,每一个水草丰美的绿洲附近,都会形成一个小型的市场。

草原辽阔,天高地广,我可以尽情骑马驰骋,追逐猎物,大喊大叫,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里和京郊那些围起来专供权贵子弟游猎的围场完全不一样。不,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差得远了。

我看过沙漠里的月亮,听过驼铃叮叮响,还吃到了现杀现宰的滩羊!没有一点膻味,只蘸一捏捏盐巴就能鲜掉舌头。真可惜,言语无法形容,不能带你品尝如此美味。

说来好笑,父亲为我取名雁翎,从小教我骑马教我使刀,等我长大了,却又要求我收起一身粗鲁顽劣,学着别人家的千金小姐捏针绣花,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这怎么可能呢?

大雁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我也不要过笼子里的生活。

我走过这么多路,见过这么多好风景,长姐,我不想再回到京城,更不想被蒙着红盖头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陌生男人。

白舅舅和白家商队一路上对我照拂颇多,我心知这都是受了长姐的恩泽,心中越发惭愧,不知该如何回报他们。

长姐,我要替母亲向你道歉,这些年白家从未忘记过你,每年都会派人进京递帖,想要见你一面。是母亲……母亲从中阻拦,一边不许白家上门,一边又说是你不愿和出身低微的商户外家来往,如此两头欺瞒了十多年。我也是最近才得知真相,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面对白家的慷慨相助。

就在我思索该如何婉拒白家的好心收留,一个人在边关安顿下来时,没想到上天突然为我送来了机遇。

前任边关守将冯椿因贪墨军械被撤职砍头,新任守将梁宪将军一来就大刀阔斧改革军中弊端,整肃边境风气,调和军民关系,颇得百姓拥戴。

梁将军有一女名唤梁赛金,是个不爱胭脂爱刀枪的飒爽女子,她与梁将军据理力争,称边关若是兵力不足,为何只招壮年男子,女子亦能上阵杀敌。大邺开国初年还有那么多女侯女将立于朝堂之上,为何如今太和殿前却不见巾帼?

赛金姐发布招兵令,我是第一个揭榜的,在她手底下勉强过了五十招。她夸我刀法熟练,将我收作亲卫,与她一起宿在军营,参与日常训练,或许很快我就有机会随她一起上阵杀敌了!

漠北的冬天比京城来的更早,我在毡帐里已经点起了火盆,写这封信时几次往砚台里呵气,不使墨汁凝固,若是你看到中途笔迹迟滞停顿,那便是我的手指冻僵不听使唤了。

长姐,再再次替我母亲向你道歉,我知道无论我说再多也无法弥补你这些年来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但我还是要说,父亲母亲亏欠你的,我会尽力去偿还——或许等这个冬天过去,你就有一个百户妹妹了呢?

我,未来的周百户,周千户,周将军,会是你最最可靠的娘家人,以后谁也别想来欺负你!

附:自今年起,白家的年礼都会直接送到昌宁侯府,不再经过我母亲之手。

再附:我无意中听白舅舅说起,长姐的外祖父白老爷子今年初生了一场病,身子不太好了,老人家很惦记你这个外孙女,希望能收到你的消息。

书不尽意,企盼惠音。

二妹周雁翎敬上。”

……

燕宜握着这几页薄薄的信纸,却仿佛重若千钧,沉甸甸压在她的心上,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是怎样的阴差阳错,冥冥注定,周家在京城遍寻不着的周雁翎,居然是跟着她母亲白家的商队出了京?

原来白家从没有忘记过“她”,外祖父,舅舅,他们都很惦记“她”……

可惜,那个幼年丧母,一个人咬牙硬撑过来的女孩儿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燕燕,你这个妹妹真的有点东西啊。”

沈令月没那么多感慨,只是为周雁翎的大胆勇敢拍手称赞。

“她才十七岁,就敢离家出走,还一路跟着商队北上,如今还要上战场了!”

