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熙帝当然不能对太妃如何,又见安王认错态度恳切,悔过不已,哭得眼睛都肿了,便只象征性地罚了他半年俸禄。
但安王似乎还在自责,这段日子越发深居简出,不见任何外客,也不去各家赴宴,把全部精力和心神都放在了济善堂上,忙着给穷苦百姓延医问药,施粮施衣。
可他越是如此,沈令月和燕宜对他的怀疑反而越来越深。
陆西楼把莲华寺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寺里僧人都拉回去严加拷问了一遭,也没发现有其他古怪之处。
仿佛一切都是慈恩方丈一时鬼迷心窍所为,随着他的自尽,莲华寺中的僧人纷纷离开,寻找新的寺庙挂单,莲华寺也就此沉寂败落下来。
……
数日后再见到瑶娘,她就像一株柔韧的野草,历经风吹火烧,又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眼神中更添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坚定。
她对二人点了点头:“我已经好多了,请二位妹妹带我去见那位贵人吧。”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要她付出什么都可以。
但燕宜却让她带上自己最拿手的几味香料,也不用换多么华丽的衣裳,简单大方就好。
当瑶娘抱着木匣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大门上高挂的“同安公主府”匾额,整个人还有点懵。
她回头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说的那位贵人,是同安公主?”
她还以为……
瑶娘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一丝羞愧,咬着嘴唇低下头。
沈令月笑了笑,鼓励地拍拍她的手,“相信你自己。”
同安公主在前院的书房见了她们。
她的目光率先在瑶娘身上流连了一圈,凤目威严,一身尊贵气派压得瑶娘越发不敢抬头。
同安公主对沈令月和燕宜毫不见外地招招手,语气熟稔又自然:“她就是你们为云韶女学新找来的香道博士?”
燕宜点头,“正是。”又轻轻推了下瑶娘,小声提醒:“把你的香料给殿下介绍一二。”
瑶娘回过神来,连忙将木匣交给同安公主身边的侍女,结结巴巴地介绍起来。
起初还有些紧张,可是望见同安公主专注聆听的神情,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瑶娘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越说越流畅。
“好极了,果然是个难得的天才!”
同安公主不吝赞赏,对瑶娘伸出手邀约,“你可愿意留在云韶女学,教授制香之道?食宿全包,月银十两,一季四套新衣裳,年节还有补贴,若是能挖掘出和你一样的好苗子,本宫另有重赏。”
瑶娘眼里迸出泪花,立刻跪下,“民女愿意!但,民女出身低贱,不敢隐瞒公主殿下……”
她颤声说了自己的来历,忐忑地等待来自同安公主的判决。
“你既已赎身从良,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同安公主其实早就从沈令月和燕宜那里知道了更多,但瑶娘的坦诚还是让她很欣赏。
她不在乎地摆摆手,“在云韶女学,没人会追问你的过去。”
以后这里没有花魁瑶娘,只有精于制香的许博士。
同安公主让人送瑶娘去云韶女学,女官桃李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燕宜,阿月,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
她笑着看向二人。
燕宜和沈令月起身向公主道谢,“谢殿下不拘一格用人才,给瑶娘以新生。”
也只有同安公主才有这个能力抹掉瑶娘的过去,让她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天赋,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瑶娘那个妹妹,我前些日子打着探望太妃的名义去见了一面,确实容貌不俗。”
同安公主想起二人曾经冒冒失失向她打听宫妃的情况,以兰芽儿的美貌,也难怪她们会怀疑到父皇身上。
“放心,等瑶娘在云韶女学做出点名堂,我便想办法把那姑娘从安王府要来。”
同安公主态度随意,显然没把这事儿想的有多难。
沈令月和燕宜离开公主府后还在讨论,“太妃会轻易放走兰芽儿吗?”
燕宜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但同安公主出面要人,总比我们出面,或者瑶娘自己,希望大的多。”
她们求到同安公主头上帮忙,自然不能大咧咧地说她们怀疑安王府要打着兰芽儿的名义造反。
安王可是同安公主的叔叔,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们总不好污蔑一个王爷吧。
沈令月嘟囔,“玄女娘娘最近都不给你托梦了,她连恒王造反都能给你看,怎么就没有安王呢?”
她和燕宜最近也出门看过,安王开的济善堂是真的在救济穷苦百姓,里面有大夫轮班坐诊,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或者干脆不要钱,给病人抓药熬药,还有施粥赠衣,也都是足斤足两,没有偷工减料,大米里掺沙子之类的造假行为。
搞得沈令月都迷茫了,安王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你说他要是装一辈子好人,是不是就真成了大善人了?”
她和燕宜天天念叨安王都快念叨魔怔了,怎么也不见托梦呢?
“预知梦也没有告诉我们兰芽儿在安王府啊,还是我们自己找到的。”
燕宜劝她别灰心,“这金手指时灵时不灵的,我们也不能一味依靠它,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沈令月不信邪,“走,咱们今天再去城南的济善堂看看,我就不信揪不出安王的小辫子。”
二人坐马车去了城南,却意外地碰见了沈元嘉。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
沈令月上前打招呼,又见沈元嘉身旁有位面生的妇人,头戴幕篱,帽檐上垂下的黑纱几乎挡住了大半身体,仿佛整个人都笼在暗淡的深灰色罩子里。
她用眼神询问沈元嘉。
“小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桑夫人,国子监祭酒桑老大人的女儿,也是你未来嫂嫂的小姑。”
原来是桑家的女儿,沈令月不敢怠慢,连忙上前问好。
桑夫人撩开纱帷,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孔,三十多岁,气质娴静,只眉心深深的印纹带出一丝轻愁。
她礼貌地和沈令月打了招呼,又对沈元嘉道:“改日我再带年哥儿去你府上做客。”便告辞了。
人一走,沈令月立刻好奇地问:“这位桑夫人嫁到哪家了,怎么年纪轻轻打扮成这样?”
沈元嘉长叹一声,“她嫁的是我婆婆的娘家,东乡侯尤家的世子尤正良,说来也是命运弄人,她进门还不到半个月,尤世子出城打猎,骑马坠崖,尸骨无存……”
沈令月和燕宜齐齐啊了一声。
刚进门就守寡?这也太惨了。
“可不是吗?但桑夫人不愧是桑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但没有改嫁,还坚持为亡夫守节,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孤儿做嗣子,悉心教养,就这么过了十五年。”
沈元嘉和桑夫人也算是沾亲带故了,提起她只有满满的感慨和叹息。
“十五年啊,她都足足守了十五年了。听说东乡侯府还打算上表奏请陛下,为桑夫人请立一座贞节牌坊……”
沈令月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尤正良,尤正良?”她念叨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急得原地团团转,“我见过的,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沈令月望向街对面,一棵高大的枫树上红叶似火,秋风吹过,片片枫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她福至心灵一般脱口而出:“桑夫人,她叫桑知秋对不对?”
