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三九2 将军没打过败仗
“将军, 将军!大事不好了!”
公冶明刚喝完周回春给他煎制的药,正欲小憩片刻,一个小兵火急火燎地冲进他的营帐, 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带给了他:
於鹏达率领的豫南主力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葬身沙场。
这个小兵还没把气喘顺,另一小兵也火急火燎地冲进营帐, 挤得前面那个刚汇报完毕的小兵一个踉跄。
“将军, 将军,大事不好了!睢阳指挥使茅旺发投降了,薛槐已占下睢阳卫。”
公冶明这下全无睡觉的心思,慌忙穿好外套, 坐到床边, 站起身。
“快,把地图打开。”他吩咐道。
两个士兵将桌上的地图摊平,点燃油灯,让地图上的每个地名都清晰可见。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士兵忧愁道。
他们本来的计划,正是行军至睢阳,现在刚到睢阳跟前的山脚, 睢阳却被拱手让人。
“於将军战死, 睢阳卫投降,咱们现在只能退守归德卫。”公冶明说道。
“将军的意思是, 咱们得掉头往回走?”士兵问道。
“不错。”公冶明点了点头,“左将军手里的五千人,郭将军手里一万人,加上我这里的三千人,总共不到两万人, 不是薛槐的对手,只能敌进我退,把这些地方让给他们。”
他伸手指着睢阳到归德之间的数个城镇,没有了睢阳卫的保护,这些地区迟早会被占领。
“这些城里,可有不少火炮和粮草。”士兵感到心疼。
“咱们是兵不是匪,不能强行把百姓卷进来,这样日后太子登基,会引起百姓的不满。”公冶明道。
士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军,咱们何时动身去往归德?”
“兵贵神速,现在就走。”公冶明下令道。
要在归德将齐鲁大军拦下,得挖不少战壕,布置不少陷阱。这些都需要时间,一定是越快越好,他恨不得日以继夜地赶路,明日就到归德。
只有周回春在无声地叹气,默默取出几包草药。
深夜的军营灯火通明,士兵们收拾好物资,排好阵型,一队接着一队往回走。
公冶明骑着匹踏雪乌骓,站在山口,监督着自己的队伍一只只出来。
十月的夜里寒风凛冽,他又裹上了那张雪白的貂皮,面色却仍旧没能红润半分。
周回春站在他身侧,心急如焚。
“将军,夜色已深,您先上车歇息吧。”
“再等等,等最后一只队伍出来。”公冶明执着道。
当月亮从西边落下,定津卫的三千人全数走上征程,队伍的最尾处,那名坐在乌骓背上的年轻将领终于两眼一闭,失去全身力气那般,倒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快把将军抬进马车,用我方才调好的药喂他。”周回春脸色铁青地吩咐着。
等躺在马车里的人睡上整整一天一夜醒来,他终于能够呵斥道:
“我知道带兵打仗辛苦,有些事你也没必要亲力亲为。再这样下去,下次指不定还能醒来!你还想跟着殿下升官加禄?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公冶明只能无声地笑了笑。他何尝不想永远跟着太子殿下?可不论怎样,帮太子回京才是重中之重,他不能让这事在自己身上掉链子。
行军的队伍在承怀镇停下,往前三百里就是归德卫。
士兵们在镇里驻扎歇息,采买着生活所需的物资。周回春趁机补充了些药材,才回到营地,就见众人急匆匆地启程上路。
“齐鲁铁骑攻过来了!就在五百里外。”士兵们一传十十传百地说着。
“怎么来得这么快?”周回春惊道。
“攻过来的是骑兵,比咱们行军快。”士兵道。
禹豹走了过来,对俩人道:“公冶将军有令,不进归德卫,所有人都上承怀山!”
“咱们进卫所,不是更容易防守吗?”周回春疑惑道。
“听将军的命令。”禹豹说道,又补充一句,“我从沙州就跟着将军,将军没打过败仗,这次我也信他能赢。”
趁此机会,周回春忍不住问道:“没打过败仗,他的身子是怎么垮的?”
禹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身子是打仗垮的?”
“是他自己跟我说,在雪地里冻了一个月,一定是被敌人困住,才会冻上一个月吧?”周回春道。
禹豹像是被针扎一般地跳起来,大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将军没打过败仗!”
见他格外激动,周回春没有再问,跟着众人走上承怀山。
才到山腰,就见远处的平原烟尘滚滚,一只庞大的骑兵正快速靠近。
一阵有节奏地骨哨声响起,训练有素的士兵顿时领命,快速移动着,在原地布好阵型。成百上千柄火铳在山腰被举起,黑洞洞的铳口对着山下,等待开火的命令。
山脚的齐鲁骑兵听到了响动,放缓了脚步,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想知道这是哪来的动静。
就在此刻,一声更嘹亮的哨声响起。
隐藏在树丛中成百上千杆火铳和火炮一齐开火,子弹如雨点般往山下落去。
马儿受了惊吓,开始惊慌逃窜,直接将背上的士兵甩落在地。也有些不幸被流弹击中,发出哀嚎,或是一命呜呼。
更多骑兵则快速冷静下来,端起火铳,找着敌人的方向。
他们还没来得及锁定目标,第二波齐射又开始了。
“郭将军,郭将军!”归德卫中,一名士兵快跑着,风风火火地闯进郭运的屋子里。
“齐鲁铁骑在百里外的承怀山遭遇埋伏,伤亡惨重,暂时撤退了。”
“暂时撤退?”郭运脸上一喜,下令道,“快叫士兵们继续挖壕,快!趁此在大军攻来前,挖的越多越好。”
京城,夜色已深。
秋风卷着落叶,铺满了姚府的屋顶。
一双草鞋踏上瓦片,发出些许细微的响动。
府里的管事抬头往上看去,一股晚风卷着屋顶的落叶,正往檐下扫去。
“都是大人喜欢在院子里种银杏,最近叶子掉得太多了,害我一惊一乍的。明日一早,得叫人好好把屋檐打扫打扫。”
管事小声抱怨了句,举着手里的灯笼,继续在府里巡视。
他没有留意到一个全身漆黑的蒙面人从屋檐悄无声息地跃下,不偏不倚落在院里的银杏树后。
看他远去,黑影从树后窜出,沿着檐下的窄道,往西南角院快步走去。
西南角院很小,只有五步长,角落也栽着棵银杏。银杏树下,有间很小的屋子,屋子的窗被木板封住,只露出小小的缝,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黑影左右看了看,管事没有走来,便凑到窗边的木板缝中,小声喊道:“黄鹤卿?”
