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观音渡(中下)
“大哥说得对啊。”
翌日燕宜来到澹月轩, 把她和裴景翊的分析转述给沈令月听。
她一拍手赞同道:“怪不得瑶娘在京城广撒网捞鱼,也没有兰芽儿的半点消息。我还奇怪呢,以兰芽儿的容貌, 不可能这样寂寂无名啊。”
——假如兰芽儿这几年就不在京城呢?
燕宜点点头, “兰芽儿能在安王府主办的法会上被选中, 扮作观音,游行布施, 不仅仅是因为美貌,也是因为她一定和安王府关系匪浅,是值得信任的人选。或者说,她本人身上就打着鲜明的佛教标签。”
按照这个思路推断, 她极大可能是李太妃身边的人,这几年一直陪着太妃在五台山礼佛,所以京城各家都找不见她的下落。
沈令月惆怅地托着下巴,“那瑶娘这几年岂不是作了无用功?”
她为了找到兰芽儿,千辛万苦来到京城, 又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周旋, 没有一天快活的时候。
“命运弄人, 不过如此。”燕宜跟着感慨了句,又安慰她:“你往好处想,兰芽儿如果一直在太妃身边礼佛,那她就不必以色侍人, 她的世界或许还是简单而纯粹的。”
沈令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重新扬起笑脸。
“不管怎么说, 这已经是兰芽儿最好的结局了,比我们预想的都要好!”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她们要如何接近李太妃,又如何告知“疑似失忆”的兰芽儿她的身世, 她还有一个姐姐苦苦寻了她五年呢?
这次法会虽然是以太妃的名义举办,但她本人并没有露面,具体事项都是安王夫妇在操持。
孟婉茵也说过,太妃潜心礼佛不喜见人,别说是她们两个小辈了,就连她那一代的各家勋贵女眷,都少有机会能登门的。
“还是得一步一步来,我们先请郑姐姐帮忙,去安王府上拜见王妃。她是太妃的儿媳妇,总该清楚太妃的日常喜好,身边有什么人伺候吧?”
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地搭上安王府这条线,还得想个合适的理由。
虽然她们相信以郑纯筠的心胸气度,不会觉得和瑶娘这样的女子相识是轻贱之举,但在兰芽儿的情况还没弄清楚之前,有些话还是留到以后再说。
“要想接近一个人,还是身份比自己高的,就要投其所好,急其所急,激起她的兴趣……”
沈令月疯狂检索自己看过的小说剧情,突然打了个响指。
“安王妃多年无子,不如我们——”
燕宜哭笑不得,“难道你有生子秘方?可他们夫妇这么多年求神拜佛,遍访名医,什么办法没试过,你可别装神弄鬼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沈令月吐吐舌头,谁让她和燕宜都没有神医金手指呢。
不孕不育这个千古难题,可不是她们俩一拍脑袋就能解决的。
不过沈令月的奇思妙想倒是给了她灵感,燕宜沉吟着开口:“我们俩都是嫁入侯府的新媳妇,首要任务便是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在这方面,或许安王妃很能感同身受了。
*
几日后,沈令月和燕宜坐车来到令国公府,与郑纯筠汇合后,一道前往安王府。
自从观音法会那日天降甘霖,后来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极大缓解了京畿一带的干旱,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现在京城人人都在讨论法会上的那位观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生的如此貌美,又佛性天成。”
郑纯筠和二人在马车里闲聊,又问:“你们怎么突然想要去拜访安王妃了?”
沈令月给了燕宜一个眼神。
燕宜会意地低下头装羞,轻抚小腹,“长辈一直盼着我们能尽快有个孩子,可是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我和夫君的身体没问题,只是缘分未到。所以我想着,若是能学一学安王妃,多做善事,救助贫苦老幼,也许上天就会看到我们的诚意了。”
京城女眷的社交话题,永远离不开婚嫁和孩子,百试百灵。
郑纯筠果然不疑有他,点头应下,“等会儿见了你们就知道,安王妃是个极和气的好人,她一定会不吝相助的。”
三人来到安王府,郑纯筠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对这里十分熟悉,主动为她们介绍沿途风景。
安王作为先帝幼子,生母又曾深受宠爱,他的王府也是先帝在时精挑细选的好地段,不但离皇宫极近,而且占地广阔,走了半天都望不到头。
“好大的园子啊。”沈令月感慨,又小声,“就是有点空。”
她也去过不少高门大户做客了,别人家的花园都是争奇斗艳极尽风雅,连一块太湖石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十分珍贵。
但安王府的园子大归大,却并不在这些地方多花心思,甚至以王府的规制来说,有些简朴了。
“那是因为安王夫妇将他们的大部分花销都用在救助穷苦老幼上了。安王还说过,若是园子里的一颗名品牡丹,就能换来一百人过个暖和的冬天,那他宁愿把花园都铲成平地。”
郑纯筠笑着解释,“后来还是陛下看不过眼,不忍见幼弟过得清贫,特意让人从御花园移来许多花卉树木,才让这园子勉强有几分模样。”
沈令月哇哦一声,跟燕宜小声蛐蛐:“安王这是要评选感动大邺十大人物啊,也太舍己为人了吧。”
当王爷当到他这份上的,还是第一次见。
边走边聊,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雕梁画栋,精巧绝伦的小院。
“这便是安王妃住的正院了。”郑纯筠又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处院落过于华丽,与整个王府格格不入?”
沈令月和燕宜点头。
“是了,因为安王说,他自己曾发愿天下再无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百姓,但安王妃嫁给他可不是要跟他一起受苦的,他自己简朴一点没关系,但不能少了王妃的尊荣和体面。”
安王是已故郑老尚书的弟子,郑纯筠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安王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啊,除了生不出孩子,简直完美。”
沈令月悄悄竖了个大拇指,燕宜连忙把她的手拍下去,“来人了。”
安王妃的丫鬟走出来,熟稔地迎接郑纯筠她们进了院子。
进了正厅就发现,其实安王妃的日常用度也没有很奢华,只是基本维持在王妃的品阶上。
安王妃本人也打扮得十分家常,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生了一张圆盘脸,眉眼细长,琼鼻樱唇,很是端庄。
只是眉心处带着两道浅浅的印痕,像是蹙眉的时候多了,长久留下的痕迹。
“纯筠来了,快坐。”她亲切地拉过郑纯筠的手,目光在沈令月和燕宜脸上稍稍停留了一瞬,带着隐秘的打量,“这两位是?”
