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念娇亲手喂尤凤年吃下一整晚小馄饨,又给他擦嘴擦脸。

东乡侯夫人问:“年哥儿,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尤凤年摇头,“我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被人套了麻袋一通打,还抢走了我的钱袋子。”

尤念娇:“难道是歹人见你穿得好,拦路打劫?”

“不可能。”尤凤年矢口否认,“我一向运气好,走路都能捡钱,去古玩街都能捡漏,怎么可能会遇上这种事情?”

他握拳咬牙,神情阴狠,“一定是有人嫉妒我的才华,存心报复。”

“是谁?你说出来,祖母上门去替你讨公道。”

尤凤年:……仇人太多,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来。

他问尤念娇,“娘,爹爹这次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我想他了。”

“你爹在凤翔县呢,听说那边开出一块极品宝玉,他想买回来孝敬你祖母。”

尤念娇笑着对东乡侯夫人道:“正良心里一直惦记着您,不能光明正大回来给您过寿,他也很内疚,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您。”

东乡侯夫人淡淡笑了下,只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摩挲,“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年年回来看我吗,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

裴景淮趴在房顶上,大脑过载,整个人快要石化了。

他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尤凤年的亲娘是尤念娇?亲爹是尤正良?而且尤正良还没死?

……你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啊,我咋瞅着有点不正常呢???

裴景淮恍恍惚惚地爬下来,恍恍惚惚地翻墙离开。

这么劲爆的消息,当然要马上分享给……好兄弟!

北镇抚司。

陆西楼刚审过一波犯人,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腥味儿,听到手下说裴景淮在外面等他,立刻丢下鞭子大步向外走。

这大半夜的,裴二来找他作甚?

难道是沈令月终于暴露了凶残面目,对夫君痛下杀手,他来找自己救命?

陆西楼越想越不对,脚步越来越快,风一阵似的冲出来,见裴景淮好端端站在门口,没缺胳膊少腿,脸上也干干净净,松了口气。

他缓步上前,同情地拍拍裴景淮肩膀,“你都知道了?”

裴景淮还恍惚着,下意识地点点头,“我,我都知道了。”

“兄弟,节哀啊。”陆西楼真诚安慰,“需要我的地方你就说一声,虽说圣旨赐婚不好和离,但你媳妇儿都那样了,大不了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夜风吹过,裴景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在放什么屁?”他瞪陆西楼,“我媳妇儿好得很,你想对她做什么?!”

陆西楼:?

不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死心塌地护着她?

“大丈夫何患无妻!”陆西楼痛心疾首,“没了沈令月,兄弟一定给你寻摸个更好的,真正的名门淑女……啊!”

裴景淮朝他脸上揍了一拳,“你有病吧!”

陆西楼捂着脸也恼了,“你有病吧!”

“姓陆的你@#¥%……”

“裴二你@#¥%……”

北镇抚司门口站岗的锦衣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指挥佥事大人和好兄弟当街扭打成一团。

新来的锦衣卫甲:“咱们要上去拉架吗?”

干了几年的锦衣卫乙:“不用,他们俩老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几十招后,陆西楼掰着裴景淮的大腿,裴景淮拧着陆西楼的胳膊,二人在地上诡异地扭成一团。

“你先松手。”

“你先松手!”

“那我数到三,一,二,三——”

俩人谁也没动,气氛有一瞬诡异的安静。

陆西楼:“你怎么不松手?”

裴景淮:“你不是也没松?你上次就这么骗我——”

“好了好了,这次是真的!谁骗人谁是狗!”

三声过后,两个人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

陆西楼掸了掸衣角,一脸嫌弃,“滚滚滚,老子再也不管你的家务事了,你爱跟谁跟谁过去。”

“是你先说我媳妇儿坏话的,她怎么得罪你了?”

裴景淮哼了两声,“我可是一有好事就想到你了,大老远来给你送功劳。”

陆西楼:“你确定是功劳不是麻烦?”

上次也是裴二兴冲冲叫他去莲华寺抓骗人的和尚,结果方丈当场自尽,还害他得罪了安王。

裴景淮心虚地摸摸鼻子,又强调:“这次是真的,保证不骗你!”

他凑近陆西楼耳边嘀嘀咕咕。

后者的狐狸眼瞪得越来越大,简直要雪狐变藏狐了。

“你说真的?!”

裴景淮拍着胸口,“保真!新鲜热乎的,我一听见就赶紧来了。”

陆西楼磨着虎牙森森冷笑,“好一个东乡侯府,真是胆大包天,秽乱后宅,罪不容诛……”

听说东乡侯府还有意为守寡十五年的桑夫人申请贞节牌坊?

看他这回不把侯府的匾额都砸下来!

陛下正愁这些尸位素餐的老牌勋贵该如何发落呢,裴景淮这下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好兄弟,心领了。”

陆西楼勒过他的脖子,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笑得阴森森,在夜里越发瘆人,如同勾魂无常。

“放心,我不贪你的,定会如实禀告陛下,记你一大功。”

裴景淮:……大可不必。

他半夜翻人家墙头,趴在屋顶上偷听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吗?

……

裴景淮彻夜未归,沈令月也习惯了,自己舒舒服服独占大床。

然后一睁眼就发现怀里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八爪鱼似的把她缠得紧紧。

裴景淮一宿没睡,眼睛还熬得锃亮,直勾勾盯着她:“夫人,我给你报仇了。”

还没睡醒的沈令月:?

“以后姓尤的小兔崽子再也不能到你眼前蹦跶了。”裴景淮邀功似的蹭她身上,“东乡侯府就要完蛋啦,哈哈哈!”

沈令月脑海中突然蹦出沈明安昨天那句——敢报仇就杀你全家。

杀,你,全,家……

东乡侯府完蛋了……

她紧张地揪住裴景淮衣领,使劲摇晃:“你昨晚干嘛去了?你不会真把人家给灭门了吧???”

……

燕宜端着茶杯,整个人完全呆住。

“所以……我们还在思考如何破局的时候,裴景淮已经打通关了?”

沈令月机械点头:“你也觉得很魔幻对吧?”

她不过是和大哥把尤凤年套麻袋揍了一顿,居然就引出尤念娇和东乡侯夫人自爆了?

燕宜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起来。

“你不是常说我们是天选之女吗,你看,这不就是了?”

她起身要去给沈令月拿点心,结果不知怎么踉跄了下,连忙扶住沈令月的肩膀。

“燕燕你怎么了?”见她蹙眉,沈令月连忙着急询问,“是头晕吗?”

燕宜确实感到一阵眩晕,她抓住沈令月的手,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预知梦……好像升级了。”

之前还是只有她和小月亮手拉手一起入睡,才有机会梦到未来。

可她刚才只是一个晃神,脑袋里就多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啊,你又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东乡侯府的后续?”

“原来如此,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燕宜勾起唇角,“东乡侯夫人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原来真相是偷龙转凤——尤念娇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尤正良是外面抱回来的。”

她刚才“看”到了东乡侯夫人生产时的画面,十分确定稳婆接生出来的是一个女儿,而且肩头还有一块红色胎记。

沈令月皱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稳婆肯定找不到的,东乡侯夫人也不会承认。”

混淆血脉,冒认爵位,这可是大罪,分分钟给你夺爵抄家。

这里又没有亲子鉴定,滴血认亲也早已被证实是假的,算不得证据。

“嗯,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出别的办法,能坐实尤念娇的身份。”

燕宜垂眸凝思:“而且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理有据,让东乡侯夫人无可辩驳。”

……

很快来到东乡侯夫人过寿这天。

一大早,侯府门前车马如龙,喧盈鼎沸,十分热闹。

今年是东乡侯夫人整寿,又恰逢尤凤年高中乡试案首,双喜临门,因此寿宴办的十分盛大热闹。

就连不少平时与东乡侯府没有往来的文官朝臣,看在尤凤年这个少年天才的份上,都纷纷上门道贺,有结交拉拢之意。

东乡侯府自然来者不拒,巴不得场面越热闹越好。

就在此时,挂着昌宁侯府徽记的几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东乡侯府大门前。

马车停稳,一身盛装华服的太夫人,在孟婉茵和裴玉珍的搀扶下慢慢落地,紫檀拐杖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沈令月和燕宜从后面马车下来,紧跟在太夫人身后。

在东乡侯府管事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太夫人走上前,姿态高傲地开口:“去告诉陶敏敏,旧友上门为她祝寿,问她敢不敢请我进去?”