屋子里很快有了应答,一个很轻的气声警惕道:“什么人?”
是个女子的声音。
黑影拔出腰间的短刀,劈开门板上锁紧的铁链,手脚麻利地推门入室,伸手拉起坐在床上的少女,一声不吭地要带她走。
黄鹤卿惊恐地看着这个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男子的力气很大,拽着她的胳膊,稍加使劲就将她从床上拽起。
她不想同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一起离开,这并不比被关在屋子里好到哪里去。她拼劲全力挣扎着,还是没能挣脱男子强有力的手腕,于是她张嘴,猛地咬向男人的手掌。
蒙面男子痛得一个激烈,慌忙解释道:“是殿下叫我来救你的,黄姑娘别慌张,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我可不认识什么殿下!”
趁他分心,黄鹤卿抬起一脚,正中男子靶心。男子吃痛地弯下腰,在地上缩成一团。
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很快便想起“殿下”的另一个身份,对面前浑身警惕的少女解释道:“白朝驹,他也叫白朝驹。”
“白朝驹?”黄鹤卿停下逃跑的脚步,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他蒙面的布已经掉了,痛得龇牙咧嘴,硬生生在脸上扭出数道皱纹,看起来像有四十岁。即便五官扭曲成那样,他的脸看起来也不算狰狞,倒是偏老实的那卦。
“原来是白大哥叫你来的,你应当不是坏人吧?”黄鹤卿小步靠近过去,仔细打量着他。
男子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从地上起来,对她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眼神忽地一冷,闪电般往门的位置迈去。
他的步子很宽,只迈出一步,就到门槛边上,与此同时,手里刀光一闪,带起一道血痕,飞溅在门框上下。
手提灯笼的管事还没来得及大喊,全身便软了下来。
男子飞快地伸手,一手接住他手里的灯笼,另一手托住他无力的身躯,将他慢慢放在地上,对着灯笼吹了股风,让火熄灭。
他回过头,少女正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嘴角挂着淡笑。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坏人吗?我是坏人,你怕吗?”他说道。
黄鹤卿笑了下,说道:“我现在不怕了。但我该怎么叫你?总不能叫你坏人吧。”
“你可以叫我……王大哥。”王钺道。
“好,我记住了。”黄鹤卿笑道。
王钺没有多言,只是伸手示意她走上前。他伸手托住少女的腰,将她扶上屋檐,自己再翻身上去,想带她从屋檐走出这个硕大的姚府。
从角院往前,没走几步,又出现数间小屋。屋子的窗户和方才西南角院的那间一样,都被人用木板钉死,只露着窄小的缝。
王钺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他隐约觉得这些屋子里也关着人。
他不知道那里关的是谁,大抵和黄姑娘一样,也是被邱绩抓来的可怜人。他要拿他们要挟太子吗?还是要挟其他的倒霉蛋?
王钺还在思索,后腰被轻轻推了下。
黄鹤卿小声道:“王大哥,咱们得快走了。等天一亮,可就逃不出京城了。”
他只叫我救出黄姑娘,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免得又把自己搭进去。
王钺点了点头,拉起黄鹤卿的手,带她往姚府外的街道跃去。
第242章 三九3 最后一口馒头
长江以北的冬天来得很快, 未出十月,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当杨坚的队伍行至保定府时,千里之外的豫南北部, 薛槐正在对归德卫发起进攻。
八万齐鲁大军阵列在卫所外的平原上,黑压压如乌云压境。
在左丘实的支援下,拢共一万人的归德卫, 耗时半月, 全力挖出了环绕卫所的狭长战壕。
可这道战壕并未将敌军阻挡太久。
由于人数的差距实在过大,士兵奋力引燃的炮火在数量成倍的敌军面前显得如蝼蚁般可笑。就像是一把沙子撒入大海,齐鲁的士兵们迎着炮火冲锋,奋勇跃入沟壑厮杀。
归德的士兵彻底领教了齐鲁战士们所向披靡的战斗力, 他们抵抗着, 最终用自己的身体填平了自己挖出的壕沟。
接踵而来的木车拉着沙土,倾倒在壕沟中。它们只来回驶过一次,就将地面铺平。
数以万计的攻城车被推上前,对着归德的城墙猛轰。
郭运站在城墙上,看着漫天飘舞的细雪。细雪丝毫掩盖不住战场的滚滚烟尘,炮火的余烬点燃了城墙上的干草,将墙体烧得黢黑。
趁着进攻暂时告以段落, 士兵们抓紧时间修整着, 拿纱布简单包扎着伤口。
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跑向郭运,行礼道:“公冶将军的队伍到了西面的安阳镇, 准备在子时发起突袭,击破薛槐右翼,进入归德卫,还请将军接应。”
郭运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叫他撤退吧, 齐鲁的兵太多了,归德迟早会被困死的。”
士兵道:“将军知道归德弹尽粮绝,他有最好的红夷大炮,还采买了足够的粮食,能供归德再守两个月。这两个月时间,够太子进京了。”
郭运眉头紧皱,说道:“归德是卫所,归德失守,卫所里所有人都会被砍下脑袋。公冶将军那儿有咱们最好的炮,等可供红夷炮的公孙弹研制完成,他的红夷炮队就是这世上最强的炮队,这是太子东山再起的最后底牌,他不能带那只炮队葬身在归德卫里。”
“将军也说,若是归德失守,齐鲁大军就会占领豫南北面,梁将军会腹背受敌,而太子也成了他们的瓮中之鳖,所以归德卫不能丢,死也要守住归德。”士兵说着,眼神变得格外坚决。
郭运感受了这股决心,松口道:“是今夜子时对吧?我会派一支骑兵,在西门外接应他。”
“公冶将军说,郭将军得出一只炮队。”士兵道。
还有这种要求?郭运眉头一皱,道:“深更半夜,炮队根本无法瞄准,又有何用?”
