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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0815 字 15小时前

第251章 清算3 你的仇,我也帮你报了

自打从公主府回来, 公冶明一刻都没有歇下,在卫所里连轴转,又是喊人联系驿站, 又是叫人打磨好武器。

为了再见他一面,白朝驹只能从紫禁城来到卫所。

整整齐齐数十辆马匹排着卫所门前,还有几辆驴车。士兵们正提着大包小包往驴车上放, 见他过来, 慌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对他行礼。

“皇上万岁!”

白朝驹头也不回,一门心思往公冶明的帐子走。

公冶明着一身戎装,端详着桌上的地图。他的肩膀上披着那件雪貂皮, 白色的绒毛已不像初见时那般发亮, 虽然打理地很整洁,但依旧不可避免的有些泛黄。

听到有人过来,他抬起头,有些惊讶,说道:“我正准备派人告诉你,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白朝驹微微笑了下,问道:“天寒地冻, 你要骑马出去?”

“有人看到姚望舒正在前往龙门, 准备出关,得骑马才能追上他, 要是等他出了关,这辈子都难追了。”公冶明把地图收到随行的包里,站起了身。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本来想着能同他过完这个新年……也罢。

白朝驹看着候在院子里的士兵, 都已穿好盔甲,手里提着长枪短刀。

“你别担心,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有一只全副武装的精锐助我,不会出事。”公冶明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眼神却并不像往日那般明媚。

看他这副担心的模样,公冶明眯起眼睛,笑道:“龙门关距京不过四百里,我一定在上元节前回来,和你放花灯。”

“好。”白朝驹道,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湿润。

他张开双臂,搂上公冶明的脖颈,把脸颊贴在他的耳畔。

“我看你身上的雪貂都旧了,你不是喜欢黑色吗?我叫人做件黑的,送给你,你一定要回来。”

“当然会回来。”公冶明信心满满道。

距公主所说,姚望舒已经日暮途穷。所谓树倒猢狲散散,他仓皇出逃,身旁就跟了三个家丁。

因为年岁已高,腿脚不便,随说是在逃亡,可姚望舒只愿意乘坐马车,连马都不愿意骑。

这一路,他行得很慢,出逃半个月,才到翠云山上。

车夫望着山坡下的城关,说道:“大人,咱们快到龙门关了。”

姚望舒掀开车帘,探头往外看。

从这里正好能将坡下的龙门关尽收眼底,城里一片祥和,家家户户都贴着红色对联,沉浸在过年的欢喜中。

“既然是过年,就说咱们是来走亲戚的。”姚望舒道。

“大人,咱们走的是什么亲戚?”车夫问道。

“走什么亲戚还需要我来教你?”姚望舒冷声道,“上次给你的十两银锭,还没用完吧?”

车夫不敢再说什么,连连点头说着“我知道了”,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大架马车,只给十两,哪怕是正月初一,士兵恐怕也不买账吧?

车夫撵着马车,一点点地往坡下走。他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中,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将军,人来了!”斥候一路狂奔着,往城内冲去。

公冶明站在龙门关的城墙上,眺望着山道上缓缓驶来的马车。

他策马狂奔数日,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又强撑着身子在城墙等着。

“你这样活不长的。”周回春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其实本来就活不长,现在已经活得很长很长了。

公冶明扭头,对身旁的人道:“帮我取碗水。”

“将军,你不会要服小杨将军给你的半晌还魂丹吧?”小兵猛然领悟了他的意思。

“周大夫说了,那药的后劲太厉害,您不能服……”

“去拿水!”公冶明呵斥道。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刀已经沉重地吓人。若是不用药,恐怕根本没法挥砍出像样的速度,但对于这个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亲手将他送入坟墓。

乾清宫前,汪庭走了过来。

小太监认得他是公主的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汪先生有何吩咐?”

“公主想请陛下去府里一坐,就是现在。”汪庭道。

小太监微微瞪大眼睛,又问了遍:“是要请皇上到公主府里一坐?”

“正是,劳烦公公将原话转告给陛下,陛下明白公主的意思。”汪庭道。

小太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转告给陛下。但陛下正在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还请汪先生稍等片刻。”

汪庭抬眼往乾清宫里张望了下,只见一个背影唯唯诺诺地跪坐在地,看模样只是个平民。

他忍不住问道:“陛下见的是什么人?难道比公主还重要?”