沈元嘉咦了一声,“难道是母亲告诉你的?”
沈令月转身激动地抓住燕宜的手。
这个剧情,她看过啊!
作者有话说:安王会暂时老实一段时间()
月崽:我会像鬼一样缠着你……永远永远……
我们妹宝要去祸害新的人家了[加油][加油]
第54章 第 54 章 闺蜜变敌蜜?还是姐弟恋……
“月儿, 你怎么了?”
沈元嘉见妹妹神色有异,不由关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令月脑子乱乱的,好多零碎的片段剧情往她脑袋里涌,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呆呆愣在那里。
燕宜握了一下她的手, 对沈元嘉微笑:“她没事, 就是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忘记给围脖儿喂肉干了,不知道它会不会闹腾呢。”
沈令月经她提醒回过神来, 连忙点头,“对对,大姐你都不知道围脖儿有多烦人,我们澹月轩上下都快被它折磨疯了……”
沈元嘉好笑地摇头, “听说是妹夫非要抱回来养的?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你就随他吧。”
“哎,围脖儿虽然调皮了点,但也确实可爱,改天你带蘅姐儿来侯府撸狐狸啊, 它最喜欢和小孩子玩了。”
沈令月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便和燕宜对了个眼神。
沈元嘉看她和燕宜眉来眼去,显然是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作为大姐还有些吃味。
不过见她们妯娌间相处和睦,沈元嘉更多的还是欣慰。
小妹长大了。
三个人一起进了济善堂。
沈元嘉今日也是来捐银的, 刚才在门口碰上了桑夫人,所以才会停下来寒暄两句。
济善堂的管事是个天生笑面的中年男人, 热情招待了她们,带着三人往里面边走边参观。
沈令月目光炯炯四下扫射,仿佛不是来做慈善, 是来调查暗访的。
燕宜和管事聊起了济善堂的开销支出,侧面打听各家女眷捐出的善银是否用在了实处。
管事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查账”,答得头头是道,各种账目支出的数据张口就来,对善堂内收留的老人和孩童等情况也十分了解。
后院里,约莫七八个孩童穿着洗的微微发白却还算厚实整洁的衣裳,正凑在一块踢球玩,虽然看起来都瘦巴巴的,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廊下坐着几个老妇人,年纪大的在晒太阳,手脚还算灵活的,一边看着孩子们,手里纳着鞋垫,或是缝缝补补,各有各的活计。
“福伯伯!”
有小孩瞧见管事,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管事也和蔼地摸着他的小脑袋:“是阿毛啊,告诉福伯伯,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小阿毛歪着脑袋回忆,“冬瓜白菜炖肉丸子,炒青菜,还有玉米窝头,我吃了两个呢!”
他一笑露出漏风的门牙,又冲管事伸出两根手指,“吃的饱饱的。”
沈令月弯下腰和他视线平齐,“肉丸子?你们经常能吃上肉吗?”
小阿毛摇摇头,“当然不是啦,我们每十天才能吃到一次肉菜,我都数着呢。嘿嘿,我今天分到了三颗肉丸子哦,特别香!”
小男孩说着,陶醉地咂咂嘴巴,仿佛还能品出一丝肉香味儿。
管事对沈令月道:“夫人也看见了,我们救助的老弱孤幼越来越多,只能尽力保证她们先填饱肚子。虽然肉吃得少,但每隔几天会煮鸡蛋加餐,有力气的妇人和孩子也可以学着种菜和养鸡,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沈令月点点头,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根本不能奢求普通百姓顿顿有肉吃。
往好了想,这些孩子至少不用“吃糠咽菜”,还有玉米杂粮窝头呢。
感谢玉米土豆地瓜,感谢引进高产作物的老乡哥,这才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啊。
说话间她们来到了后院,角落里的小门半开着,一个腰系围裙,看着像是厨娘的妇人站在门口,正对门外的人说着什么。
她眉头紧皱,无奈地摇着头,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却忽然抵住门板,险些被夹住。
沈令月好奇地走近去看,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穿小花袄的三四岁女童,她一手握着门板不让厨娘关门,一边膝盖就要弯曲着跪下去。
厨娘吓了一跳,连忙松了手将人拉起,“温娘子啊,我真的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别处想想办法吧。”
温娘子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苦苦哀求:“嫂子,求您发发慈悲,让我再见管事大人一面,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沈令月突然出声:“你要见管事?管事在这里——”
她把门板整个拉开,指着管事的方向,“你找他有什么事?”
温娘子眼睛一亮,立刻抱着孩子冲进院子,朝他跪了下来。
管事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温娘子,我上次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吗?大夫说你女儿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这种富贵病就是要精细养一辈子的,不符合我们济善堂收养孤儿的要求啊。”
温娘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抱紧了怀里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就要给管事磕头。
沈元嘉和燕宜也走过来,低声询问。
管事一脸愁容:“这位温娘子也是可怜人,前几年她丈夫在外面做工时出了意外,砸断了一条腿,当时她还怀着身孕,接到消息一激动就早产了,生下来一个不足月的女儿,还是个先天有心疾的。”
温娘子一边要照顾瘸腿卧床的丈夫,一边要拉扯病歪歪的女儿,如此熬了三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实在已经身无分文,供不起医药费了,才想把女儿送来安王府办的济善堂,求一个活路。
“几位夫人,不是我心狠见死不救,可像是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每个月光是养身子的药钱就要好几两银子,还不一定能活几年……”
管事话未说尽,但几人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养活这孩子所需的银钱,能拿来救助更多的人,实在是“不划算”。
管事看了温娘子一眼,又压低声音,“若是济善堂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人人都把养不活的病孩子送过来,我们也没办法向安王和王妃交代啊。”
要他说啊,这温娘子也是个心软立不起来的,为了一个小丫头耗尽家财,又不是能传承香火的儿子,值得吗?
沈令月眉头紧锁。
或许这是济善堂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理智”选择,但感情上她却无法接受。
难道生病的,天生残缺的孩子,就不配活下去吗?
