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裴景淮抓住了那只蝴蝶,……
沉默, 沉默是此刻的新房。
仿佛天上有神仙路过一般,屋内众人齐齐被按下了静音键。
裴景淮和沈令月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谁也没动作。
裴景淮手里甚至还紧紧握着挑盖头的秤杆。
……沈令月很怕他下一秒砸到自己脑袋上。
不是, 怎么没人提前告诉她一声, 裴二居然长这样啊!
跟他哥裴大的气质也差太多了吧?
沈令月怀疑自己一定是饿太久饿出幻觉了,笑死, 大胸哥怎么会穿着新郎的喜袍呵呵呵……
视线自他英俊飞扬的眉眼缓缓下移,圆领袍束缚着的喉结微微滚动,再往下是被衣料勒得鼓鼓的胸口……
这个弧度,她不会认错的!
完了完了完了。
沈令月:家人们谁信啊, 人还在,魂儿已经走了半天了TAT
裴景淮也在盯着沈令月,眼睛眨也不眨。
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这就是那个爬树逃婚的“倪小蝶”!
“我娘要把我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不喜欢的人……”
“不……人……”
那张被蹭的灰扑扑的小花猫脸,倒是挺会骗人。
后来他派人把整条甜水巷反复犁了五遍, 地皮都要挖出三尺深, 也没找到有这么一户姓倪的人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今儿个自投罗网来了。
裴景淮咬了咬牙,握着秤杆的指节微微收紧,骨节发出细微轻响。
他肯定沈令月听见了,不然她的身子不会突然哆嗦了一下。
呵, 现在知道害怕了?
裴景淮没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都说凤冠霞帔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天,这话倒是没说错。
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粉, 不像刷墙似的涂了厚厚白粉,似乎只是轻轻扫了一层,仔细看还能瞧见细小的, 淡金色的绒毛,像个没洗干净的大桃子。
头上顶着镶满珍珠玉石的巨大凤冠,可再闪耀的珠宝,也不及她眼中波光粼粼的明晖。
哦,原来是快被吓哭了:)
她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就像逃跑的猫又重新回到笼子里。
裴景淮自今早起床就一直冷着脸,此时突然笑了一声。
气的。
“哎呀,新郎新娘子互相都看呆了,真是一对璧人!”
只是一瞬间,新房内又恢复了喧闹,吉祥话不要钱似的漫天抛洒,将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有年纪大些的嫂子笑着推了裴景淮一下。
“外面那么多客人还等着你去敬酒呢,等晚上的,让你呀好好看个够!”
裴景淮放下秤杆,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领口。
奇怪,扣子没开,也没沾上什么脏东西,她在盯着看什么?
算了,晚上回来有的是时间慢慢拷问。
他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冲她恶劣地勾起唇角。
“你给我等着。”
“哦~~~~!”
起哄的亲友都快把房顶掀上天了。
更有几个裴家旁系子弟,彼此挤眉弄眼,想要听壁脚的心思昭然若揭。
沈令月……沈令月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全靠意志力在强撑。
你们在起哄个什么毛线球啊啊啊没听到他让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吗……
亲友们随着裴景淮一起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令月肩膀一垮,绝望地向后一倒,瘫在床上。
青蝉和霜絮总算找到机会,端着洗脸盆和毛巾进屋。
“小姐快把妆卸了松快松快,一会儿再吃点东西……咦?”
沈令月死鱼眼望天:“现在逃婚还来得及吗?”
青蝉:?
看把小姐饿的,都说胡话了。
她和霜絮上前把人扶起,直接按到梳妆台前,开始全自动卸妆。
青蝉手上动作不停,也没耽误她叨叨。
“逃什么婚呀,我刚才瞧见姑爷了,又高又俊,真气派!”
就姑爷这样的身板,搁在她们老家村里,那就是丈母娘最爱的,一天能犁十亩地的好女婿!