她由衷道:“她做到了连我们都不敢做的事,太酷了。”

燕宜调整好情绪,将信纸小心叠起收好,对沈令月笑了笑:“嗯,雁翎她确实很了不起。”

隔绝白家音讯是林绮玉做的事,她本来也不会迁怒到雁翎身上。

但雁翎却能在信中如实告知,并再三诚恳地替母道歉,又这般竭尽全力想要弥补她缺失的亲情和关怀,还是让燕宜十分暖心熨帖。

沈令月托着下巴点评:“这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不过……战争无眼啊,她还那么小,万一有什么意外……”

她问燕宜要不要写封回信,劝劝雁翎。

“信上也说了,她现在是梁将军女儿的亲卫,且不说如今女子能否上阵,杀了敌能否立功,便是梁将军自己也不会看着女儿落入险地的。”

燕宜冷静分析,“雁翎现在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我写信过去除了泼冷水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不如劝她勤练武艺,行事小心,保重自己。”

她心中有了打算,过几天去令国公府拜访顾凛。

他是从漠北战场上回来的,兴许能给她提供一些在边关、在军营生活的经验,以及战场上保命的手段。

沈令月听完也跟着点头:“我跟你一块去,正好也有一阵子没见到郑姐姐了。”

看完周雁翎的信,二人这才有空仔细端详白家送来的礼单。

不知是不是为了补偿外孙女/外甥女这十多年来无人关怀的心情,白家这份年礼不可谓不丰厚,仿佛要一口气补足了过去好几年似的,尤其是各种上好的皮毛参茸,补身子的名贵药材,就是让燕宜每天喝一碗倒一碗都用不完。

沈令月看得咂舌,搂着燕宜胳膊夸张道:“我闺蜜发达了,你要变小富婆了!”

又在心里吐槽燕宜那个黑心继母,这些年不知道昧下了多少好东西,太坏了!

燕宜摇头感慨:“也不知道雁翎是怎么跟他们说的,这是把我当成风一吹就倒的水晶人了。”

沈令月指着礼单末尾的落款,“雁翎妹妹不是说了吗,这人是你亲小舅舅,请他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燕宜反应过来,连忙派人去大门口,“问问白家三爷来了没有,请他进来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司香领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进了九思院。

“大少夫人,二少夫人,白三爷到了。”

燕宜下意识地起身往前迎了两步,抿了下唇,轻声道:“是小舅舅吗?我是燕宜。”

白瑞轩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就红了眼眶,不敢相信地使劲眨了几下,才用力点头。

“像,太像了,你和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姐姐出嫁那年他才七岁,哭着追了花轿好远好远,本以为等他再长大一点就能去京城看她,可是没几年就传来姐姐病逝的噩耗。

一晃二十年过去,他终于又在外甥女身上找到了姐姐的痕迹。

白瑞轩不好意思地抹着眼睛,明明自己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这一刻却在外甥女面前好丢人。

燕宜静静等他平复情绪,又给白瑞轩介绍沈令月:“这是二少夫人,我弟妹,礼部侍郎沈大人家的小女儿。”

白瑞轩一听连忙起身问好,商人的谦卑习性仿佛刻进了骨子里。

“小舅舅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沈令月把人扶起来,又笑眯眯地补充:“大嫂还忘了一句,我们是最最要好的姐妹,天下第一好!”

白瑞轩眨眨眼,有点迷茫。

不对啊,周二小姐不是说燕宜和她弟妹是京城出了名的死对头吗?

这才过了几个月,怎么就变得这么快了?

沈令月看他表情就猜到了几分,假装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周雁翎那丫头就是怕我跟她抢姐姐,故意说我坏话呢。”

提到周雁翎,燕宜又问起白瑞轩之前带她离京的情况。

她担心妹妹会报喜不报忧,毕竟出门在外奔波千里,哪能像她说的那般一路平顺呢。

“咳,这事儿说起来也怪我,当时周二小姐慌里慌张的求助我,说她爹要把她嫁给一个五十岁老头当填房,我一听那还得了,哪有这样作践自己亲闺女的?就让她打扮成小伙计,顶了商队里一个名额,混出京城了。”

白瑞轩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又看了外甥女一眼。

没办法,周川这个姐夫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塌到不能再塌了,他半点没怀疑周雁翎说的话,甚至还有种“拐走他女儿,破坏他升官发财大计”的报复爽感。