郑纯筠介绍了沈、周的身份,安王妃不知为何,竟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原来是陛下做主,赐婚给昌宁侯府的两位新妇,真真是一个瑶台月下谪仙子,一个人间富贵解语花。”
安王妃身份尊贵,又算是二人长辈,当即脱下腕间的一双玉镯,赐给二人做见面礼。
“你们能同嫁到一家,做了妯娌,也算是缘分。这对玉镯是从一整块青玉上雕琢出来的,合在一起便是双鱼衔珠的图案,你们一人一只,以后要和和美美,友爱互助,早日为昌宁侯府开枝散叶。”
沈令月和燕宜接过玉镯,相视一笑。
她们俩可是两辈子的缘分,要永永远远都不分开才好。
落座看茶,燕宜和沈令月说明来意后,安王妃看她们的目光又慈爱了几分。
“别担心,你们还年轻,孩子早晚会有的。”
沈令月嘴快道:“我们也是想多做善事,多积功德,让老天看到我们的诚意嘛。”
“其实诚意也不光是在这上面……”安王妃突然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意,又连忙端起茶杯掩饰地抿了一口。
她放下茶杯,又恢复了慈爱长辈的模样,“但你说得对,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真心做善事的人。”
沈令月感觉安王妃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她和燕宜从进门起表现一直很好,没露馅啊?
燕宜适时开口:“不知我们今日可否有缘向太妃娘娘问安?若是来了王府却不拜见长辈,恐有失礼之嫌。”
沈令月立刻坐直,期待地看向安王妃。
然而安王妃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太妃娘娘自法会结束后便出了府,到城外的莲华寺静修去了。”
太妃不在安王府?
沈令月给燕宜使眼色:现在怎么办?
燕宜倒是不太意外,她来之前就做好了这趟可能见不到太妃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太妃压根不在王府里。
她面露遗憾地点点头,“看来我们和太妃娘娘无缘了。”
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衣袖遮掩,给沈令月比了个手势。
——执行第二套计划。
沈令月接到信号,开始拉着郑纯筠聊那天的观音法会,聊着聊着,成功把话题引到了扮作观音的少女身上。
“啊呀,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眉心天然一点红痣,也太好看了。”
她本就生的一张讨喜灵动面孔,表情夸张一点也不会惹人厌烦,反倒逗得安王妃掩唇轻笑,“那你算是问对人了。”
沈令月激动地握了下拳头,“王妃知道她的身份?求求您了,快告诉我吧。”
安王妃不吝相告:“那姑娘名叫妙善,是跟在太妃身边伺候的侍女,十分灵透,五台山上的大师都说她有佛缘呢。”
燕宜试图套话:“原来是太妃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她一定是从小就跟在太妃身边伺候吧?”
“这倒没有。”安王妃摇摇头,“大概是前几年?具体我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太妃还没去五台山呢,有次她出城上香,在路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妙善,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瞧着极为可怜……”
太妃心善,便是遇到受伤的猫狗兔子都会派人救治,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她把妙善带回王府,请大夫来医治,可妙善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干净懵懂如新生孩童。
“就连‘妙善’这个名字,也是太妃娘娘给她取的,将她带在身边,研墨抄经,后来发现她于佛法一道很有造诣,大师说她有慧根,小小年纪便做了在家居士,或许再过几年就要正式受戒,遁入空门了。”
安王妃说完,就听沈令月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她要出家?”
“太妃自然是舍不得的,她拿妙善当半个孙女儿,一心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可是妙善自己却对男子十分抵触,不爱见外人,更在佛前发了重誓,要一生不嫁。”
安王妃显然也不理解,但太妃都没有逼迫妙善,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
离开安王府时,沈令月还有点恍惚。
“好不容易找到兰芽儿,结果她失忆了,还要出家?”
她捂脸叹气,“这可怎么告诉瑶娘啊。”
“兰芽儿虽然失忆了,但她潜意识里肯定还带有过去在花楼长大的不好的回忆,所以她才会对男人十分抵触,宁可将全部身心投入佛法修习。”
燕宜试图分析,“其实如果有太妃庇护,她就算不嫁人也没什么的。就怕……”
“怕什么?”
燕宜目光飘远,语气微凝:“就怕兰芽儿的美貌已经暴露于人前,会引来不良之人的觊觎。”
第二天她们又去了碧桃巷看瑶娘。
瑶娘这两天一直在喝药,气色恢复了不少,她整日在家翘首期盼,终于盼来了二人。
“有兰芽儿的消息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沈令月清清嗓子,把从安王妃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转述给她。
瑶娘听得认真,一边笑着点头,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滚滚滑落。
“好,真好啊,兰芽儿比我的命好,竟然能得到太妃娘娘庇佑……”
不管是失忆也好,发誓终身不嫁也好,只要看到兰芽儿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瑶娘已经别无所求。
她挣扎着下了床,突然跪在二人面前。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要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没做什么,是老天把兰芽儿送回你身边的……”
瑶娘不肯起来,泪水涟涟地恳求:“二位妹妹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求你们原谅我的贪婪,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见上兰芽儿一面?”
燕宜握住她的手,“你想去莲华寺?”
瑶娘点头,“兰芽儿跟着太妃娘娘在莲华寺清修,那里必定戒备森严,光凭我一个人无法靠近,只能厚颜求二位妹妹再帮我一次了。”
“你快起来吧,我们答应你。”沈令月道,“总要让兰芽儿知道,她的姐姐一直没有放弃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
瑶娘轻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
沈令月和燕宜又等了几天,等到裴景翊休沐,再叫上裴景淮充当一日车夫,出发去城外的莲华寺。
在城门口接到了瑶娘,她今日扮作二人身边的丫鬟。
马车来到山脚下,裴景淮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长队,一脸费解:“莲华寺之前也不出名啊,哪来这么多香客?”
旁边排队的一个男人听到这话,笑着接了一句:“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都是来拜见观音娘娘,请她赐圣水,驱百病的。”
裴景淮望过去,果然见排队的百姓们个个拎着水桶,或抱着木盆,哪怕烈日当空,排队排得浑身是汗,也不减他们面上的虔诚之色。
沈令月扒开车帘搭话,“大哥,你说的是法会那天扮作观音的姑娘吗?可她只是扮身,又不是真的观音降世啊。”
“诶,可不敢乱说,观音娘娘听了要发怒的。”
旁边一颤巍巍的老者摆摆手,语气掷地有声,“那就是观音娘娘在人间的化身,特地下凡来普度众生的。”
他一手拎着一个水桶,“法会那日我家邻居有幸接到了一碗圣水,回去给小孙孙一喝,那孩子咳嗽了半个多月的肺病,一下子就全好了!”
“对对,还有住在我家后面的王婶,给她瘫痪十多年的婆婆喝了一杯圣水,现在人都能下地了。”
“真有这么灵啊?我就带了一个盆,是不是少了点?当家的,你快回家去再多拿两个水桶过来!”
排队的百姓们热闹地聊起来,说的都是观音圣水如何如何灵验。
沈令月坐回车内,皱着眉头对燕宜和瑶娘道:“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儿啊。”
瑶娘不明就里,只是捂脸喜极而泣,“我的兰芽儿真厉害,她一定是有大机缘的人,太好了。”
燕宜和沈令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担忧。
她们俩是绝对不相信什么圣水治病的,法会那天的抛洒净水环节,本质上难道不是一场表演吗?
