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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7802 字 4天前

“少爷!”等着门口的家丁们看到了他,也顾不上龟公的阻拦,一窝蜂得涌来,七手八脚地抬起他往外走。

“他受了伤,快带他回府里!”陆隶翎焦急道。

“不行……不能回府……”刘光熠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劲全力道:“快带我和郡主去爹爹的军营……”

第246章 三九7 太子是假的,哈哈太子是假的啊……

刘光熠醒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床边站着一个士兵,穿着盔甲,见他醒来, 转身大喊着:“刘公子醒了!快喊将军进来。”

爹爹肯定要夸奖我了。刘光熠期待地侧过脸,看向对着门外。

门外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刘胥之穿着一身银甲, 像是整装待发。他走进门, 把头盔取下,放在桌上。

“爹!”刘光熠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

刘胥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眉头皱得很深。他年过不惑,须发有些斑白, 大抵是平日常做一副严肃模样, 鼻翼两侧有两道明显的法令纹。随着他紧皱的眉头,法令纹变得更深了。

刘光熠恍惚地半张着嘴,他感觉父亲的神情不对,不像是夸奖自己的样子。

刘胥之缓步走到床边,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对身后的士兵问道:“贺大夫怎么说的?”

“贺大夫说,公子还得床上静养两个月。”士兵道。

“听到了没?”刘胥之忽地转头, 看向床上的刘光熠, 眼神如刀般锋利。

刘光熠赶忙点头。

“听到就说话,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整天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连个剑法都练不利索,差点被人取了小命……”刘胥之怒目圆睁地呵斥道。

“爹,我听到了。”刘光熠慌忙说道。

“好好休息吧。”刘胥之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头盔。

眼看父亲又要出去,刘光熠赶忙大喊:“爹!郡主怎么样了?”

刘胥之的脚步顿了下, 很快又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头地消失在了门外。

刘光熠攥紧了被子的边,看着父亲的背影,莫名心悸。父亲没有回答自己的话,那陆隶翎究竟是……

一个脆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这个差点没命的伤员,还在担心我?”

门口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陆隶翎穿了一身简练的男装,亭亭玉立。

“当然得担心,那些坏人是冲着你来的,我只是有点倒霉。”刘光熠轻描淡写地说着。

“但我记得有个人很英勇得冲上了去,被暗器打成了筛子,难道那人不是你?不会是那天夜色太黑,我看错了吧?”陆隶翎道。

“是……是我……”刘光熠应答着,脸却不知为何涨得通红。她刚刚说了英勇,她说我英勇?她居然夸我英勇。

“好啦,我不开玩笑了。”陆隶翎走到他床头,眼神变得格外认真。

刘光熠看她凑得极近,心一下子跳得飞快,震得胸腔咚咚响。

“那刺客的暗器淬了毒,你差点连小命都没了。你父亲到处求人找大夫,亲自爬上了百花山,找到从太医院隐退山林的贺老仙,才将你救活过来。”陆隶翎道。

“这毒……这么厉害吗?”刘光熠难以置信,他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不想身旁的人却为此急破了头。

“你昏迷了整整十天,大家都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陆隶翎道,“不止是你父亲,我也很担心你。”

刘光熠按捺住小鹿乱跳的内心,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你担心我,会让杨均吃醋的。”

“杨均?吃醋?你说什么呢?”陆隶翎疑惑道。

“两年前你到京城的时候,杨均他不是还同你约会吗?我都看到了,他很喜欢你。”刘光熠道。

陆隶翎忽地笑出了声:“你弄错啦,那是我请他吃的饭。”

“你请他吃的饭?”刘光熠的嘴角顿时变得苦涩。

他先前以为是杨均追求的郡主,不料是郡主主动出的手,那自己……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我请他吃饭,是因为别的事。”陆隶翎道。

“因为什么?”刘光熠问道。

“你也知道他小时候贪玩,被狼咬断过腿的事吧?”陆隶翎道。

刘光熠点了点头。

“说来惭愧,那次是他来我家做客,我叫他一起去山里玩。玩着玩就走散了,我看天色暗下来,自己下了山,到家才发现他没有回来。”