等到商队一路向西北行去,都快到黄河边上了,周雁翎才不小心说秃噜嘴,所谓的逃婚是子虚乌有,二小姐这就是纯叛逆逃家。

“当时已经走了那么远,想派人送她回京城也来不及了。”

白瑞轩回忆着,面上露出后怕之色,“不得不说,这一趟多亏有她,不然舅舅恐怕都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原来这次商队运气不好,竟然半路遇上了山匪。

要不是周雁翎带着护卫队搏命冲杀,他们这些人都得埋进深山老林里。

燕宜瞬间变了脸色:“雁翎她,杀人了?那她受伤了没有?”

“嗯,杀了四五个吧,当时情况太凶险,我也没数清楚。”

白瑞轩不敢隐瞒,如实道:“她胳膊和背上都被砍了一刀,趴在马车里养了好几天呢。所幸伤口不深,疤痕也不太明显,只要坚持涂药,过一两年应该就淡了。”

“怪不得她敢报名参军,原来已经见过血了。”

沈令月满脸写着佩服,又想起周雁翎曾经警告过她不许欺负燕宜……

多谢妹妹刀下留情QAQ

燕宜不由握紧拳头,心跳无法控制地加快,百感交集。

就知道她在信里肯定没说实话。

还吃什么现杀羊肉……也不怕伤口发痒难受。

白瑞轩看着外甥女忧心忡忡的模样,又安慰她:“没事的,我从北边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全恢复好了,活蹦乱跳的,天天跟在梁娘子身边,威风得很呢。”

梁娘子就是周雁翎信上说的梁赛金,今年二十五岁。原来她曾经订过亲,而且是三次。

第一个未婚夫是小时候订的娃娃亲,男方七岁时染了风寒去世了。

第二个未婚夫是在她十八岁那年定下的,六礼才走了一半,男方和朋友出城游玩,喝多了酒不小心跌到河里淹死了。

为此梁赛金还给这个未婚夫守了两年,二十岁才说了第三次亲。

结果……第三个未婚夫和别的女子爱的要死要活,说什么都不肯娶她,甚至二人还未婚先孕,那女子挺着大肚子跑到梁家大门口闹,说梁家仗势欺人,拆散他们苦命鸳鸯云云。

“所以这第三次亲事也黄了。外面又风言风语,都传她克夫……气得梁小姐在观音娘娘面前割了一绺头发,发愿终身不嫁,以后就叫她梁娘子了。”

商人一向消息灵通,虽然梁将军调来边关不过半年,但白瑞轩早就把梁家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

沈令月听了直冷笑:“什么克夫,分明是这几个男人命薄福薄,配不上将军之女。”

新时代的命理学说了,克夫就等于旺自己!

白瑞轩愣住,反应过来后笑出声,“这话要是让梁娘子听见了,肯定要把你引为知己。”

沈令月目露向往,对燕宜道:“要是咱们也有机会跟着小舅舅的商队走一趟就好了。”

大漠边关,塞上牛羊……谁心里还没有一个策马驰骋天涯的江湖梦啊!

羡慕雁翎妹妹!所以她现在开始学武还来得及吗?

燕宜回过神,问白瑞轩:“雁翎在信上说外祖父的身体不大好,具体是什么情况?”

白瑞轩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你外祖父年轻时四处跑商,舟车劳顿,落下了病根,如今年纪大了,每年冬春时节,苦寒之地,格外难熬,躺着都起不来身。”

见燕宜目露担忧,他又安慰她:“家里的叔伯兄弟,还有你二舅一家,你小舅母,那么多兄弟姐妹都在跟前照顾着,慢慢调养就是了。而且他老人家若是能收到你的回信,知道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侯府对你好不好,怕是比吃什么千年人参都管用呢。”

一开始周雁翎向他坦白,这些年都是她生母从中作祟,阻隔白家与外孙女联络,白瑞轩不是不生气,甚至都想过要不把她扔在半路上算了。

反正她又不是姐姐生的孩子,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呢,商队就遇到了山匪,当时白瑞轩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是周雁翎替他挡了一刀,砍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是救命之恩,白瑞轩不能昧着良心不承认。