趁瑶娘不注意,沈令月偷偷凑到燕宜耳边:“只有邪.教才会搞这种把戏吧?”
不是说太妃娘娘潜心向佛吗,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太反常了。
“别急,再看看。”燕宜拍拍她示意稍安勿躁。
一行人下了马车,一视同仁地排进队伍中。
过了一会儿,半山腰的莲华寺开了门,走下来一队僧侣,肩挑着多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淡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苦涩药香。
为首的中年僧人慈眉善目,对着百姓们双手合十。
“太妃娘娘怜惜各位排队辛苦,特意命寺中熬煮了解暑汤,供大家取用。”
裴景翊端起药碗闻了闻,“金银花,连翘,野菊,绿豆,都是些常见的清凉解暑药材。”
他转过头,就见裴景淮已经举起药碗一饮而尽,畅快地吐了口气,“是挺解渴的。”
他喝的急,唇角沾了几滴水渍,沈令月看不过眼,把人拉过去用手帕擦了擦,“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裴景淮趁机捏她小手,“你热不热?”
又接过她手里的绢扇,使劲扇起来。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队伍不断缩短,终于在日上三竿之前来到山门。
知客僧主动走向他们,“施主请随我这边来。”
裴景翊望向旁边队伍,都是些衣着寻常的普通百姓,而知客僧要引他们去的显然是另一个方向。
他轻轻勾了下唇,“佛祖也要看人下菜碟吗?”
知客僧连忙双手合十,“施主误会了,小僧只是见几位施主身份不凡,以为你们是太妃娘娘请来的客人,所以才要走这边。”
沈令月好奇地凑过来,“太妃娘娘还请了客人?她不是在你们寺里清修,不见外人吗?”
知客僧低头:“原本是这样的没错。但这两日本寺中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奇观,太妃娘娘这才邀请了一些相熟的信众,共沐佛光。”
“什么奇观?”裴景淮也走过来。
知客僧脸上露出自豪的微笑,“我们莲华寺后山的竹林里,竟然从地里生出了一尊佛像,而且每日都在长大,施主说这算不算是奇观?”
“啊?”
沈令月越发好奇了,催促知客僧赶紧带路。
她们一行人绕过前面的大殿,直接去了后山。
这里盖了大小数十个厢房院落,供前来上香的信众落脚休息。
其中最大的那个院落外面守着一队王府侍卫,想必里面住着太妃娘娘。
裴景翊问:“我们是否要先去拜见太妃娘娘?”
“这个时辰,太妃娘娘应该还在做功课,几位施主自便即可,不必拘礼。”
知客僧将他们带到了竹林前,指了下佛像出土的方向,就又回去迎接其他信众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空地上用红绸围起了一个两米长的四方形,中间的泥土中露出半个石雕的佛头,边上插着一根木牌,上面划了几道横线。
前方摆了一个巨大的香炉,已经有不少衣着华贵的香客冲着佛像顶礼膜拜,将燃起的檀香插进香炉,烟气袅袅。
沈令月听到有人在议论。
“看到那个木牌没有?上面划的线,就是佛像每天出土的高度,我昨天也来了,今天真的比昨天又长出一截!”
“你说是人为?不可能,这四周都用红绸围上了,谁要是靠近一定会留下脚印痕迹,再说寺中还有僧人定时巡逻,根本没有弄虚作假的机会。”
“这是天降祥瑞啊,快跟我再拜一拜,保佑我家老爷官运亨通,我儿金榜题名……”
作者有话说:早上出了趟门,差点没给我热晕过去[爆哭]下午喝了藿香正气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暑呀!
明天争取结束这一趴,不能再写中下下了[笑哭][笑哭]
第52章 第 52 章 观音渡(下)(营养液6……
前有观音赐水, 后有佛像出土,让莲华寺这座原本在京城周边并不算太出名的佛寺,一跃而成了新晋热门打卡地。
往日清幽的后山竹林, 如今人流络绎不绝, 摩肩接踵, 巨大的香炉里密密麻麻插满了线香,下面积了厚厚的香灰, 竹林上空烟雾缭绕,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破土而出的佛像越发显得如真似幻,唇角噙一抹悯然的微笑, 静静凝望着世人的贪嗔痴念。
裴景淮从旁边的小沙弥手里接过三根线香,回来时见其他几人一动未动,不由纳闷:“来都来了,你们不过去拜拜?”
沈令月捂脸,默默和他拉开距离。
这是谁家的傻狗, 反正不是她家的……
燕宜低头轻笑了下, 到底没忍心, 小声对裴景淮道:“二弟,你知道我们吃的豆芽是哪来的吗?”
余光瞥见那一丛丛茂密竹林,又补了一句:“或者你知道竹子的生长速度有多快吗?”
“豆芽?不就是黄豆泡水长出来的……”
裴景淮嘟囔两句,忽地福至心灵, “我明白了!这不是骗——”
沈令月跳起来捂他的嘴,“嘘!”
嚷嚷这么大声, 不怕被莲华寺的僧人套麻袋啊?
裴景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拉下沈令月的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他们默默绕开了虔诚上香的信众, 离开竹林,又找了一个小沙弥引路,寻了一间空厢房休息。
裴景淮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发问,“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佛像出土的奇观,是因为下面埋了黄豆,或者竹笋?”
裴景翊无奈地扫他一眼,淡声开口:“八成是了。而且那佛像内部必定是中空的,下面的土壤也被提前挖松过,所以才要在四周拉起红绳,不许人靠得太近,又用大量燃烧的香烟遮掩视线。”
“哎,不是,这不就是骗人吗?”
裴景淮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挠头不解,“是莲华寺的和尚想用这招骗香火钱,还是……太妃娘娘?”
可太妃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景翊和燕宜对视一眼,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
若是前者还好,莲华寺敢这样招摇撞骗,只要派人告去顺天府,满寺的和尚都讨不了好。
若是后者……那便不得不怀疑太妃和安王一家是否别有用心了。
四个人正面面相觑,思考如何继续下一步时,瑶娘颤巍巍地开了口:“你们是说,兰芽儿被人当作筏子了?”
在裴景翊没有揭破佛像出土的秘密之前,瑶娘还全然相信,满心欢喜,以为兰芽儿是真的被太妃娘娘带在身边,是十分信任,得以重用的侍女。
可若是这些“奇观”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呢?兰芽儿作为“观音化身”,岂不是要首当其冲?