她在福利院生活的那几年,见到了太多因为疾病或身体残缺而被遗弃的孩子,可院长和保育员们都没有嫌弃他们,依旧给于了最大的耐心和关怀,抚养他们长大。
如果按照这个管事的理论,岂不是要把那些孩子都丢出去自生自灭,然后把省下来的钱“用给更需要的人”?
可谁能保证,这个判定的“标准”永远不会变,自己将来不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呢?
沈令月冷冷看着管事,语气带上几分凉意:“你最好祈祷自己活到七老八十都无病无灾,嘎嘣一下死了才好。否则等你瘫在床上动弹不得那天,也会被这样毫不留情地丢出去吧?”
管事怔住了一下,脸色慢慢涨红,有点不服气,又不敢反驳,笼在袖中的拳头攥紧。
沈令月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温娘子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穿得这么单薄,若是冻病了,孩子就更没人照顾了。”
沈令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元宝,不由分说塞到温娘子手里,“拿着,给自己买身厚衣裳,再去给孩子看病抓药。”
沈元嘉和燕宜也慷慨解囊,最后凑出几十两银子,一股脑地塞给她。
温娘子从沈令月走过来时就已经呆住了,完全没想到这几位看起来高不可攀的贵妇人会如此善心,捧着钱袋感动得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她其实很年轻,穷人家嫁女儿嫁的早,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可丈夫和女儿的病拖垮了她,瞧着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沈令月抬手替她别了下额前的碎发,“再坚持坚持,日子会好起来的。”
温娘子握紧沉甸甸的钱袋,仿佛里面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努力扯起嘴角,“真的……会好吗?”
她娘家和婆家两边都不肯伸手帮忙。婆家骂她克夫克子,是个丧门星。
娘家则劝她把女儿往山里一丢,听天由命得了,趁着现在还年轻,撇下断腿的丈夫,赶紧再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
可丫丫是她的骨肉啊,她还那么小,那么乖,笑起来甜甜的,软乎乎地叫她娘亲,她怎么忍心?
燕宜走上前,目光温柔,“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温娘子抱着女儿,感激万分地对她们磕了个头,转身离开了。
管事望着温娘子远去的背影,脚步仿佛都轻快了几分,嘴角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背着这么重的拖累,她还能坚持多久?
他又看向沈令月,带了几分皮笑肉不笑:“沈夫人真是慈悲心肠,就是不知道您这般漫天撒钱出去,又能救了几个人呢?”
沈令月瞪他一眼,认真道:“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像你,也不像你家主子,救人还要挑三拣四。”
……
“气死我了,什么玩意儿啊!”
回侯府的马车上,沈令月还犹自愤愤不平。
她恶狠狠地对燕宜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安王肯定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善心!”
佛祖还讲普度众生呢,没听说众生也要挑三拣四啊。
“好了,不生气了,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燕宜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拍着沈令月的后背。
她知道小月亮是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有点应激了。
她在福利院生活的那几年,一定见到了很多同龄孩童不曾感受过的人情冷暖,所以一有机会,总想着尽可能去回报更多的人。
大学里参加救助流浪动物的社团,假期去做社区志愿者,上门慰问孤寡老人……如今来到这个大邺,手里有了更多可支配的银钱,就想帮到更多的人。
她半开玩笑地哄着沈令月:“看来以后我和婆婆管家要更用心了,努力让侯府名下的产业多多赚钱,不然都不够你当散财童子的。”
沈令月搂住她的腰腻歪,“嘿嘿,燕燕就是我的钱袋子,我的大管家!”
外面秋风吹得萧瑟,车帘被掀开一道缝,一片火红的枫叶飘进来,落在她的裙角。
燕宜忽然想起,“对了,你刚才说的桑夫人,是怎么回事?她身上难道还有故事?”
沈令月一拍脑袋,“差点把这茬忘了,都怪那个破管事……”
她坐直身子,清清嗓子,把自己想起来的剧情一股脑倒出来。
“桑夫人是被东乡侯府骗了!”
“那个尤世子明明另有所爱,又想贪图桑氏女的名声,把桑夫人娶进门后就诈死离府,在外面和他的真爱甜甜蜜蜜过了一辈子,留桑夫人在东乡侯府操持中馈,给他们一家子当牛做马!”
“还有她那个所谓的过继来的嗣子,其实就是尤世子和真爱生的儿子。他们知道桑夫人博学渊识,桑家文风鼎盛,她还有个国子监祭酒的老爹,所以让她替自己养儿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燕宜听得一愣一愣,眼睛越来越大,“这也,太无耻了吧。”
这是要把桑夫人连带整个桑家,敲骨吸髓地吃干抹净啊。
沈令月磨牙,“如果我没记错,桑夫人那个嗣子叫尤凤年的,确实‘有出息’,从小是桑夫人手把手教他读书认字,科举一路过关斩将,连中三元,二十五岁高中状元,风光极了。”
燕宜不由坐直身子,“连中三元?”
二十多岁的状元不算稀罕,但连中三元在历朝历代都是屈指可数的天才,光凭这一项成就,就足以青史留名了。
沈令月不屑地撇嘴,“是啊,学问上登峰造极,人品嘛,低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尤凤年高中状元后,不但没有感谢桑夫人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养,反而将生母光明正大接回侯府,还逼着桑夫人自请下堂,给他生母腾地方。
可怜桑夫人为了夫家奉献一辈子,最后才知道自己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所有人都在骗她。
就在尤世子和真爱甜甜蜜蜜高调回府,大肆为儿子举办登科宴时,桑夫人在后院放了一把火,自尽了。
而她死后,骨灰和牌位都被送回了桑家,还是以下堂妇的身份。
东乡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感念她二十多年来的付出,反而还觉得她选在尤凤年高中设宴这日纵火自尽,是存心给侯府添堵,大大的不吉利,死了也别想埋进尤家祖坟。
燕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不由喃喃:“这一家子真是,全员恶人啊。”
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没有吗?
“对啊,太过分了!”沈令月气得邦邦捶车厢,“我母亲为了给我大哥娶到桑家的姑娘,苦心筹谋了十多年,东乡侯府居然这么不珍惜!”
燕宜叹息:“都说桑家女儿的名声好,结果反倒害了桑夫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感慨完了,二人开始琢磨如何将桑夫人从吃人不吐骨头的东乡侯府解脱出来。
“你大姐方才说,桑夫人为亡夫守了十五年,而她的嗣子二十五岁中状元,那也就是说,十年后尤世子和他的真爱才会回来?桑夫人的寿命还剩十年?”