后来他带周雁翎回到白家老宅,屏退左右后,也是他亲眼看着周雁翎跪在父亲面前,替母赔罪,又陪着老爷子说了好多燕宜小时候的事,尽可能让他多了解一些外孙女的情况。

白瑞轩心里那股怨气也就散了——大人的事归大人解决,实在不该迁怒到下一代身上。

燕宜点头应下:“我会给外祖父写信的,麻烦小舅舅在京城多停留几天,我还要给外祖父和舅舅、姨母们准备回礼,劳烦您帮着带回去。”

白瑞轩连连摆手说不用这么麻烦,“你一个人孤零零在京城十多年,都是我们没照顾到的缘故,哪还能要你的东西?”

燕宜却坚持:“这是我孝敬各位长辈的,礼不可废。”

沈令月也帮着敲边鼓,“就是,小舅舅别跟她客气,将来整个侯府都是她来管呢,你们就等着享福吧。”

白瑞轩又迷茫了,不是说侯府两房争爵位斗得厉害吗,怎么他外甥女已经提前胜出了?

看来住得太远还是不行,消息都不灵通了……

但不管怎样,这趟终于见到了姐姐留下的唯一的骨肉,以后也能和京城的侯府有来往了。

白瑞轩决定明年就再往京城多派些人手,扩大生意规模,又方便随时照看燕宜的情况,一举两得。

他在侯府内宅不便久留,喝了两盏茶也该告辞了。

“我每次来京城都住在白家商行的后院,就在正阳街上,你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白瑞轩看了又看,用自己的眼睛仔细记下燕宜的模样。

等他回到家就讲给老父亲听:姐姐的女儿长大了,和她年轻时一样的好。

……

把白家送来的年礼清点入库,燕宜又开始翻箱倒柜,找找自己手里有没有适合白老爷子用的药材补品。

天气越来越冷了,白瑞轩不能在京城久留,还得抓紧时间赶回去过年呢。

沈令月在旁边“添乱”,“不如去薅祖母的羊毛?都是老人家,在养生方面应该有共同经验吧?”

燕宜简直哭笑不得,“都是长辈,怎么好拆东墙补西墙呢。”

想了想,她还是把裴显给的那几千两银票找出来。

“京城肯定比北边繁华,汇集天下四方珍宝。我们出去逛一逛,说不定能买到好东西,给外祖父送回去。”

时间还早,二人简单收拾了下便出门去了。

路上沈令月灵机一动,“我母亲名下有个开了十几年的药堂,咱们去找店里的掌柜,请他帮忙采购,或者搜罗一些珍稀药材?”

不然她们俩都不懂这些,捧着银子出去只会被当成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什么二百年三百年的人参啦,何首乌也分上品中品下品啦,这里面的水可深了!”

燕宜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术业有专攻,还是请教业内资深人士靠谱一点。

沈令月告诉车夫药堂地址,二人很顺利地找到了赵岚的陪嫁掌柜,对方一口答应下来,又把店里最近新收的珍品药材都拿出来,供燕宜挑选。

燕宜对他描述了一下白老爷子的身体情况,请他针对地给出一些养生建议,或是合适的温养方子等等。

沈令月等得无聊,在药堂里到处闲逛,走到后院忽然听到外面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走过去打开后门,就见附近的街坊邻居似乎都朝着东北方向涌去,隐约还看到了几名带刀捕快的身影,正在大声维持秩序。

什么情况?

沈令月好奇地跟着人流往前走,耳边钻进几句闲言碎语。

“太可怕了,温娘子平时那么胆小和气的人,居然敢杀她夫君?”

“估计也是没办法了,伺候一个瘫在床上的丈夫,家里还有个吃药无底洞的女儿……”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最毒妇人心啊!”

温娘子?

沈令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等她跟着看热闹的街坊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年久未修,处处都透着破败的小院子前。

门口守着两名带刀捕快,禁止街坊靠近。但透过半开的大门往里看,地上放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隐约可见右腿的位置塌陷下去,是空的。

沈令月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真的是她们上次在济善堂遇到的那个温娘子?当时是不是说过她丈夫做工摔断了一条腿?