瑶娘越想越担忧不已,脸色发白,身子轻轻颤抖着。
沈令月连忙安慰她:“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事情未必有我们猜的这么严重。”
就说上次云韶女学闹鬼,她们和同安公主都以为是朝中有人作祟发难,借此攻击同安公主,攻击女子读书一事。
结果查了半天,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家妇人的私心罢了。
“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便严禁各地胡乱上报祥瑞,杜绝了地方官以此弄虚作假,作为晋身之阶。”
裴景翊轻敲桌面,嗓音冷沉,“莲光寺佛像出土一事,暂时还没有大范围传扬开来,但防微杜渐,决不能让这等弄虚作假之事,扰了佛门清静。”
“大哥是想揭穿他们?”
沈令月举手,“可是我看外面有那么多非富即贵的香客都深信不疑,咱们要是站出来,岂不是成了出头鸟?”
只有小孩子才敢叫破皇帝的新装,她还是想苟一苟的。
苟,是一种生存智慧!
“是,所以我们得找个不怕得罪人的人来揭破这件事。”
裴景翊唇角含笑,转而看向裴景淮,“你派人去给陆二送个信,我想他肯定愿意掺和这个热闹。”
“啊?对哦,我这就去告诉他。”
裴景淮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了。
留下沈令月和燕宜一脸迷茫,谁是陆二?
不过当着瑶娘的面,有些话也不好问出口。
燕宜想了想,起身对瑶娘说:“太妃娘娘的功课还不知何时结束,我们再去要一间厢房给你休息,晚些时候找机会去拜会她,你别担心,我们肯定能见到兰芽儿的。”
“好,今天真是多谢你们,瑶娘实在无以为报……”
瑶娘起身向裴景翊行了一个大礼,这次倒是十分规矩,没有乱抛眼神。
裴景翊轻轻颔首,“不必多礼,我也是为了陪我夫人才走这一趟。”
瑶娘走到门口,正要出去,裴景翊在后面又补了一句:“你制的安神香料效果不错,如果不麻烦的话,可否再帮我做几盒?需要用什么材料,我来出钱。”
瑶娘连声说不麻烦,又问裴景翊可有什么偏好的香料和气味,她可以给他单独定制。
裴景翊不着痕迹地看了燕宜一眼,轻声道:“那便加一味昙花香吧。”
燕宜唰地红了耳垂,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瑶娘不明就里,整个人都沉浸在学术研究的思绪里。
“昙花啊,裴大公子的爱好还真是独特,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搭配……”
只有沈令月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起身,“我陪你出去吧,正好我也和夫君单独开个房间。”
唉,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
裴景淮去安排人回城送信,回来时还有些纳闷,“怎么不跟大哥大嫂待在一处了?”
沈令月酸溜溜地哼了一声,“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呗。”
她真傻,真的,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燕燕和裴景翊是假夫妻呢?
果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啊……
沈令月双手抱臂,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脸惆怅:“我再也不是燕燕心里唯一的宝贝了……”
还没惆怅两秒钟,就被裴景淮从身后整个圈住,贴着她的颈窝嘟囔:“你是我唯一的宝贝不就行了?”
沈令月被他蹭得痒痒,边笑边躲,侧过身问:“那我和大哥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裴景淮睁大眼睛:“那还用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也问沈令月:“我和大嫂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沈令月:“……那还用说!”
裴景淮幽幽看她:“我猜咱俩的答案应该不是一个,你说呢?”
沈令月作势去捏他的脸,“废话,你一个大男人还用我救?你好意思吗?”
裴景淮还有点不服气,被揉变形的脸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诉:“反正都是假设,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不能。”沈令月答得干脆,“男人不能哄,惯坏了怎么办?”
裴景淮垂下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夫人……”
大狗卖萌,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沈令月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说这个了,快告诉我陆二是谁?”
裴景淮:……这转移话题的手段也太生硬了吧!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先收点利息,等回家再慢慢跟她算账。
“陆二啊,就是陆西楼,你见过的,那天在瑶娘家隔壁的宅子里,我就是把顾源和他舅舅的信交给他来着。”
裴景淮抱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沈令月享受着人形抱枕,随口问:“他是干什么的,很厉害吗?为什么大哥说他不怕得罪人?”
裴景淮笑了两声,“他确实不怕,因为他爹是锦衣卫指挥使啊。”
嚯,那不就是小特务头子?
沈令月震惊了,“你居然和他关系这么好?”
裴景淮得意地抬起下巴,“怎么样,是不是突然发现你夫君也没那么差劲?”
沈令月嘿嘿笑,狗腿子似的给他按摩,“夫君交游广阔,兄弟遍天下,是我小瞧你啦。”
看来不上班也有不上班的好处。
沈令月捏着捏着,突然一问:“他叫陆西楼,那他大哥是不是叫陆东楼啊?”
这下轮到裴景淮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啊?
沈令月趴在他胸口笑得起不来,断断续续道:“我就是,随口一猜嘛。”
“那你猜得还挺准,”裴景淮没多想,“不过东楼大哥常年不在京城,听说是负责收集监管漠北一带的边境军情。如果没有意外,等陆指挥使退下来,他就是新一任锦衣卫头头了。”
锦衣卫是世袭制,历任指挥使都是皇帝的心腹,只做忠于皇位的那把刀。
陆东楼常年不在京城,与各个皇子都无交集,倒是不用担心会被收买。
裴景淮道:“陆西楼跟我一样,是家里老二,世袭的指挥使落不到他头上,只能靠自己了。”
沈令月抽抽嘴角,你们这些当老二的关系还挺好哈。
*
在各自的厢房里歇了晌,下午申时左右,外面天气没那么闷热了,沈令月和燕宜叫上瑶娘,准备去太妃的院子附近碰碰运气。
瑶娘跟在二人身后,紧张地同手同脚,呼吸也比平时急促。
沈令月让她放轻松,瑶娘嘴上答应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发颤的指尖。
燕宜拍拍她的手,可能是近乡情怯吧,不过她们都能明白瑶娘的心情,大不了一会儿帮忙遮掩几句就是了。
来到太妃下榻的院落前,燕宜上前自报家门。
但昌宁侯府的名头并未让守门的丫鬟有所通融,她对燕宜歉意地摇摇头:“对不住,太妃娘娘不喜生人打扰,二位还是请回吧。”
燕宜想了想又问:“不知妙善姑娘在何处?前几日我去安王府上拜见王妃,听她提起妙善姑娘,想和她探讨一下佛法。”
丫鬟听她搬出安王妃,想了想便一指前面,“妙善在大殿那里,正帮着几位大夫一块义诊呢。”
燕宜对她道了声谢,转身对瑶娘道:“我们去前殿。”
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经排起了几条长龙,忙得热火朝天。
五名大夫坐在桌前,正有条不紊地给百姓看病抓药。
有位老婆婆不肯把脉,手里端着一个空碗,执着地往前递。
“我不喝药,我要求观音娘娘的圣水,圣水治百病。”
“老人家,这里没有圣水,只有解暑的凉茶,您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让大夫看一看,若是身体康健,拜一拜菩萨就可以回家去了。”
老婆婆循声转头,见到一身素衣,眉心红痣的少女,指着她半天,“你,你不是观音娘娘吗?观音娘娘怎么不赐给我圣水,难道是嫌我不够虔诚?”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妙善连忙上前搀扶,可老婆婆太执着,身子如秤砣似的往下坠,她一个人有些吃力。
这时一左一右又多了两双手,帮她一块将老婆婆拉了起来。
沈令月笑眯眯开口:“老婆婆,只有那招摇撞骗的神棍神婆,才会用符水香灰水骗你的银子,说是包治百病的圣水呢。若是观音娘娘真的显灵,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她的信众呢?”