“肯定不能等他们自己回来啊。”沈令月拍大腿,“她已经白白蹉跎了十五年,往后的每一天都很宝贵,都该为自己而活。”
燕宜点头,“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提前找出尤世子的藏身之处,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直接捅出来。”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她:“我们怎么找?”
她记得的剧情里只有尤世子和真爱高调回府,也没说他们俩过去二十多年都住在哪儿啊。
燕宜想了想:“东乡侯夫人。这个秘密能瞒住桑夫人二十多年,她绝对是‘功不可没’,她肯定知道儿子躲在什么地方。”
……
“东乡侯夫人?”
孟婉茵让祁妈妈赶紧把怀里的绒团儿抱出去,免得燕宜又要打喷嚏。
她好奇地问二人:“你们怎么突然打听起她来了?”
来棠华苑的路上沈令月已经想好了说辞,“今天我们去济善堂,正好碰到了东乡侯府的桑夫人。您也知道,我娘家和桑家结亲了嘛,桑夫人是我未来大嫂的长辈,听说她在闺中就是有名的才女,我就想……认识认识?”
理由有点牵强,但谁让婆婆性子软,好糊弄呢^_^
“你说她啊。”孟婉茵叹了口气,“桑氏真是个苦命的。”
孟婉茵知道的和沈元嘉告诉她们的差不多,沈令月和燕宜陪着感慨了一通,想打听一下裴家和东乡侯府平日可有什么来往。
总要找个由头,才好上门调查……不是,上门拜访嘛。
孟婉茵却摇摇头,“咱们家和东乡侯府没有亲戚,逢年过节也不走礼,基本没什么来往。”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们就是递帖上门,估计也不会有回应的。”
沈令月皱了下眉,“为什么啊?”
大家都是公侯勋贵之家,就算没有亲戚故旧,连随大流的走礼应酬都没有吗?
怎么听着仿佛还有仇一样?
孟婉茵咳嗽两声,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令月太熟悉她这个表情了,这是有瓜啊!
她立刻起身去关紧门窗,又拉着燕宜凑到孟婉茵身边,压低声音:“这里没外人了,您就放心大胆说吧。”
孟婉茵手搭在嘴边,用气音小声说:“还不是因为太夫人。她年轻的时候和东乡侯夫人陶氏原本是好姐妹,结果两个人都看上了你们祖父……后来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令月:……好家伙,闺蜜变敌蜜啊。
她捂嘴偷笑:“没想到祖母年轻的时候还挺厉害,爱情战争的胜利者~”
“太夫人如愿以偿嫁给你们祖父,陶氏却在娘家又蹉跎了七八年,成了京城中有名的老姑娘,结果突然有一天就和东乡侯府二公子定了亲,对方比她足足小了十岁。”
沈令月:……还是姐弟恋?刺激!
燕宜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年龄,提问:“陶氏的丈夫,不就是如今的东乡侯?可他明明行二……”
“对啊,因为他大哥得急病死了,所以爵位就落到他头上了。”
孟婉茵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微妙。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大胆假设:“难道他大哥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孟婉茵摆摆手,“没有凭据的事,我们不好乱猜的。反正最后就是二公子袭爵,陶氏成了如今的东乡侯夫人。”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蛐蛐:“祖母这个敌蜜,是个狠人啊。”
假如她嫁进东乡侯府就是奔着爵位去的,以她的性情手段,能做出隐瞒桑夫人,骗她为尤家当牛做马二十多年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沈令月拜了拜空气,“阿弥陀佛,突然觉得祖母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了。”
感谢祖父当年的好眼光!不然她们俩也过不上今天的舒坦日子。
孟婉茵心有戚戚,“是啊,你们祖母就是嘴上不饶人了点儿,其实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
不过正因为东乡侯府前任世子离奇身亡,所以太夫人才会这么紧张裴景翊,从小把他放在身边抚养吧?
二十多岁的壮年男子都能离奇暴毙,裴景翊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潜在的风险就更大了。
孟婉茵敢说自己嫁进来以后从无害人之心,所以不管太夫人怎么冷嘲热讽奚落打压,她都默默忍下去了,因为她相信事实会说明一切。
这不,裴景翊平平安安长大了,娶了媳妇,虽然侯爷还没上表请立世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裴景淮肯定争不过他大哥嘛。
沈令月替孟婉茵捶着肩膀,真心道:“母亲这么多年受委屈了,我和夫君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燕宜点头附和,“我以后也会多替您分忧的。”
自古后妈难当,能做到孟婉茵这份上的也不多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人好,好人就该有好报。
孟婉茵笑眯眯地一手拉一个,“好好好,我就等着你们的孝敬了。”
沈令月吃了一肚子新瓜,很满足,甚至还有点吃撑了。
但新的麻烦又来了——托太夫人的福,她们要如何接近东乡侯夫人陶氏呢?
时辰还早,燕宜一个人回九思院也无聊,跟沈令月回到澹月轩,撸狐狸去。
一进院子,就听见沈令月身边那个一向稳重能干的丫鬟霜絮在抓狂地大喊:“围脖儿!看看你干的好事——”
霜絮手里拎着一条“洞洞裙”,气得声音都哆嗦了,“我才做好的新裙子,一次都没穿过……”
“哈哈哈哈!”
笑得如此魔性又放肆,还在院里转圈圈追尾巴的,除了围脖儿也没谁了。
沈令月站在门口捂住脸,有种不敢进去面对现实的凄凉。
裴景淮这个大骗子!说好了围脖儿的一切都交给他负责的,结果呢???
沈令月强烈怀疑,这货最近出门频率变高,就是不想收拾围脖儿拆家的烂摊子。
拆家神兽,恐怖如斯!
“唧唧!”
围脖儿追着尾巴玩,一转头看见藏在门后的沈令月,大尾巴瞬间摇成螺旋桨,朝她就是一个飞扑。
沈令月脑袋上顶着一坨狐狸,生无可恋地迈过门槛。
霜絮幽幽地看着她,“小姐回来了啊。”
那语气,仿佛沈令月是什么在外面眠花宿柳的负心汉,活脱脱一个怨灵附体。
沈令月就像每一个熊孩子在外面闯祸的家长一样,二话不说先道歉:“都是我们没教好孩子……裙子咬坏了是吧,我赔你,赔你十条!”
霜絮叹了口气,把破布似的裙子往石桌上一丢,忍不住道:“小姐,裙子事小,可围脖儿真的太淘气了,我真怕它哪天闯下大祸,无法挽回怎么办?”