街坊们说,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上次她和燕宜,还有大姐三个人一起凑了几十两给温娘子,按理说足够她给女儿买药,照顾家里,坚持过这个冬天了啊。

沈令月眉头紧紧皱起,不明白这才几个月的光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踮着脚尖往院里看,试图寻找温娘子的身影。

身后突然一股大力袭来,险些将她撞倒。

“我的儿啊——”

沈令月踉跄了下才站稳,就见一对年轻男女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冲上来,那老妪哭天抢地,不管不顾就要往院里闯。

左边扶着她的男人对捕快道:“官爷,里面死的人是我大哥,这是我老娘和我媳妇儿,求您开开恩,放我们进去见亲人最后一面吧!”

两名捕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了院子禀报。

没一会儿,院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打量来人:“你们是死者穆大山的亲属?叫什么名字?”

“对对,我是他弟弟穆二森,这是我娘孙氏,我媳妇儿小孙氏。”男人点头哈腰说道。

年轻官员嗯了一声,“进来吧,正好本官有些情况要问你们。”

他正要带着三名死者亲属进去,忽然见到人群中有一年轻女子冲他招手,“吕推官,是我,我呀。”

有点面熟?

吕推官走近几步,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裴怀舟的夫人?”

沈令月连连点头,“是我,上次你送我夫君回家,我们在门口见过的。”

——这是裴景淮的酒友之一,在顺天府任推官,专司刑狱之事。

吕推官恍然大悟,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弟妹怎么在这儿?”

沈令月抿了下唇,斟酌开口:“我想问,里面死的那人妻子是不是姓温,她还有个生病的女儿叫丫丫?”

吕推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弟妹认识这家人?”

“算是吧……”沈令月眼巴巴看着他,“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进去看看?我不相信温娘子会杀她夫君。”

吕推官微微皱眉,轻咳一声:“弟妹,我们这是在办案,人命案,闲杂人等……”

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老妪嘶哑的咒骂。

“你这个丧门星,害我儿子绝后,害我儿子断腿,如今又要了他的命!我要杀了你给我儿子陪葬——”

院内,孙氏一边咒骂着,突然扑向站在一旁,仿佛失了魂一般的年轻妇人,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不停摇晃。

速度之快,连旁边的捕快都没反应过来,想要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眼看那妇人都快被掐的翻白眼了,院子外面突然冲进来一道身影,不由分说将孙氏推开,用力掰下她的手。

正是觑着空子蹿进来的沈令月。

待她看清温娘子的面容,就是她认识的那个,连忙将人扶住,使劲拍着后背顺气,“你没事吧?丫丫呢,丫丫在哪里?“

丫丫的名字仿佛唤醒了她麻木的灵魂,温娘子一个激灵睁大眼睛,用力握住沈令月的手。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大山他就已经……”

温娘子说不下去了,摇着头,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滚滚滑落,瞧着凄惶又可怜。

吕推官慢了一步进院子,正要让人把沈令月“请”出门外,却见她扶着温娘子连声安慰,又对他投来一个恳求的眼神。

吕推官无声叹了口气,看着这一院子的捕快、仵作、小吏,一群大男人,确实没一个适合给死者妻子问话的。

更何况自从他们接到报案赶来,从屋里抬出尸体,初步检验,这位温娘子就处于一种不言不语的失魂状态,仿佛与外界隔绝一般。

他记得怀舟在外面没少夸过自家夫人聪明能干?罢了,那今天就给他个面子,请他夫人帮个忙好了。

“你胡说!就是你杀了我儿子!”

孙氏被小儿子和小儿媳搀扶着拉开了,却依旧不减对温娘子的咒骂,“你每天光顾着给那个赔钱货买药,根本不管我儿子,你嫌他是累赘,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我没有。”温娘子低着头不敢对上婆婆凶狠的眼神,只是小声辩解,“我从没嫌弃过大山是累赘,我一直都有好好照顾他……”

小孙氏轻嗤一声:“你照顾大哥?那你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待着,成天往外跑?还有你身上突然多出来那些给丫丫买药的钱,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勾搭野男人拿回来的!”