霜絮难得附和一次:“虽然是圣旨赐婚,倒也不算……”
不算乱点鸳鸯谱。
刚才两对新人拜堂的时候,她和青蝉就站在边上观礼。
裴家两位公子,气度长相迥异,但也是芝兰玉树,各有千秋。
昌宁侯府的风水养人啊。
青蝉眼珠一转,吃吃地笑,凑近沈令月耳边。
“家里那些成了亲的管事妈妈,一喝酒就爱说浑话,她们说呀……找男人就要找壮的,会疼人呢。”
沈令月:……
还疼人呢,她今晚怕不是要死在床上……
想笑,又赶紧憋住。
可恶啊沈小月,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你怎么还满脑子黄色废料!
可是那不是别人,是她做梦都馋了好几回的大胸哥……
吸溜。
青蝉看到沈令月擦了下口水,默默加快了手上动作。
小姐一定是饿狠了。
两个人七手八脚忙活了半天,总算把新嫁娘那华丽繁复的发髻打散拆下来,简单挽在脑后。
沈令月又仔细洗了脸。
早上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并没有给她画太浓重的妆容。
她可不想顶着一张大白脸和大红嘴唇子,分分钟能去鬼屋兼任NPC。
呼……这下总算能清清爽爽坐下来歇会儿了。
不对,是想一想晚上怎么死。
两个丫鬟都没有发觉她的异常,新娘子嘛,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家,冷不丁来到一个陌生环境,怎么忐忑都不奇怪。
青蝉对霜絮说:“你留在这儿陪小姐,我出去转转,弄点吃的回来。”
她长相讨喜,嘴巴甜,性格又活络,正适合跟侯府的下人们搞好关系,还能提前打听些内部情报。
小姐要在侯府站稳脚跟,可全靠着她们呢。
青蝉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去了,还没过多久,便有人敲门。
“二少夫人,现在方便进来吗?”
沈令月示意霜絮去开门。
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身后的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沈令月起身,试探地开口:“请问您是?”
妇人唇角含笑,一点也不见外地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我是你姑母啊。”
沈令月嫁过来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最起码要知道裴家都有哪些人吧。
妇人一开口,她便在脑子里搜索资料。
昌宁侯府最大的不是昌宁侯本侯,而是他母亲,裴大裴二的祖母,侯府的太夫人。
太夫人有个小女儿,早年嫁给一个新科进士,随他赴外任,结果丈夫为了抗洪,亲自在堤坝上指挥,不慎被洪水卷走,落了个尸骨无存。
太夫人心疼小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由分说将她和两个女儿接回侯府,一住就是十年。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闺名裴玉珍,夫家姓董的小姑母了。
沈令月连忙问了声好。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裴玉珍让丫鬟放下食盒,亲自将几碟小菜摆出来,体贴的道:“折腾了一天,饿坏了吧?这是我让厨房特意留出来的,还热着呢,你快吃点儿垫垫肚子。”
沈令月刚要推辞两句,肚子就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声。
她是真的饿了。
裴玉珍也听见了,笑道:“好了好了,快吃吧。”
“那就多谢小姑了。”
沈令月没想到自己嫁过来遇见的第一个长辈人还怪好嘞。
她坐下吃了两口,又问:“小姑是从九思院过来的吗?”
九思院就是裴景翊的住处,取“君子有九思”之意。
昌宁侯府至今还未请封世子,因此中路的世子院空置着。
裴景翊住在东路的九思院,裴景淮住在西路的澹月轩。
还挺巧,和她撞名了。
沈令月在花轿里还偷偷吃了好几块赵岚塞在她荷包里的点心,坚持到现在都快饿晕了。
燕宜那边,她继母必定不会想到这些细节,她又一向肠胃弱,只怕更难熬。
如今裴玉珍来给她送饭,她自然而然想到了燕宜,便有此一问。
按照长幼尊卑,肯定是先给大房送,然后才能轮到她嘛。
然而裴玉珍听到这话却微微变了脸色,面上带出几分不快。
“你管她做什么?九思院那边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有的是人上赶着巴结,哪还用我操心。”
沈令月嚼嚼嚼的动作一停。
啊这,她才刚嫁过来半天,就要进入战斗了吗?