沈令月就像每一个护短的家长一样,弱弱解释:“围脖儿很聪明的,它就是欺软怕硬,知道咱们院里的人才能随便欺负,你看它都不去别的院子里闯祸……”
霜絮:……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她咬了咬牙,突然道:“我听二哥说过,庄子上养的猪,都会把小公猪劁了,这样它们就不会乱刨乱拱了,而且还会变得性格温顺,专心长肉。我看不如把围脖儿也……”
霜絮阴恻恻地盯住了围脖儿的□□。
“唧唧!”
围脖儿趴在沈令月脑袋上,爪子勾着她的头发,冲霜絮龇牙咧嘴。
沈令月赶紧抬手去捂狐狸耳朵,“围脖儿别听,是恶评。”
她龇牙咧嘴地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冲霜絮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只听过劁猪匠,哪有劁狐狸的。”
我们围脖儿还是个宝宝呢,不要做绝育手术!
她把围脖儿拎下来,指着它的鼻子教训了一通,“以后不许欺负霜絮姐姐,不能咬她的东西,不然我真打你了啊。”
燕宜笑着看她“堂前训狐”,又陪围脖儿玩了半天的丢球游戏,直到精力耗空,自己跑去垫子上窝着睡觉了。
“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老腰啊……”
沈令月哼哼唧唧,拉着燕宜倒在床上,“好燕燕,快给我捏两下。”
二人并排躺下,想了好几个如何接近东乡侯夫人的办法,又一一否决。
“这老太婆心黑手狠的,恐怕咱们得用点非常手段……”
沈令月嘟囔着,声音减弱,燕宜转头看去,她已经累睡着了。
燕宜也有点困了,拉着她的手闭上眼睛。
……
那股熟悉的,久违的感觉来了。
她终于又做梦了。
前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片片花瓣随风飘落,仿佛吹起一阵粉色的雪。
桃花开在春天,而现实中已经是秋天。
难道不是现在的时间线?
燕宜在桃花林里转了转,很快找到了一条人工踩踏出来的小径,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穿过桃林,前方豁然开朗。
平坦开阔的山坡上,伫立着三间小木屋,四周用围栏圈住,上面爬满了野藤,零星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颤巍巍摇曳在风里。
木屋前的小院里有花圃,有鸡笼,边上还有一块菜地,嫩绿的小青菜已经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呜哇,呜哇……”
屋里传出婴儿啼哭声,燕宜仗着自己在梦里不会被发现,大着胆子走进小院,站在半开的窗下。
屋里,一个年轻女人怀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眼睛红红的靠在男人怀里,“夫君,真的要把年哥儿送回去吗?他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我不舍得和他分开……”
男人搂着娇妻幼子,连声宽慰:“你听话,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如果不给桑氏一个孩子做念想,她如何能心甘情愿留在侯府,为我守节?况且年哥儿是我们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东乡侯府的,只有送回去才能名正言顺,而且他从小由桑氏教导,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差。”
那女子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里,嗔道:“桑氏桑氏,你就知道桑氏。是,人家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哪像我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就跟了你……”
“娇娇,我都为了你诈死出府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男人握住她的手,语气恳切,“那桑氏不过有个好出身,母亲说她对尤家有用,我才不得不娶了她。你瞧她那呆板无趣,木讷的模样,满嘴之乎者也,活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夫子,哪里比得上你一根头发丝?”
女人破涕为笑,轻轻捶上他胸口,“油嘴滑舌……”
“哪有,我若是敢撒谎骗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男人把不再哭泣的婴儿放进摇篮,搂着女人的腰,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只要我们在这里做一对快活的神仙夫妻,孩子总会再有的,我尤正良发誓,这辈子只和你生孩子……”
眼看屋里的画面要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一路狂奔,燕宜皱着眉头,想马上离开,却又怕漏过什么重要线索,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
断断续续地,她听见男人说:“反正诈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且再耐心等上两年,到时候……还怕见不着年哥儿吗?”
“说得对,夫君你,你真聪明……啊……”
燕宜默默退出院子,不听了,真的不能再听了。
一贯好脾气的她,不由握住拳头,小声骂了一句狗男女。
这两个人一定就是桑夫人的“亡夫”尤正良,和他的真爱了。
不过这个梦的时间线,应该是十五年前,“嗣子”尤凤年刚出生不久?
看屋里男女的长相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
燕宜已经记下了女子的样貌,只等梦醒之后画出来,按图索骥。
接下来就是辨认周围的地形,找到二人这一处“爱巢”所在的位置。
燕宜抬头望向前方连绵高耸的青山,这里显然已经远离人烟所在,附近连个村庄都没有。
那就很奇怪了,尤正良怎么说也是侯府世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难道他和真爱私奔出府,就是为了归隐田园?
……他会种地吗?
燕宜脑子里不停思考,一边继续往远方“飘”。
如果能在梦里看到别的路人就好了,兴许通过他们的对话,还能判断这里的位置。
她的意识不断拔高,地面上的一切仿佛微缩景观,越来越小。
终于,她在桃花林北边看到有村落的痕迹,当即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不对,不是村子,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田庄?
就跟昌宁侯府名下的田庄差不多。
燕宜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走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华服夫人,瘦长脸,神情威严阴刻,瞧着就难以接近。
庄头模样的汉子恭敬地上前问安,“见过侯夫人。”
……是东乡侯夫人陶氏?
她点点头,问:“给世子的吃穿用度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装了满满三大车,足够他们用上半年了。”
“车停在哪里?我要再检查一遍。”
东乡侯夫人跟着庄头往里走,一边说:“世子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罪,你们伺候一定要精心,送去的东西务必要好用,千万不能委屈了他们……”
路上遇见田庄里的农户,恭恭敬敬放下锄头:“苟庄头,南边冲垮的水渠已经重新修好了。”
线索又多了一点,燕宜默默记下庄头的姓氏。
这里应该是东乡侯府,或者说陶氏名下足够信任的田庄,负责给住在附近的尤正良送吃的用的,供应他们的“隐居生活”。
眼看东乡侯夫人越走越远,燕宜正要跟上去,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外力的拉扯,像是有人狠狠揍了她肚子一下,意识瞬间脱离了梦境。
燕宜蓦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滴溜溜的狐狸眼。
原来刚才那一下,是围脖儿跳到她身上,把她砸醒了。
燕宜:……
她瞥了一眼身旁还没醒的沈令月,忍不住挥了挥拳头。
“围脖儿,你再这样淘气,我看真的要找人劁你了……”
“唧唧!”