作者有话说:今日是万更豆师傅![加油][加油]没有被抄袭打倒的我反而变强了!

……虽然还是没有写到寿宴[狗头][狗头]但是本章暗示信息量很大嗷,明天会一口气全部揭开[加油]毕竟我们要给妹宝的金手指找个最合理的呈现方式~~

以及汇报一下进度:下午已经收到对面邮箱反馈,核实抄袭情况正在处理中了[撒花][撒花]

第59章 第 59 章 桑知秋心里有一团火(营……

消息传回后院, 正带着尤念娇和几位公侯之家的贵妇人谈笑风生的东乡侯夫人突然愣了一瞬。

“虞秀秀来了?还说要给我祝寿?”

东乡侯夫人霍然起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轻笑,带着几分讥讽:“这可真是, 稀客啊。”

她们已经多少年没见了?

侯府管事微微躬身:“昌宁侯府并未收到请柬, 夫人您看, 需不需要小人找个借口打发了她们?“

“不必,请她进来便是。”

脑中闪过无数旧事, 东乡侯夫人微扬起头,神情高傲,带着一丝隐秘的炫耀,“正好我也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转过身, 对花厅里的女客们颔首致意,“有位老朋友突然上门,恕我失陪片刻。”

各家的公侯夫人们纷纷摆手说无妨。

尤念娇走上来,挽住东乡侯夫人的手臂,目光带着几分担忧:“母亲, 怕是来者不善啊。”

她从小在东乡侯府长大, 自然清楚母亲和昌宁侯府太夫人的恩怨情仇。

不光如此, 她和裴玉珍在闺中时也是京城有名的死对头,见面必掐架。直到她“嫁去岐州”,裴玉珍也随夫君外放,才彻底断了来往。

“怕什么, 这里可是东乡侯府。”

东乡侯夫人很是自信,轻拍女儿的手背安抚, “我就不信了,虞秀秀还敢在我的地盘上翻了天?”

她带着女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恰好在院中和太夫人一行迎面碰上。

东乡侯夫人挤出一个假笑, 先发制人。

“哟,这不是昌宁侯府的‘太’夫人吗,真是稀客啊,您老人家今日怎么纡尊降贵,亲自来为我祝寿了?”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东乡侯夫人一口一个太夫人,看似尊敬,句句都在嘲讽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怎么,你很羡慕?”太夫人这边也是火力全开,冷笑一声,“差点忘了,某人就是想当太夫人,也没这个福气了,哦?”

——只有儿子继承了侯爵之位,才能被尊称一声太夫人。

东乡侯夫人脸色一变,眉头突突直跳。

死老太婆竟敢笑话她没儿子,一上来就扎她心窝子!

若不是她心知肚明尤正良还好端端在外面活着……东乡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和侯爷都是长寿之相,自然不用着急,你说呢?”

太夫人身子抖了抖,她怎么敢拿过世的老侯爷来说嘴!

她气得口不择言:“我看你是忘了当初如何装得楚楚可怜,自己脱了衣裳就往我夫君身上扑——”

“祖母!”沈令月小声喊她,拼命摇头使眼色。

这个不能说啊,说出去让人误会了祖父的人品怎么办?

太夫人回过神来,立刻收声,只恨恨地瞪了东乡侯夫人一眼,“罢了,我这人心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得留点体面。”

东乡侯夫人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当初若不是她勾引昌宁侯失败,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又何必在娘家蹉跎多年,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虞秀秀还敢跑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哼,活该她早早守寡没人疼!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东乡侯夫人目光幽幽地看向一旁的裴玉珍,似是同情一般摇头,“难道这克夫命还会代代相传吗?”

“你!”太夫人气得握紧拳头,冷哼,“一个女婿罢了,死就死了,至少我儿女双全,孙子争气,承欢膝下,全家团圆!”

“虞秀秀,我看你今天就是存心上门来找茬的吧!”

“陶敏敏,你以为你干的那些龌龊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两个年过六旬,早已是祖母辈的老太太,这一刻化身不肯服输的斗鸡,高耸的发髻如同鸡冠,盛装华服成了七彩尾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到一处,捉对厮杀起来。

“你克夫!”

“你克子!”

“你又老又丑满脸斑!”

“你腿短手抖老花眼!”

东乡侯夫人浑身发抖,抬手大喊:“来人啊,把这群恶客给我打出去!东乡侯府不欢迎你们!”

早有准备的管事带着一群五大三粗的仆妇冲过来。

沈令月冲到最前面伸开双臂,大喊:“这里可是有两位陛下亲封的侯爵夫人,谁敢轻举妄动?!”

“我也是陛下亲封的侯爵夫人!”东乡侯夫人冷笑,“你们跑到我家里来闹事,还想仗势欺人?没那么容易!”

“是吗?”

沈令月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在高高台阶之上的东乡侯夫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若是陛下知道东乡侯府混淆血脉,冒认爵位,不知道你这个侯夫人还作数吗?”

东乡侯夫人眼瞳一缩,厉声道:“你敢污蔑?”

“是不是污蔑,东乡侯夫人你心里清楚得很。”

眼见周围闻声赶来的宾客越来越多,沈令月再不犹豫,一指她身边的尤念娇:“你为了爵位传承,偷龙转凤,将亲生女儿尤念娇调换成了男婴尤正良,又假惺惺将其收作义女养在身边,掩耳盗铃!”

“胡说!”

东乡侯夫人定了定神,语气掷地有声,“侯府里人人皆知,我当年怀胎十月,生下我儿正良,十岁那年上表请封世子,吏部验封清吏司的主事官员还亲自上门核对过族谱文牒,确认无误!如今无凭无据,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在这里质疑朝廷行事,简直是目无王法,藐视天威!”

沈令月心中暗叹,东乡侯夫人不愧是把持侯府几十年的当家主母,好利的一张嘴。

幸好她和燕宜早已准备周全,定能让她心服口服,无可辩驳。

“你说我无凭无据?”沈令月轻笑,“倘若我有呢?”

东乡侯夫人心下微沉。

不,不可能有的。

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被她重金买通的稳婆,在娇娇满月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灭了口。

还有当时在她院子里伺候过的丫鬟仆妇,几年里陆陆续续被她灌了药打发出府,死的死散的散,真正做到了死无对证。

她不信沈令月还能拿出什么证据!

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东乡侯夫人自信满满地伸出手,“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吧。”

“证据就在……她身上。”

沈令月反手一指尤念娇,鬓边的几缕碎发打着弯儿。

“你们母女都是卷发,这还不明显吗?”

东乡侯夫人愣了下,随即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就这?世间天生卷发之人不胜凡几,难道个个都和我有关系?”

她拉住尤念娇的手,意味深长,“正因为娇娇与我相仿,大师说她的命格可以庇护我儿平安长大,所以我才认她作义女啊。”

“好,那这一点就姑且算作是巧合。”

听着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沈令月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时,悄悄对裴玉珍使了个眼色。

裴玉珍满脸不情愿,不想被小辈使唤。

“愣着干嘛,来之前都说好了的,快去。”

太夫人拧了女儿一把,“你就不想报了当年的仇?”

裴玉珍一下子就想起年轻时候,尤念娇不过一个义女还敢跟她争奇斗艳,顿时怒从心头起,一个跨步上前,一把将尤念娇从东乡侯夫人身边扯了下来,抬手抽掉她头上的发簪。

“卷毛狗,我忍你很久了——”

尤念娇跌倒在地,头发散开,果然是一缕一缕弯曲的卷发。

手心被地面摩擦得好疼,尤念娇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黑寡妇,活该没人给你摔盆打幡!”

“啊啊啊我撕了你的嘴!”