“将军说,炮队朝有火光的地方开炮就行。”士兵道。
十月廿九的夜袭很顺利,齐鲁大军折了只守在城西的兵。
一只精锐趁着夜色涌入归德卫,给绝境中的士兵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但这份希望湮灭地太快。
三日之后的十一月初二,一枚哑炮打在了归德卫的北城墙上。
这本来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两军的火炮互轰了四天三夜,打出的炮弹数以万计,有几个哑弹也很正常。
但那枚哑弹落下的位置很凑巧,不偏不倚嵌进了北城墙的墙砖里,接着,城墙上的归德士兵感到一股不自然的晃动。
“将军,城墙好像要塌了!”
“怎么可能?咱们的城墙去年才修缮过,怎么可能会塌?不得扰乱军心!”郭运对他喝道。
话音未落,外城墙就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两边的砖块失去支撑,雨点一般崩塌下来。
墙上的步道也跟着往外倾斜,士兵们纷纷站立不稳,挣扎着攀住手边的墙面。
很快,内墙也失去了支撑,整个墙体从五十尺的高度轰然倒地,连带着两侧一百来尺的城墙一起,坍塌在护城河里。
齐鲁的士兵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推上过河的攻城车,在城墙的裂口搭起数道桥梁。
骑兵冲锋在前,挥着马刀长枪杀进城中。
城墙上归德士兵很快做出了应对,调转火铳和火炮的朝向,对涌进断口的敌军狂轰滥炸。
但很快,骑兵顺着马道冲上城墙,对城墙上的士兵展开厮杀。一杆马刀挥过,豫南士兵死伤无数。
没过一会儿,北城门也被打开,更多的齐鲁士兵涌入卫所。
齐鲁士兵挥着长枪利剑,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对他们来说,每多一个反贼的首级,就是多一个升官加禄的机会。
豫南士兵悲痛地大叫着:“我们是太子的兵!你们才是反贼!”
但这毫无作用,在无数齐鲁士兵的围攻下,尽管他们奋力反抗,仍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城一破,火炮也变得不那么有用。卫所的屋子高低错落,两军缠斗在一起,若不看袖子和额头的捆布,根本难以区分彼此。
甚至在同一间屋子中,齐鲁士兵刚占领到二层,豫南士兵又占领回一层。
但不论怎么看,齐鲁士兵依旧占据极大的优势。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驻守住了卫所的每个出入口,堵住所有出城的人。另一路则沿着大街小巷搜查每个屋子,将城中反贼的首级全部取下,作为升官加爵的筹码。
豫南的士兵被迫东躲西藏,用最后的有生力量做着最后的斗争。
他们还妄图剿灭齐鲁的士兵,就像愚公移山那样,拼尽全力抵抗着。
只要他们还在战斗,归德就不算完全失守。
齐鲁人确实也吃尽了苦头,在这狭小的街道里,推进并不像城外那般顺利。毕竟他们的对手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三日过去,他们只占下城西和城北的部分区域。
豫南队伍一直在城里穿梭,时不时从巷口对他们开炮,亦或是将点燃的震天雷丢进他们占下的屋子里。
薛槐的脑袋上捆着白布,看模样有些像头扎白布的太子军,但他确确实实被弹片打破了头。
千夫长站在他面前,哭丧着脸道:“将军,这些豫南人太狡猾了,一直在消耗我们的炮弹和兵力,士兵们都怨气冲天。这样下去,咱们的损失太大了。”
薛槐笑了下,镇定自若道:“不要慌张,再等两日,他们就没这种战斗力了。”
“再等两日?难道将军已经有了妙计,两日后必能将他们拿下?”千夫长喃喃道。
薛槐笑道:“他们的粮仓在城西,士兵身上不可能带太多干粮。咱们已经守住了他们的粮仓,等他们干粮耗尽,就只能令人宰割。”
千夫长脸上露出笑容,高声道:“将军妙算!再过两日,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城中,一间破落的小屋里,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禹豹守在窗户下,一手端着杆火铳,另一手解开了水囊。他将水囊对着喉咙,抖了抖,水囊艰难地落下一滴水珠。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两天,怎么偏偏就不下雪了?”
身后一人嗤笑了下,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从前我同你说下雪好,你还不信。”
公冶明躺在他身后,裹着那张蒙灰的白貂。他的面色比先前更差,白得发青,像个已经入土的人,只是面中一道微微泛红的疤痕,显得几分生机残存。
禹豹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会儿,取出一包油纸。油纸打开,只有拇指大小的一小块馒头。
他用油纸托着那一小块馒头,递到公冶明面前。
“老大,这口馒头您吃了吧。”
公冶明乌黑的眼珠转了下,缓缓道:“这是咱们最后的馒头了吧。”
他说的咱们,不单指他和禹豹。
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子,是豫南军的大本营,亦是最后的战线。
左丘实、郭运坐在他们身旁,一人守着一扇窗户,手里举着火铳,目光格外警惕。
只有公冶明躺在地上修养生息,裹着貂皮,好像他才是太子一样。
见无人应答,公冶明只好点名道:“郭将军,你肯定饿了吧。”
郭运不假思索答道:“我昨夜才吃过,不饿。”
可他心里想的是:归德的城墙塌了,是我从前监督不严,让那些监工揩了不少油水。事已至此,不仅辜负了公冶将军送来的粮食和炮弹,还害他一起被困在这里等死。这口馒头上全是人血,我吃不了。
公冶明只能看向另一人,轻声喊道:“左将军,你还能再战,吃了这馒头,能多带走几个敌人。”
左丘实摇了摇头,心里想到渡江一战的事:给公冶明投毒药死后发起进攻,虽然是符荔的计策,但他作为执行的一员,不仅知情,甚至亲力亲为……
他根本不敢去看面前这奄奄一息的人,只能目不转睛盯着窗外,低声道:“我也不饿,你吃吧。”
公冶明只能看向禹豹,下令道:“你吃吧。”
“老大,我不吃。”禹豹把油纸从自己面前推回,推回间触碰到公冶明的指尖,冷得像是寒冰。
“你必须得吃。”公冶明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想拿自己的身份逼禹豹乖乖就范。
可禹豹根本不听他的话,一脸坚定道:“将军,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绝对不能让你死在我的前面!”