“陛下见的是一名安定卫的士兵。”小太监如实答道。

半个月前的腊月十八,一匹快马不远万里到达了嘉峪关外的安定卫。

“曹荣兴,你要发达了!”尤启辰高兴地拍着曹荣兴的肩膀,“皇上亲笔写信,请你入朝觐见。”

皇上要见我?皇上为何要见我?曹荣兴跪在雕着龙纹的金色地板上,难以置信地想着。

“抬头,看我。”威严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曹荣兴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不慎对上一张年轻的陌生脸,剑似的墨眉压着如星般的眼眸,瞳孔中隐约燃烧着火焰。

那眼眸像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曹荣兴的视线被牢牢吸在上面,动都不敢动。

“我问你,两年前的冬天,你是不是跟着尤将军一起,守在龙勒山上。”

“是。”曹荣兴答应着,声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明白皇上为何独独召见自己了。

在那个困苦的冬天,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他把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用稻草捆起,像丢一具尸体那样,丢到了龙勒山的雪谷里。

“你是不是把一个活人丢到了雪谷里?”白朝驹问道。

曹荣兴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几次三番吐不出送到嘴边的字眼。

白朝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把他丢到雪谷里,是因为他杀了个人。”

皇上竟连这都知道。曹荣兴打了个寒噤,内心的恐惧反倒有了些许缓解。

既然皇上知道对方杀了个人,那应当能够理解自己的“抛尸”行为,毕竟那可是战场,他杀了个齐兵,我把他当作敌人,理所应当。

“皇上圣明。”曹荣兴道,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白朝驹眼神一冷,继续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杀那个齐人?”

“我……不知道。”曹荣兴道。

白朝驹看向门外。正月的京城下着鹅毛大雪,乾清宫前的院子里覆着厚厚的积雪。

“我看今年京城的雪,和两年前的龙勒山一样大啊。”

曹荣兴浑身一震,牙齿开始打颤。皇上一定知道什么,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关于那间山洞里发生的事,除了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曹容兴小心地打量着皇上的神色,在做最后的心里斗争。

“你要是不说的话……”白朝驹冷眼看着他,“来人,把他捆起来,丢到雪谷里!”

“我说!我说!”曹荣兴忙不迭开口道。

他心知肚明,若是自己被丢进雪里,不出三日就会被活活冻死,不可能同那个人一样,撑到被人发现的时候。

更何况,他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在这个陌生的京城,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更不可能大费周章地去雪谷找他。

“那日他被康总旗捉住,绑到山洞里,康总旗故意说他是鞑靼,想……想……”曹荣兴说着,最后的字眼却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想什么?”白朝驹急切道。

“想要……奸、污他……”曹荣兴道。

“妈的!”白朝驹忍不住骂道。事到如今,他总算明白公冶明为什么会杀死那个人。

他大抵是不知道那人贴到自己背后要做什么,而是出于杀手的直觉,产生强烈的危机。他发自本能地反抗,赶在被“杀死”前,率先反杀了那人,事情的经过大抵就是这样了。

白朝驹浑身瘫软地靠在椅背上。

事已至此,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那个笨蛋,还说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这个世道,恶人也只能被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整治吧。

“皇上,我已经说了,我把知道的都交代了,能不能不要杀我,不要把我扔到雪里……”曹荣兴苦苦哀求,拿脑袋磕着地板的龙纹,敲得梆梆作响。

“来人。”白朝驹喊道,声线有些沙哑。

“皇上,我已经全交代了……”曹荣兴的眼睛渗出泪花。他是真的怕了,害怕被丢在冰天雪地,害怕慢慢死去。

白朝驹从龙椅上站起,一步一步,对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士兵走去。

“你分明知道人被冻在雪地里会死,可你还是做了。”

而且很不巧,我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把他打入大牢。”白朝驹挥了挥手,示意禁军把曹荣兴带走。

乾清宫总算清净了,正如他的内心一样。

白朝驹望着门外白茫茫的紫禁城,心里默念着:你的仇,我也替你报了。

他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笑出来。

那个傻子,一定到现在都不知道,害了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吧?