二人直接上演全武行,挠脸扇巴掌扯头发,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小姑,小姑,正事要紧啊!”

沈令月急得直跺脚,怎么又冲动上了。

东乡侯夫人见女儿落了下风,一着急就要冲过来帮忙。

太夫人直接横起拐杖做武器,“你别过来啊,你敢动我女儿,我就跟你拼命!”

孟婉茵站在边上一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她要上去拉架吗?可她不会啊……

“燕燕,帮我一把。”

关键时刻,还是沈令月勇敢冲进战火中央,一手一个强行分开裴玉珍和尤念娇,又将后者往燕宜的方向一推,“接住!”

燕宜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尤念娇胡乱扑腾的右手,高高举起,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出来。

“尤小姐生下来就是六指,五岁那年被东乡侯夫人亲手砍下,这事侯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她手上现在还留有疤痕!”

宽大的衣袖落下,尤念娇的右手显露于人前,日光下,手掌边缘有一道肉粉色蜈蚣状的扭曲伤疤,触目惊心。

这是尤念娇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她尖叫一声挣脱了燕宜,捂着袖子大喊:“我是不是六指和你有什么关系?该不是想说六指也是母传女吧?呵,那你错了,侯夫人只有十根手指头!”

东乡侯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立刻就要阻止尤念娇继续说下去。

然而她晚了一步,太夫人的声音更早响起:“陶敏敏确实不是六指,可她的母亲,还有她太婆都是六指,这是她当年亲口告诉我的!”

那时她们还没有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彼此分享过许多秘密。

陶敏敏告诉虞秀秀,她母亲的家族中有六指胎传,但不是每一代都有,她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不是那个生来残缺之人。

但这个要命的缺陷,还是传给了她的女儿。

在尤念娇五岁那年,东乡侯夫人狠下心,亲自动手切掉了那根多余的小指头。

女儿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她却只能抱着她不停安慰:“娇娇不哭,只要你忍过这一关,以后就是健康的正常人了……”

“虞秀秀,你为了污蔑我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东乡侯夫人咬着牙不肯认,“我太婆和母亲早已故去多年,你竟敢往长辈头上泼脏水,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吗?”

太夫人毫无畏惧,“我敢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善终!陶敏敏,你敢发誓尤念娇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你说啊!”

“我……”

东乡侯夫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青白交加,神色变幻不定,几次张口,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不能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她仿佛破罐破摔一般承认了。

“娇娇是我亲生的又如何?正良死了十五年,我东乡侯府已经无人袭爵,只有一个嗣孙传继香火,你还要我怎么样?非要我以死谢罪吗!”

东乡侯夫人趴在地上,形容狼狈,哭得好不可怜。

见此情景,围观的宾客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虽说东乡侯夫人为了爵位一时糊涂,做出偷龙转凤之事,可是说到底,尤正良只当了十年世子就不幸身故,爵位还没传到他头上呢,应该不算冒认爵位吧?”

“东乡侯府也是老牌勋贵,祖上立过战功的,陛下看在老一辈的情分上,或许会网开一面?”

“东乡侯夫人也是可怜啊,大家都是女人,生不出儿子有什么下场,没人比我们更清楚了……”

“是啊是啊,好在尤家过继来的这个嗣孙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考中了乡试案首,便是将来不能袭爵,也能以科举入仕,光耀门楣啊。”

啪啪啪!

沈令月用力鼓起掌来,打断了众人对东乡侯夫人的同情和感慨。

她一脸真诚:“真是好演技,好手段,这东乡侯府小小的院子还是阻碍您发挥了,您就该去戏班子当台柱子,全国巡演,必成一代名角儿!”

东乡侯夫人瞬间破了功,眼神怨毒地瞪着她:“小贱人,你骂谁是戏子呢?”

沈令月懒得和她打嘴仗,目光飘向侯府大门方向,隐隐带出几分焦急。

可恶,裴景淮和陆西楼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再不出现,她的戏就要唱不下去了……

不知是谁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嗓子。

“不好,锦衣卫怎么来了?!”

如一滴热水掉进油锅,人群中迅速沸腾开来,个个面露惊慌。

东乡侯夫人也白了脸,锦衣卫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了?不会要抓她和娇娇下狱吧?

“借过借过,让一让啊!”

听到遥遥传来的裴景淮的大嗓门,沈令月终于松了口气,笑着望向燕宜。

还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啊!”

“啊?”

“天哪!”

“怎么会这样?!”

随着锦衣卫队伍往侯府里越走越深,所到之处,宾客无一不发出难以置信的叫喊。

东乡侯夫人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

——正良说是去凤翔县给她买宝玉作寿礼,可凤翔县到京城不过半日路程,按理说他昨晚就该偷偷赶回来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直到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身着红色飞鱼服的陆西楼大步走进来,厚底黑靴停在东乡侯夫人面前。

“听说东乡侯夫人今日过寿,本官特来送上一份大礼。”

他似笑非笑,露出一点虎牙在日光下泠泠,抬手轻拍两下。

“来啊,恭喜东乡侯夫人母子团聚——”

宾客们揉着眼睛捂着嘴巴,就这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锦衣卫将“坠崖身亡尸骨无存”十五年的东乡侯府世子尤正良,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一名三十多岁,穿五品官袍的男人按捺不住上前,左看右看,惊喜道:“正良,真的是你!太好了,原来你没死啊。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

这位曾经是和尤正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得知好友意外身亡时还难过了好久,此刻见到他死而复生,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真诚喜悦。

然而尤正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不就意味着自己诈死离府的事暴露了?

他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东乡侯夫人,指望着母亲为他周旋。

然而东乡侯夫人眼里此刻尽是满满的失望,她死死瞪着他,无声地质问——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被抓住!

这个秘密已经保守了十五年,为什么不能一直藏下去!

尤正良不明就里:母亲为何如此愤怒?刚才发生了什么?

目光一转,他被尤念娇披头散发,满脸血道子的惨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娇娇,怎么回事,谁敢打你?”

“孽子,还不住口!”

东乡侯夫人打断他关切的询问,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

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已经严重超出了她的掌控。

虞秀秀手里还有多少底牌?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秘密的?

她只希望事情尽快结束,到此为止,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这位,尤世子。”

沈令月溜溜达达走到他面前,“对了,你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东乡侯夫人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拦下。

一道森冷透骨的视线射过来,她对上陆西楼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狐狸眼,脊背蹿起一股凉气,脑中一片空白。

沈令月继续一脸好心地为他解说:

“刚才我们已经当众证实,你并非尤家血脉,真正的侯府千金是尤念娇,你的义姐,或者也可以说——是你儿子尤凤年的亲生母亲?”

轰!

这下人群直接炸开了锅!

满院子的宾客都一副被雷劈过似的表情,反应慢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裴景淮站在一旁,一脸淡定地欣赏着沈令月搞出的大场面。

问就是他已经被这个大雷劈过一次,劈着劈着就习惯了。

不过这种众人皆劈我独醒的感觉,真的好爽啊^_^

不远处,孟婉茵搀着太夫人的手臂,小声问:“母亲您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

“不用不用,我就站这儿看得才清楚呢。”

太夫人摆摆手,脖子抻得老长,目光炯炯,半点没有平日里动不动就犯瞌睡的模样。

她一脸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陶敏敏啊陶敏敏,你也有今天。从前就数你心眼子多,看看,这不就遭报应了?”

沈氏说得没错,这等惊天动地的大热闹,非得亲自在现场看来才过瘾呢!

这一趟出门可太值了!

……

“你刚才说,凤年是他们俩的……孩子?”

桑夫人跌跌撞撞而来,看着十五年未见,几乎已经忘记面容的尤正良,声音发颤:“夫君,原来你没死啊……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才让你宁可放弃世子的身份,也要待在外面?”

她今日原本是不被允许出席的,因为东乡侯夫人说她一个寡妇不好抛头露面招待客人,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到时给她送去一桌席面就行了。

从她嫁进来十五年,年年如此,桑夫人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习惯了寡妇的身份,习惯了被人在背后议论克夫,习惯了沉默应对一切。

哪怕她一年到头都在操持中馈,哪怕她全心全意教养嗣子,可还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席面上。

如果尤正良一直还活着,那她这十五年算什么?