穆二森的媳妇小孙氏是孙氏的娘家侄女,既是婆媳又是姑侄,面相都有几分相似,写满尖酸刻薄。

“喂,你怎么说话呢?”沈令月听不下去了,对小孙氏道:“丫丫买药的钱是我给的,你看我长得像野男人吗?”

小孙氏目光在沈令月的衣裳首饰上打了个转,心下暗忖:这个丧门星何时认识了这般阔绰的夫人,怎么从没听她说过?

温娘子感激地握住沈令月的手,轻轻对她摇头,“夫人,你已经帮我太多了,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倒是庆幸我来了,不然等着他们将你屈打成招吗?”

吕推官咳嗽两声,出言提醒:“我还没开始问话呢,更没对她用刑。”

沈令月认真看着温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如实告诉这位大人。丫丫已经没了爹,你还要让她没了娘吗?”

温娘子被她鼓励,鼓起勇气对吕推官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出门去找活干,离开前我给大山留了饭菜,就放在床边的小炉子上温着,他什么时候饿了就能热一下……可是等我回来,就看到他,他把自己吊死在窗台上了……”

温娘子回忆着她推开门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又哭起来。

她庆幸自己出门前把丫丫放到邻居家照看了,否则要是让她看见可怎么办啊。

“大人,她一定在撒谎。”

小孙氏振振有词,“我大哥断了腿瘫在床上好几年了,连起身都费劲,他哪有力气吊死自己?倒是我大嫂完全可以把他勒死在窗台上,然后伪造成自杀。”

她恶狠狠地瞪着温娘子:“就是你不守妇道,嫌弃夫君是废人,是累赘,想杀了他拍拍屁股改嫁去!”

沈令月突然道:“吕推官,请问仵作已经验完尸了吗?”

吕推官答:“初步检验已经完成,具体的还要拉回衙门验尸房再细细查看。你想知道什么?”

他招招手,一名脸上蒙着白巾的老者走过来,手上还带着一双缝制的棉布手套,想必就是顺天府仵作了。

沈令月到底没有勇气自己去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想了想问仵作:“您刚才检查过尸体了,他身上干净吗?后背和大腿等处有没有褥疮或溃烂的痕迹?”

仵作摇头,“病人断腿瘫痪多年,身体难免会消瘦虚弱,但他身上被拾掇得很干净整洁,没有褥疮也没有溃烂,显然是有人每日精心照顾的缘故。”

沈令月望向对面的孙氏三口,“听见了吧?照顾一个瘫痪病人可是很辛苦的,温娘子能让丈夫躺在床上几年都不生褥疮,你们知道这要花费多少心血吗?”

穆家院墙并不高,有好事者已经翻上墙头看热闹,沈令月的声音也能传到院外。

她这番话立刻激起了街坊四邻的讨论。

“是啊,温娘子这几年有多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她对大山兄弟那真是没的说,再没有比她更勤快干净的了。”

“可不是吗,大山刚断腿那会儿比现在壮实多了,温娘子每天都要给他翻身擦洗,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还是我陪她去附近药堂买的膏贴。”

“大山他娘和他弟弟,一口一个心疼儿子,心疼大哥的,咋没见你们过来日夜伺候过大山一回呢?”

沈令月得到了群众声援,越发理直气壮。

“听见了吧?温娘子如果真的厌倦了这种照顾病人的日子,有的是办法让穆大山不声不响地没了,干嘛要选这种费力不讨好,还容易惊动官府的法子?”

她又问仵作:“死者脖子上的勒痕,是一道还是两道?”

“一道。”仵作叫来徒弟,把验尸格上画出的图案给她看。

人形脖颈上有一道斜向后方的勒痕,左右交错在后颈中间。

沈令月问吕推官:“大人判案无数,经验丰富,应该清楚上吊自杀和他杀的区别吧?

吕推官当然清楚,但他不清楚的是裴怀舟的夫人为什么也清楚?