说罢,他强行掰开公冶明的嘴,不由分说地将最后那一口馒头塞进他的嘴里。
第243章 三九4 老大,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归德还是下起了雪, 在十一月十五的三更。
雪下得很大,直到太阳升起,金色的光辉洒在归德卫上, 飘雪还在继续。
阳光消融了一部分雪花,冰晶融化的水珠顺着战士乌黑的发梢淌落,流过青紫的颧骨, 滑向干涸的唇角。
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水, 可如今,他们已经无法张开嘴,去饮这一口唾手可得的生命源泉。
饥饿和寒冷夺走了他们的全部生机,尽管他们的火铳里还有尚未用尽的子弹。
他们是这里最优秀的战士, 各个都曾予以敌军重创, 却还是败给了严酷的生存。
归德卫士兵们的战斗力完全超出了薛槐的想象,本以为两日之内可以结束的战争,被硬生生拖到十日之久。
即便如此,清扫过程依旧令齐鲁士兵们心惊胆战。
这些士兵在失去的力气的前夕,往地上布置了格式各样的陷阱,稍不留神就会引爆震天雷,被炸得一身窟窿。
薛槐亲自带着士兵, 一点一点搜着, 看到倒地不起的人,就将他们头颅砍下。
对士兵来说, 这是升官加爵的筹码。对他来说,这是赎回自己家人的底牌。
“五千三百二十八、五千三百二十九……”
他拿刀挑开道上两具尸体,丢给手下,叫他们把人头记上,抬头看向道边的破屋。
破屋的木门半遮半开, 薛槐沉默地举着刀,对着门缝往里看。
破屋里头空空荡荡,地板积了一层薄雪,是从四面漏风的窗子里吹进来的。雪很干净,均匀地落在地上,没有半点人活动的痕迹。
可薛槐就是感觉可疑。
他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等了许久,听到的只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抬起一脚,将木门踹开。木门被踹地四分五裂,飞落进屋内。
就在这时,门边亮起一道刀光。
薛槐想也不想地往后一闪,刀光落了个空,将门槛削下一块。
持刀是个面容枯槁的人,乌黑的头发上落着雪,身上的盔甲松松垮垮。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转,对上薛槐的面容,嘶喊着,再度挥起手里的刀。
薛槐甩了个刀花,带起的风将那人手里的刀打飞,紧接着刀尖一转,刀刃洞穿了他的身体。
“五千三百三十。”他将尸体往身后一踢,交给士兵登记入册。
士兵认出了死者的腰牌,激动道:“将军,这位是归德卫指挥使郭运。”
“嗯,赏给你了。”薛槐淡淡道,提刀又往屋里探去。
又是一道刀光袭来,刀光并不快。薛槐往后一闪,如方才一样轻巧躲开。
仿佛是预判到了他退后的位置,轰鸣声响起,一枚子弹准确无误地打穿了他的膝盖。
薛槐膝盖一软,慌忙拿刀稳住自己身体,只这一刹那的疏忽,那柄不快的刀追了上来。
持刀的是个白净的年轻人,方脸浓眉,两腮消瘦地凹陷进去,双眼则像燃着火焰般明亮。
他手里的刀在薛槐的盔甲上擦出火星,转眼间洞穿了的喉咙。
他兴奋地大喊着:“老大!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话音未落,薛槐身后的士兵们举起手里的刀枪,将他捅成了筛子。
士兵们争先恐后抢夺着他的头颅,无人顾及重伤倒地的薛槐,他只能看着自己血流了满地,意识越来约模糊。
最后时刻,耳边传来士兵的叫嚷:“别抢了!这只是个小旗,真晦气!还有个开枪的,在屋子里。”
左丘实把空弹的火铳放到脚边,拔出腰间的佩刀。他侧耳倾听屋外,脚步声窸窸窣窣,正从一点点往小屋围拢。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小臂。左丘实回头,公冶明正拿手肘撑着地,半抬着身子,努力想从地上爬起。
战乱让他失去了和周回春的联系,身上的毒又在发作,就算躺着,也没法好好休息。加上食物和水的短缺,他现在连站起来都成了问题。
可他还是想给面前的人帮上点忙。
他伸手拉着腰间的刀柄,想把刀拔出。也不知为何,刀刃像是被寒风冻死在了刀鞘里,纹丝不动。
左丘实按住他的左手,摇了摇头,拉起自己身后的披风,严严实实地盖住公冶明全身。
随后,他坐了下来,用威武的盔甲将披风下的人彻底挡住。
他举起刀,正视前方,大喊道:“进来啊!我乃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看你们哪个能拿下我的脑袋!”