东乡侯夫人一口一个克夫地指责她,又算什么?

还有尤凤年……他不是东乡侯夫人从尤家族里抱回来的孤儿吗?说他父母双亡,只剩一个老祖母无力赡养,才会过继到她名下?

见尤正良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桑夫人眼神有一瞬涣散,转身抓住沈令月的手腕,“我见过你……你是元嘉的妹妹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桑夫人不自觉用上了力气,沈令月感觉到小臂有点疼。

但她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这点痛比不上桑夫人这十五年来所遭受的万分之一。

她只是轻轻地按上桑夫人的手背,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是,我以名誉向你担保,我所说的一切绝无虚言。”

“还有我,我是人证!”

裴景淮看够了热闹,一个箭步出溜过来,认真替沈令月背书。

“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尤凤年管他姑姑叫娘,还问他爹怎么没回来!”

桑夫人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

她与尤正良只做了半个月的夫妻,其实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不在乎她外面是否有别的女人。

可是尤凤年……他是她亲手从襁褓中一点点带大,手把手教他写字,把他抱在怀里讲书开蒙,含辛茹苦十五年养大的孩子啊。

其实桑夫人早就察觉到尤凤年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她以为是半大少年都会经历的阶段,等他再长大一些,懂事了就好了。

可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她在他眼中又是什么?一个天真愚蠢好骗的养母,用过即丢的工具吗?

突然一下子被告知这么多残酷的真相,桑夫人没有大吵大闹,她仿佛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只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泪水肆意流淌。

“你们东乡侯府欺人太甚!”

一道清亮女声从人群中传出来,桑文鸢不顾桑母的阻拦,甩开她的手扑向桑夫人,将她紧紧抱住。

“小姑别哭,是尤家对不起你,这就是骗婚!我们告去顺天府,和尤家义绝!”

桑文鸢眼睛也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小脸紧绷,仿佛雏鹰一般张开双臂,将桑夫人护在自己尚且稚嫩的羽翼之下。

桑母慢了一步,只好肃着一张脸快步过来,为女儿和小姑撑腰。

“没错,这就是骗婚,尤家把我们桑家当成什么了?白白替你们养儿子的冤大头吗!”

桑母一边大喊,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着丈夫和公公的踪迹,眉头紧皱。

今日东乡侯府的这一篮子龌龊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然揭开,若是桑家人还无动于衷,不为桑夫人出头撑腰,以后各家会如何看待他们?桑家的百年风骨就要被尤家踩在脚底下了!

终于,她眼睛一亮,看着丈夫搀扶着公公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桑夫人身后。

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桑家为女儿/妹妹发出的无声抗议。

头发花白,腰背佝偻,在文官清流之中赫赫有名,受人敬仰的祭酒桑老大人,抬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背。

“知秋,跟爹爹回家。桑、尤两家,从此恩断义绝,再无姻亲。”

苍老威严的话语掷地有声,声音不大,却响彻全场,无人敢拦。

“父亲!”

桑夫人抓着他的衣袖哭得越发厉害,“女儿不孝,让您白白为我费心……”

“我的孩子,你何错之有?”桑老大人抬手替她擦去眼泪,可越擦越多,仿佛无穷无尽。

他长叹一声,“都是爹爹的错,若是当初就把你接回桑家,你又怎么会被这狼心狗肺的一家子骗去十五年大好青春?”

他女儿的丈夫在外面逍遥快活,却让她和桑家替他和别的女人养儿子。

桑老大人冷冷看着面露哀求的东乡侯夫人,“你们过去是如何对待知秋的,桑家定要一笔笔算个清楚,绝不罢休。”

说罢,一家人簇拥着泪流满面的桑夫人,便要就此离开。

“母亲!母亲您不要儿子了吗?”

尤凤年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花脸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桑夫人面前,死死拉着她的裙角,试图唤起往日情分。

“母亲,儿子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啊,无论我亲生父母是谁,难道我还会辜负您的养育之恩吗,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罔顾人伦的畜生?”

尤凤年心里慌乱极了,他本来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养着伤,顺便搂着小丫鬟揩油,小厮突然连滚带爬冲进来。

“公子不好了,昌宁侯府裴家的一屋子女眷打上门来,还把尤家人的身世秘密揭了个底朝天!”

等尤凤年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赶来,整个人脑子都是晕的。

怎么回事,他爹突然就不是他爹了?

不对不对……他爹还是他爹,但他爷爷不是他爷爷了!是他姥爷?

这么大的秘密,他祖母……不,外祖母,竟然瞒了三十多年?

尤凤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要坏菜,而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桑家。

只要桑家还愿意承认他,至少他将来在官场上还能有个倚仗……

尤凤年发挥了毕生演技,哭得情真意切,只是他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张猪头肿脸,看着反而更加滑稽。

桑夫人的哥哥,桑文鸢的父亲面色恼怒,一脚将他踹开。

“奸生子,恶心东西,管谁叫母亲呢,我妹妹没你这个儿子!”

尤凤年被踢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捂着胸口喊疼。

“年哥儿!”

尤念娇冲上去将他紧紧抱住,仇恨地瞪着桑夫人,“你口口声声说对他如亲生,就这么看着他被人打骂吗?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拿他当自己的孩子!”

桑夫人停下脚步,神色冷淡地看着这个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小姐”。

她原本只以为是姑嫂天生不合,却没想到……原来二人是情敌。

桑夫人哑着嗓子开口:“他既然是你的亲生骨肉,为什么还要叫我母亲?我把他,还有他父亲都还给你,以后你们一家三口过日子去吧。”

尤念娇咬着牙不甘心地喊:“那我们母子分离的十五年怎么办?你怎么赔我?”

桑文鸢按捺不住,“那我小姑为尤家当牛做马的十五年,谁又来赔给她?!”

她挽住桑夫人的胳膊,“小姑,我们回家,这晦气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简直令人作呕!”

桑母也跟着附和:“就是,你先跟我们回家,晚些时候我再带人过来清点你的嫁妆,一件不留,通通搬回去。”

桑夫人对二人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大嫂,文鸢,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正要离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桑夫人请留步。”

桑夫人疑惑地转过身,“你是,裴家的大少夫人?”

她眼眸温和,冲燕宜敛衽行礼,“刚才多谢你仗义执言,否则我还被蒙在鼓里。”

燕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清冷端丽的面庞因为呼吸急促,微微染上几分薄红。

桑夫人有些不解:“你有话想对我说?”

燕宜点头。

她微微倾身,在桑夫人耳边低语:“如果你心里有一团火,不要让它灼伤自己。复仇的火焰,应该对准那些伤害你的人。”

桑夫人心下微惊,若有所思一般望向燕宜。

燕宜却已经松开她的手,微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

桑家人离开了,东乡侯府彻底乱成一锅粥。

陆西楼将尤正良铐起来,手里摇晃着铁锁链,走向面如死灰的东乡侯夫人,“陶氏,你涉嫌混淆侯府血脉,以子充女,令毫无血缘之人忝居世子之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等等!”

沈令月眼看着一个面生的老头慌慌张张冲进来,肩膀撞了一下裴景淮,“这人谁啊?”

裴景淮撇撇嘴:“东乡侯呗。”

沈令月震惊:“原来他没死啊。”

所以她们在这边敲锣打鼓唱念做打演了半天,东乡侯这个正儿八经的侯府主人是隐身了吗?

说话间,东乡侯已经冲着陆西楼连连作揖,“陆大人明鉴,本侯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情,都是陶氏这个毒妇背着我干的,我也是无辜受害者啊。”

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陆大人您看,我现在就休妻还来得及吗?你看我身体还不错,真的,我还能生!我可以休妻另娶,再生一个嫡子,就能继承爵位了……千万别告诉陛下,夺了尤家的爵位啊,那我还有何颜面下去见尤家的列祖列宗?”

“呸,老狗东西,想把罪过都推到我一人头上,你做梦!”