老婆婆见她衣着华贵,气度雍容,与自己身上的粗衣麻衫形成鲜明对比,一时有些身子僵硬,讷讷不敢言。
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可是他们都说这里有观音娘娘赐下的圣水,喝了就能百病全消……”
“那一定是以讹传讹,您听错了。”沈令月一本正经道,“是安王的母亲太妃娘娘心善,特意请了大夫来为大家义诊,您若是身上不舒服,就去看一看,抓服药回家吃可好?”
她妙语连珠,却毫无贵人的架子,哄得老婆婆放下戒备,晕乎乎地坐下来,朝大夫伸出手。
另一边,燕宜趁机对少女笑了笑:“你就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妙善姑娘吧?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妙善连称不敢,又道:“多谢二位夫人相助,菩萨会保佑你们的善行。”
瑶娘站在燕宜身后,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拼命忍住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这就是她的兰芽儿,虽然长大了,长高了,但神态和说话的语气一点儿没变,她不会认错的。
燕宜靠着这几天恶补的半吊子佛经知识,成功和妙善搭上了话,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后山竹林的佛像出土奇观。
妙善轻轻蹙了下眉才开口:“说来也巧,我陪太妃娘娘住进来的第二天,方丈慈恩大师就发现了后山竹林中有佛像出土,太妃娘娘还亲自去看过,大为震惊。这几日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低低念了句佛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虽未直言,但妙善显然并不认可这种行为。
燕宜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看来妙善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了。
燕宜又提起那日法会她的观音扮相,“刚才在山下排队,我听不少人都坚信你是观音娘娘在人间的化身呢。”
妙善连连摇头,“我不过区区一个婢女,如何敢谎称菩萨转世?只是太妃娘娘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实在不能拒绝……”
她目光无意瞥向瑶娘,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睁大眼睛,“姊姊,是你呀。”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称呼,瑶娘浑身一颤,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妙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满的关怀:“那日我见你拦下轿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别难过,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心想事成的。”
瑶娘哭得不能自已,只是哽咽着点头,“是,菩萨……菩萨已经保佑我了……”
若不是菩萨保佑,她又怎么能再见到她的兰芽儿?
见瑶娘哭得厉害,燕宜想了想替她试探,“我听安王妃说起,妙善姑娘是被太妃娘娘捡回来的,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其他家人?”
妙善目光一黯,轻轻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是没有了吧,不然为何会把我丢在路边,这么多年也没人来寻我呢?”
瑶娘心痛如绞,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割在自己的身上,剐得她体无完肤。
她刚要开口,就听妙善又恢复了轻快的语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将余生都献给菩萨,清清静静地侍奉佛祖。”
燕宜微不可察地蹙眉,再看瑶娘,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下去,松开了妙善的手。
瑶娘挤出一个笑脸,艰难地点着头,“你说得对……就这样清清静静的,最好了。”
……
沈令月和燕宜带瑶娘去了僻静处说话。
她问:“你不打算和兰芽儿相认了吗?”
瑶娘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睛还红红肿肿的,她对二人笑了下:“兰芽儿从小就粘着我,可是如今我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我是谁,可见是真的忘尽前尘了。”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揭开她的伤疤,让她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童年回忆呢?
沈令月有些着急:“可你为了找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人就在眼前,你就这么放弃了?”
瑶娘对她露出感激的眼神,“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也想为了兰芽儿好,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好的,那就足够了。”
燕宜轻叹一声,阻止了沈令月的话,对她道:“我们应该尊重瑶娘的想法。”
瑶娘又对二人福了一礼,“天色不早了,我这便下山回城,不打扰你们夫妇相处了。”
沈令月不放心,将她送到山门外,看着瑶娘搭上一辆回城的驴车,又多给车夫塞了一串铜钱,让他保证一定把瑶娘送到家门口,这才折返回寺中。
她靠着燕宜的肩膀叹气,“还以为能看到她们姐妹相认的大团圆画面呢。”
“在瑶娘心里,她和兰芽儿已经团圆了。”燕宜拍拍她。
沈令月想了想,又问:“你说太妃到底知不知道佛像出土是骗局?可是我看她还请了大夫做义诊,不像是搞邪.教迷信那一套啊。”
燕宜正要开口,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还有犬吠之声。
“我到处找你们呢,原来在这儿。”
裴景淮从后面跑过来,拉起沈令月的手,“西楼来了,快快,咱们赶紧看热闹去。”
燕宜慢了一步,看着二人手拉手跑远的背影,有些怔愣。
下一秒,身后环上一道熟悉的清冷气息。
“阿昙在找我?”裴景翊轻轻拥着她,在耳边低语。
心像是被小虫子撞了一下,燕宜转过头看他,抿了下唇角,睫毛轻颤。
裴景翊牵住她的手不松开,“怀舟说得对,咱们得赶紧去看热闹,晚了就来不及了。”
……
为首之人一身大红色飞鱼服,身形颀长,黑色革带松垮垮系在腰间,旁边挂着一把黑漆鎏金,嵌错金银纹的绣春刀。
男人肤色苍白,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自带狡诈笑意,此时正漫不经心地对匆匆赶来的方丈慈恩说:“锦衣卫奉旨办案,搜查钦犯,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锦衣卫的名号简直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啼,此言一出,周围百姓立刻退避三尺,硬生生空出一个圈来。
慈恩方丈面带难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有所不知,安王府的太妃娘娘正在敝寺清修,不好扰了她的清静啊。”
陆西楼笑得越发灿烂,唇边不经意露出的一颗小虎牙,更像是狐狸的犬齿。
“既然如此,那本官更要仔细搜查过莲华寺,确保贼人没有藏匿其中,否则如何保护太妃娘娘的安全呢?”
“汪汪汪!”