挑拨来得太快,她还没准备好呢。
沈令月眨巴着大眼睛装天真:“我不懂姑母的意思,是说大嫂那边有祖母照看吗?”
裴玉珍心里嗤笑。
怪不得外面都说沈侍郎家里把这个小女儿宠的如珠似宝,果然是个缺心眼的。
她换了一副慈和面孔,“姑母可不是那种爱背地里说人闲话的,谁让我一见了你就觉得十分投缘呢。”
沈令月点头笑:“嗯嗯,我出门做客的时候,好多夫人都这样夸我呢。”
裴玉珍:……
客套两句你还当真了?
她耐着性子解释:“景翊的生母是清河郡主,她去世得早,老太太心疼景翊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一直养在自己身边,直到六岁才肯松口让他搬去前院。”
裴玉珍一副替沈令月操心的模样,“景翊自己办差争气,又是原配嫡长子,将来那世子之位还不是板上钉钉?我是替你着急啊,难道你就想一辈子都被那周家的丫头压得翻不了身?”
沈令月装出害怕的样子,“那我该怎么办啊?”
裴玉珍如愿见到她这副神情,满意了,意味深长道:“我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趁着新婚这几天,找机会把大房的气焰压下去。别怕,这府里有我,还有你婆婆,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有些话点到即可,裴玉珍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她一走,沈令月就放下筷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霜絮,把这些吃的都拿出去扔了。”
居然敢怂恿她对付燕宜,这什么人呐。
而且很奇怪,裴玉珍明明是仰仗着亲娘怜惜才能住在侯府,不然她一个六品地方官的遗孀,绝对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可她不仅不和太夫人步调一致,反而站到了二房这边,还想挑动她和燕宜打擂台?
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沈令月暗暗记下,到时候让青蝉出去打听打听。
这边霜絮刚把饭菜收进食盒里,又有人来敲门。
“二少夫人,奴婢是夫人身边伺候的祁妈妈,来给您送点吃的。”
婆婆的人?赶紧迎进来。
没一会儿,沈令月面前的桌上又摆满了。
就是菜式有点熟悉,让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怎么好像时间循环了一样?
祁妈妈倒是很本分,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代表昌宁侯夫人孟氏关心了两句,便要起身告辞。
沈令月叫住她,又问了一遍:“九思院那边也送了饭菜吗?”
祁妈妈笑容不变,“自然。今日府里两位公子娶亲,夫人忙得脚不沾地,生怕哪里出了纰漏,否则怎么向宫里交代啊。”
沈令月松了口气,她可不管是太夫人的人还是夫人的人,反正只要有人给燕宜送饭就行。
同一时间,九思院,新房。
燕宜面对桌上两份一模一样的饭菜,耳边是伺候太夫人的钱妈妈喋喋不休的絮叨。
“咱们大公子命苦啊,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孤零零在府里长大,全靠自己争气,才有了如今的差事和地位。”
“自古以来那后娘都是黑了心肝的,怎么会真心对待前头留下的孩子?有什么好处当然只想着自己亲生的。”
“别的也就罢了,这世子之位是断断不能让给澹月轩啊!”
“大少夫人放心,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只要你乖乖听话,谨守本分,抓紧生个儿子,她一定会让你们小两口如愿以偿。”
“第一步就是要趁着新婚这几天,狠狠压下二房的气焰!然后尽快把管家大权抓到手里……”
燕宜面带微笑,看似听的认真,早已神游天外。
侯夫人是裴景淮的亲妈,应该不会饿着她亲媳妇。
她可太清楚沈令月的胃口了,少吃一顿都能要了她的命。
钱妈妈一边唠叨,一边嫌弃地把正院送来的饭菜推到一边。
“您可千万不能被正院这点小恩小惠给收买了,谁知道这菜里会不会下了什么药呢!”
饶是燕宜脾气再好,也不由抽了抽嘴角。
给刚进门的新娘子下药,这也太刑了。
好在钱妈妈没有盯着她吃完的意思,给燕宜洗脑了一通之后便告退了。
走到门口又突然折返回来,“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
她从怀里神神秘秘摸出一本小册子,珍宝一般交到燕宜手上。
“这可是老太太珍藏的生子秘方,只给了大少夫人您,二房那边才没有呢。”
钱妈妈眼睛放光,戳着小册子的封面,“只要您学会上面的姿势和注意事项,哎呦,保证一举得男,三年抱俩!”