白朝驹坐在伪装成商队的马车里,陆歌平坐在他的对面。
这日是冬至,将士们做了饺子,给他俩也送了一份,端端正正摆在俩人面前的桌子上。
他们一路偃旗息鼓,已经行至石景山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杨坚的准备很充分,大军进行避着人烟,没有补过物资,也没受到什么阻拦。
按照计划,冬至起的十八日后,他们会直入京城。
在此之前,杨坚准备把万人大队分成几波小队,隐姓埋名地潜入京城,供十日后的突袭。
离京城越近,太子越是不能随意地抛头露面,以免被人盯上。
白朝驹已经在车里坐了许久,看看桌上的纹丝未动的饺子,又看看对面的女子。
从前在公主府时,他们也这样过冬至,只不过那时候,自己身旁还有个小老鼠,而公主身旁,也有个人。
白朝驹忽地想起什么,对陆歌平问道:“公主,我记得您有个谋士,叫做汪庭。他现在在做什么?怎么没跟着您?”
陆歌平皱鼻一笑,说道:“算你还记着他,他正在做大事呢!”
“是做什么大事?”白朝驹好奇道。
“帮咱们叫一只援军。”陆歌平道。
“叫什么援军?”
“叫徽宁的援军。”
就在薛槐丧命的同时,归德卫外出现了一只“姗姗来迟”的军队。
军队打着“徽宁”的旗帜,骑兵冲锋在前。
城外的士兵误以为那是自家的友军,满心欢喜地迎接他们的到来,不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消息传到城中时,徽宁大军已经杀了进来。
帅旗下是一位年轻的将领,脸庞稚气未脱,眼神却格外的杀伐果决。
历经几次交战,他率领的队伍越发庞大,从最初的一万人扩展到五万人。这是徽宁提督钟尚对他的信任,调出了徽宁所有能用的队伍供他差使,目的是镇压拥立太子的反贼。
倘使他知道杨均有个叫做杨守际的叔叔,且这叔叔与陆歌平交情匪浅,应当会对这位年轻有才的将领多一份警惕。
疲惫交加的齐鲁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薛槐已死,他们只能撤退,将一片废墟的归德卫让给杨均。
杨均坐在马背上,看着街道上一具又一具覆着白雪的尸体,已然有些麻木。
一只队伍从城西跑来,在他面前站定。
“杨将军,发现薛将军的尸体了!”
“带我去看看。”杨均道。
队伍在小道上缓慢前行,士兵训练有素地挑开一具又一具道上的尸体,确保他们不会突然睁眼袭击自己。
他们停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前。屋子很小,破漏的屋顶上积了厚厚的雪,门被踢碎在地,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门槛。
杨均跳下马,雪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士兵们已经将尸体脸上的血擦净,露出惨白的皮肤。杨均认得那张脸上的五官,确实是齐鲁提督薛槐。
破屋的墙边,也倒着一具尸体,身上插满刀枪,连盔甲也被捅破,盔甲上没有头,看盔甲的样式,是个小旗。
破屋的地上全是血,雪花融化在血水里,地面红成一片。
约莫十具尸体倒在血水里,身躯呈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他们的手里举着刀刃,朝墙的一角倒去,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朝拜。
在他们倒的方向,坐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尸体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握着柄残破的刀,刀刃深深插在地板里,支撑着他的身体稳稳坐着,没有半点倾倒的迹象。
杨均走上前,想查看他的身份。
他伸手去拉无头尸体的手臂,那只手臂已经完全僵硬,像是大树一般,死死扎根在那柄刀上,岿然不动。
“这应当是位指挥使,把他抬下去,安葬。”杨均道。
士兵走上前,几人齐心协力,将无头的尸体从地上抬起。尸体的甲胄很重,连带着又厚又长的披风。
杨均这才发现,披风底下还躺着一个人。那人的身体被厚厚的稻草盖住,双眼紧闭,看起来也像个死人。而他面中的一道狭长疤痕,杨均很是眼熟。
是公冶明?他不是功夫很厉害吗?怎么会死在这里,还是被别人保护着死的?
大抵是杀人太多遭的报应。
杨均扭头,对身后人交代道:“这也是个指挥使,抬下去安葬吧。”
士兵应声上前,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喊道:“将军小心!”
杨均慌忙回头。地上那位看起来死了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手里举着一柄匕首,正往自己刺来。
杨均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没和公冶明交过手,也知道他的刀快得出奇。他本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但还是下意识地躲避。
没有想象中的刺痛感,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接住了公冶明的手,将匕首和他的整个人一起,死死摁在地上。
漆黑的眼眸慌了神,眼眶开始不自觉地泛红,公冶明慌忙闭上眼,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失态。他伸长脖子,想要正义凛然地迎接自己的死讯。
“冷静点,我是公主的人,不是来杀你的。”杨均卸下他手里的匕首,抛到地上。
“起来吧,薛槐的人已经撤退了,我带你从这里出去。”他伸手,想拉公冶明从地上站起。
公冶明的双腿瞪着地面,俨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加上方才一下动得着急,他忽然气息急促,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往地上吐出一滩血水。
杨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俯下身,将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膀上,撑着墙壁,带着他一块儿站起。
“你这个样子怎么行?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再比试一次,我要打败你。”杨均道。
公冶明摇着头,咬牙挤出气若游丝的话句:“我已经……赢不过你了……”
“别说这些屁话!”
杨均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士兵,士兵正傻站在屋里,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他顿时怒从心起,呵斥道:“你也别看戏了!赶紧把公冶将军抬到我的马背上,送去给郎中看病,要快!越快越好!”
第244章 三九5 不能让姓杨的占了郡主便宜!……
薛槐身陨的消息被快马加鞭传到了姚府。府中俩人相向而坐, 一言不发。
半晌,姚望舒叹气道:“真没想到公主还留了这么一手。或许我早该答应她,叫皇上让位给太子, 咱们还有斡旋的余地,不至于满盘皆输。”
“事已至此,大人, 只剩那招了。”邱绩道。
“太子手上不过十万人马, 却能将各路大军打得节节败退,咱们还能有哪招?”姚望舒悲叹道。
“还有固安郡主。”邱绩道,“我已将眼线布在固安郡主府中,只要大人一声令下, 他们便可将郡主生擒。”
“你要固安郡主有什么用?”姚望舒连连摇头。
“邱绩啊邱绩, 你是着了什么魔吗?你以为公主和那些废物一样,能被这种三流招式吓住?”