围脖儿在她身上一通扑腾,不满地嗷嗷叫着大声抗议。
“吵死了……围脖儿你别闹啊……”
沈令月揉着眼睛醒来,就见燕宜捏着狐嘴筒子,对她认真道:“好消息:玄女娘娘托梦了。”
作者有话说:嘿嘿又是瓜多管饱的一天[狗头][狗头]
昨天看到有聪明宝宝已经猜出一部分剧情嘞,看来你们和月崽一样阅读量广泛[加油]不过为了不剧透所以我今早把评论先隐藏了()等这章更新完就放出来嗷,也是给其他宝宝留一点惊喜[比心]
以后我争取不这样断章[紫心]不给你们剧透的机会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第 55 章 你们老尤家是有什么姐弟……
沈令月困恹恹地坐在床头, 按住围脖儿不让它过去捣乱。
她恶狠狠地撸着小狐狸的肚皮,“坏东西,打扰我和你燕燕姨的美梦, 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
燕宜坐在桌前, 手里捏着一根炭笔, 尽可能把梦里看到的年轻女子画出来。
沈令月拿起她手边散落的几张纸,上面写着苟庄头、桃花林、小木屋等关键字眼。
她让霜絮把她二哥何融喊过来一趟。
“去查查东乡侯府, 还有侯夫人陶氏名下有多少田庄,有没有一个庄头是姓苟的。对了,还得是十五年前的庄头。”
何融乍一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就是再难打听, 也总比帮小姐买二斤药来的容易……
何融拿着新的活动经费,信心满满地出门去了。
过了五六天,他回来复命,表情却有点低落。
沈令月问:“没打听出来?”
何融摇头,“打听出来了, 东乡侯夫人陶氏的娘家, 在津门有一处田庄, 十五年前的庄头姓苟,但他三年前去世了,现在的庄头是他儿子,也就是小苟庄头。”
老苟变小苟, 子承父业也很正常。
沈令月点点头,“然后呢?这个小苟庄附近有没有桃花林和小木屋?”
她有点小激动, 这么顺利就能找到尤正良和他的小三了。
然而何融脸上的低落正是源于此,他又摇头:“有是有,可是住在附近的村民说, 那片桃林八年前起了一场大火,全都烧光了。”
至于藏在桃林后面的那三间小木屋,也已经荒废多年,无人居住,风吹雨打,残破不堪。
“怎么会这样?”
沈令月去找燕宜商量,“玄女娘娘给的线索过期了。”
“八年前,也许是一个关键节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尤正良和小三搬离了小木屋,藏到了别的地方。”
燕宜劝她别灰心,“他们能在外面躲了二十五年不被发现,兴许就是隔三差五搬一次家呢?但不管他们藏到哪里,东乡侯夫人肯定知道儿子的每个落脚点,可能还会一直定期给他送东西,维持尤正良的富贵生活。”
沈令月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推理:“东乡侯夫人是个狠角色,这种人通常有很强的掌控欲,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肯定要让儿子待在自己眼皮底下,经常能看见的地方。所以他们就算频繁搬家,也不会离京城太远,肯定就在周边几个州县打转?”
燕宜肯定了她的猜测,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在我的梦里,尤正良和那个女人说过,‘诈死的是我又不是你’,‘再过两年你就能见到年哥儿’……”
沈令月瞪圆眼睛。
“所以这个小三儿不光拐走了桑夫人的丈夫,还能经常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燕宜:“对,所以我想她应该不是尤正良在外面随便认识的女子,她应该是有身份的,而且还和东乡侯府有一点关系,能名正言顺去侯府见尤凤年。”
不然尤正良大可以把这个女子纳进府,就像沈家的柳姨娘,做个风光的宠妾,桑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何苦要两个人在外面躲藏二十多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抚养,还要这般偷偷摸摸行事?
“有身份,见不得光,不能养儿子……”
沈令月不由脑洞大开,“啊,难道尤正良看上了他爹东乡侯的小妾,俩人有了苟且,为礼法所不容,只能为爱私奔——”
太好了,是小妈文学!
(划掉)
“咳咳!”
燕宜差点喷出一口茶,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你呀,快收了神通吧。”
小月亮一天天都在看什么书啊,知识学的也太杂了……
她认真驳回沈令月的奇思妙想:“她若真是东乡侯的妾室,私奔出府,还怎么敢上门来看尤凤年?”
沈令月挠挠头,“所以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就只有八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有从东乡侯夫人的日常行程中找到蛛丝马迹?”
燕宜:“嗯,就让何融一边打探八年前的旧事,一边派人跟踪东乡侯夫人,看她平时多久出一次门,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
……
对东乡侯府的调查暂时陷入瓶颈。
于是沈令月决定——遇事不决,回家找妈。
“东乡侯府?”
赵岚狐疑地打量着突然回家的小女儿,“你打听他们家做什么?”
赵岚可不像孟婉茵那么好糊弄,沈令月回来的路上早已编出了一套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理由。
“我从我婆婆那儿听到了一些八卦,是东乡侯夫人和我那祖母,裴家太夫人的爱恨情仇,母亲您知道吗?”
赵岚微微挑眉,矜持地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沈令月偷偷在心里比了个耶,嘿嘿,第一步计划成功^_^
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抗拒吃瓜!没有!
沈令月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硬是给赵岚演了一出“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的狗血三角恋大戏。
赵岚的娘家和夫家都是文官清流,对那些勋贵之家老一辈的爱恨情仇还真没这么熟悉,一时竟然听得入了神,端起茶杯都忘了喝。
听完赵岚总结:“裴老侯爷眼光不错,幸好你们府上的太夫人是如今这位。”
不然就她小闺女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儿样,嫁过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
沈令月故作不满地努努嘴巴,“可是现在这个祖母也不喜欢我啊。她偏心大哥大嫂,生怕我们二房抢了爵位,我才成亲第二天,她就把我夫君罚去祠堂跪了三个时辰呢!”
赵岚眼皮一掀,“跪的是他,又不是你,这就心疼上了?”
沈令月理直气壮,“对啊,裴景淮很好很好的,我自己的夫君自己疼。”
那当初是谁成亲好几天都没跟人家圆房来着?
赵岚决定给小女儿留点面子,轻咳一声,“所以呢,这和你打听东乡侯府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
不等沈令月开口,赵岚便坚决摇头,“死心吧,东乡侯夫人的段位可不是你能玩得转的。”
人家可是千年的狐狸。月儿?顶多就是个狐狸崽子。
“您也太小瞧人了,我就不能试试吗?”
