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谁规定洞房花烛夜一定要……
沈令月这一觉睡得很沉, 还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被绑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洞穴又小又窄,空气稀薄, 她使劲挣扎, 费了一身力气, 反而越发呼吸困难。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闷死在这里时,不知从洞穴哪个缝隙里钻出来一条又粗又长的大黑蛇, 蛇眼是绿色的,在黑暗中像两个发光的小灯泡,幽幽的,朝自己游过来。
沈令月一开始怕极了, 但不知何时绑在她身上的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条蛇,一圈一圈盘旋着将她捆住。
什么也看不见,触感反而被放大得更加清晰。
冰凉的鳞片滑过她的皮肤,缓解了洞穴内的闷热, 她内心纠结了一会儿, 终于抵抗不住本能, 抓起蛇身往自己身上贴。
蛇很大,完全展开几乎能将洞穴填满,沈令月发现它并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于是得寸进尺, 整个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抱住,还试图和它沟通:“你带上我, 咱们一块爬出去好不好?”
黑蛇不语,只是一味缠人。
气得沈令月戳了下它的小脑袋,“笨蛇!”
但是冰冰凉凉真的好舒服哦……
沈令月放弃抵抗了, 爱咋咋地吧,就是天塌了她也要死得舒舒服服的。
不知过了多久,蛇身不再冰凉,变得发热发烫。
沈令月觉得闷,想把它推开,它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将她一圈一圈裹得密不透风,蛇信舔过她耳垂和颈窝,蹭到哪里,哪里就变得黏糊糊的。
她哼哼唧唧地扭动,嫌弃的不得了。
坏蛇,用你降个温而已,怎么还变本加厉了?
……
“小姐,小姐快醒醒。”
沈令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青蝉的脸,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完了完了,我又睡过头了?娘是不是又派人来催我——”
她连滚带爬下了床,踩在地毯上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哪儿?好像不是我家啊?
青蝉扶额,“小姐你睡糊涂了吧?你昨天就嫁进昌宁侯府了,这儿不是沈家,你再也不用早起跟着夫人学管家了。”
“啊?啊,对,我嫁人了。”
沈令月回过神,甩了甩浆糊似的脑袋。
都怪那条蛇,把她给缠晕了!
她扶着床柱,看向外面还未大亮的天色,不满道:“那你还这么早叫我起来?”
“辰时前您和姑爷要去正院给公婆敬茶呀,上午还要认一认裴家的亲戚。”
沈令月哦了一声,回头看向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睡得乱七八糟的被子,问:“裴景淮呢?”
“姑爷一个时辰前就起床,去前院练功了。”
青蝉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有些幽怨地看着她:“小姐……你们昨晚怎么没叫水啊。”
她熬了一宿呢,白等了。
再说了,谁家新郎官成亲第二天早上就起来练功啊,是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吗?
她和霜絮刚才一进来,见床上干干净净的,姑爷的被子都叠好收起来了,只有她家小姐睡得四仰八叉,毫无淑女形象。
青蝉的心都凉了半截,忍不住问出口:“你和姑爷昨晚没有……啊?”
沈令月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对啊,她昨晚不是摸的很起劲儿吗,然后呢?
然后裴景淮好像把她压到床上,还亲了她。
再然后……想不起来了。
对,一定是蒙汗药发作,他睡着了!
那他都睡着了,自己肯定也睡着了嘛。
沈令月点点头,没错,推理正确。
她对青蝉理直气壮道:“谁规定洞房花烛夜就一定要那个啊?我们白天都累了一天了,不能早点休息吗?”
她以前刷视频,还看到新郎新娘大晚上不睡觉,在被窝里数份子钱呢。
数钱不比睡觉快乐多了?
要是能让她数钱,她也可以数一宿!
然而侯府收的礼根本到不了她手上……
沈令月惆怅叹气。
“小姐别难过,昨晚不行,还有今晚。”
青蝉鼓励她,“咱们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再来!”
沈令月:……我可谢谢你了。
她摆摆手,“先不说了,有热水没?我去洗个澡,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可能是昨晚睡觉前拉了帐子,闷的。
沈令月才往隔间走了两步,突然一顿。
青蝉追上:“怎么了小姐?”
她低下头,掩饰发烫的脸颊,小声道:“给我拿条新的亵裤。”
啊啊啊怎么大早上的突然就……
沈令月把自己泡进浴桶,闭眼,疯狂心理暗示。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
怎么说她睡前也过了一把手瘾,又和各方面都戳中她星辟的帅哥老公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人之常情!!!
沈令月心情复杂地哄好自己,洗完澡换了衣裳,刚绕出屏风,就见裴景淮推门而入,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色短打,长发紧紧束在头顶,露出比夏日烈阳还要明亮炽热的眉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滚烫的汗水和热意。
“你洗过澡了?正好,热水给我用用。”
裴景淮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将人砸晕。
沈令月哪受得了这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好烫,鼻子怎么热热的……
裴景淮却误会了,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有汗味儿,抬起手臂闻了一下。
还好啊,他早上起来都冲过两遍冷水了。
可能女孩子都这么娇气吧,不跟她一般见识。
“洗洗就好了。”
裴景淮伸手把沈令月扒拉到一边,自己快步走到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服。
半透纱屏上影影绰绰映出男人的宽肩、细腰、大长腿……
沈令月捏着鼻子赶紧跑了,完全不敢回头。
一会儿还要去敬茶不可以乱我道心啊啊啊!
裴景淮洗得很快,等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来,早点已经摆好了。
他换了身宽松的淡蓝色里衣,颜色很清透,像是云雾绕缭的山巅与天穹相接,淡蓝色中又浸了几分白。
不知是侯府日常做派,还是新嫁娘的特殊待遇,这顿早饭十分丰盛,巴掌大的小碟子摆了一大桌,粗略数数也有二十几道,每种分量都不多,但足够精巧。
沈令月昨晚就没吃,早就饿了,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顿时食欲大开,忙不迭夹起一只小笼包,啊呜一口吞下。
是肉馅提前炒过的茶树菇酱肉包,香香!
她眯起眼睛,满脸写着满足。
胃里不空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糟鹅掌,来一只。
糖醋熏鱼,夹一块。
酱渍佛手瓜,咬起来咔嚓脆。
还有凉拌什锦菜,各色时蔬分别炒好,加了麻油拌在一块,五颜六色,咸鲜浓厚,夹在玫瑰小馒头里咬一大口,齿颊生香。
沈令月吃的发狠了,忘情了,青蝉不停给她使眼色,她都忘了对面还坐着个人。
裴景淮不紧不慢地吃着,同样的菜式他吃了十几年,早就腻了。
还不如看她吃的有意思。
本来脸就小,两腮被食物撑得满满的,一鼓一鼓,像个过冬囤粮的小松鼠。
沈令月敞开了吃吃喝喝,又喝了一大口杏仁露往下顺一顺,轻轻打了个嗝。
吃饱了。
低头,还有半碗鸡丝小米粥没喝完。
她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其他点心还好,没动的可以撤下去让丫鬟们分了。
但这粥是她喝过的……
“吃不下了?”