“就是因为和公主走得近,固安郡主同太子没少打过交道。我已经查到,固安郡主在沧州就和太子有接触,她知道太子真正的身份,她能证实现在的太子是假的!”邱绩道。
“你可别傻了,就算你跑到大街上去喊太子是假的, 也不可能有人信你!”姚望舒道。
“大人, 我不是在说假话,公主扶持的太子真不是太子, 而当年当着广顺帝的面弹劾大人您的那个小典史啊!”邱绩道。
“太子就不能是典史吗?”姚望舒道。
“典史怎么可能是太子?”邱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大人,是典史冒充的太子啊!”他加重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意思是,公主她不认得自己的亲侄子吗!?”姚望舒重重拍着座椅, 声音如雷。
“公主她肯定认得自己的侄子,但是……但是属下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拿一个典史假冒太子啊!”邱绩哀叹道。看着冷眼注视自己的老者,他艰难地挪动下身子,从轮椅滑落到地。
膝盖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面,再度触及旧伤,令他差点倒地不起。他双手支地,撑住身体的平衡,弯下腰,将脑袋用力磕在地上。
“我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相信我!”
“你要办就去办吧!”姚望舒道。
“谢大人恩准,我一定将此事办妥,不负大人期望!”
邱绩的眼里包含着热泪,他颤抖着抬头,面前的椅子上早已空无一人。
十一月三十的京城飘满大雪。
二九过半,天气越来越冷,张管事搓着手里的火炉,关上了郡主府的大门。
他仔细得将门锁紧,揣着火炉,守在门旁。
年关将至,城里乱得厉害,鸡鸣狗盗之事屡见不鲜。加上最近战乱,身无分文的人格外多。因此他又招了一批护院的家丁,将郡主府严防死守。
家丁是司礼监精心筛过的。程公公用的人,都得从本分人家出来,知书达礼,能文善武。
张管事搓着手里的暖炉,看着院子里安静巡视的家丁,心情格外舒畅。
他相信程庆的眼光,也相信司礼监精湛的技艺,这些人已经被处理得和太监一样干净,对府中女眷动不了手脚。
三十的夜里没有月亮,昏暗的夜色中,雪越来越大。冰冷的雪气中,透着着一股清香。
这么冷的天,连梅花都不开,这是哪来的香气?张管事有些奇怪,视线止不住地昏沉。
不好,是迷药!他正欲大喊,一记重物狠狠击在他的后脑。他两眼一黑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刘光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他感到脸上一阵热乎,仿佛有人拿着湿布给自己擦脸。
“娘,我没生病。”他迷迷糊糊道,张嘴的间隙,那湿热的物体忽地往他嘴里伸去,带着臭味。
刘光熠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看。一只黑色的大狗爬他的床头,露着两排白且尖锐的牙齿,狭长的狗鼻子怼在他的额头上。
刘光熠一把掌把狗头拍开,伸长脖子,对着床底拼命地吐口水。
“死狗,又吃屎了?还喂我嘴里?我不是叫你守在郡主府门口吗?”
大晚上地被吵醒,刘光熠怒气未消,伸手又要往狗头上打去。大黑狗发出一记委屈的呜咽,伸着前爪,继续往他身上扑来。
“干什么干什么!”刘光熠被扑倒在床上,没好气地把狗爪推开。
他看着大黑狗的眼睛,质问道:“我不是让你盯好郡主吗?这三更半夜的,难道郡主出府了?”
大黑狗“汪”了一声,似是对此事做出肯定。
真出府了?大半夜的,她能去哪儿呢?难不成是白日里送给爹爹的那份战报,说是杨均响应太子号召,逼退齐鲁大军……
是了!既然杨均逼退了齐鲁大军,肯定在往京城过来。
那小子诡计多端,没准偷偷写信给郡主,约她出来私会……这可不行!我得过去,不能让姓杨的占了郡主便宜!
刘光熠立即从床上爬起,抓起衣服往身上套,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
跑到郡主府,他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郡主府的大门敞开着,门里黑洞洞一片,门口的街道上落着几点黑红的液体。刘光熠走过去,拿指尖撵起一点,闻了闻,鼻尖传来腥味。
是血,陆隶翎受伤了!刘光熠看向身旁的大黑狗,大黑狗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细嗅地上血迹,往前急跑。
“旺财,等等。”他忽地喊道。
大黑狗调转头,跑回他的身旁。刘光熠蹲下身,把狗绳系到旺财脖上,将另一段在路旁的树干系紧。
他轻抚旺财的背脊,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回趟府里,把壮丁都喊出来帮忙。”
家丁们受够了刘大少爷在平日里的胡作非为,忍着火气装作睡着,不愿搭理他。
但听刘少爷说要救人,他们还是纷纷爬起了床,抄起各式各样的武器,准备出一份薄力。
刘光熠则精心选了柄长剑,这是他最漂亮的武器,虽说已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他还是挺在意自己在陆隶翎面前的表现。
在旺财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到了城南。京城的城南是下九流的聚集地,到处是狭小的胡同和低矮的房屋。
刘光熠跟着大黑狗走着,走到了一处发光的胡同。胡同里种满了树,树与树之间,有座其貌不扬的楼阁,门前亮着两盏栀子灯。
“这里像是柏树胡同。”同行的家丁道。
“柏树胡同是什么地方?”刘光熠问道。
家丁们惊奇地瞪大眼睛,像是看个陌生人一般看着他,半晌,他们笑道:
“想不到咱们的刘大少爷还挺单纯,柏树胡同你不知道,八大胡同你可知道?”
八大胡同?那岂不是烟柳之地吗?刘光熠一把揪起说话那人的衣领,脖子急得通红。
“你是说郡主被人卖到妓院了?”