小太监的身影出现了门外,身旁站在汪庭。

“皇上,公主想要见您。”

“知道了。”白朝驹站起身,缓步往前走去。

第252章 清算4 想好叫什么年号了吗?

黑色的疾风席卷着银刃, 刺痛感从他的胸膛传来。

古往今来,身败名裂者不在少数;而全身而退者,亦不在少数。

姚望舒也想过, 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十多年前,京城的那个午后。

那时,也有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提着千两黄金, 摆在自己面前,名叫仇怀瑾。

“如果我能坐上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这些金子就都是你的。”仇怀瑾道。

彼时的姚望舒已经上了年纪。他辛劳一辈子,坐上武英阁大学士的位置, 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

他的心跳得很快, 欣喜若狂。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付出的努力远不止这些。

他装作毫无在意的样子,说道:“太祖早就解散了御前司,且勒令所有子孙后代不准效仿。皇上以孝顺出名,要说服他重建御前司,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些金子, 劳烦先生收回去吧。”

仇怀瑾笑了起来。像他那样常年紧绷着面皮的人,笑起来的模样比不笑更加渗人, 尤其是他左眼,眼皮因为激动抖动着,顶着上方的肉瘤,更加诡异。

姚望舒的背后升起一股恶寒,但他不敢移开视线, 深怕这样会暴露自己的胆怯。

“仇先生做的什么营生?看模样赚了不少钱呐。”他故作轻松地笑道。

仇怀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看着面前文文弱弱的老头,眼神冰凉。

以我的本事,杀死这个老头,只要两根手指。但我还不能杀了他,想成为御前司指挥使,必需要他帮忙。

仇怀瑾沉思许久,总算做出了让步,松口道:“姚大人若是嫌这些金子不够多,我还可以再加上些。”

“可以再加多少?”姚望舒问道。

“再加五百两。”仇怀瑾道。

“五百两或许……”姚望舒露出为难的神情。

仇怀瑾暗暗捏紧了拳头,前面这人的贪婪程度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虽说干自己这行,来钱确实很快,但这些钱不会平白无故送到自己手上。他不仅得靠本事吃饭,还有无数张嘴巴要养。

“姚大人先将这些金子收下,等皇上重建御前司后,我还会为大人送来一千两黄金。”仇怀瑾道。

他自觉已经做出最大让步,手头金子已经所剩无几,若要再凑一千两。他或许还得再找个对象开刀。

“还有。”姚望舒还在继续加价,“你若当上了御前司指挥使,每月的营收,都得分我一半。”

“每月的营收?”仇怀瑾问道。

“仇先生不会不知道御前司是做什么的吧?”姚望舒笑了起来,“要查贪官污吏,自然少不了油水,仇先生不就是为了这些,才想坐上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吗?”

此人当真贪婪得很。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为了日后的分成,他也会对此事上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仇怀瑾把金子交到姚望舒手里。

“且慢。”姚望舒忽然道,“既然仇先生答应了两千两黄金,那应当再多给些吧?”

“再多给些?”仇怀瑾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姚望舒道:“此事风险极大,得有本钱,才好行事。”

仇怀瑾深吸了口气,他并非不愿意给,而是他现在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金子。

但他还是答应道:“明日午时,我会给你。”

那天夜里,京城死了个人。

死者名叫徐临辙,是当时首辅徐温的大儿子,亦是陆歌平的夫君。

仇怀瑾没能从徐临撤手里取到足够多的金子,但神奇的是,姚望舒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因为徐温的悲痛辞官,让他坐上了首辅的位置,一切都变得格外顺利。

但姚望舒没想到,仇怀瑾竟越过自己找到了皇上,称自己已将御前司组建完毕,全凭皇上差遣。

姚望舒很不甘心,他不愿失去分一杯羹的机会,再三从中作梗,御前司一事一拖再拖。

直到鞑靼来袭,喝西北风的边陲将士抵挡不住游牧铁骑的猛攻,鞑靼一路高歌猛进,直逼京城。

陆铎亲自上阵,率京城三十六卫镇守天乾关,遂兵败被擒,恢复御前司一事就此彻底搁置。

朝廷大乱,可这对于姚望舒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抓紧时间清理羽翼,又从皇子皇孙中挑选出一个极佳的对象,扶持他为新帝。