裴景淮看出她脸上的纠结,细细的弯眉蹙起,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沈令月点头,后知后觉感到一丝难为情。
她平时吃东西不会这么没计划的,今天实在是饿坏了。
怕裴景淮会笑她,她赶紧道:“让她们先收起来,等我消化消化再回来喝。”
“一碗粥而已,哪来那么多麻烦。”
裴景淮嘁了一声,长臂一伸越过桌面,抄起她喝剩下的半碗粥,两口就喝完了。
拿起帕子抹了下嘴角,他看她:“行了,赶紧去梳妆,别误了敬茶的时辰。”
沈令月已经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回神来。
他居然喝她剩下的粥……大哥你这么不见外的吗?
再一看桌面上,赫然发觉凡是她吃过的菜式,盘子都已经空了。
桌上只剩下两个玫瑰小馒头,一碟松子蜜糕。
估计是太甜了,他不爱吃?
沈令月再看裴景淮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敬佩。
真能吃啊,怪不得长那么大……啊不是,长那么高……
她昨天就发现了,裴景淮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人里个子最高的,他进门时都要低头,目测至少有1米86的样子,或许再加个两公分?
她自己在家里偷偷量过,这具身体和她上辈子一样,都是1米67,出门做客,在同龄女子中也能被归到高挑那一挂。
但是一站到裴景淮身边,怎么就跟个小鸡仔似的?
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拎起来。
沈令月胡思乱想着,这边青蝉和霜絮已经开始全自动上妆。
别问,问就是已经习惯了,谁让她们有个爱赖床又笨手笨脚的小姐呢?
裴景淮坐在边上,喝茶漱口,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这间新房是成亲前才特意收拾出来的,之前他一个人都是随便乱住。有时从外面回来得晚了,不想惊动后院长辈,在外院待客的厢房对付一宿也是常事。
前几天还空荡荡的房间,如今塞满了衣柜、梳妆台,写字作画的长案,背后是满墙的书架。两扇雕花窗子中间的墙面挂着笔触婉转的花鸟画,角落里还摆了一座绣架。
都是沈令月的陪嫁,像她这个人一样,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生活,一点点入侵他的一切。
裴景淮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冷不丁成了亲,可能会不习惯,需要适应一阵子。
但他昨晚意外地睡得还不错。
如果没有某个人蹬开被子,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还伸进他衣襟里到处乱摸,脸贴在他胸前还疑似流口水的话……
今晚她要是再不老实,就找根绳子捆起来算了。
裴景淮恶狠狠地想着。
“夫君,我好了。”
沈令月走到他面前,唤回他的思绪。
裴景淮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换了一身枣红色暗花织锦圆领袍。
沈令月今天穿的是茜红色,毕竟新婚第一天,还是要穿的喜庆一点。
两个人并肩走出门外,深浅不一的红色交相辉映,倒也显得和谐。
院门口站着一个颇为机灵的年轻小厮,裴景淮随口介绍:“这是平安,平时给我在外面跑腿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他。”
平安动作麻利,跪下给沈令月磕了个头。
“给二少夫人请安。您跟我们家公子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的祝二位恩爱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沈令月被他的俏皮话逗得前仰后合,接过青蝉递来的荷包,“那就借你吉言了。”
荷包一入手便知分量,平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哎,二少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大方宽和仙女下凡……”
裴景淮听不下去了,抬腿轻踢了一下,“快滚。”
这狗腿子是谁家的,他不认识。
“好嘞。”平安揣起荷包麻溜滚了。
沈令月笑着看裴景淮:“你这小厮还挺活泼。”
“还行吧,聒噪得很。”裴景淮摸了摸鼻子。
二人走出澹月轩,进了花园夹道。
“这里……”
裴景淮正想趁机介绍一下侯府布局,省得她一个人出来逛的时候迷路了。
沈令月却突然加快脚步,而且走得越来越快,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难道是刚才出门耽误了点时间,要来不及敬茶了?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晚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裴景淮脑子里琢磨不停,但还是下意识地追上去。
直到二人穿过花园,来到通往正院的长廊上。
恰好从东边也走过来一双人影。
裴景淮松了口气,大哥大嫂刚走到这儿,说明他们俩也没迟到。
裴景翊从来不迟到,连起床,用饭,入睡的时辰都十年如一日不变,非常严格,非常规律。
他目力好,离得老远就看清楚走在裴景翊身侧的娇小身影。
之前听说大嫂是武将之女,他还猜测过她会不会和大哥合不来。
如今看起来倒是气质娴静,人也柔柔弱弱的,正是大哥喜欢的那个类型。
裴景淮眼看着对面男人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抬手将身侧女子往自己这边虚虚扶了一把,避开路边斜生出来的一节枯枝。
大嫂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他。
裴景翊说了什么解释的话。
大嫂冲他扬起一抹浅淡微笑,然后便低下头,专注看着脚下的路,又跟他拉开了半步距离。
裴景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冷淡。
裴景淮啧了一声。
大嫂好惨,以后就要整天对着这张冰块木头脸……
“燕燕!”
裴景淮突然感觉身边嗖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他一转头,沈令月已经大步跑出去三丈远了。
茜色的裙摆飞扬蹁跹,越发像一只活泼的小蝴蝶。
而对面的大嫂在听到她那声呼唤后也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亮晶晶的光彩,快步超过了身旁的裴景翊,雀跃地朝前方而去。
沈令月和燕宜在路中间汇合,彼此打量着对方,又突然同时笑起来。
落在后面还来不及反应的兄弟二人:?
这两个人原来关系这么好吗?
沈令月有一肚子话想和燕宜说,恰好此时正院大门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太夫人身边的钱妈妈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燕宜反应快,立刻松开沈令月,后退了两步,装作是和裴景翊一块走过来的样子。
另一边的裴景淮也快步追上,不动声色站在沈令月身侧。
钱夫人是代表太夫人过来,等着看新妇敬茶的。
她冲燕宜露了个笑脸,转头对沈令月面无表情道:“二位少夫人来得刚好,请进来吧。”
沈令月有些莫名,这管事妈妈是哪个院子的,双标的也太明显了吧?
燕宜走在钱妈妈身后,回头给沈令月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沈令月点头表示收到,正好,等下她也要提醒燕宜小心裴玉珍。
两边需要对齐一下颗粒度,形成一个垂直矩阵,打通底层逻辑,形成完美闭环……
啊呸,好像有什么脏东西进脑子了!
进了正厅,昌宁侯裴显坐在左侧上首,面色淡淡的,哪怕两个儿子都成了亲,也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色。
而在他对面,右侧的座位上却没有人——上面放着裴景翊生母,清河郡主的灵位。
现任侯夫人,继室孟婉茵只能坐在右侧靠下一点的位置。
她今日虽然也是盛装打扮,但面上略厚的脂粉痕迹已经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沈令月感觉到身侧的男人一下握紧了拳头,挨着她这边的身体也有些僵硬。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借着宽大袖口遮掩,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拳头。
她手小,包不住他的,就用指尖往他指缝里钻。
直到那紧握的拳头慢慢被她撬开一道缝,她的手指立刻挤进去,和他十指交握,攥得紧紧的,好像要以此来安抚他躁动狂乱的心绪。
裴景淮的愤怒奇异地被她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握着她细软的指尖,轻轻捏了两下,仿佛在向她保证自己不会冲动,然后慢慢松开。
钱妈妈站在两对新人面前,神色倨傲。
“太夫人发了话,今日新人新妇来堂前认亲敬茶,大公子的生母去得早,没能亲眼看见儿子娶妻成家,她的神主位总能受了媳妇的礼,喝一杯媳妇敬的茶吧?”