东乡侯夫人突然发了狂,狠狠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放声狂笑,“你的爵位是怎么来的,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啪!

东乡侯抬手就是一巴掌,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表情阴狠的吓人,“你闭嘴!你要死就自己去死,还想连累上全家吗?你不要女儿了?”

“哈哈哈,娇娇是外嫁女,她夫君是岐州茶商,顺天府户房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尤家满门抄斩,也轮不到她头上!”

东乡侯夫人半张脸被打得肿起来,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她对陆西楼道:“我要告发,现任东乡侯害死长兄,谋夺爵位,证据就藏在我床下的盒子里……”

“你这个疯妇!”

东乡侯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陆西楼连忙将人分开,冷冷看了东乡侯一眼,“这下侯爷也不必忙着休妻另娶了,带走!”

东乡侯夫人放肆大笑,被押送着路过尤凤年身边时,突然冲他大喊:“年哥儿,年哥儿你要用功读书,你要考状元做大官,将来好好孝顺你娘,你听见了吗!”

尤念娇哭得凄惨,“母亲,母亲您别丢下我啊,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这时尤凤年突然一骨碌起身,啊啊啊地大喊着冲了出去。

沈令月和裴景淮对视一眼,连忙追上。

尤凤年一路跑到了花园里,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被人跟踪,只是站在一棵巨大参天的老榕树下不停转着圈。

“系统,系统你快出来,为什么我的身世会提前曝光?现在东乡侯府完蛋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尤凤年一下一下捶着树干,“你说过我是气运之子,未来会连中三元位极人臣的,系统你快说句话啊!”

裴景淮听得云里雾里,“他是失心疯了吗?为什么管一棵树叫‘西桶’,难道树还会说话不成?”

沈令月瞳孔地震。

妈耶,原来老乡竟在我身边!

这货不会是传说中的男频科举文大男主吧?还自带系统?

怪不得桑家全家跟中邪了似的,全力托举一个毫无血缘的便宜外孙,原来是剧情大神在发力啊。

……等等,难道真正的尤凤年早已在八年前那场时疫中病死,现在这个芯子跟她和燕燕一样,都是外来的?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又爹又油,还对桑文鸢生出觊觎之心……内里指不定是个几十岁的油腻老宅男呢,yue!

不过他现在都这样了,名声烂到地心,就算是少年天才又如何?

做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划掉)

……反正桑家绝对不会让这个白眼狼有机会翻身的,否则桑老大人这几十年不白干了?

沈令月兴趣寥寥,对裴景淮摆摆手,“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二人回到院中,宾客已经走了大半,只余满地狼藉。

东乡侯夫妇都已经被陆西楼铐上了,两个人还在疯狂对骂,逼得陆西楼不得不翻出两条帕子给他们堵嘴。

太吵了。

沈令月笑嘻嘻地凑到太夫人身边,“祖母,今天这场热闹看的还满意吗?”

太夫人强作矜持,抿着嘴角,“还行吧。”

沈令月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她,大又圆的杏眼眨呀眨。

太夫人败下阵来,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看,太好看了。”

她伸出手指头挨个点了一圈,“配合的都不错,等回了侯府,人人有赏!”

裴玉珍捂着被尤念娇抓伤的脖子,不服气地抗议:“那我要最大的那份!凭什么老大和老二媳妇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我还要亲自上去动手啊?”

太夫人哼了一声,“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都想把你换出去,打架都打不赢,没出息。”

……

是夜,一辆马车无声地停在东乡侯府对面。

桑知秋下了车,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长条木盒,推开半掩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东乡侯夫妇被锦衣卫抓走,偌大侯府瞬间树倒猢狲散,许多下人连夜逃跑,各寻生路。

白日里还人声鼎沸,热闹繁华的东乡侯府,一瞬间就衰败下来。

桑知秋一路向前,她没有再戴着那顶长长的碍事的幕篱,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黑夜里依旧闪闪发亮的眼睛。

偶尔撞见几个四处翻找财物的下人,对上她淡漠的面庞,都纷纷惧怕地避开。

她在侯府最深处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

房门大开,里面烛火荧荧,一片明亮,却没有下人敢来此处翻找财物。

因为这里是东乡侯府尤氏的祠堂。

她打开木盒锁扣,里面静静躺着一张颇有年头的古朴长弓。

她将它拿起,握在手中,试着拉了一下弓弦。

第一下没拉开,弓弦滞涩,仿佛有千钧阻力。

但她并不气馁,一下又一下,终于能将弓弦拉满,松开手嗡地一声,余韵颤颤。

桑知秋唇边浮起一抹自得的微笑,恍惚间又回到了闺中无忧无虑的时光。

整整十五年,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她曾经也如文鸢一般活泼爱笑,射箭投壶样样精通,而非心如槁木,腐朽无波的守寡妇人。

这把弓是她的陪嫁,曾经被她拉满过无数次。

成亲之前她便听人说过,东乡侯世子是个爱游玩,爱打猎的。

所以她带上了这把弓,或许还幻想过成亲以后,能和夫君一块出城骑马行猎,也算琴瑟和鸣。

可是新婚半个月,就传来他因追赶猎物,不慎坠崖的噩耗。

担心婆婆会触景生情,她收起了这张弓,藏在箱子最下面,再也没有拿出来。

手臂有些酸痛,她暂停了练习,开始给弓弦做保养。将袋子里面的白羽箭取出来,一根一根检查过去。

力气恢复了。

桑知秋站起身,弯弓搭箭,瞄准大开的祠堂内,架子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牌位,突然松手。

咻。

哗啦啦——

挤挤挨挨的木头牌位接连倒下,连绵不绝。

咻。

这一箭瞄准左边的烛台。

咻。

这一箭打翻案上的香炉

咻。

这一箭钉在上方高挂的匾额。

祠堂不久前才重新刷过桐油,打翻的烛台骨碌碌倒地,先点燃了地上的牌位,紧接着是神龛前的蒲团,重重叠叠的纱幔。

火势越来越大,直到照亮了东乡侯府半边天。

也照亮了桑知秋的眼睛。

她微笑着,抬手轻轻按住胸口。

真好,这团火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又是万字[加油][加油]果然我的潜力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哈哈哈哈哈[狗头]

(举起话筒)(清清嗓子)观众朋友们,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昌宁侯府女子武打天团!

BGM起——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加油][加油]叱吒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加油][加油]翻天覆地我定我写自我的法律[加油][加油]

(其实本来这章还有个小标题叫“心焰灼灼,照夜如昼”想了想感觉和故事调性不太搭,毕竟这一章我写的很嗨很癫hhh不过还是放出来给大家瞅瞅[撒花][撒花]小学生文笔也有偶尔超常发挥的时候[爆哭][爆哭])

第60章 第 60 章 得妻如此,你自求多福吧……

几日后, 京城外十里,折柳亭。

沈令月和燕宜,桑文鸢一起来送别桑知秋。

桑文鸢满脸不舍:“小姑, 尤家已经被除爵了, 大家都知道你才是受害者, 为什么非要离开京城呢?”

小姑被困在那吃人的侯府整整十五年,连出门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她还没能和小姑多相处几天, 还想带着小姑去吃京城里好吃的馆子,逛好玩的铺子呢。

桑知秋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并非畏惧人言,亦不是逃避遁走。正因为我在尤家蹉跎了太久, 才更想要走出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

桑文鸢扯着她的衣袖,期期艾艾:“那,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桑知秋冲她眨了下眼睛,神色间仿佛重回少女时代的灵动俏皮,“放心, 小姑一定赶得及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亲自送你出嫁。”

桑文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又让桑知秋答应,一定要经常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不要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危险之地。

前者桑知秋自然一口应下,而后者嘛……她隐秘地翘起唇角, 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朝沈令月和燕宜郑重拜谢。

沈令月连忙将她扶起, 随着桑文鸢的称呼。

“桑姑姑,道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若易地处之, 难道你会袖手旁观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的巴掌大的物件递过去,“这个是我和大嫂为你准备的送别礼。带上祂,玄女娘娘会保佑你此行平安顺利,逢凶化吉。”

“玄女娘娘是哪位神祇?为何我从未见过书中有记载?”