在他身后,一名锦衣卫手中牵的黑色猎犬已经按捺不住,上半身高高蹿起,不停低吠着。
慈恩方丈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想阻拦,“大人是为搜查何人而来,可有画像,不如让寺中僧人都来辨认……”
陆西楼收起笑意,森森地磨着牙,“锦衣卫的案子,也是你这个秃和尚敢置喙的?本官想搜什么人,还轮不到你多事,动手!”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一队人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进寺中,尤其那条黑色猎犬,一马当先,直奔后山。
陆西楼慢悠悠地跟上去,经过站在人群中仿佛看热闹的裴景淮时,轻轻朝他眨了下眼睛。
裴景淮对沈令月低语:“走,咱们也去后山,看陆二当众揭开佛像出土的骗局。”
沈令月跟着他往里跑,一边还对那条黑色猎犬念念不忘,“真帅啊,一看就比咱家围脖儿懂事多了。”
“围脖儿哪里不好了?”裴景淮不满地哼哼,又吓唬她:“锦衣卫的烈犬可碰不得,它们都吃人肉的。”
“啊?”沈令月小脸皱成一团,连连摆手说不要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后山,此时那出土佛像前还有不少等着上香祈福的香客,冷不丁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冲进来,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不断。
陆西楼走进来,非常敷衍地抬了下手,“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是来搜查逃犯的,不必惊慌……”
“啊啊啊,那条狗去咬佛像了!”
一位夫人指着对面大叫起来,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不能冒犯佛祖的,你们快拦住它呀!”
只见那条黑色猎犬在竹林中转了一圈,突然冲过围挡佛像的红绳,对着半露出地面的佛像哐哐刨起来。
慈恩方丈见到这一幕更是大惊失色,一边高喊阿弥陀佛,一边示意其他僧人赶紧上去阻拦。
几名僧人刚要靠近,便有锦衣卫抽出长刀,横眉冷对:“不得干扰办案!”
慈恩方丈急得脸都白了,“你们,你们搜逃犯就搜嘛,不可以亵渎佛祖啊!”
陆西楼面不改色,唇边勾着一抹玩味笑意,“那可不好说,谁知道逃犯会不会藏在地底下呢?”
沈令月藏在人群后面,眼看着猎犬将佛像下面刨出一个大坑,隐约露出一点绿色,立刻捏着嗓子喊:“哎呀,佛像下面怎么还埋了东西,不会是贼赃吧!”
喊完就立刻拉着裴景淮猫腰往旁边跑,主打一个幻影移形。
陆西楼听到这声更是来了劲,指着慈恩的鼻子,“好啊,你这贼秃,是不是跟逃犯一伙的?拿铲子来,给我狠狠往下挖!”
得了命令,立刻又有几名锦衣卫上前,跨过围绳,用刀鞘挖开泥土。
直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回禀大人,下面是一堆泡发的黄豆芽!”
沈令月换了个位置,又捏起嗓子:“天哪天哪天哪,原来不是佛像出土,是被豆芽顶上来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那些夫人香客们也顾不上了,纷纷涌上前去细看。
“什么,竟然真的是豆芽?”
“不是说天降祥瑞,佛像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亏我还大老远赶来拜佛……方丈,你还我香火钱!”
陆西楼走向瘫软在地的慈恩方丈,面色冷峻,“贼秃,竟敢谎报祥瑞,装神弄鬼,欺骗百姓,跟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
锦衣卫上前拉起慈恩,反剪双手。
“且慢。”
一道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一位满头青丝,手持佛珠的老妇人,在妙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陆西楼回头,收起脸上冷意,躬身行礼:“太妃娘娘,怎么惊扰了您的大驾?”
太妃攥紧佛珠,轻咳两声:“方才听说锦衣卫入寺搜查逃犯,怎么如今要带走方丈?”
她看了一眼神色委顿的慈恩,淡淡道:“难道方丈就是你们要找的逃犯吗?”
“自然不是。”陆西楼欠身,“但下官无意中发现莲华寺造假佛像出土之奇观,装神弄鬼,其心可诛,正要带回北镇抚司详加审问。”
太妃面露惊愕,“什么,佛像出土是假造的?”
陆西楼一指土坑,“太妃娘娘请看,佛像下面埋的豆芽,倒是发得不错,捡起来洗洗还能添道菜呢。”
太妃后退两步,连连摇头,指着慈恩一脸失望:“你是出家人,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慈恩低下头忏悔:“太妃娘娘恕罪,是贫僧一时鬼迷心窍,想利用此祥瑞吸引来更多香客,壮大本寺香火,都是我一时糊涂……”
太妃叹了口气,对陆西楼道:“他也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就不必劳动锦衣卫大驾了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如放他一马?”
陆西楼对太妃的态度很恭敬,但行为上丝毫不放松,语气冷淡:“究竟是一时糊涂,还是别有有心,审一审就知道了。锦衣卫有监察百官,护国安邦之责,任何风险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中……带走!”
太妃无话可说,只能眼看着慈恩被带出去。
到了山门前,陆西楼刚要翻身上马,又一列车驾匆匆赶来。
陆西楼看向来人,眉头微挑,“安王殿下,您怎么也来了?”
安王来得很匆忙,衣领有些歪斜,呼吸微喘,面色焦急:“本王听说有逃犯潜入莲华寺,太妃呢,她老人家没有受惊吓吧?你们抓到犯人了吗?”
陆西楼语气玩味,“犯人还没抓到,倒是抓了个招摇撞骗的贼和尚。”
安王听罢事情原委,不可置信地指着慈恩:“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原先本王还觉得莲华寺虽然香火不盛,但向佛之心虔诚,这才放心将太妃送来寺中清修,你竟敢借着太妃的名头装神弄鬼,简直其心可诛!”
“安王息怒,好在太妃娘娘并未受到惊吓。”
陆西楼安慰了两句,可安王还像是不解恨似的,指着慈恩:“佛祖不会原谅你的,你这种人就是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到不了极乐世界的!”
慈恩身子一颤,忽然流下两行清泪,仰天大喊:“阿弥陀佛,贫僧有罪,有罪啊!”
他忽地挣脱了锦衣卫的控制,大步跑向山门旁边半人高的碑石,一头撞了上去,鲜血直流,当场气绝。
这一变故震惊了全场。
陆西楼看向安王。
安王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似的,喃喃道:“我,我只是气不过他有损太妃的名声,多说了几句,他怎么就,怎么就寻死了……”
安王眨了眨眼,泪水缓缓流下来,似是不忍地背过身去。
一名锦衣卫走过去查探鼻息,回头对陆西楼道:“大人,已经断气了。”
陆西楼目光幽深,意味深长看着安王:“殿下好口才,可比诸葛孔明,言语杀人啊。”
安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角,摆摆手:“西楼不必说了,本王这就进宫向皇兄请罪。”
说罢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没有再看慈恩的尸体一眼。
“大人,咱们还要带回去吗?”
陆西楼磨了磨牙,挥挥手:“再多叫些人来,把莲华寺围住,一个僧人都不许放走。”
……
人群散尽,沈令月她们也回到休息的厢房。
“怎么会这样?”她眉头紧皱,脸色还有些发白,“方丈就这么认罪自尽了?”