“再者说,清河郡主是皇家宗室女,身份尊贵,更是侯爷的原配嫡妻,理应供在孟氏上面。夫人,您说是吧?”
孟婉茵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侯府自然该以郡主娘娘为尊。”
钱妈妈这才满意了,让丫鬟在两对新人面前各自放了团垫,准备跪下问安敬茶。
“等一下。”
沈令月忽然上前一步,神色自然地开口:“我有异议。”
裴景淮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刚才来拉自己的手,不是劝他不要冲动吗?
还是说拉手的意思是——你别动,让我来?
孟婉茵也抬起头,身子前倾,着急地看着这个新娶进门的儿媳妇,眉头紧蹙,十分担心。
这孩子不会是要替她出头吧?哎,其实她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何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惹太夫人不痛快呢?
裴玉珍眸光闪烁,拿起帕子掩饰住自己幸灾乐祸看戏的表情。
不枉她昨晚在母亲屋里旁敲侧击,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
老二媳妇果然是个没脑子沉不住气的,这么快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她肯定是要为自己的亲婆婆据理力争吧?那可不光得罪了母亲,还有大哥,还有景翊两口子。
而且就孟婉茵那懦弱胆小的性子,恐怕不但不会领她的情,还会埋怨她多此一举。
啧啧,这下可真是四面楚歌,处处树敌了呢。
裴玉珍捏紧帕子,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
果然,在沈令月开口后,钱妈妈竖起眉毛,怒目圆睁。
“二少夫人,恕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
沈令月不客气地打断:“你也知道自己是老奴啊?你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该说啊?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呢?你刚才一口一个太夫人有令,太夫人说了,那我问你,你现在说的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太夫人要说的?”
她环顾四周,装作天真地歪了歪头,“出嫁前母亲就教导我,越是高门大户,越要提防奴大欺主,当心下面的奴才阳奉阴违,败坏主子的名誉。”
她笑眯眯地看向钱妈妈,后者已经被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噎得脸色发白。
“好了,钱妈妈,现在你可以说说,祖母她老人家有什么指示了?”
钱妈妈张了张口。
太夫人能有什么指示?太夫人也想不到二少夫人这个新媳妇居然敢质疑她啊。
但她在侯府威风惯了,不甘心就这么被沈令月压服,定了定神道:“虽然二少夫人口齿伶俐,一口一个奴大欺主,但奴婢在侯府侍奉了几十年,平日如何行事,各位主子也都看在眼里,苍天可鉴。今日奴婢便倚老卖老地说一句——长辈们的事情,且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吧?难道太夫人说的规矩哪里错了?”
沈令月摇头,“祖母上敬皇家威严,下敬祖宗礼法,自然没错。”
钱妈妈露出得逞的笑,眼风扫过地上垫子,“那二少夫人还是快些跪下敬茶,别误了后面认亲的时辰。”
“但是——”
沈令月一个转折拖长了调子,又打断钱妈妈。
“但是这规矩还有一点小小的纰漏。”
她捏起拇指和食指,眯着眼睛,眉头微蹙,仿佛在为这一点点的不完美而苦恼。
“既然清河郡主是天家贵女,刚才母亲也说,侯府事事以郡主娘娘为尊,那么无论于公于私,郡主娘娘的神主位,都应该放在这里才对——”
沈令月指尖一转,直直指向左侧,昌宁侯裴显所在之处。
她冲裴显弯起唇角:“父亲,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裴显从没想过这把火最后会烧到自己身上,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钱妈妈吃惊地张大嘴巴。
不对,不是这个道理。
清河郡主再尊贵也是侯爷的妻子,夫为妻纲,她的灵位怎么能压侯爷一头呢?
再说太夫人只是想借郡主这个死人的名头来打孟氏的脸,又不是为了打她的亲生儿子!
钱妈妈一时心乱如麻,可对上沈令月那似笑非笑,仿佛还带了几份讥诮的漂亮脸蛋,她本能地预感,自己在她手里讨不了好。
“我同意弟妹的意思。”
一片死寂的厅堂内,终于出声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裴景翊。
侯府嫡长子,清河郡主唯一的亲生儿子,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的皇家血脉,是在场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裴景翊抬起头,清俊的面孔上神色淡淡,唯有那双幽深的黑眸,直直望向裴显。
“父亲,请起身让位吧。”
裴显仿佛被人从头上砸了一锤般清醒过来,蓦地站起身,走到右边,抱起清河郡主沉甸甸的灵位。
这时裴景翊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弟妹深谙礼法,一定是得了赵老大人的真传吧。”
裴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二儿媳妇的外公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都察院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一群可以“风闻奏事”的疯狗,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咬谁。满朝文武,权贵宗亲,谁敢惹他们啊?
而左都御史就是那群疯狗的头头,你说可不可怕?
裴显毫不怀疑,就沈令月这个牙尖嘴利不肯吃亏的劲儿,他今天敢有异议,她明天就敢回娘家告状。
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母亲也是的,不就是一块牌位吗,等下让老大两口子单独去祠堂给郡主上香也行啊,非要摆出来,搞得大家都不高兴……
裴显认怂,动作麻利地把牌位放到左边椅子上,还用袖子擦了两下。
裴景翊拉着燕宜上前跪下,依次向清河郡主的牌位和裴显行礼,然后奉茶。
裴显对燕宜乖巧柔顺的模样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有了沈令月作对比后。
武将之女怎么了?比那侍郎家的闺女文静听话多了。
他给燕宜一个厚厚的红包,鼓励地说了两句夫妻和睦,早日开枝散叶的话。
夫妻俩起身退到一旁。
轮到裴景淮和沈令月。
有她刚才闹了一通,裴景淮对要跪拜郡主牌位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反正清河郡主不光是压了他娘一头,还压了裴显一头呢。
就,平等地看不起侯府每一个人。
这么一想他心里平衡多了,念头通达了,跪得非常痛快。
沈令月也是夫唱妇随,眨巴着大眼睛送上茶盏:“父亲请用茶。”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裴显接过茶,心情沉重,有点不想喝。
噎得慌啊。
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赶紧放下,又递上一个红包,干巴巴的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既已成了裴家的媳妇,以后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
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别胡叭叭得罪人了,他担不起!
天爷啊,陛下这是赐的什么婚呐……
沈令月:不听不听王八念经.jpg
裴景淮刚站起身,就被沈令月扯了下衣角。
他目露不解:不是完事儿了吗?
沈令月将软垫换了个方向,朝着孟婉茵的位置跪下来,神色坦然道:“母亲虽是继室,也是父亲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娶进来的,是您辛辛苦苦将二公子抚养长大,又给他娶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妻子,怎么能不喝一杯媳妇茶呢?”
众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你吗?