沈令月还不死心,又往上加码,“您别忘了,东乡侯夫人的儿媳妇可是我未来大嫂的小姑姑,四舍五入咱们两家就是亲戚啊。”
说到桑家,赵岚不由坐直身子,仔细回忆了一下,“是那位进门半个月就守了寡,独自抚养嗣子十五年的桑夫人?”
沈令月使劲点头,“就是她,我前几天还和大姐遇上她了呢。”
“是了,你大姐的婆婆跟东乡侯府是表亲……”
赵岚捋了半天,没办法,京城各家联姻盘根错节,真要细数起来,都算是沾亲带故的。
“对对,我听大姐说,桑夫人的嗣子好像叫,尤凤年?听说是桑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是个神童呢。”
赵岚古怪地看她,“你不知道尤凤年这个名字?”
沈令月心虚地对手指:“我……应该知道吗?”
“他是今年乡试的案首解元啊。”
赵岚提醒,“你二哥也参加了这场乡试,但是没考中,你父亲气得不行,这两天又有点儿犯病了。”
沈令月嘶了一声。
尤凤年的连中三元之路,原来是从今年开始的吗?
可他今年才十五岁啊。可恶,竟然还真是个天才……
赵岚也在感慨:“你当我为何要费尽心思,为你大哥求娶桑家女,这百年大族的文风之清盛,从他们家的女儿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是啊,不然也不会把尤凤年抱给桑夫人养……”沈令月小声嘟囔了一句。
赵岚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沈令月赶紧岔开话题,“那尤凤年现在应该也在国子监读书吧,他和大哥是同窗?”
赵岚点头,“确实,但明安和他是否相熟,我便不得而知了。”
尤凤年和沈明安差了六七岁,又不是同年考中的举人,可能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沈令月眼珠转了转,显然又冒出了新主意。
她又陪赵岚聊了会儿天,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驱虎吞狼的傻事。
“月儿,听母亲的话,东乡侯夫人心思太深,你把握不住的。”
赵岚点点她的额头,又开始老生常谈:“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生个儿子,这才是你在侯府的护身符呢。”
她现在已经不指望沈令月和裴景淮小两口能争到爵位了,就连月儿的亲婆婆,那也是个靠不住的,怎么能跟自己的儿媳妇八卦长辈的旧事呢?
咳咳,虽然确实挺精彩的,换做是她可能也忍不住……
明年才能当上婆婆的赵岚默默摇头,不行不行,她要保持长辈的威严,坚决不能干这种事……
“你大姐都告诉我了,你现在天天在侯府不是撸猫就是撸狐狸?沈令月啊沈令月,你要急死我吗,你今天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只要你生个儿子我就不管你了,生个儿子,你那祖母还有借口找你的茬吗?”
叨叨叨叨,魔音贯耳。
沈令月捂住耳朵拔腿就跑,不听不听!
她一路穿过花园,溜溜达达来到前院,看见前方一道人影,停下了脚步。
“父亲今天休沐?”
沈令月现在一看见沈杭就憋不住想笑,忍了又忍才挤出一个关心的表情,“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说话还利索吗?”
沈杭就是知道她今天回娘家,特意过来等着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沈令月,瞧着还有点严肃。
沈令月被这架势弄得紧张起来,心里直打鼓。
二哥没考上举人,母亲说父亲正生气呢,她不会撞枪口上了吧?
就在沈令月思索要不要一口气“逃出沈府”时,沈杭突然开口——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
沈令月:…………?
大白天的,老爹突然发什么邪癫?
沈杭见她呆呆站在那儿,半天都没有表示点什么,气得一甩袖子。
“听见了吗?我好了,我全都好了!”
哼,看她以后还拿什么嘲笑自己!
沈令月假笑,机械鼓掌:“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沈杭对她平淡的反应很不满意,吹了吹胡子。
前几天他第一次能说出完整句子的时候,仪儿可是扯着他的袖子喜极而泣呢。
月儿就是被她母亲给惯坏了……算了,正事要紧。
沈杭清清嗓子,和颜悦色道:“月儿,你看你如今在裴家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姐姐没着落呢。”
沈令月:“所以?”
沈杭暗示失败,只得挑明,“就是吧,你要是去哪家国公府啊、侯府啊做客的时候,问问对方家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儿,帮你二姐牵牵红线?你放心,父亲肯定记你这个人情。”
“爹爹,你好偏心啊~”
沈令月学着沈颂仪的做派,夹起嗓子,扭来扭去跺着脚,“我是妹妹,她是姐姐,哪有妹妹替姐姐做媒的道理?爹爹你只顾着二姐的终身大事,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吗?”
“这和面子有什么关系?”
沈杭被她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伸手去挠,“你二姐要是嫁得好了,你们三姐妹守望相助,我和你母亲也放心啊。”
沈令月幽幽:“爹爹不想要个进士女婿了?”
沈杭:……
他当然想,可他更想要命啊!
道长都说仪儿是鸾凤贵命,她若是嫁得不好,报应全都落他头上了怎么办?
他忍痛闭眼:“……只要仪儿能幸福,我做父亲的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关系?”
“哦。”
沈令月恢复本嗓,冷漠拒绝,“我不管。她当初忽悠我换嫁的时候,把我推出屏风摔个大马趴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她不顾姐妹之情呢?”
沈令月重重哼了一声,“反正沈颂仪爱嫁给谁嫁给谁,雨我无瓜!”
说完不等沈杭发火,扭头就跑。
气得沈杭破了音在那儿大喊:“啊啊啊你这个不孝女——”
……
沈令月上了马车,没急着回侯府。
“去国子监。”
好久没见到大哥了,正好去探望一下。
顺便打听尤凤年的消息,一举两得。
马车在国子监前的一条街口停下来。
这里是京城有名的“状元街”,虽然原名不叫这个,但百姓现在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紧邻国子监的黄金地段,文气鼎盛,专做读书人的生意,热闹极了。
沈令月以前没少享受大哥的远程投喂,如今来探望他,自然不好空手上门。
她走进一家翰墨轩,问老板:“有没有什么新出的漂亮纸笺,适合男子用的。”
老板嘿然一笑,以为她要送给情郎,“小夫人这边请,本店刚进了一批玉竹笺……”
不远处的柜台附近传来一阵争吵。
“我的钱袋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不见了?”