他瞥了沈令月一眼,清清嗓子对孙氏三人道:“根据现场勘验尸体的情况来看,死者穆大山确系死于自杀……”

“我不同意!”

孙氏突然跳起来,“我儿不会自杀,就算是他自己把脖子套进绳子里,那,那也是这个丧门星逼他这样做的,她就是杀人凶手!”

沈令月看她眼珠乱转,一副阴刻算计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

“大人,死者若是自杀,一定留有遗书吧?你们找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来了[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嘿嘿没想到我们雁翎妹妹这么生猛吧~她逃家就是为了逃婚,怎么会又把自己嫁出去呢[狗头]

我今天想了想这个剧情走向好像是有点难猜hhh毕竟前面留的线索也很少,希望你们能有惊喜的感觉嘿嘿[撒花]

不过白家确实是因为雁翎才恢复了和燕燕的联络哈,以后我们燕燕也是有舅舅撑腰的宝宝了[撒花]

一会儿给接近部分正确答案的宝宝发小红包鼓励一下[加油][加油]

第68章 第 68 章 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遗什么书?

吕推官张口就要指责沈令月异想天开。

穆大山没断腿前也不过是个卖苦力的平头百姓, 认识自己的名字,会写一二三四五都算是文化人了,还指望他能写遗书?在纸上画圈圈吗?

然而对上沈令月狡黠又充满暗示的眼神, 吕推官及时改口, 拖长了调子:“遗书啊……我问问, 老黄你过来一下。”

吕推官叫来一个刚才负责勘察屋内情况的中年捕快,二人走到一边低低交谈起来。

沈令月趁此机会观察对面的一家三口。

穆二森最先沉不住气, 不住地用眼神瞟向妻子和老娘。

孙氏和小孙氏也是眉头紧皱。

终于,小孙氏耐不住这漫长压抑的沉默等待,出言抢白:“大哥就是被温氏逼死的,他怎么会写遗书呢?”

穆二森紧随其后帮腔, “就是就是,我大哥又不识字,他会写什么遗书啊。”

“你们说的不对,大山他,他认识字的。”

温娘子鼓起勇气反驳对面, “他以前做工的时候跟账房学过认字, 这几年躺在床上不能动, 我给他买了三百千,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攒起来去问隔壁念学堂的方小郎。他还教过丫丫认字,说等她再大一点,身体好一点, 哪怕省吃俭用也要攒钱送她去学堂……”

有沈令月陪在她身边,她好像就有了大声说话的力量。

“自从大山出事, 你们一年半载都不来这边一趟,又怎么知道我们是如何过日子的?”

见她还敢顶嘴,孙氏眼睛一瞪, 张口就要骂人。

沈令月上前一步,拦在温娘子身前。

“如果穆大山真是自杀,他又会写字,肯定要留下只言片语,比如给妻女的嘱托,还有他们现在住的这座小院如何安排……”

孙氏眼睛一闪,脱口而出:“我是他亲娘,他死了,这里的一切都要留给我养老,凭什么便宜了这个丧门星和她生的赔钱货!”

温娘子急得直掉泪,不停摇头,“不对,我们已经分家了,当初是你们把我们一家三口赶出来的,说家里没钱给大山和丫丫治病,将来也不用我们给你养老……”

小孙氏挤出个笑脸:“大嫂,当时大哥突然出事,娘也是心里着急啊,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分家什么的都是气话,娘辛辛苦苦拉扯大他们两兄弟,难道你忍心看她老无所依?你也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你不孝吧?”

温娘子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性格,对上小孙氏这样牙尖嘴利胡搅蛮缠的,一时更是难以招架。

沈令月又哼一声:“你们刚才都一口一个丧门星、赔钱货了,她还怕被人说什么不孝吗?”

“我们老穆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嘴!”

孙氏可不管那些,她又不认得沈令月是谁,凶巴巴地朝她喝骂一句,又狠狠指着温娘子,“当初我就不同意大山娶你,你看着老实,内里藏奸,还骗我们说这房子是租来的……你宁可伺候一个无亲无故的老婆子,都不愿意伺候我这个亲婆婆,不就是嫌弃我们没钱没本事吗?”