沈令月才不管别人眼光,她端起丫鬟多备出来的一盏茶,笑眯眯地奉上:“母亲请用茶。”
“好好,母亲喝了。”
孟婉茵感动得红了眼圈,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让祁妈妈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厚厚的木匣递给她。
“好孩子,以后和怀舟好好过日子。”
说完她看了一眼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裴景淮。
这儿子真是不要也罢,扔出去都换不回二斤棉花。
沈令月也无奈了,队友哪哪都好,就是笨笨的带不动啊。
她跪着他站着,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裴景淮终于反应过来,跪下和沈令月一起,正正经经给孟婉茵磕了头。
孟婉茵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着眼泪,“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还是媳妇好啊,媳妇就是婆婆的贴心小棉袄。
目睹了沈令月搞事全过程的裴玉珍:……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
敬过茶就是认亲环节,跟裴家血缘亲近的几房人陆续都过来了,安排在大花厅里等候。
没有钱妈妈之类的人闹幺蛾子,沈令月也乐得装乖,跟着裴景淮一路嘴甜地叫过去,送上事先准备好的各种见面礼,收下若干长辈给的红包。
裴景翊和燕宜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流程。
直到二人停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前,裴景翊介绍:“这是小姑家的兰猗表妹。”
今天是新妇认亲的日子,来裴家的亲戚大多穿着红、蓝等庄重喜庆的颜色,就显得董兰猗一身月白衫裙格外乍眼。
她皮肤很白,没什么血色,两条眉毛细细的,唇瓣也透着苍白,看起来就像一株病歪歪的兰草。
她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水汪汪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
“表哥,表嫂,这是兰猗亲手打的同心结,祝你们,恩爱白首……咳咳!”
董兰猗没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细白的指尖上捏着一枚精巧繁复的同心结,却是朝着裴景翊的方向送出去的。
燕宜轻轻眨眼,没说话也没动作。
裴景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既是表妹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他微低下头,看着燕宜,目光长久地凝注。
燕宜和他对视了几息,最终败下阵似的移开目光。
她礼貌微笑,伸手去拿,“多谢表妹……”
董兰猗的手突然往旁边一闪,燕宜扑了空。
董兰猗捧着同心结的双手又抬高了几分,执拗地朝着裴景翊,“表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你成了亲就全都忘了吗?”
裴景翊的眉头使劲皱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竭力在压抑某种情绪。
燕宜收回手,眼睫低垂,遮住狡黠眸光。
小月亮说得没错,表哥表妹真是古代高危关系啊。
“表哥。”
董兰猗见他沉默,咬着嘴唇越发不甘,“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难道你也不愿收下吗?”
她步步紧逼,仿佛只要裴景翊收下了同心结,就能代表什么一样。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抢走了同心结。
“表妹,你的手真巧,这个同心结可比刚才送我们的络子精致多了,不如都送给我吧。”
沈令月笑嘻嘻地开口,一边将同心结使劲塞进袖子里。
完全不给她要回去的机会呢。
董兰猗身子晃了晃,气得脸色更白了。
“这是我送给表哥的,你怎么能……”明抢啊!
“我也是你表哥啊,怎么不见你送给我?”
沈令月身后钻出一个脑袋,裴景淮大大咧咧道:“行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二嫂喜欢就让让她呗。”
说完状似不经意地推了裴景翊一下,“赶紧的,前面还有几个叔伯婶子等着呢。”
裴景翊走时还不忘拉上燕宜,四个人就这么直接跑了。
董兰猗:……
*
折腾了半上午,终于把这些亲戚勉强认了个脸熟。
沈令月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忍不住对裴景淮抱怨:“万一下次见面,我忘了他们都是谁家的怎么办?”
“忘就忘了呗,又不能把你怎么样。”裴景淮耸耸肩,又安慰她,“其实好多人我也记不住,逢年过节一堆脑袋挤在祠堂里,谁知道是哪个啊。”
沈令月被逗得直笑。
裴景淮看着她俏皮的笑容,心中一动,刚要说些什么。
此时裴景翊和燕宜从厅里走了出来。
沈令月一转身就奔着燕宜去了。
她拉起燕宜,对裴景翊客客气气地问:“大哥好,我想和大嫂去花园转转,行吗?”
裴景翊看着二人仿佛粘在一起的双手,“……可以。”
沈令月小小欢呼了一下,经过裴景淮身边时说了一句:“你自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裴景淮只能哦了一声。
很快门前就只剩下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朝着各自的院子离开了。
细看,背影还有点孤单?
*
“啊啊啊终于可以大声说话了,憋死我了!”
二人来到花园深处,确定四下无人,沈令月再也按捺不住,手脚乱飞,原地蹦跶。
刚才人太多,她还得努力装一装,简直浑身难受。
燕宜笑着看她扑腾,调侃:“你刚才据理力争的样子,跟从前可是半点儿没变。”
沈令月动作一停,抬起头道:“我这叫有理走遍天下——凭什么活人要给死人让路啊。”
裴景淮他妈又没做错什么,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续弦,合理合法。
结果被太夫人一搅和,好像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样,连亲儿子儿媳的礼都不能受了?
沈令月啧啧,“我以为侯府好歹也是体面人家,没想到啊没想到,还不如我们家呢。
居然搞出这种原配继室,活人死人的老套戏码,存心作践人呢。
“哎呀不说这个了,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沈令月一挥手,想起刚才裴景翊特意提起她外公,暗示裴显妥协。
她眼睛转得贼溜溜,“我看你老公还算是个讲道理的,嗯……一定是昨晚过得不错,心情也好,你说对不对啊?”
她可太关心闺蜜的洞房花烛夜了,细说!
燕宜没她脸皮厚,被沈令月这么一问,顿时整张脸都红透了,连耳垂都仿佛要沁出血来。
沈令月围着她左转右转,缠磨了半天,她才干巴巴挤出两个字。
“尚可。”
沈令月露出迷之满意的微笑。
众所周知,当你问一个学霸考的怎么样,她只会说“还行”。
那么换算一下,“尚可”就是非常好的意思!
啧,啧啧啧。
原来姐夫只是看着文弱,实际上身体很健康嘛!
沈令月站在原地嘿嘿笑,那模样让外人看了都要以为她鬼上身。
燕宜红着脸推开她,有些慌乱地转移话题,“你别光问我了,那你自己呢?”
沈令月双手捧心,表情陶醉,“手感超好哒!”
比她斥巨资买的三百块一个的捏捏还要好捏!
下一秒她又耷拉下耳朵,“可惜我只捏了几.把,肉还没吃到嘴里……”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难道小月亮昨晚也……
她干咳两声,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撒谎了……
“对了对了对了!”
沈令月没有沮丧太久,突然恢复精神,从袖子里拽出那个抢来的同心结。
“我终于明白小姑为什么要挑唆我对付你了!”
沈令月像个斗鸡似的,目光炯炯。
“因为她女儿喜欢你老公啊!”
一定是这样,裴玉珍想让董兰猗嫁给裴景翊,等裴景翊袭了爵,董兰猗就是世子夫人。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婚事没成,又或者是可能成了,但是被宫里赐婚给打断了?
所以裴玉珍才会视燕宜为眼中钉。
所以董兰猗才会用看负心人的哀怨眼神看裴景翊。
“好,我知道了。”
相比之下,燕宜的反应居然很平静。
她正想把自己这边的消息同步给沈令月。
“昨天钱妈妈来新房找我,说起太夫人的态度……”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青蝉着急的呼喊。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
“这儿呢。”
沈令月从花丛后面探出头,冲她招手,“出什么事了?”