一个穿粉蓝色衫裙的少女焦急地摸着袖口,眉头紧蹙。
接待她的伙计面露鄙夷,“折腾我挑来挑去找了半天,没钱你不早说,耍人玩儿呢?”
少女急得直跺脚,“不是,我真的带钱了,可能是刚才掉在路上……”
沈令月循声走过去一看,竟然还是个熟人。
“桑姑娘?”
沈令月走到桑文鸢身前,当着伙计的面往柜台上拍了个钱袋,“她花了多少钱,我付。”
桑文鸢反应过来,连忙阻拦,“不用不用,我让丫鬟回家去取钱就是了,怎么好让你破费……”
沈令月转过来冲她眨眨眼,“就当是我提前讨好一下未来大嫂嘛。”
桑文鸢被她打趣得红了脸,抿唇一笑,承了这份好意。
“行,那我下次买了东西还你。”
伙计收了钱也不抱怨了,手脚麻利地把桑文鸢要的东西包好,恭恭敬敬递到她手里。
老板慢了一步过来,使劲拍了下伙计的脑袋,又对桑文鸢连连拱手,“七小姐,我这伙计是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就要把钱还回来,“您可是祭酒大人的孙女,我哪能收您的银子……”
桑文鸢摇头不肯收,“便是祖父出门买东西也没有不付钱的道理,我又岂能打着桑家名号四处招摇?”
她又对沈令月认真重复了一遍,“这银子算我跟你借的,回去我就差人送到你府上。”
“你就非要跟我算的这么清?”
沈令月假装委屈,又往她怀里的包裹瞄了一眼,指着最上面的玉竹笺,笑得狡黠,“再说了,这些该不会是送给我大哥的吧?”
桑文鸢脸红红的,但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沈令月挽上她手臂,“正好我也是来看我大哥的,那咱们就一块儿进去?”
……
桑文鸢和沈明安的亲事已经在走流程了,之前是桑母不舍得女儿太早嫁人,而且她和沈令月一样都是家中老幺,难免娇宠了些,如今却要嫁到沈家做嫡长媳,很多管家理事的本领还要抓紧学习。
但二人却并不是那种盲婚哑嫁,直到新婚夜才见面的关系。
这两年沈明安在国子监读书,桑文鸢有时来给祖父送换洗衣物和家中吃食,偶尔也会遇上沈明安,和他说几句话。
可以说两家对这门亲事都是乐见其成,并不阻止未婚小夫妻来往。
沈明安作为祭酒大人的未来孙女婿,连带着弟弟沈明达也沾了光,没少被桑老大人开小灶。
只不过沈明达在读书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这次乡试又名落孙山。
为了给沈明安和桑文鸢留出说话空间,沈令月先去看二哥沈明达,给他带了一篮子点心和肉脯。
“小妹,还是你懂我!”
沈明达一手酥饼一手肉脯,幸福得快要哭出来了,“国子监的饭堂就不是给人吃的啊啊啊……”
可怜他读书也读不好,吃也吃不饱,每日在这里受尽煎熬,比坐大牢都惨。
沈明达眼泪汪汪:“你帮我跟父亲说说,就给我开个木匠铺子吧,我肯定会好好干的。”
沈令月笑着摆手,“我可不敢惹他。你这次又没考上,父亲在家气得都开始练绕口令了。”
沈明达:?
说绕口令,这是什么新的解压方式吗?
“对了二哥,你认识今年乡试的案首尤凤年吗?”
沈令月忽然想起,沈明达跟尤凤年可是今年的同科考生。
沈明达脸一垮,嘴里的肉脯都不香了。
“人家都是案首了,我能不认识吗?只不过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沈令月催他:“那你给我讲讲,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常和哪些人来往?”
沈明达摇头,“他没朋友,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自己单独住一间学舍。为人嘛……挺不好相处的。”
沈明达说得算是委婉了,毕竟尤凤年从进入国子监就是有名的天才神童,对他这种吊车尾差生,向来是看都不看一眼,十分孤傲。
他耸耸肩,一脸看开的表情,“谁让人家有天赋,出身又好,是桑老大人的外孙呢。”
“对哦,他是桑夫人的嗣子,也要叫祭酒大人一声外公。”
沈令月小声嘟囔,“可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
难怪东乡侯夫人和尤正良都要千方百计把尤凤年送到桑夫人身边抚养,分明是看上了桑家的文风和现成的教育资源。
可尤凤年明明占了这么多的好处,却能在高中状元后无情地撇开桑夫人的抚育,逼她下堂,竟然全无母子之情。
这家伙的良心得黑成什么样?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二哥你慢慢吃,过一阵我再来给你送啊。”
沈令月辞别沈明达,准备去找沈明安打听更多情况。
二哥是不受待见的学渣,尤凤年看不上他。可大哥也是国子监中成绩优异的佼佼者,二人说不定有来往?
她刚走上一条小路,就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阴着脸大步从对面转角处走过来。
好像是尤凤年?
沈令月下意识躲了一下,没让他发现自己,悄悄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她觉得这条路有点熟悉——这不正是通往沈明安学舍的方向吗?
尤凤年在院门外停住脚步,站在一扇镂空花窗前,神色沉郁。
院内,沈明安和桑文鸢正坐在石桌旁喝茶说话。
桑文鸢把刚才买的纸笺和毛笔一股脑递给他,脸颊微红,大大方方道:“以后我们就用这个纸来联诗,老板说这种纸笺防水防潮,能保存很久呢。”
沈明安温柔地看着未婚妻,“好,这样方便收藏,将来留给我们的孩子看。”
桑文鸢的脸更红了,呸他一声,“你也不怕教坏了小孩子。”
沈明安眼底笑意更盛,“我们联诗写的都是春花秋景,鸟虫鱼石,或借古讽今,抒怀心意,哪里不正经了?”
未婚小夫妻在院内甜甜蜜蜜。
一窗之隔的尤凤年攥紧了拳头,视线紧紧盯着言笑晏晏的桑文鸢,眼中有狂热的眷恋,和不甘的妒火。
沈令月躲在院墙另一边,将墙里墙外的景象尽收眼底,疯狂吃手。
不是吧不是吧,尤凤年居然觊觎她未来大嫂?!
可你们差了四岁啊!而且你才十五岁啊!
你们老尤家是有什么姐弟恋的遗传吗???
作者有话说:东乡侯夫人:世子之争素来如此!
月崽:新机子哇伊兹莫一多兹!我就是大邺最好的名侦探![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