“少爷冷静点!柏树胡同里头都是象姑,不可能收留女子啊!往好点想想,郡主没准是偷偷到这里享福来了!”那家丁慌忙道。
“来这里享福?你说真的?”刘光熠迟疑地松开他的衣领,眼神有些恍惚。
若是陆隶翎真是到此地享福,那自己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多此一举?可是……他想起郡主府门口点滴的血迹。
“咱们得进去。”刘光熠眉头紧皱,拔出了腰间的剑。
身后的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无奈。少爷又要去砸人家的场子了,回去以后,所有人都得挨顿刘大将军的毒打。
刘光熠思索片刻,把剑收了回去,对身旁的家丁道:“你先过去,说我刘大公子要点这里的头牌。”
家丁点了点头,走进阁楼,对龟公交待着刘光熠方才的话语。他直觉公子今日有些奇怪,也不是来砸场子,像是脑瓜子开了窍,冷静地有些异常。
“公子,武器不得带进去。”龟公拦住他道。
刘光熠眉头紧皱,从怀里掏出两名银锭,放到龟公手里。
龟公满面笑容地收下,又道:“刘大少爷,您的狗就让家丁帮你看管吧。”
“我这狗不咬人。”刘光熠道。
“这……恐怕要吓着人的。”龟公为难道。
刘光熠又从袖子里丢出两块银锭,送到龟公手里。
龟公再度笑纳,又道:“那公子的这些随从们……”
刘光熠摸着怀里空空如也的钱袋,只得对身后众人道:“都在门口等我。”
“好嘞好嘞,公子请随我来。”龟公笑着替他引路。
刘光熠却道:“告诉我头牌在哪个位置,我自己一人过去。”
龟公离奇地看了他一眼,转眼变回谄媚的笑。
“少爷往东院走,有一间大屋,名叫九月坊。”
刘光熠一手牵着旺财,一手持着银剑,阔步走进东院。
院子里没有灯笼,漆黑的夜里冷风阵阵。他拉紧旺财的绳子,低声道:“是这儿吗?”
旺财低着头边走边闻,刘光熠跟在它身后,小心地左顾右盼。
在院子的玉兰树旁绕了个圈,旺财停下了,坐在地上,抬头对刘光熠吐舌头哈气。
就在这树里?刘光熠对玉兰树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门道。大黑狗却忽地拔地而起,扑向刘光熠。
刘光熠倒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大黑狗呜咽地趴倒在地上,身上闪着银色的光芒。
旺财中箭了!刘光熠险些惊叫出声,又一道银光落在地上,弹了几下。
这次他看清楚了,这是枚暗器。他不知道这些暗器从哪里射来,但能猜到,自己一定离陆隶翎很近。
他慌忙趴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朝玉兰树滚去,想借用树干躲避。
也不知道滚到了什么机关,耳边传来“隆隆”的闷响。玉兰树旁的假山缓缓转开,露出一口黑色的洞,隐约可见一道向下石梯。
是暗道,郡主一定被关在那里!我简直太走运了!刘光熠调整了行进的方向,朝着暗道滚去。
第245章 三九6 狗熊英雄
洞里暗无天日, 刘光熠摸着冰凉的石壁艰难前行。
在院子里放暗器的人似乎没有追来,但他还是很害怕,牙齿在止不住地打颤。
本来计划是大伙儿一起来救郡主, 现在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不过往好处想想,这是个在陆隶翎面前显威风的好机会,我一定要大显身手, 让她记住我潇洒的英姿。
望着石阶尽头的昏黄微光, 刘光熠挺直了腰板,拔出腰间的长剑。
石洞中,陆隶翎看着面前一高一矮审问自己的绑匪,眉头紧皱。
“这小郡主嘴巴挺硬, 撬不开啊。”高个绑匪的嗓子有些尖细。
“我去把那冰块拿来, 加到水桶里,我就不信了。”矮个子的声音也同样尖细,他转过身,走向石壁旁的木桶。
高个绑匪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涣散。
陆隶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做出畏畏缩缩的姿态,手脚却暗暗试劲, 想从捆绑中挣脱。
但是绳子捆得太紧了, 她才松动了下手腕,矮个绑匪就拿着冰水走来, 放在她面前的地上,随后往她身后走去。
陆隶翎慌忙停止手上的小动作,还没反应过来绑匪要干什么,就被大力推了一把。
身体带着椅子一起失去了平衡,她脸朝下地往水桶里栽去。
冰凉的冰水没至下巴, 陆隶翎下意识地挣扎着,一只强有力地手摁住她的脑袋,把她往更深的水里摁去。
水面的冰块擦过她的喉头,撞击着她的锁骨,刺骨地寒意自下而上淹没她的身体。
“说不说?说的话就点头!”尖细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变得粗闷且模糊。
陆隶翎坚定地摇了摇头,头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她冷静地想着:这些人要我作证,不可能真的杀了我。
可是没过多久,她的太阳穴开始发麻,耳朵传来尖锐的蜂鸣。
窒息的恐惧一点点将她吞噬,她的心脏突突直跳,一个强有力地声音告诉她,这俩人真会失手杀死自己。
陆隶翎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但是一股更加强硬的力量按住她的脊背,将她死死按回冰冷的水中。她张嘴想要呼吸,冰冷的水同时拥入她的口鼻,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溺死在水中。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嘶吼从水面上传来:“放开她!!”