青蝉一路小跑过来,满头是汗,急道:“您快回去看看吧!”
“——姑爷和大公子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嘻嘻,进门第一天就搞了个大的[狗头][狗头]
PS:做梦就是真的做梦,无不良引导(严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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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一家子齐齐整整,通通都……
裴景淮和裴景翊, 打起来了?
沈令月震惊。刚才在花厅外面分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正要拉着青蝉细问,燕宜也从花丛后面出来,“怎么回事?”
青蝉立刻闭紧嘴巴, 如临大敌般盯着她。
沈令月:……
不愧是她的心腹大丫鬟啊, 太敬业了, 这时候还不忘防备呢。
她轻咳,“没关系的, 大嫂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青蝉看沈令月,后者对她点点头。
青蝉:懂了,小姐一定是在麻痹敌人!
不过这事儿本来也不复杂, 青蝉道:“姑爷刚回到澹月轩,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那个叫平安的小哥就从前院过来,跟姑爷说了两句话,然后……”
青蝉瞄了燕宜一眼, 语气弱下去。
“然后姑爷就气冲冲地跑去九思院, 和大公子关着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两个人就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
沈令月顿觉头痛。
听起来像是自家狗子主动上门挑衅啊。
难道是因为刚才拜清河郡主牌位的事儿?
但她不是当场就报仇回去了吗?
想不明白,沈令月只好问:“姑爷现在在哪儿呢?”
“侯爷派人把他押回咱们院子了。”
沈令月叹气,怎么还惊动长辈了。
她回头对燕宜道:“我们先各自回去看看情况,晚点儿再说。”
燕宜点头, 二人就此分开。
她看着沈令月火急火燎往回跑,一边还不停追问青蝉细节, 眉头紧皱,很是关心的样子。
这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回到九思院。
进门便问:“大公子呢?”
丫鬟一指, “在东书房。”
燕宜推门进去,就见裴景翊坐在窗边,面沉如水,左脸靠近嘴角的位置红了一大块,白玉有瑕,十分刺眼。
不远处的书案上一片凌乱,书册画卷倒了一地,原本摆放端正的椅子也歪倒在地上。
应该都是刚才和裴景淮争执时打翻的。
裴景翊正坐在那里出神,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看到燕宜,眸光微闪。
“你回来了。”
燕宜点头,“弟妹身边的丫鬟跑去花园报信,我才知道你们打起来了,为什么?”
裴景翊伤在嘴角,一开口便会牵动丝丝痛意。
他言简意赅道:“他抽风了,没什么大事。”
“哦。”
他明显就是不想说,燕宜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追问。
二人一坐一站,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冷清。
直到漱墨拎着药箱进来,一见到燕宜,连忙道:“少夫人您可回来了,正好快给公子上药吧。”
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刚煮熟的鸡蛋,又急又恼:“明天还要进宫谢恩呢,二公子也太过分了,打人不打脸……”
“漱墨。”
裴景翊冷冷打断他,“放下东西就出去。”
漱墨委屈地应了一声,又飞快地小声叮嘱燕宜该用哪些药,然后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燕宜拿着被硬塞过来的药箱和鸡蛋,脸上罕见地浮起几分迷茫。
她也没做过这个啊。
“要不我去外面找个……”
“有劳夫人了。”
裴景翊垂下眼,长睫在睑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我不喜外人触碰,院里的丫鬟平常只做些整理洒扫的琐事。”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明明挨了打也不抱怨不卖惨,无端让人联想到易碎的瓷器,谁会忍心破坏这一份美好呢?
燕宜可耻地屈服了,好吧,或许这也算是妻子的义务?
她提着药箱上前,打开盖子检视了一遍,很快就弄清楚该如何操作。
燕宜拿起一瓶贴着消肿化瘀标签的瓷瓶,提前声明,“我不太会弄这些,如果哪里轻了重了,不合适了,你就直说。”
裴景翊嗯了一声。
燕宜开始给他涂药。
裴景翊能感受到她蜻蜓点水般轻柔的力度,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紧张。
指腹偶尔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生怕和他有什么亲密接触似的。
蜻蜓在湖面低低盘旋,透明翅膀上碎金闪耀,长长的,纤细的尾尖轻轻掠过水面,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心中泛起一圈涟漪,有淡淡的不快。
燕宜在他伤处涂好药膏,转身去拿帕子擦手。
裴景翊突然开口:“我以为岳父大人是武将,你应该习惯了处理这些。”
燕宜回过头,神色平淡。
“我从小没了母亲,和父亲关系也淡漠,他从未教过我这些,更不会让我帮他处理伤口。”
谁规定武将之女就一定要擅长处理伤口了,刻板印象要不得。
她说完,就见裴景翊脸色似乎又冷淡了几分,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话了。
燕宜想了想,把漱墨拿来的鸡蛋剥了壳,用干净帕子裹了递给他,“你自己再滚一滚?”
裴景翊默默接过,贴在自己嘴角半天没动,看起来有些敷衍。
直到祁妈妈的到来才打破屋内沉闷的气氛。
“大公子,夫人派奴婢来送药,还要替二公子向您赔不是。”
祁妈妈蹲身行礼,头垂得低低的,“二公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怎么能不敬兄长呢?请您看在他年少不懂事,容易冲动的份上,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
燕宜望向她带来的大小盒子,孟婉茵不光送了伤药,还有若干补品,笔墨纸砚等等,诚意十足。
祁妈妈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递给燕宜。
“大少夫人,这是夫人原本预备着敬茶时给您的见面礼,刚才不好拿出来,如今叫奴婢一块送来。”
燕宜有些意外,她今早只给清河郡主的牌位磕头敬茶了,没想到侯夫人作为继母,对她这个大儿媳竟然也一视同仁。
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收,用目光问询裴景翊。
他冲她点点头,“既然是母亲的心意,你收下便是。”
燕宜上前接过木匣,“劳烦妈妈替我谢过母亲,过两日我便去正院给她请安。”
祁妈妈松了口气,又替裴景淮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直到裴景翊面上露出些微的不耐,才知趣地告退。
燕宜:“那我叫人进来,把这些礼物都整理收好?”
“好。”
燕宜松了口气,正好她也可以趁机溜回房间。
不然要留在这儿和裴景翊大眼瞪小眼吗?
她刚要去喊人,就听裴景翊又道:“夫人性情和善,并不是那等苛刻之人。以后你白日里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常去正院坐坐,不必担心我有顾虑。”
他的婚假只有五日,以后每天都要出门上值,早出晚归的,九思院里只剩她一个人待着。
而且正院里养了很多猫,女孩子不都喜欢毛绒绒的小东西吗。
燕宜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侯夫人,点头应下。
一想到过几天裴景翊就要去上班,她眼睛亮亮的,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不无聊,我可以和小月……我是说,弟妹,我们俩可以在一处说话。”
裴景翊:……
怎么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嫌弃?
他低头揉着鸡蛋,决定先不告诉她,老二如今还是个白身。
没有官职,自然不用出门。
*
沈令月跟着青蝉回到澹月轩时,院子里仿佛在上演全武行。
裴景淮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长树棍,挥得舞舞生风。
“我就打他怎么了?那是他欠揍!他活该!”