仗着自己对新帝有恩,姚望舒开始为所欲为,将朝廷上下都换成自己的人,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待遇。

可是有个叫李默的,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偏是顶着姚望舒的威风,同鞑靼谈成了协议,要将陆铎接回大齐。

这怎么能行?一个朝廷,怎么可以有两个皇上?陆铎回来,简直是个放不下的烫手山芋。

姚望舒只好花重金买通护送皇上的队伍,叫他们将陆铎送到他指定的地方,名为安抚,实为软禁。

哪知道仇怀瑾比他更加疯狂,先他一步劫走陆铎。

事情看起来没什么两样,陆铎还是被软禁了起来,朝廷上下,还是只有一个皇上。

可问题是,陆铎并不在自己手里,姚望舒只好再度找上仇怀瑾。

“姚大人想接先帝回京,我可以理解。可先帝住在我那儿,过得也不差。”仇怀瑾笑着抿了口茶。

“既然要先帝回京,就叫现在的皇上退位吧!不然一个朝廷两个皇上,也怪尴尬的。”

“当皇上又不是儿戏,怎么可能说让位就让位?”姚望舒呵呵笑着,“我不会亏待先帝,皇上也愿意给先帝一个太上皇的位置,在紫禁城里好吃好喝供着。”

“既然如此,就请姚大人准备两千两黄金吧。”仇怀瑾道。

“你说什么?”姚望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没有想到,这回攻守易势,狮子大开口的竟是面前这人。

“护送先帝回京,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姚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吧。”仇怀瑾道。

简直岂有此理!姚望舒握紧了拳头,却还是好言好语道:“此事容我再想想。”

“姚大人别想太久,毕竟皇上在我这儿。”仇怀瑾冷冷道。

那就是个被废了的皇上,能值这么多钱?

姚望舒脑筋一转,决心把皇上的事搁置一旁,直接拉拢面前这人:“仇先生,有话好商量。姚某最近在处州开了个赌场,不知仇先生有没有兴趣,来分一杯羹。”

“说来听听吧。”仇怀瑾道。

后来俩人交往甚是紧密,一人出力,一人出钱,谋了不少不义之财。

姚望舒总算尝到“御前司”办事的甜头,将京城内外打扫得颇为干净。

姚望舒此生都没见过仇怀瑾的刀法。但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莫名觉得有几分像他。

若是仇老弟还在世的话,我也不至于输的如此凄惨吧。

姚望舒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将领,刺痛淹没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飞到了空中,转眼间又坠向地面,滚了几滚,裹满血霜。

“结束了。”公冶明看着姚望舒的头颅,宣布着胜利的喜讯。

他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刀率先从手中滑脱,在地弹跳几下。

“将军!”士兵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接住了他。

紫禁城里飘起了细雪,这日是大年初一。

新年伊始,人们都在辞旧迎新,白朝驹也没到,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大扫除做得不错。”陆歌平笑着,把他请进屋里。那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端放着一壶热酒。

“是公主教导有方。”白朝驹应答着,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陆歌平从架子上取下一只精致的酒杯,放到桌子正中的热酒旁。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完成,你也该做答应我的事了。”

“可否再缓几日?”白朝驹问道,他惦记着正月十五同公冶明的约定。

“你想缓几日?”陆歌平问道。

白朝驹注视着她的眼眸,那双桃花状的眼眸微微眯起,已然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

不行,不能再拖。帝王生性多疑,倘若被她知道自己是为了谁在拖延日子,或许会节外生枝。

“不,不必再缓了。”白朝驹伸手,将热酒倒入杯中。酒杯不大,壶里的酒也不多,恰巧能够全部倒入杯中。

“多谢公主,助我青史留名。”他说着,端起酒杯,正要饮下。

“且慢!”陆歌平忽然大声道。

白朝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还没给自己想年号呢。”陆歌平道。

“年号?”白朝驹自嘲地笑了下,“我这样只当了几个月的皇上,还需要年号吗?”