“后来我想了想,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根本不可能自己找到下山的路。是我丢下他自己跑回家,才害得他被狼咬。”

“我请他吃饭,也是因为这事想同他好好道歉。你肯定也没想到吧,我还干过这么坏的事。”陆隶翎道。

刘光熠摇了摇头,说道:“要是这么说,我可比你坏多了,从出生起就在干坏事,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混。”

陆隶翎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刘光熠还在继续:“所以我想,你喜欢杨均也很正常,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什么呀?我说这事,只是想让你不要误会,我同他不是男女之情。说实话,我都不太敢面对他,总觉得他还记挂着小时候的事。”陆隶翎道。

刘光熠皱眉道:“可杨均不是这样说的,他还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说他牵过你的手。”

陆隶翎愣住了,回想许久,恍然大悟道:“他说的也是小时候的吧,我拉着他爬山的事。”

“是这样吗?”刘光熠喃喃道。

“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呢?”陆隶翎也疑惑地想着。

刘光熠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陆隶翎,说道:“不管怎样,我现在要追求你。”

陆隶翎忍俊不禁道:“你不是一直在追求我吗?”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这次……”刘光熠嗫嚅着嘴角,他此刻无比感慨自己没有好好读书,表达不出自己想说的话。

他嘟囔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这次我想经过你的同意。”

陆隶翎惊奇地看着他。刘光熠的脸依旧涨红着,脸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稚气,变得棱角分明。

“好。”陆隶翎笑着点了点头。

南城的街道上多了个奇怪的人。

那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衣服裤子都脏兮兮的,像是个叫花子。

一双青布鞋走到叫花子跟前,好心把铜钱和馒头塞到他手里。

那叫花子却不知为何发了疯,把东西丢回那人身上,嘴里喊着:

“我没有输!我没有输!”

“他已经疯了,不要管他了。”一旁的路人说道。

披头散发的叫花子听到这话,更激动了。他手脚并用地朝着路人爬,边爬边喊着:“你们才疯了!你们的太子是假的,是假的啊!”

“太子是不是假的,关我什么事?”路人嫌弃地看着他,快步走开。

穿青布鞋的男子还站在原地,手里揣着馒头,沉默地看着他。叫花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转过身,用双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脚踝。

他迫切地抬头,望着穿青布鞋的男子,蓬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睛瞪地比铜铃还大,上面布满血丝。

“你听我说,太子是假的,你快告诉五军都督府的总督们,除了后军总督刘将军,其他将军都会来支援。”

“还有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十二卫亲军,叫他们守好京师大门……”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自己是哪位大人物的谋士,对京城的守备如数家珍。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青布鞋男子说道。

“你不用知道,你就告诉他们,说太子是假的!”他说得激动,但青布鞋男子岿然不动。

他忽地笑了起来,仰面朝天地喊着:“大齐亡了,大齐亡了哈哈哈哈……”

青布鞋男子慌忙俯下身,用手捂着他的嘴。

“你真的是疯了!不要乱喊,我现在带你离开京城。”

叫花子迟疑地看着他,在想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带自己走。

青布鞋男子叹了声气,蹲下身,把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脖颈上,又抱起他的腿。

“你不要乱喊乱叫,不然我就拿布条把你的嘴封死。”

“可是太子是假的,太子是假的啊!”叫花子还在念叨,这次的声音不大,是凑在青布鞋男子耳边说的。

“可刚刚那人不是也说了吗?太子是真是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

“再说,固安郡主半夜遇袭,京城的人都当她是因为太子遇的袭。既然太子是假的,那她为什么会遇袭呢?”青布鞋男子质问道。

叫花子一下子沉默了,许久,他道:“坏事了坏事了,我太着急想证明太子是假的,结果反倒证明他是真的了啊!”