“你管我为什么打人,小爷想打就打,还要挑日子吗?!”
对面是几个侯爷身边的护卫,面对二公子也是无可奈何。
怎么说也是府里正经的主子,轻不得重不得,又不能拿对付贼人的那一套来对付他啊。
“二公子,您就收了神通吧。”
为首的像是护卫队长一般的中年男人,无奈开口,“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高抬贵手,别折腾了成不?”
沈令月一路跑回来,扶着廊柱喘气问:“这是干嘛呢?”
霜絮从侧面小跑过来,解答:“侯爷很生气,说要打姑爷的板子。姑爷不肯,两边正对峙呢。”
沈令月明白了,敢情裴景淮不是被押回来的,是逃回来的吧?
对峙还在继续,几个护卫刚要试探着上前,就被裴景淮拿棍子打退回去。
护卫们一边转着圈移动,一边找机会缴械。
有两个人还想从侧面绕背包抄,结果被平安一嗓子喊破,“公子小心,他们要偷袭!”
沈令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跟老鹰捉小鸡似的?
裴景淮闻声抬头,“你怎么回来了——”
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岑鸣打了个手势,护卫们一拥而上,按住裴景淮,将那根长棍扔得远远的。
“啊啊啊放开我!”
裴景淮不停挣扎,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上几分哀怨,“你到底站哪边的?”
沈令月:……
你自己抽风乱咬人,还怪我咯?
吐槽归吐槽,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沈令月装出一脸焦急的样子,小跑过去,拦在裴景淮面前。
“不许打我夫君!”
她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吧!”
新娘子进门第二天就挨打,她倒要看看侯府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岑鸣:……
不至于啊少夫人,真的不至于啊!
裴景淮一时连挣扎都忘了,抬起头呆呆看着那道身影。
初夏明亮的日光自头顶洒下,在她茜色的裙角镀上一层金光。
这一刻,沈令月在他心中不亚于神女下凡,普度众生。
裴景淮:原来她心里这么在乎我……下药什么的一定是因为第一次太害怕太紧张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负责按住裴景淮的护卫突然发现二公子的脸可疑地红了,还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声……
莫名其妙,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这边岑鸣还在和沈令月交涉。
“二少夫人请让开,侯爷吩咐了,二公子不敬兄长,出手伤人,必须打他二十板子,这是家法。”
沈令月绞尽脑汁:“我夫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动手一定是有原因的。”
回头使劲冲裴景淮眨眼,“夫君你快说啊。”
裴景淮梗着脖子嘴硬:“没有原因,我就打他了怎么着吧!”
沈令月:……打死你算了!
她默默往旁边让了两步,对岑鸣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鸣:?
裴景淮:?
这就妥协了?
你要不再多争取一下试试呢?
沈令月:累了,毁灭吧。
她没好气道:“要打就快些打,别耽误我后天回门。”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裴景淮,他眼睛一亮,“鸣叔,你去告诉老头子,明天我还要进宫谢恩呢!”
他今天要是挨了打,明天就得被抬进宫里。
看裴显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果然,岑鸣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叫来一个手下,让他赶紧去前院再问一遍,这板子到底打不打。
手下很快回来,“侯爷说先记账,等二公子陪二少夫人回过娘家,再打也不迟。”
岑鸣抬手让人松开。
裴景淮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不服不忿地哼了一声。
想打他?没门。
岑鸣提醒:“二公子,侯爷说的是记账,不是不打了。”
护卫们正要离开,钱妈妈那张阴沉的大圆脸从门后探出来。
“二公子,你可知罪?”
裴景淮怒目:“老刁奴,你也配来教训我?”
钱妈妈不以为意,她这趟可是“奉旨”而来,捏着嗓子道:“太夫人有令,让二公子去祠堂罚跪六个时辰,否则她现在就进宫面圣,告你不孝不悌——”
沈令月变了脸色。
这老太太偏心偏的没边儿了吧?
兄弟之间打个架而已,多大的事儿啊,还要进宫告裴景淮的状?
这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扣下来,别说袭爵了,把他逐出族谱都是轻的。
她定了定神,转头去看裴景淮,见他涨红了脸,咬着嘴唇,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沈令月上前挡了一下,不让钱妈妈以此来做文章。
她握住他紧绷的小臂,低声道:“孝道大过天,别跟她硬来。”
说完掐了一下,没掐动,再掐。
裴景淮吐了口气,无奈地把她的手推开,“我知道。”
别掐了,他又不是感觉不到疼。
他一甩衣角,大步向门口走去。
钱妈妈脸都吓白了,生怕盛怒之下的裴景淮把她扔出去。
然而他只是在钱妈妈身侧停留了一瞬,冷冷道:“跪就跪。”
区区六个时辰,当他从前没跪过吗?
裴景淮自己去祠堂了,钱妈妈却还站在门口。
沈令月看见她那张脸就烦,没好气道:“我们这儿不留饭,你还不走啊?”
钱妈妈脸上的肉都在哆嗦,气的。
这个牙尖嘴利的小泼皮,哪里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温婉贤淑?
才进门就敢对着长辈院里的人呼来喝去,成何体统?!
她咬着牙挤出话来:“二少夫人已经进了门,就该督促夫君上进明理。今日二公子无端殴打大公子,你以为你就没有责任吗?”
沈令月眨眨眼,指着自己:“我昨天才进门,你们就指望我把夫君教成圣人君子了?”
“我没记错的话,夫君今年二十了吧?那过去二十年是谁在教他?太夫人可是夫君的亲,祖,母!她老人家这么睿智明理,足智多谋,都没能教会她孙子兄友弟恭,凭什么要把这口锅扣在我头上?”
沈令月丝毫不让:“如果我有责任,那太夫人有没有责任?侯爷和侯夫人又有没有责任?好啊,那我们一家子齐齐整整,通通都去跪祠堂吧!”
钱妈妈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你——”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沈令月冷笑,“我可是皇上赐婚嫁进来的,圣旨上说的是‘佳偶天成,酬勋彰德,以慰朕心’。你听得懂这话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嫁进裴家才能让皇上放心!”
沈令月抬头望天,自言自语般说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嫁进来是为了替你们全家老少背锅的啊。等明天进宫谢恩,我可得好好问清楚,原来赐婚就是这么用的吗?”
进宫告状?说得好像谁不会似的。
钱妈妈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滑落。
天爷哎,可不敢这么说,这是要犯杀头的大罪啊!
她站在原地,两股战战,想要逃跑却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
“哎呀,忘了问了,太夫人对我还有什么教导?”