燕宜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脸上瞬间爆红。
轻飘飘的小册子一下子成了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林绮玉是继母,昨晚自然不会有什么婚前生理卫生小课堂,燕宜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没想到今天还是补上了这一环……
送走钱妈妈,打发了周家陪嫁来的两个丫鬟,燕宜坐回桌边慢吞吞地吃着,味同嚼蜡。
刚才挑盖头的时候,她只匆匆瞥了裴景翊一眼,看得并不真切。
只记得他身材挺拔颀长,皮肤很白,眼神幽深,像两汪看不透的湖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是,莫名其妙被赐婚了一个陌生人做妻子,换成是谁心情也不会好吧?
燕宜上辈子也没什么感情经验,从小就被父母严格管束的她,做什么学什么都要听大人安排,早恋?不存在的。
她记得自己上初中时,班上有男同学往她课本里夹了封情书,结果回家先被检查功课的妈妈发现了,第二天就冲到学校,把那个男同学叫出来毫不客气地批评一通。
从那以后,班上的男同学见了她都绕道走。
女同学也不和她玩儿了,聚在一起偷偷说她假清高。
燕宜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可她又不知道跟谁说,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后来她考上重点高中,班主任是她妈妈教过的学生,看她看得更严了,更没有男生敢打她的主意。
她只有小月亮一个好朋友,是她乖巧听话了十几年的人生里,对父母做出的最大一次叛逆。
哪怕爸妈觉得沈令月是个没有父母的怪小孩,成绩一般还不求上进,会影响燕宜的成绩,她也不肯听他们的话,只是从明面转到地下偷偷来往。
直到二人考上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脱离了父母的掌控,燕宜才感觉到了真正的自由。
但她还是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兴趣。
除去上课、看书、做实验之后有限的空闲时间里,她只想和沈令月开视频打电话,听她眉飞色舞地讲最近看了什么小说,打了什么游戏,参加了哪些社团活动……
她只是听着,就好像自己也参与了一样。
如果没有这次匪夷所思的穿越,她想她会一辈子这样下去,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生活就很好。
不过,有小月亮在身边叽叽喳喳,恐怕还是清静不了的。
算了,不想这些了。
就像她劝沈令月不要轻举妄动一样,燕宜很清楚她们必须嫁人,也只能嫁人。
假如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没嫁人,大家会说她是没人要的老姑娘;
假如一个二十五岁的妇人死了丈夫,大家会说真可惜,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世人对待已婚和未婚的态度就是如此双标。
她们无法改变,只能去习惯,去适应。
燕宜在心里安慰自己:能合理合法地脱离周家那个泥潭已经很好了。
无论裴景翊对她怎样冷漠都无所谓。
她嫁进来是为了和沈令月天天在一起。
*
昌宁侯府前院,宾客满座,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裴景翊和裴景淮作为今天的两个新郎官,被一众亲友簇拥着挨桌敬酒,不知喝了多少杯。
裴景翊皮肤白,此时整张脸都泛起一层淡红,那双平日里淡漠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桃花眼也染上了潋滟水光,看着便多了几分风流多情。
他喝了一杯酒,手腕一转示意杯底已空,刚要说话,眉头微蹙,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两下。
贴身小厮漱墨连忙上前搀扶,“公子,您今日已经喝太多了,小的扶您去那边坐下歇歇……”
话还没说完,裴景翊就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推到一边。
“他不能喝,你们想敬酒的都冲我来!”
裴景淮手里拎着一个小酒坛子,仰起头吨吨吨喝了一大口,嘴角一抹,豪气冲天,“还有谁?”
“二公子海量啊!”
“来来,我敬你——”
办喜事就图个热闹,宾客们见裴景淮是个能喝的,纷纷起哄着上前灌酒。
一下子就把裴景翊晾在了一旁。
漱墨面露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