沈令月听得迷糊,但从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对哦,假如温娘子一家真的被两个病人掏空了家底,那这座小院又是怎么来的?

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这里又离赵岚陪嫁的那间药堂不远,四舍五入也算是“院区房”了,虽然屋子破旧了点,但地段值钱啊。

听孙氏话里的意思,她们今天来闹腾的这么凶,无非是想把温娘子和丫丫赶出家门,将这座小院据为己有。

沈令月小声问温娘子,“这座院子是你们买下来的?”

温娘子摇头,“不是,我们哪有钱买房,是孙大娘她……”

有趴在墙头看热闹的邻居热心补充,“这房子原本是孙大娘的,她命苦啊,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屋子,幸亏遇到了温娘子一家……”

那年穆大山受伤断了腿,温娘子早产生下先天不足的丫丫,还没坐完月子就被老娘和弟弟赶出家门,扬言断绝关系。

温娘子捧着手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出来租房,可是那些房主一听说她的情况就连连摇头,嫌晦气不说,更觉得这样一家子无力支付租金,到时候又要惹来许多麻烦。

那天下着雪,温娘子问了一路都接连受挫,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这家门口。

是孙大娘开门让她进来,又给她煮了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水。

老人家一眼看出她产后不久,一边责怪她不爱惜身体,又说她家里人没担当,怎么能让一个妇人大雪天出来找房子。

待她听完温娘子含泪叙述的遭遇,老人家拍板让她带着穆大山和女儿搬进来,并且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租金。

同样都姓孙,穆大山的亲娘孙氏在儿子断腿伤重,最需要母亲抚慰的时刻毫不留情抛弃了他。

而素不相识的孙大娘却在雪天敞开了一扇门,接纳了这一家三口,从此变成一家四口,相互扶持着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温娘子感激孙大娘的收留,将她当做自家长辈一般孝顺照顾,做饭洗衣,打扫房间,亲力亲为。

孙大娘也在这一家三口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温娘子抽泣道:“上个月孙大娘突然生了场急病,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都说没办法了,让我们准备后事……她在过身前一天,强撑着带我去了衙门,要把这座房子过户给我……”

沈令月恍然大悟。

她看向孙氏:“你知道这座房子现在归温娘子和穆大山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赶来争家产!”

“什么争不争的,我儿子的一切就都是我的。”孙氏理直气壮,“我生他养他二十几年,他欠我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这可是京城内城的一套房啊,只要赶走了温氏和那个小拖油瓶,她就能带着小儿子一家搬进城里享福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吕推官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盖着衙门官印的地契文书,淡淡道:“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这座小院如今的户主是温明月,而非穆大山。”

“什么?!”

孙氏三人齐齐瞪大眼睛。

小孙氏还想伸手去抢那张地契,被吕推官抬手躲过,眼神一冷:“衙门都有备案,你就是抢去撕了也没用。”

她吓得肩膀一缩,连连辩解:“我没有啊,我就是想仔细看清楚……”

沈令月用眼神询问温娘子是怎么回事。

“孙大娘见过大山的家人,她说,她们一看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知道我们有了房,一定会来闹腾。”

温娘子眼睛红红,“她还说这几年都是我在照顾她,她心里早就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她愿意把这套房送给我,是给我和丫丫的依靠。”

沈令月松了口气,心里为这位未曾谋面的孙大娘竖起大拇指。

老人家真是独具慧眼,全被她给猜中了。

“听到了吗?这房子是温娘子的,不是你儿子的。”沈令月瞪起眼睛,“就算想吃绝户分家产,也轮不到你们!”

这一刻,沈令月眼前仿佛出现了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

曾经的她太弱小,只有借助外部力量才能保住爸妈留给她的东西。

现在她终于能站在温娘子身前,仿佛替从前的自己弥补了一场伤痛。

沈令月警觉的目光在孙氏几人身上扫过,语气带上几分威严。

“听说你们平时几个月都不来这边一趟,今天怎么消息如此灵通?就好像……你们早就知道穆大山会出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