“当然需要。你看,今日是正月初一,正是新的一年,应当用你的年号,你可得好好想一个。”陆歌平一脸正色道。

白朝驹放下手里的酒杯,端坐桌前,思索良久。

半晌,他开口道:“就叫明霄吧。”

“明霄?是哪个明?哪个霄?”陆歌平问道。

“明,日月交辉也。霄,摩天赤气也。明霄,意为迎日月之气,享天下太平。”白朝驹道。

陆歌平点了点头,笑道:“好,那就依你意思,今年便是明霄元年。”

白朝驹端起酒杯,认真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公主的救命之恩,鄙人没齿难忘。能助公主登基,我死而无憾。”

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霄元年,正月初一,明霄帝驾崩,享年二十三岁。

第253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上 挖坟

昏迷了不知多久, 公冶明总算睁开了眼睛。他环顾了下四周,窗外是高高的城墙,还有白雪皑皑的山峰。

我怎么还在龙门关里?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还能不能赶上正月十五同白朝驹的约定,他用胳膊撑着身子,一点点在床上坐起。

桌上摊着本黄历, 上头拿笔划过几道, 最后划的那道,是正月初七。

才睡了七日,还有七日,回京, 来得及。公冶明暗自高兴着, 窗外传来了零零散散的鞭炮声。

“喂!要玩到别处玩去!这里有病人,不能放炮!”一个粗嗓子怒喝道。

孩童们嬉笑着,跑远了。

“这些臭小子,到处瞎跑,要是吵醒将军可不好。”

“吵醒将军也未尝不好,将军醒了,就可以回京了。”

“那事还是先别告诉将军。周大夫说了, 将军得静养, 半晌还魂丹的后劲大得很,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后遗症。”

“可是皇上和将军关系那么好, 之前将军回京,皇上甚至亲自来接,若是不让将军回京见陛下最后一面,岂不得遗憾终身。”

“瞎说什么呢!都过去了这么多天,皇上早就安葬了……”

二人正聊得起劲, “吱呀”的声响从一旁传来。

屋子的门开了道缝,一人站在门口,左手扶着墙上对联的红纸,乌黑的眼眸瞪得巨大。

“你们说什么?”公冶明大声道,粗糙的声音像是含着砂砾的风,刺地两名士兵面颊发红。

士兵没想到这位病人会在这时候醒来,齐齐愣住。

一人忙露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淡笑,解释道:“我们正闲聊呢,是不是聊得太大声,吵到将军休息了?”

“我都听到了!”公冶明气急道,扶着墙壁,一步步往士兵跟前走来。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们说了,陛下已经安葬。”

士兵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眼神闪躲,面露怯色。

谎话已被戳破,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俩人不约而同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

“将军,我们不是刻意瞒您,皇上驾崩实在突然,周大夫嘱咐咱们,得让您多休息一阵……”

“你俩起来,好好说话。”公冶明呵斥道。

见将军情绪姑且稳定,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两名士兵站起了身,但是心里依旧忐忑,不敢正眼瞧他。

“皇上是什么时候驾崩的?”公冶明继续道。

“就在正月初一。”士兵道。

“可知道为何驾崩?”

“听说是突发旧疾,一下子就没了。”士兵道。

“这不可能。”公冶明笃定道。

白朝驹没有旧疾,俩人分别之际,他也没有半点生病的迹象,怎么可能突发旧疾?他只能是被人害死的。

“可太医院的太医都说了,皇上全身上下都没有外伤,就是突然间……”士兵摊了摊手,表示自己这回没有撒谎。

“那现在登基的是何人?”公冶明问道。

“是平阳公主。就在皇上驾崩后的第三日,公主她已经登基。”士兵道。

果真是那个女人!公冶明握紧了拳头。

为何当初你要拦我?倘若我杀了她,你就不会死了!