燕宜低声问裴景翊:“假造祥瑞,是死罪吗?”
裴景翊神色凝重,轻轻摇头。
“他是出家人,律法有优待,至多是鞭笞或流放,罪不至死。”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难道是锦衣卫恶名在外,他怕进了大狱会受尽酷刑,所以干脆一死了之?”
窗外响起一道无奈嗓音,“裴二,你就任凭你媳妇这么编排我?”
陆西楼推门进来,很不见外地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肃杀气息,沈令月拉着燕宜后退了几步。
陆西楼不以为意,只对裴景淮抱怨:“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本以为是个招摇撞骗的小案子,结果闹出了人命,还牵扯上了安王。
裴景翊轻咳一声,“西楼,此事必有蹊跷,就麻烦你了。”
“放心,那老秃驴以为自己死了就没事了,我偏要掘地三尺,挖出他的秘密不可。”
陆西楼眯起狐狸眼,属于锦衣卫的阴冷诡谲气息尽显无疑。
……
天色已晚,莲华寺已被锦衣卫包围,他们决定尽快下山回京。
出来时正好看见太妃一行人也要离开,妙善扶着太妃上了马车,紧跟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说:“我怎么觉得瑶娘的期待要落空了。”
兰芽儿留在安王府,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燕宜也有同样的感觉,尤其是今天这一出大戏,热闹揭幕,又仓促收场,处处透着古怪。
她不由重新审视起安王这个人来。
他真的是京城中有口皆碑,无欲无求的大善人吗?
倘若他现在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呢?
燕宜想了想对她道:“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我们要有耐心。”
……
几天后,门房突然来报,有个小丫鬟来找沈令月,却不肯说自己是谁家的。
沈令月一头雾水地过去了,认出来人是伺候瑶娘的小丫鬟。
“你怎么来了?”
“沈夫人!”
小丫鬟一见到她就跪下了,眼泪涌出,“求您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她,她快不行了!”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让青蝉去套车,又让人去九思院叫上燕宜。
二人以最快速度赶到碧桃巷,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
瑶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乍一看仿佛有油尽灯枯之象。
沈令月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她的手,“瑶娘,瑶娘你怎么病成这样了?这才几天啊。”
“你们来了……”瑶娘强撑着坐起身子,又从枕边拿起一个小木匣,递给燕宜,“这是我答应给裴大公子制的香,可惜来不及了,只做了这一点儿,你们先拿回去试试……”
瑶娘露出一个凄然的笑意,“我也没想到我这身子这么不中用了,怕是以后不能和两位妹妹再见面了……”
燕宜心里咯噔一下。
瑶娘不会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兰芽儿,又见她衣食无忧生活安稳,心气一泄,有了轻生之意?
作者有话说:来了[狗头]终于还是写到了经典的落水问题哈哈哈哈,每次写到月崽和裴二的日常都很欢快~
本来用观音渡这个小标题其实是想写兰芽儿和瑶娘姐妹的故事,兰芽儿得到了拯救(目前看来)瑶娘也终于解开心结(?),不过中间夹了个黄金矿工,所以篇幅有点不受我控制了[爆哭]所以暂且把这个系列标题回收一下,放心放心不会有刀的[比心]
PS:大家这次都猜到答案了[狗头]好好好你们老了一定不会买保健品!
第53章 第 53 章 以后这里没有花魁瑶娘,……
燕宜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虽然和瑶娘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燕宜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藏得很深的自厌自毁倾向。
被拐卖不是她的错,沦落风尘更不是她的错,可这世道对女子的压迫总是太重太深, 逼得她不得不将一切都归咎于自身, 年深岁久, 就成了烂在皮肉肌理之下的一个毒疮。
瑶娘不愿与兰芽儿相认,一方面是不忍妹妹回忆起不堪过往, 另一方面,也是厌恶自己不光彩的出身,会玷污了美好纯净,一心侍佛的妹妹。
可以说兰芽儿是牵系着瑶娘存身于世的最后一道丝线, 一旦她没了牵挂,厌世的痛苦会像涨潮一样将她淹没。
想要治好瑶娘的病,不在身而在心,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盼头。
燕宜接过木匣,却只是将它随意放到一旁, 转而握住了瑶娘的另一只手。
纤白冰凉的指节伶仃见骨, 指甲上脱落的丹蔻已经斑驳, 泛着暗淡的微黄,像华服锦衣下再也遮不住的晦暗人生。
她认真地看着瑶娘,“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兰芽儿就真成了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了。她生得那么美貌, 一旦失去了安王府的庇护,下场会如何, 你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瑶娘愣住,随即摇头喃喃:“兰芽儿在太妃跟前侍奉,安王又是陛下的亲弟弟, 人尽皆知的大善人,她怎么会有事呢?”
“假如安王让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呢?”
燕宜给了沈令月一个眼色,后者反应过来,将那日瑶娘离开莲光寺后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安王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方丈畏罪自尽,这是一个真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沈令月为了和燕宜打配合,唤起瑶娘的生存意志,故意把情况往严重里夸大。
“他可是先帝幼子,当年一度有废长立幼的传言,都是龙子龙孙,他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做个逍遥闲王?那他干嘛不自己享受,反而大张旗鼓去做善事,岂不是在暗示如今龙椅上的陛下无能,没法让老百姓都吃饱穿暖吗?”
瑶娘那日从莲华寺回来就病倒了,倒是不知道外面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眉心紧蹙,又强撑着坐直身子,拉着燕宜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太妃被莲华寺方丈欺骗,还替他求情?安王……真的只用几句话就说得方丈自尽了?”
沈令月一拍手,“对啊,谁知道他和方丈是不是串通好的,怕方丈受不住锦衣卫的酷刑招了供,所以逼他去死呢?”
反正方丈都死了,死无对证,她就尽情瞎编呗。
沈令月言之凿凿,“自古以来跟宗教信仰牵扯太深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什么黄巾军、五斗米、白莲教……最后哪个不是为了造反?”
燕宜又加了一把火,“兰芽儿如今已经被民间许多百姓私下里称作观音化身了,假如安王有朝一日打着观音降世的名头做点什么……”
二人一唱一和,成功把瑶娘吓出了一身冷汗。
“照你们说的,那安王府不就成了个龙潭虎穴?”
瑶娘急得直掉泪,“可我该如何将兰芽儿带出王府?安王若是有心利用她,必定不会轻易放人,更何况我还是这样的身份……”
她攥紧了被角,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寻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嫁了,如今也能替她撑腰,去安王府上要人。
可若真是那等身份的大人物,又怎么会看上她这个青楼女子……
虽说她如今与裴家两位少夫人结交,但瑶娘更不愿将她们卷入这漩涡之中。
她们已经帮她太多了。
“瑶娘,别忘了你还可以靠自己。”
燕宜见她神色变幻,有懊恼有悔恨有纠结,多少也能猜到瑶娘的几分心思,适时开口:“假如现在有一个可以让你摆脱过去,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机会,你愿意抓住吗?”