沈令月和燕宜交换了个眼神,笑眯眯道:“玄女娘娘就是保佑我们女子的神明啊,好多姐姐拜了玄女娘娘,最后都心想事成呢。”

桑知秋好奇地揭开红布,里面是一个桃木雕成的人偶。

木雕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色也过渡得十分自然精妙。

人偶梳着女子的发式,衣着却很奇特:半边是红绿彩绘的纱衣罗裙,半边是银光粼粼的护身战甲。

桑知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连连点头,眸中光彩流转。

“心怀慈悲,刚柔并济,文能琴棋书画,武可上阵厮杀,这位玄女娘娘真是妙极。不过……为何没有雕画出五官?”

沈令月想起自己拿着燕宜绘制的设计图去找沈明达“高级定制”的时候,二哥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燕宜微笑,轻声解释:“因为玄女娘娘本无相,祂可以化身成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模样,救己,也救人。”

桑知秋似有所感,“我明白了。”

她把红布重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随身包裹,对三人点了点头,“就送到这里吧,我只是出门散散心,兴许几个月后就回来了呢。”

沈令月眼珠一转,“桑姑姑,你知道云韶女学吧?那里肯定很需要你这样学识渊博,德才兼备的博士……”

桑知秋眼底漫上笑意,“巧了,同安公主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我还是想先出门转一转,兴许能在外面发掘几个读书的好苗子呢?”

她回头招了招手,一名三十出头,身形结实精干的妇人将停在远处的马车赶了过来。

她肤色微黑,眼神却警锐有力,握着缰绳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坐在车辕上腰杆挺直,下盘很稳。

“父亲替我雇佣了这位付娘子做护卫,她是镖局出身,武艺高强,我们相伴而行,足可保证安全。”

桑知秋上了马车,隔着车窗与三人挥手作别。

她生在秋天,也在这个秋天放下过往,轻装远行。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如今她也该亲自出去走一走,用她的眼睛丈量这山河人间。

……

皇宫,太和门。

今日早朝,有御史出言弹劾桑老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却不尊礼教,不敬尊卑,纵容女儿尤桑氏放火烧毁东乡侯府祠堂,险些造成大火灾云云。

御史慷慨陈词,庆熙帝神色淡淡地听完,“桑卿,你可以自辩了。”

桑老大人举着笏板慢悠悠地走上前,瞥了那御史一眼。

“其一,我女儿已与尤正良和离,请称她为桑氏。”

“其二,东乡侯府已被陛下除爵,哪来的侯府祠堂?”

“其三,我女儿离开尤家前最后一次祭拜宗祠,不慎打翻烛台而已。起火后第一时间通知了火丁官军前来灭火,除了半边祠堂被烧塌,未有人员伤亡,桑家也已经赔偿了修缮银钱,何来故意纵火一说?你有证据吗?”

御史梗着脖子:“你这是强词夺理!分明是桑氏对尤家怀恨在心,这等不贞不孝之女……啊!”

话音未落,桑老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笏板劈头盖脸往御史身上砸。

“我女儿为尤家守节十五年,操持中馈抚养嗣子,京城人尽皆知,何来不贞?尤家骗婚在先,我女义绝在后,她回到桑家侍奉我这个老父亲,何来不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尤家是远亲,想替他们打抱不平,抹黑桑氏声誉,你做梦!”

老爷子身手相当敏捷,边打边骂,中气十足。

其他官员纷纷上来拉架——当然拉的是偏架。

桑老祭酒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桃李满天下,真要把他气出个好歹,那御史就算不被陛下治罪,出门都得让桑家的门生套麻袋。

“老大人消消气,是非曲直咱们都清楚,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趁着那御史被几人七手八脚地摁住,桑老大人又挥起笏板往他脸上扇了几下,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颤巍巍就要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老臣爱女心切,实在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狺狺狂吠!”

庆熙帝往下瞄了一眼,那御史被揍得青头肿脸,红眼忿忿,真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让随侍太监下去把桑老大人扶起来。

“桑卿一片殷殷爱女之心,朕亦有之。”

庆熙帝捂着胸口,戚戚然感慨:“朕的女儿若是受了这般委屈,朕非把他全家剁碎了喂狗才解气呢——钱御史,你是不是没有女儿,才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啊?”

桑父今日也在朝会上,闻言上前一步,“陛下明鉴,这位钱御史外号‘钱八女’,家里足足生了八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小儿子,今年刚满四岁,被钱御史爱若珍宝呢。”

“哦?”庆熙帝来了兴趣,追问:“那你这八个女儿可有嫁了人的,都嫁给什么人家了,说来听听?”

钱御史冷汗涔涔,连忙跪倒在地,讷讷不敢言。

庆熙帝看他那抖如筛糠的畏惧模样,猜也能猜出他女儿没摊上什么好婆家,冷哼一声,将钱御史的奏折丢到一旁竹筐里,作废处理。

但经此一遭,朝中又掀起了是否要重新审查各地贞节牌坊的大讨论。

——万一还有像尤家这般黑心的婆家,还有像桑氏这样无辜的女子可怎么办?

支持者和反对者各抒己见,日日吵的不可开交,从引经据典上升到人身攻击,彼此弹劾的奏折装满了几箩筐。

直到最新一次朝会上,同安公主再次现身。

大邺开国之初,朝堂上还有女侯女将位列其中,太.祖更明确下旨,皇女与皇子有同等上朝参政之权。

太.祖朝的几位公主后来也积极参与到政事之中,协同昭慧皇后办成了许多有益于天下女子的相关政策。

但随着那几位开国打天下的女侯女将逐渐老迈退场,爵位军职被传给儿孙,公主们也渐渐淡出了政治舞台,回归相夫教子的传统。

同安公主上一次参加朝会,还是三年前为云韶女学申请学堂用地,拿下了那座废王府。

而这一次,她公开上表,奏请庆熙帝废除各地申报贞节牌坊这一陋习。

“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①

同安公主站在大殿最前方,一双凤目扫过群臣,锐利如电,赫赫生威,一人足抵千军万马。

“各位大人心知肚明,贞节牌坊不过是你们用来约束女子的囚笼,地方官的政绩,家族免税的工具。既然如此,为何不另立‘贞夫牌坊’?只要男子为亡妻守节超过二十年,同样可以为家族增光!”

这言论如石破天惊,惊世骇俗,有官员站出来反驳,“三从四德古来有之,只听过女子出嫁从夫,未曾听闻丈夫要从妻的。男子要为家族绵延香火,娶妻生子,为妻守节岂不可笑?”

“看来你娶妻就是为了生儿子咯?那若是已有子女的鳏夫,为何不能为亡妻守节?”

同安公主分毫不让,高傲地扬起头,“况且谁说没有丈夫从妻的?本宫的驸马就要听从本宫的,本宫诞下的孩儿也是因为本宫才享有尊贵的身份,与驸马出身高低无关。”

御史咬了咬牙,“殿下,您是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与其他女子相提并论……”

“公主又如何?本宫与天下女子同心,若是不能做到人人平等,便不能独独将贞洁的枷锁在女子身上,要守大家一起守,要么就都别守了!”

吏部尚书站出来打圆场,“殿下此言差矣,传承香火不光是为了家族延续,更是为了国朝昌盛,盛世离不开多多的人口……”

“那就更不该把寡妇锁在家里,放她们再嫁才能生下更多的孩子啊。”

同安公主扫过全场,见有官员露出不忿之色,轻笑一声。

“哦,你们是觉得寡妇再嫁是对亡夫不贞,怕自己死了也要被戴上一顶绿帽子?那你们一个个搂着小妾你侬我侬,在外面眠花宿柳的时候,就没想过家里的结发妻子头顶绿油油吗?”

同安公主扶着后腰,意味深长道:“本宫可以说,本宫生下的每个孩子都是本宫的血脉,但你们敢拍着胸脯保证,家里的每个孩子都是你们的种吗?”