士兵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的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瞬间变得血红,他的嘴唇依旧苍白,但面中却有了赤色,像是快要走火入魔。

方才得知皇上驾崩,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反倒是公主登基,彻彻底底激怒了他。

公冶明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接连喘了几口粗气,面上的潮红总算褪下。

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下令道:“备马。”

“将军,您要骑马回京?”士兵担忧地看着他。

龙门关到京城不过五百里路,中途经过几个驿站,换几匹快马,隔日就能回京。

他们不是担心公冶明回不到京城,而是担心他大病初愈的身子,经不住一路颠簸。

“我不回京,还能去哪里?”公冶明反问道。

“将军,要不是还是坐马车回去,一路上能更舒坦些……”士兵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公冶明叹了口气,故人已经不在,自己着急这一天两天,又有何用?不如养好身子,从长计议……

“也罢。”他松口道,“快备马车,送我回京。”

马车在山路上悠悠晃晃,一路上,公冶明想了许多。

从临江楼第一眼初见开始,到龙椅上的相依结束。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鬼魅般的影子,在那天突然出现在白朝驹的世界里,也会在未来的一天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鬼魅般的那个影子是他,是他在那天突然闯进了自己的生命,给了自己关于热爱的一切理由,又突然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要是早知道结局如此,还会选择靠近他吗?他不禁问自己。

胸口的刺痛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不知所措,甚至连能够抓紧的稻草也没有,只有眼泪能替他回答。

“将军,京城到了。”士兵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公冶明擦了擦眼泪,哑声道:“你们几个,每人去拿一把铲子,日落前,在这里集合。”

天寿山是大齐的帝王陵,已经埋了五位帝王,都在红墙之内。

守陵人守在陵墓周围,日以继夜地种树,数万株松柏将陵墓装点得郁郁葱葱。

夜色已深,两个守陵人扛着锄头,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新葬的那个皇上,叫什么?”

“明霄帝,听说还很年轻,才二十出头。”

“二十出头就死了?命真薄啊。”

俩人正感慨着明霄帝之死,两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一左一右蒙住他们的口鼻,叫他们不能大喊。

守陵人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扑腾双腿,想要挣扎,只见一柄银亮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更多蒙面人从树林中走出。他们整齐划一地穿着黑衣,蒙着脸,腰间配着一般长刀,肩上扛着一柄铁铲。

这些人在山道两侧站定,一左一右列成两排,将道路中间的位置空开。他们列队的动作井然有序,像是训练过无数次一般。

一个瘦高的人影出现在了人群尽头。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色,脸上蒙着块黑布,露出一双格外秀气的双眼。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两手空空,既没有配刀,也没拿铲子。

守陵人心里有了定论,此人一定是这帮盗墓贼的老大。

那老大缓步走近过来,在二人面前站定,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把皇上葬在哪儿了?”

“大人,这山上到处都是葬的皇上。”一人笑着,想着装疯卖傻地糊弄过去,脑后便传来呵声。

“老实回答将……大人的话!”蒙人说着,手里的刀刃往守陵人的脖颈上刮了一下。火辣辣的刺痛瞬间传来,激得守陵人浑身一个哆嗦。

那刀刃不是普通刀刃,上头沾了盐粒,沾在伤口上,痛的钻心。

“要是不好好交代皇上的去处,我就让他们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刮下来。”嘶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恶毒的话语,宛若阎罗在世。

守陵人成天在陵墓边上打转,练就一身胆大的本领,本不害怕鬼魂。

但他也从未听过这样吓人的声音。一股恶寒从脊背袭来,他不禁在想,这人或许是真的阎罗,带着阴曹地府的鬼兵,来索皇上的魂了,自己若是不按他说的做,恐怕要下地狱去。

“大大大人说的是哪位皇上?”守陵人老老实实问道,舌头不自觉地打颤。

“是正月初一驾崩的那个皇上。”沙哑的声音道。

“大大大人沿着小路往东走两百步,明霄帝就葬在那里,那上头的柏树都是新栽的,土很松。”

擒着衣襟的手动了下,守陵人被蒙面人拉扯着,站在队伍最前,往他所说的方向走去。

夜色越来越深,山上满是高耸入云的松柏,茂密的枝叶包裹着行进的众人,铺天盖地,连月光都透不进来。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走了一阵,总算看到了月光。

正如守陵人说的一样,这里是片新栽的柏林,树还是树苗,脚下的土地也很松软。

“明霄帝就葬在这里。”守陵人道。

公冶明环顾四周,他不懂什么风水,也不知道守陵人有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