瑶娘蓦地抬起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眼含希冀:“只要能让我救出兰芽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你就要尽快养好身体。”
燕宜轻柔的嗓音仿佛带了魔法,给她勾勒出一幅充满希望的远大图景,“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带你去见一位真正的贵人,只要你能入了她的眼,从安王府要走一个侍女也绝非难事。”
瑶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我一定可以,我,我这就按时吃药,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这几日她一直病着,却总是把小丫鬟送进来的药偷偷倒掉,任凭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败下去,竟然有种即将解脱的快感。
仿佛只要她死了,兰芽儿身上的最后一个污点也不复存在,她便可以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妙善姑娘。
瑶娘的药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伺候她的小丫鬟端了进来,眼看着瑶娘胡乱吹了几下,便不嫌烫,不怕苦似的一饮而尽,简直喜极而泣,差点又要给沈令月和燕宜磕头。
燕宜连忙拉起她,温声道:“别担心,你家姑娘以后都会好好吃药的。”
小丫鬟红着眼睛点头,她是瑶娘来京城之后在路边买下来的,如果没有瑶娘,她现在恐怕也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方。主仆俩相依为命,瑶娘拿她当半个妹妹,她也知道瑶娘这几年心里有多苦。
二人离开碧桃巷,沈令月叹了口气,“咱们这招能行吗?”
燕宜肯定地点头,“不要小瞧了她的意志力。”
兰芽儿是她唯一的软肋,是她心头最柔软的一抹牵系,瑶娘是关心则乱。
“也对,瑶娘可是能当上花魁,又能制香的天才,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肯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沈令月凑近燕宜耳边:“你是想把瑶娘介绍给……”
燕宜笑而不语。
她和小月亮总是心有灵犀的。
……
碧桃巷。
瑶娘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感觉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挣扎着下了床,叫丫鬟给她拿来纸笔。
小丫鬟一脸抗拒:“大夫说您要多休息,不能劳神的,有什么不能等病好了再写呢?”
“傻丫头,听话,我就是给老朋友写几封信,很快就好。”瑶娘冲她弯了弯唇角,“早点写完,也好早点送出去。”
铺开信纸,执笔蘸墨。
“施茹大姐:见字如晤,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小妹来京城五年,终寻得兰芽儿下落,只是眼下有一十万火急请托,盼大姐念及往日金兰情谊,速来相助……”
她一连写了五封信,又在信封上各自写下地址,让小丫鬟明早拿去寄了。
“华州、青州、云州……”小丫鬟好奇地念出信封上不同的地址,“姑娘,您有这么多朋友都在外地呀?”
瑶娘目光飘远,淡淡道:“是啊,也有好几年没联系了,怪想念的,请她们有空来京城相聚。”
透过这些信封,她眼前仿佛勾勒出一张张美貌如花,风情各异的姣好面孔。
当年秦淮河畔大名鼎鼎的秦淮七秀,在那场仿佛烧干了半条河水的漫天大火后,悄然离开,散落天涯。
为了兰芽儿,也为被黑心鸨母磋磨害死的四姐,她们共同谋划,下了药,放了火,完成一场最后的盛大复仇。
那是她最晦暗的人生里,唯一值得回忆的一抹亮色。
瑶娘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周夫人说得没错,她可以靠自己救出兰芽儿。
如果敌人是高不可攀的龙子凤孙,那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为了兰芽儿,她就是再下一次地狱又何妨。
*
过了八月,日子一天天凉快起来,总算没那么难熬了。
重阳节,宫中设宴,昌宁侯府也在受邀名单中。
孟婉茵带着两个儿媳妇进宫赴宴,出门时还收获裴玉珍白眼一枚,酸言酸语若干。
“别把你小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上了马车,孟婉茵安慰二人,又感慨:“要不怎么都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呢。”
裴玉珍还没嫁人的时候是昌宁侯府的姑奶奶,逢年过节,宫里的大小宴会她自然都去得。
可是嫁了人,她的身份就要跟着夫君走,哪怕人还住在侯府,但已经不算是裴家人了,这些庆典宴会活动都没有她的份。
沈令月眨眨眼,“侯爷深受圣恩,不能给小姑求个进宫名额的恩典吗?”
宫里应该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吧?
孟婉茵咳嗽两声,“她刚带着女儿回来时,侯爷也给她求过恩典,让她随我进宫赴宴的。”
但是没两年裴玉珍的心思就野了,总跟她这个出身不高的续弦嫂子过不去,还试图插手侯府管家权。
裴显一生气,就不再替她打申请了。
沈令月跟孟婉茵混熟了,说话也越发肆无忌惮,冷不丁来了句:“小姑守寡十年了,就没想过再嫁一个吗?”
她记得本朝好像是鼓励寡妇再嫁的。
主要是小姑这一天天太闲了,人一闲就容易生事,不如嫁出去祸祸别人()
孟婉茵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哎呀,你胡说什么呢,一女不侍二夫……”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清河郡主去世后,侯爷还娶了您呢,也没见他替郡主守着啊。”
孟婉茵愣了一下,声音弱了几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嘛。”
“男人女人都是人,有啥不一样的。”沈令月挽上她胳膊,又对燕宜使了个眼色,“大嫂你说对不对?”
燕宜抿了抿唇,忍着笑意点头,“小姑还年轻,其实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啊,有咱们侯府照看着,新姑父一定不敢怠慢她。”
孟婉茵捂住额头,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听两个儿媳妇的疯话。
“哎呦,这话要传到你们小姑耳朵里,还以为侯府容不得她呢。”
沈令月逗她,“我不说,大嫂不说,难道母亲会去告密?”
孟婉茵立刻摇头,“我肯定也不说。”
沈令月笑得直捂肚子,婆婆真的太好玩了。
裴景翊和裴景淮在外面骑马,听着车厢里不时传出一阵笑声,不由面面相觑。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裴景淮按捺不住,策马上前敲了敲车窗询问。
沈令月拉开车帘,故作凶巴巴的模样,“我们女孩子的悄悄话,你们少打听。”
裴景淮:……女孩子?也包括他娘?
进了宫,裴景翊和裴景淮去前殿,沈令月她们去后宫,那里是高贵妃负责招待各家内外命妇。
沈令月坐下后打量了一圈,小声跟燕宜说:“恒王家没来,安王家也没来。”
恒王是因为私矿那事儿被庆熙帝禁足了,而安王则是主动请罪,在家闭门思过。
那日莲华寺的慈恩方丈自尽后,安王立刻进宫请罪。
没多时,太妃也进了宫,称安王是关心她的安危,一时乱了心神才会口不择言,间接害死了方丈,如果庆熙帝要罚就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