……

同安公主在朝会上的一番大胆言论很快传扬出去。

有好事者找到驸马卫绍参加的一场宴会上,意图挑拨。

“卫驸马,公主公开宣扬贞节牌坊无用,反对女子守贞,若是她找了别的男人做情郎,生下孩子还要扣在你头上怎么办?”

卫绍淡淡瞥他一眼,神色自若道:“公主想找男宠是她的自由,但能不能让公主找男宠,是我的本事。”

宴会结束当晚,出言挑拨者在回家路上被暴打一顿,扒光衣裳丢在了顺天府衙门前,醒来时还被一群大妈大婶围着指指点点,捂鸟羞愤而逃。

……

“不愧是同安公主严选,卫驸马果然有正宫风范!”

沈令月跟燕宜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又笑话那个挑拨离间的倒霉蛋。

明眼人都知道是卫绍干的,但是谁让他嘴贱呢?

挑拨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就是老皇帝知道了都得打他一顿板子。

沈令月捂嘴吃吃笑,“你说他捂下面有什么用啊,都被大妈大婶看光了,应该捂脸才对嘛。”

燕宜抿唇,忍俊不禁道:“可能是他昏迷的时候,脸已经被看见了吧。”

“那也不能露脸裸奔啊。”沈令月摇摇头,啧了一声,“小小的一点也不可爱。”

燕宜倒了杯茶,“不过公主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天下女子发声,我倒是很敬佩她。”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当然啦,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嘛,如果不指望公主,难道指望朝廷上那些大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青蝉慌里慌张跑进来。

“不好了小姐,大公子来了!”

沈令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沈明安,困惑地站起身,“我大哥今天也不休沐啊?”

青蝉神色焦灼,凑到她耳边飞快低语。

沈令月也变了脸色,拉起燕宜就往外走。

燕宜连忙跟上,“出什么事了?”

沈令月小脸紧绷,神情严肃,“文鸢不见了。”

……

二人以最快速度赶到大门口,见到了脸色铁青,满头大汗的沈明安。

“小妹,文鸢出事了。”

沈明安额头青筋迸起,竭力维持镇定,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她的丫鬟说她昨天下午收到这封信就出了府,结果一整晚都没回来。”

沈令月手忙脚乱拆开信封,飞快扫过,“这是,桑姑姑写给文鸢的?”

信上说她在城北一家书肆订了一套孤本,但离开前忘记去拿了,托文鸢帮她跑一趟。

沈明安摇头,“不,这是有人模仿了桑夫人的笔迹,仿的很像,几可乱真。”

沈令月脑中灵光一闪,“是尤凤年!只有他最熟悉桑姑姑的笔迹!”

东乡侯府除爵,前东乡侯夫妇和尤正良都还关在大牢里,只有尤念娇和尤凤年逃过一劫,没有被收监。

因为这二人一个是外嫁女,一个有举人功名在身,而且算起来也是尤家第三代了,属于不知情无辜者,可免于处罚。

“尤凤年是疯了吗?他没被革除功名都是法外开恩了,竟然还敢绑架文鸢,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令月握紧拳头,“大哥,现在什么情况?桑家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吗?”

沈明安冷着脸点头,“昨晚天黑以后,丫鬟就报给了文鸢的母亲,桑家派人悄悄在京城找了一夜,也去了信上所说的城北书肆,可那家书肆老板指天发誓,从没见过文鸢。”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沈令月:“小妹,我知道你和妹夫都有本事,连尤家几十年前的秘辛都能挖出来,你帮我想想,尤凤年最有可能带着文鸢藏在什么地方?”

时间流逝的每一瞬对沈明安来说都格外煎熬,他强迫自己不去设想最坏的境地,但他一定要尽快把文鸢救回来。

“京城里各处都找不到,会不会是尤凤年已经带着桑姑娘出城了?”

燕宜忽然握住沈令月的手,对她眨了下眼睛。

沈令月反应过来,眼珠子转了转,和她无声交流——你是不是又“看”到了?

燕宜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沈令月眼睛慢慢亮起来,立刻对沈明安道:“我当初派人追查尤正良下落时,查到他曾在陶氏名下,津门的一个田庄附近落脚,那里有一片桃花林和一个小木屋,在八年前突然着火荒废掉了。”

而八年前恰好是尤凤年染上时疫病重,陶氏带他出京看病的时间点。

很有可能尤凤年就在那里与自己的亲生爹娘相处了一段时日,而后康复回府,尤正良和尤念娇也转移了。

就算尤凤年是身怀系统的穿越男,他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身世未揭开之前,他就在东乡侯府和国子监两点一线,没什么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或据点。

如今距离东乡侯府被除爵不过短短十余日,仓促之间尤凤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关押桑文鸢的地点了。

推断合理,再加上燕宜“看”到的画面佐证,沈令月几乎可以肯定,尤凤年和桑文鸢一定在那里。

沈明安稍加思索便接受了她的推论,“好,你把具体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救文鸢。”

“等等,我和你一起。”沈令月连忙道,“正好裴景淮今天在家,我们一块骑马出城救人!”

沈明安也要回去通知桑家人,还要准备马匹,便点头道:“一个时辰后,北城门下汇合。”

沈令月赶回澹月轩换上方便行动的衣裤,一边让青蝉去前院喊裴景淮。

裴景淮很快赶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陆西楼,原来他今天正好来找裴景淮喝茶。

“听说桑家小姐被尤凤年掳走了?”陆西楼主动道,“锦衣卫最擅寻人,我带一个小旗随你们一同出城。”

沈令月愣了下,陆狐狸平时也这么乐于助人吗?

她下意识推辞:“桑姑娘是我未来大嫂,这是我们自家事,就不劳动锦衣卫了吧?”

“弟妹此言差矣,尤家冒认爵位的案子还没结呢,尤凤年就敢顶风作案,简直不把我们锦衣卫放在眼里。”

陆西楼一副正义凛然模样,“况且你未来大嫂就是裴二未来大嫂,四舍五入也算我大嫂,一家人何必见外?”

不等沈令月再想出新的理由,陆西楼已经一马当先向外走去。

“别磨蹭了,时间不等人。”

这话倒是不假,再说多个人也多份力,就当是她提前报警好了。

三人很快骑马来到北城门下,没多时就等到了沈明安和桑家的几名护卫骑马而来。

沈明安解释:“桑家其他人还在京城各处排查,只分出这几个跟我一起。”

再一看沈令月身后不光有裴景淮,还有陆西楼,以及一队锦衣卫,不由面露震惊,“这是……”

沈令月清清嗓子:“陆指挥佥事古道热肠,心怀正义,主动来帮忙的。”

沈明安连忙向陆西楼拱手表示谢意。

陆西楼:“行了,大家都是为了救人,抓紧时间。”

一行人马飞快出了城,往津门方向疾驰而去。

……

燕宜自知骑术不精,帮不上什么忙,留在侯府里等消息。

手里的茶水渐渐变凉,她却毫无所觉,下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反复回忆刚才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画面。

破败的小木屋,遍地尘土,角落结满蛛网,腐朽的木床上胡乱堆着灰扑扑的被子。桑文鸢被绑住手脚,蜷缩在角落里,面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桃子。

好消息是她虽然头发乱了衣领歪了,但衣裙大体还完好无缺地穿在身上,并无撕烂损毁的痕迹。

从桑文鸢失踪到现在还不到一天一夜,从这里到津门骑快马要三个时辰,坐马车的话大概要五个时辰。

假设尤凤年模仿桑知秋的笔迹把桑文鸢骗出家门,又用什么办法迷晕了她,那他肯定要事先准备好一辆马车,才能把人带出城。

或许他还需要一个车夫?不对,尤家已经无人可用,他干的又是犯法的事,只能亲自出马。

这样的话,花在路上的时间只会更长。

所以极大可能,尤凤年还来不及对桑文鸢做什么。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燕宜默默祈祷小月亮她们能快一点赶过去,早一点把桑文鸢救下来。

但她还有一点想不通:尤凤年既然身怀系统,将来会连中三元,位极人臣,他何必在这个当口掳走桑文鸢,难道真的是为爱不顾一切了?