沈令月站在日光下,笑眯眯地看过来,年轻漂亮的脸蛋落在钱妈妈眼中,却比那吃人的罗刹还可怕。
钱妈妈哆嗦着,“太夫人说,说让你抄十遍《女诫》,长长记性……”
不等沈令月开口,她又飞快补充:“其实不抄也没关系的,奴婢这就回去劝劝太夫人,这事儿本来和二少夫人您就没多大关系……”
沈令月啪啪拍了两下手,满意点头。
“钱妈妈不愧是太夫人身边第一得力人,识时务,知进退。”
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哟。”
回答她的是钱妈妈连滚带爬的背影,蹿得比兔子都快。
沈令月哼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院子里似乎太安静了些。
回头一看,以青蝉霜絮为首,平安吉祥在后,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
沈令月莫名有种升职加薪了的错觉,清清嗓子,背着手道:“都看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吧。”
众人瞬间如鸟兽散。
青蝉迎上来,眼睛亮得吓人,“小姐,你刚才真是太威风了!”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沈令月谦虚,“我也没想到裴家这么多幺蛾子啊。”
跟裴家一比,她突然觉得沈家好和谐友爱哦。
霜絮问:“姑爷要在祠堂跪六个时辰,咱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送过去?”
经她一提醒,沈令月想起来了。
“快给他做一副‘跪的容易’送过去。”
哈哈哈哈没想到她也有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
青蝉一听就明白了,拉着霜絮火速赶工,就用最普通的细绸布,塞了厚厚的棉花缝进去。
又装了一食盒的点心和茶水,想了想又找出一床棉被,里面还卷了个枕头。
看的沈令月无语,“他是去罚跪,又不是去露营。”
跪到半夜就回来了,也不耽误睡觉。
青蝉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提醒:“今天是小姐和姑爷成亲第二天。”
第二天啊,而且他俩昨天还没叫水!
要是姑爷跪的不舒服,累了病了,今晚不就又浪费了?
沈令月压根没往那方面想,“第二天咋了?哦,明天要进宫面圣,一瘸一拐的是不好看哈。”
平安还在一旁等着,青蝉不好意思说的太露,把大包袱卷吧卷吧给他背上,叮嘱:“我们不能去祠堂,你和吉祥守着点儿,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来说一声。”
平安一脸感动,“多谢姐姐,成亲了就是好,终于有人关心公子了。”
以前公子也没少被侯爷罚跪祠堂,都是一个人直接就进去了,出来时两条腿都是肿的,膝盖也青青紫紫不成样子。
沈令月有些不敢相信,“母亲她不给夫君送饭吗?”
“送饭是送饭的,但夫人也不敢多做别的,怕侯爷说她。”
沈令月若有所思,想了想对他道:“没事儿,我心疼我夫君是天经地义,侯爷肯定不好意思来教训我。”
“哎!”平安高高兴兴地扛着包袱去了。
院里兵荒马乱的,如今才彻底安生下来。
沈令月也有功夫去思考: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
裴景淮那个死鸭子嘴硬的啊,都要挨板子了也不说,难道是因为他不占理?
沈令月头痛,她还是希望能和大房搞好关系的,这样她和燕宜才能名正言顺一起玩嘛。
不然兄弟俩都打成狗脑子了,她们俩难道要手拉手站在边上加油叫好?
她叫来青蝉,“你去九思院那边打听一下,大哥大嫂在干嘛,方不方便让我上门赔礼。”
裴景淮这边问不出来,她就只能朝裴景翊下手了。
就算她问不出来,燕宜说不定能行呢?
只要燕宜知道了打架的原因,她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沈令月很有信心。
青蝉出门去了,一盏茶后跑回来,摇了摇头。
“九思院大门紧闭,我问了看门婆子,她说大公子受了伤不舒服,已经休息了。”
沈令月啊了一声,“伤得很重吗?”
那燕宜是不是也不能出来了?
她扁扁嘴巴,有点不高兴。
还以为嫁了人就能天天在一块呢,结果她俩现在离的比牛郎织女还远。
青蝉点头又摇头:“倒是不太严重,但大公子伤在脸上,不想见人也是正常的。”
沈令月又啊了一声,“破相了?”
罪过罪过,姐夫的脸千万不能有事啊。
她还想让燕宜每天看看帅哥洗眼睛呢。
“小姐别担心,我问过了,正院那边已经替咱们赔礼道歉了,还送了好多补品过去呢。”
沈令月点头表示知道了,让青蝉先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坐在窗边罗汉床上,突然使劲捶了一下。
有点生气。
裴景淮也太冲动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和他亲大哥动手啊。
也不想想就裴景翊那身板儿,能挨住他几拳头啊?
打了人,还嘴硬头铁不认错,还要让老妈和老婆替他善后……
情绪不稳定的男人要不得。
沈令月对他rou体生出的那点好感,已经快要被他自己败坏干净了。
她单方面决定要和他冷战!直到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为止!
下午沈令月自己在屋里看话本,到点吃饭,晚上按时睡觉。
青蝉给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时欲言又止。
霜絮在后面扯了她一下,二人退出房间。
青蝉:“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霜絮:“你没看出小姐心情不好吗?”
“看出来了啊,那我就是想说,让她先别睡那么早,等一等姑爷回来……”
“小姐就是在生姑爷的气,怎么可能醒着等他?”
霜絮拍板,“这是她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别多嘴,赶紧回屋。”
青蝉哦了一声,跟在她后面问:“那今晚还要备水吗?”
“……”
*
祠堂内。
裴景淮身上裹着被子,没个正形地歪在蒲团上,膝盖处绑着两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旁边的刻漏,六个时辰一到,立刻原地弹跳起来,推开门就往外跑。
子时已过,偌大的侯府各处安静无声,只有他飞奔的脚步穿过重重庭院,惊起一片栖鸟,扑啦啦地飞到天上。
夜风有些凉,裴景淮心里却是一片火热滚烫,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澹月轩,回到那个温暖的,香香的床帐里。
他一路小跑到澹月轩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神疑惑。
怎么都没给他留门吗?
作者有话说:月崽:封印解除,姐们儿要战斗!
恭喜钱妈妈喜提二杀[比心]
*
(庆熙帝:以慰朕心,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今早起来颈椎不太舒服,所以短小了点[爆哭]明晚万更归来!这一次我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以及继续请大家多多支持哇!你一票我一票,月崽明天就出道[加油][加油]
第23章 第 23 章 坏狗不配睡床
兴许是看门婆子记错了时辰, 以为他从祠堂出来,会直接去前院对付一宿?
嘁,他现在可是成了亲的人, 哪有新婚第二夜就让媳妇独守空房的?
区区一道院门, 还拦不住他。
裴景淮往旁边走了两步, 搓搓手,一个原地起跳, 人就翻上了墙头,长腿一跨,轻捷地落到地面上。
动作十分熟练,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院里各处都熄了灯, 黑漆漆的,天上挂着一弯下弦月,几颗稀疏的星遥远地闪烁。
裴景淮快步走到卧房前,轻轻推了下门,闩住的。
……真没给他留门啊?
他挠了挠头, 不死心地沿着外面绕了一圈, 终于被他找到一扇开着的窗户。
拿下支起窗子的撑杆, 他单手撑在窗棂上,呲溜一下跳了进去。
他翻进来的这扇窗正好是在洗澡的隔间,放在地上的浴桶内壁还挂着水汽,空气中残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是她沐浴用的香露的味道。
裴景淮使劲吸了两下, 越发心猿意马。
他刚要走出隔间,想起早上练功回来, 沈令月见他浑身是汗,嫌弃避开的模样,脚步一顿。
在祠堂跪了六个时辰, 他身上都快被那股沉闷压抑的檀香腌入味儿了,肯定不好闻。
于是裴景淮又折回来,动作麻利地把自己剥了个干净,就着旁边铜盆里的水浸湿了巾子,仔仔细细擦过身,又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这才信心满满地走出去。
这下她总不会嫌弃了吧?