接着便是叮铃当啷的打斗声。
陆隶翎感觉自己头顶轻盈了许多,摁着自己的手已经全部松开。
她卯足全身力气,将椅子连着身子一起往侧边翻去,像是虫子般的一个蛄蛹,摔到了地上。
虽然手脚还被绑着,但她终于能够呼吸。
她打量着周围,昏黄的屋子里多了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绫纨紫衣,拿着柄长剑,以一敌二。
“刘公子?”陆隶翎惊奇出声。
刘光熠听她认出了自己,兴奋回头。
这下一分心,他进攻的剑术变了形,一高一矮俩绑匪立即抓住他的破绽,对这下盘就是两记扫腿,刘光熠被撂倒在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这三脚猫功夫,还想救郡主?”绑匪冷笑扑到他身上,要将他手上的长剑夺下。
双拳难敌四手,刘光熠死死攥紧手里的长剑,拼命蹬着双腿,想把如狼似虎的两人推开。
高个绑匪直接将身体压在了刘光熠的身上,全身的重量压得他动弹不得。另一人则坐在他身旁,一根一根用力扣着刘光熠的手指。
刘光熠被生生疼出了眼泪,他一个富家小公子,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委屈。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在陆隶翎面前惨叫出声,一边努力对抗着身上两人的力量。
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漆黑的木盆,狠狠砸在了高个绑匪的后脑勺上。
冰冷的水泼迎头盖脸泼了刘光熠一身,也同样泼在用力掰他手指的矮个绑匪身上。
“啊!!!”陆隶翎大喊着,再度抬起手里的木盆,对着矮个绑匪的脑袋狠狠砸去。
她砸得格外用力,木盆的底直接被砸穿个了大洞,矮个绑匪的脑袋埋进了洞里。
刘光熠总算能举起手里的剑。
他二话不说把剑挥出,往高个绑匪狠狠劈去,将他的肩膀连着脑袋一起削飞出去,血哗哗得往外喷。
刘光熠根本没来得及为自己英勇的举动感到兴奋,他虚脱地坐在满是血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淋漓,心有余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等他回过神来,陆隶翎扶着他的胳膊,拉他从血泊中走出。
“你……你没事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低头,便撇到陆隶翎血流不止的小臂。
“你受伤了!”他焦急地取出怀里的手帕,替陆隶翎捂住伤口。
“方才挣脱捆绑时弄破的,一点小伤,不打紧。”陆隶翎笑道,“他们将我捆得结实,但捆我椅子却不太结实,摔了一下,断了根横枨,我用力一挣,就从椅子上脱下来了。”
刘光熠傻笑半天,总算消化了她的话,说道:“得亏郡主机智,不然我也得折在这里。”
“也多亏了你来救我。”陆隶翎笑着,眼眸一转,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被人捆了?”
怎么发现的?总不能说自己一直叫旺财暗中监视她吧?刘光熠打了个哈哈,说道:“是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被人捆了。”
“瞎扯。”陆隶翎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一定耍了什么花招,大抵又派人跟踪我。但这一次也多亏了他,不然我准要被那俩绑匪溺死在水里了。
沉默的空气有些尴尬,刘光熠的心虚地躲开陆隶翎的视线。
他本想着借此机会在陆隶翎面前一展自己的英雄气概,无奈平日里学艺不精,险些被人反杀,出了个大糗。
他不敢再多说话,闷声不吭地埋头走着。前方就是回去的道,上行的石阶一片漆黑。
刘光熠将火折子从怀里取出,用嘴吹着。但这这种尴尬的时候,做什么事都会更加尴尬,这火折子仿佛偏要跟他作对似的,直到吹得嘴都酸了,火折子还是不亮。
“是不是刚才碰了水,把火星子浇灭了。”陆隶翎小声道。
刘光熠这才想起方才被冰水浇了一头的事,火折子大抵也因此受了潮,没用了。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率先往漆黑的石梯迈出脚步。
陆隶翎跟他身后,走道里头一片漆黑,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小声问道:“从这儿往上就能出去吗?”
“对,一直走就出去了。”刘光熠小声道,一边摸着石壁小心探路。
没走了几步,他便忍不住回头看,借着屋子的微光,陆隶翎的轮廓清晰可见。
见他不走,陆隶翎小声问道:“怎么了?”
刘光熠慌忙回过头,脸烧得滚烫,才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我一人在前面走,不好……”他嗫嚅着。
陆隶翎轻笑了下,说道:“那我同你一起走?”
说罢,她抬腿往前迈步,腰身撞上一只温热的手。怎么拦着我?她正在诧异,那只手却往边上挪了挪,拉住她的小臂。
“我带你一起走。”刘光熠小声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漆黑的走道里,陆隶翎笑得格外灿烂。
俩人一言不发,摸黑走了许久,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应当是到洞口了,她见刘光熠停下了脚步。他在黑暗中摸索片刻,按动了什么机关,挡在走道尽头的假山缓缓打开,露出漫天星河。
刘光熠回头对陆隶翎得意地一笑,拉紧她的手,往外走去。
一道银光从洞口闪过。
刘光熠这才想起那个先前躲在阴影里放暗器的家伙,他一直都守在洞口,等自己出来。
刘光熠慌忙抽出腰间的刀,这才感觉小腹一阵剧痛,一枚暗器扎在他的腰上。
他强忍着剧痛,对陆隶翎道:“我先去取那贼人性命。”
说罢,他也不给陆隶翎回答的时间,扭头便往外冲出去。
又一枚银光闪过,不偏不倚扎在他的左肩。这一次,刘光熠看得很清楚,那人穿着黑衣,站在假山旁的玉兰树后,距自己仅有十步。
“别想跑!”刘光熠大喊着,举起手里的剑,往树后跑去。
暗器扎在身上疼得厉害,但此刻的刘光熠血脉偾张,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护好郡主周全。
那黑衣人的轻功格外厉害,刘光熠才往前一步,黑衣人可退后十步。他知道如此往复,自己没可能取下黑衣人性命,只能拿剑和身体堵在洞口周围,不叫黑衣人靠近陆隶翎半步。
大概是看时机已失,黑衣人转头翻出了院墙。
“快走!”陆隶翎几步从洞口迈出,一把抓住刘光熠的胳膊,往大门方向飞跑。
刘光熠跟在她身后跑着,头脑开始昏沉,全身上下疼得厉害。他几乎是被陆隶翎拉着跑出这间院子,还没到门口,便脱力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