……

“表姐,吃点东西吧。”

尤凤年进了屋,在桑文鸢面前放下两个包子,温声细语:“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更不会不顾你的意愿,我只想和你单独待几天……”

“你滚啊!”

桑文鸢手脚被绑,却还是挣扎着把包子踢飞,冲他大喊:“放开我,送我回家!否则桑家不会放过你的,你的举人功名还想不想要了?”

尤凤年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又被他竭力掩饰下去,挤出一个笑脸:“表姐,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只能出此下策啊。”

只要他掳走桑文鸢,在外面待上几天,坏了她的名声,沈明安可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子,怎么会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回家?

而他若是成为桑家的孙女婿,就算尤家倒了也没关系,他照样可以靠着桑家东山再起。

尽管系统不停建议他立刻生米煮成熟饭,可尤凤年却不想和桑家闹得太僵,他还是想靠自己的魅力征服桑文鸢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嫁给自己,让桑家为他的仕途全力铺路。

包子滚到地上弄脏了,尤凤年捡起来放到一边,自顾自的道:“表姐不喜欢吃包子啊,那你想吃什么?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卖的。”

“我不吃不吃不吃!我要回家!”

桑文鸢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尤凤年笑了下,“这里荒废多年,方圆几里都无人居住,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桑文鸢恨恨地瞪着他,“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尤凤年被骂的脸色越发阴沉,忽然欺身上前,抓住桑文鸢的裙角。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我不敢在这儿要了你?”

桑文鸢目露惊恐,“你要干什么?你别碰我……”

……

平坦笔直的官道上,一队人策马狂奔。

沈令月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连续几个时辰高速前进,她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破了皮,稍一动就火辣辣地疼。

但其他人都在加速,她也不敢喊停,只能咬牙硬撑,死死握紧缰绳。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在情况还能挽回之前找到桑文鸢!

此刻她心中充满懊悔,早知道尤凤年会这般丧心病狂,她就该在东乡侯府倒台的时候,找个由头把他送进大牢里。

可是老皇帝都没革除他的功名,或许是有惜才之意,或许是出于其他考量……他不是有系统的穿越男吗,不好好走剧情考科举,为什么要干这种恶心事啊!

骏马疾驰,疾风拍打在沈令月脸上,吹得她睁不开眼睛,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对尤凤年的恨意也在不断攀升。

终于,前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看见小木屋了!”

“驾!”

沈明安再也按捺不住,用力一夹马腹,高高甩开缰绳,率先冲了进去。

他在小木屋前险之又险地翻下马,来不及站稳就冲上前,砰地一声踹开门。

“文鸢!”

屋内,桑文鸢的衣领刚被撕开,整个人已经陷入绝望,恨不能咬舌自尽时,突然听到沈明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泪水瞬间涌出,“明安救我!”

沈明安几乎被愤怒冲昏理智,冲上去一把拉开尤凤年,抄起条凳狠狠砸过去。

木凳四分五裂,尤凤年倒在地上发出惨叫。

随后,陆西楼带着锦衣卫冲进来,目光飞快瞥了一眼床上衣衫不整的桑文鸢,立刻让手下退出去,解下身上黑色披风,丢给沈明安。

沈明安抬手一接,上前将桑文鸢裹了个严严实实,紧紧抱在怀里。

“……别怕,我们来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

桑文鸢浑身发抖,趴在他怀里大哭。

尤凤年被沈明安那一板凳砸懵了,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陆西楼一手将人拎起来,拖死狗似的拖到小木屋外。

他正要叫属下拿绳子过来捆人,沈令月已经骑马冲了过来。

她不等马停稳就翻身跳下来,忍着大腿内侧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眼中满是怒火和杀气。

陆西楼见状刚要开口:“弟妹你没……”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令月毫不犹豫朝尤凤年两腿之间重重踩了下去。

“啊——!!!”

小木屋上空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嚎叫。

真·鸡飞蛋打。

院子里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下一秒,在场的所有男性忽然觉得裆.下一凉。

好痛……

陆西楼充满同情地望向脸色发白的裴景淮。

得妻如此……好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

尤凤年赶来的马车就停在小木屋外面不远的地方。

沈明安哄着桑文鸢上了车,又叫沈令月进来陪她,他和裴景淮坐在外面赶车回去。

桑文鸢身上还裹着陆西楼借的披风,神色有些怔愣,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车顶。

沈令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文鸢,你别怕,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只要我们守住口风,没人会知道的。”

她只是个普通的十九岁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受到了创伤,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

桑文鸢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家了。”沈令月替她拂开额前碎发,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中途马车停下来休整了一会儿,裴景淮小声喊她。

沈令月掀开车帘一角:“文鸢还睡着,怎么了?”

裴景淮递给她一个小瓷瓶,“陆西楼给的,他说你骑了那么久的快马,一定受伤了,赶紧上点药吧。”

他神色有些愧疚,显然是忘记了沈令月不像他们大男人似的皮糙肉厚,居然还要让陆西楼提醒。

沈令月冲他勾勾手指。

裴景淮不解地把头凑过来。

沈令月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两把,笑眯眯道:“我没事啦,现在已经好多了。”

毕竟踹废尤凤年那一脚真的很解压!

裴景淮对上她回味无穷的笑容,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又一凉。

……

另一边,陆西楼让人把疼晕过去的尤凤年绑在马背上,一路疾驰,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京中。

属下请示:“是把尤凤年送去顺天府,还是……”

陆西楼道:“送什么顺天府?这案子我们锦衣卫接了,带回北镇抚司。”

夜已深,街上寂静无人,陆西楼放缓速度慢慢走着,垂眸沉思。

他今天没什么事,去找裴景淮闲聊,恰好得知了尤凤年的反常之处。

裴景淮当笑话一般讲给他听:“……我看他脑子不正常,居然跑到侯府后花园,对着一棵老榕树喊什么‘西桶’?难不成那老树成了精,还会跟他说话?”

出于锦衣卫的直觉,当时陆西楼就上了心,紧接着就有沈令月的丫鬟来前院报信,他想也不想跟了过来。

尤凤年,这个尤家偷龙转凤生出来的第三代,十五岁的天才解元,他身上是否还藏着什么秘密?

没关系,等会儿进了北镇抚司,他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的。

陆西楼信马由缰放空思绪,不知不觉来到北镇抚司门口。

他抬头往前扫了一眼,视线忽然凝住,翻身下马。

“父亲,您怎么站在这里?”

陆西楼冲他笑了下,露出小虎牙,“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陆声一脸严肃,摇头否认。

“听说你今天出城去抓尤凤年了?把他交给我吧。”

陆西楼愣住,神色不解,“尤凤年掳走桑家七小姐,这点小事也要劳动父亲出手?”

“我找他另有要事,你别问了,这不是你该管的。”

陆声拒绝了陆西楼的探问,一抬手,便有锦衣卫上前,把尤凤年从马背上弄下来,往北镇抚司里面抬。

经过陆声身边时,他低头扫了一眼,微微皱眉:“怎么脸色这么差,你对他用刑了?”

陆西楼轻咳两声,上前耳语,“还不是裴二那个媳妇儿……”

陆声脸色微妙,默了一会儿才道:“罢了,死不了就行。”

……

寅时,天色未亮,庆熙帝在龙榻上翻了个身,睡得并不安稳。

“陛下,陆指挥使来了。”

守夜太监隔着帐子轻声唤道。

庆熙帝很快睁开眼,起身坐在床边,连靴子都没穿,“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陆声大步走进寝殿,跪下行礼。

庆熙帝对他招手,“你我之间不必虚礼,坐过来说话。”

“是。”陆声顺从地在床边矮凳上坐下来,低声道:“陛下,尤凤年已经招认,他并非真正的尤凤年,而是八年前从异世而来,附在他身上的‘天人’。”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来了来了!还好没有晚太久

是这样的宝宝们,我今天本来想小小休息一下,只更六千的[爆哭]毕竟我原计划就是休一还一,结果连着还了四天,感觉身体被掏空TAT

但是我写着写着发现停不下来了[爆哭]要是突然断开剧情又怕你们担心文鸢,所以只能一口气九千了![狗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