裴景淮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抬手撩开帐子。
银绸般的月光透过窗纸柔和地淌进来,一层薄雾似的浮在她皎净的面庞上。
沈令月脸朝外侧躺着,怀里抱着他的枕头,一条腿搭在上面,夹得紧紧的,歪着头睡得正香。
裴景淮:……
心真大啊。
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周身散发出一股哀怨气息。
越想越气,他弯腰伸手。
就在他即将捏住沈令月的鼻尖时,她仿佛心有所感一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去这Duang大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不会尖叫的。
沈令月本能发作,抄起手里的枕头,不管不顾朝前面砸过去。
有实体?
砸砸砸!
裴景淮被突袭得上蹿下跳,一边抬手挡脸,一边气急败坏道:“别打了,是我!”
沈令月动作一顿,使劲揉了两下眼睛,“夫君?”
裴景淮没好气道:“不然还能是谁?”
他龇牙咧嘴的,在床头摸到一盏起夜用的小灯,用火折子点燃。
嗤地一声火苗跳起,映出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
沈令月讪讪地放下枕头,干笑两声:“我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回来啊。”
又瞄了一眼他身上的白色寝衣,小声嘀咕:“谁让你大半夜不点灯,还披头散发的穿成这样……”
她没吓出心脏病都算她坚强好吗?
裴景淮:……怪我咯?
他哼了两声,决定不跟她计较,推了两下她的胳膊,“你往里边儿挪挪。”
真是的,以为他不回来,她就能独占整张床了?
那个扑朔迷离的睡姿……简直没眼看。
沈令月没动弹,“为什么要挪?”
裴景淮看她,“你不挪,我睡哪儿?”
他愣了一下,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地摸摸领口。
“既然是你想的话……”
她想什么?
沈令月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裴景淮呼地吹了灯,下一秒,她整个人落进宽广又滚烫的怀抱中,直接被埋了一脸。
裴景淮抱住了她,在他眼馋了很久的那只小巧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是,你等会儿——”
沈令月鼻梁恰好卡在他胸口中间,又被他按着后脑勺毫无章法地乱亲一通,想挣扎都费了好大力气,才艰难抬起头,声音带了喘,“我有话……唔唔……”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管了,想亲。
沈令月感觉自己像是出了趟远门,一回家就被留守的超大型阿拉斯加犬扑倒在地,欢快地在她脸上啃来啃去。
人狗之间巨大的体型悬殊,让她毫无反抗的力气。
直到肩膀处传来一阵凉意,她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寝衣已经被剥了大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而那只坏狗动作更快,上半身已经月兑光了。
他拉过她的手,直接贴上去。
没了那层衣料的阻隔,手感简直加倍upup……
不行不行!
沈令月脑子里两个小人疯狂打架,不能就这样被诱惑了!
她要和他冷战!
懂不懂什么叫冷战!
她用力拧了他一下,“你先听我说!”
裴景淮发出一声闷哼,被她掐的地方有点疼,但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反而更让人兴奋了。
沈令月艰难地让自己的手离家出走,转而捧住他的脸,捏着微软的脸颊肉,努力和他拉开距离。
她气喘吁吁道:“你先,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大哥打架?”
灼热的空气里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帐子里很暗,沈令月也能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钉在她身上。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裴景淮低哑的嗓音带了几分不悦,掐在她腰间的手指轻动了下,些许粗粝的指腹无意般滑过肌肤,带起一阵战栗。
她的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用力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小声又坚定:“对。”
她可是很有原则的人!
如果夫妻之间不能做到以诚相待,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裴景淮沉默了一会儿,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
沈令月也不催促,两个人明明还维持着亲密的动作,无形的距离却在一点点被拉远。
裴景淮突然一用力,握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来,放到床铺里侧的位置。
“男人在外面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少打听。”
他起身下了床,大步走远,没一会儿,隔间里传来哗啦水声。
沈令月:!
如果眼神能喷火,她现在已经把床帐烧穿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屁话!
裴二狗你这个情绪不稳定还大男子主义的坏东西!
她恨恨地拉起衣领,扣子系到最上面,将裴景淮的枕头被子一股脑都丢到床下。
坏狗不配睡床,打地铺去吧你!
裴景淮冲凉回来,看到地上的枕头被子,轻嗤一声,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铺好躺下。
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沈令月透过床帐之间的缝隙偷看,更生气了。
……行,看咱们两个谁更能忍。
她气呼呼地转了个身,面朝床里闭上眼睛。
一刻钟后。
裴景淮掀起一道缝,见沈令月缩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他立刻把枕头被子搬回床上。
地上又凉又硬,他又不傻。
裴景淮伸出手,冲沈令月的后脑勺隔空弹了一下。
问东问西的,真是个小麻烦精。
难道他会闲着没事干去找裴景翊的麻烦?
还不是因为那个冰块木头脸不干人事!
裴景淮握紧拳头。
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令国公府偷到顾源贻误战机的证据,找了御史准备上疏弹劾,却在临门一脚被裴景翊给拦下了。
他今天一接到消息就跑去九思院,想找裴景翊问清楚,为什么拦着不许他给顾凛大哥报仇。
可裴景翊却说他太鲁莽冲动,说什么“漠北一战另有隐情,现在揭发顾源,只会打草惊蛇,丢了后面的大鱼”。
裴景淮追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内情,他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肯说了,只让他再等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顾凛大哥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等到顾源把自己不要的未婚妻硬塞给他,踩着兄长的脊梁骨荣华富贵,将令国公府收入囊中吗?!”
裴景淮气急败坏地瞪着那张仿佛永远没有喜怒的冷俊面庞,口不择言,“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对!你明知道我和顾凛大哥更亲近,你嫉妒,你不想让他死后还压你一头!”
他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了,裴景翊淡漠的脸上依旧一片沉静。
桃花眼微微抬起,他看着裴景淮,“我嫉妒什么?嫉妒他一心为国披肝沥胆,却被亲近之人从背后捅刀子——”
裴景淮忍无可忍,挥出一拳。
他以为裴景翊会躲开的,他们兄弟从小拜的同一个武学师傅,师傅说裴景翊根骨奇佳,悟性也高,若能沉下心来苦练,来日必成高手。
可裴景翊对此兴致不高,只学了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功夫,便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老头子都拿他没办法,稍微说重几句,祖母就要哭天抢地,心疼大孙子没了娘,连亲爹也不疼他云云。
总之当时他看到裴景翊嘴角被他打得红肿了一块,也有点发懵。
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却别别扭扭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裴景翊也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摸了下嘴角,冷冷淡淡地让他滚。
裴景淮就更生气了,泄愤似的将他桌上的书册画卷丢得到处都是。
然后就被岑鸣带人撵得满府乱窜。
再然后……
裴景淮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盯着沈令月的背影生闷气。
虽然他知道那天在荒宅,沈令月躲在树上听到了他和陆湛的对话。
但这件事关系到漠北局势,还可能牵连朝堂甚广,就连裴景翊都讳莫如深,他更不能告诉沈令月这个后宅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