他说着说着,呜咽起来,拍着青布鞋男子的胸膛,问道:

“你不是已经走了?为什么现在又回来找我?你是不是来笑话我?是不是?”

青布鞋男子不搭理他。

叫花子大喊大叫起来:“你是不是来笑话我的?回答我,袁霜辰!”

他喊着青布鞋男子的名字,抱在腿上的胳膊一松,他直接从他的背上滑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他痛得缩成一团,低声呜咽着:“反正我是个废人,一事无成,笑话我就笑话我吧……”

一张手帕被塞进他的嘴里,霜辰解下腰间的饰带,在他脸上缠了几圈,扎紧。

“别吵了,我可是被顺天府通缉的要犯,你再吵下去,咱俩都别想从京城出去。”

叫花子呜呜地叫着。

霜辰说道:“也不是一事无成,你不是还帮我处理了个人吗?”

叫花子不呜呜了,看着他,眼神有些迟疑。

“叫方廷玉,你还记得?”霜辰问道。

叫花子点了点头。

“你这人是挺坏的,但待我有恩,所以我才来救你。”

说罢,他再度背起叫花子,往城门走去。

第247章 三九8 人生处处是意外

这日是腊月初五, 三九的第一天。

天微微亮,广宁门上的士兵瞧见一只商队远远走来。

“快过年了,都是出城还乡的人, 怎么还有这么大只的商队进城?”

士兵随口说了一句,被指挥使卓函听了进去。

他当即拿过士兵手里的望远镜,往远处的队伍望去。

商队有八十余人, 分列两队, 护着一辆三驾马车,十辆驴车拉着木箱,行在马车后方。

卓函细细看着行进的队伍,商队行进井然有序。一名虬髯男子行在商队最前段。他身穿胡服, 身材高大, 步步生风,像是这队的大镖头。

卓函多看了那大镖头几眼,默不作声地把望远镜还给士兵,披上盔甲,往墙下的城门走去。

白朝驹伸手将车门掀开一道细小的缝,望向车外。

绵延不断的山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瓦房, 高大的城墙伫立在远处。

“杨将军, 咱们还有多久进城?”他对那个走在队伍前头的虬髯武夫问道。

这武夫正是乔装打扮的杨坚,为了入京, 他刻意蓄起许久未需的胡须,打扮成西域人的样子。

杨坚远远看着城墙上的士兵,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他没有回头去看太子,只是沉声道:“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殿下, 等会儿万万不可出声。”

“了然。”白朝驹道,暗暗捏紧了塌下的剑。

剑柄有些滑腻,因为他的手心的细汗。他很紧张,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何事。若是杨坚编造的假身份能骗过城门的守卫,那就一切顺利。

他知道随行的士兵都是千挑万选的精兵,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可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商队,万一从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城门的士兵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队伍有条不紊地行进着,离城墙仅有数步远。杨坚坦然自若地对城前的人挥了挥胳膊,取出路引,交给那人。

“我是来京城进货的,年前最后一批景泰蓝。”杨坚道。

卓函接过路引,细细看着,又抬眉打量着杨坚的面容。

半晌,他道:“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杨坚揉着嘴角的虬髯,笑道:“将军觉得我长得像谁?”

“前永江提督,杨坚。”卓函道。

杨坚面不改色地笑道:“或许也有人说过,但我记不太得了,我是西域人,记不太得中原人的名字。”

卓函笑了下,将路引还给他,看着他身后的马车,问道:“这里坐的,就是你的东家?”

“不错。”杨坚笑道,“这里头坐的是东家的千金,按西域的习俗,女子需带头巾。”

“让我看看。”

卓函说着,也不等杨坚回答,便往马车走去,一边念着“打扰了”,一边掀开门帘。

马车中正坐着一位裹着头巾的女子,头巾裹住了她的头发和下巴,只露出眼睛和小巧的鼻梁。她的眼睛也是黑色,睫毛很是浓密,额头带着祖母绿的佩饰。

从纤细的手腕和柔美的手指可以看出,这是一名女子。

卓函对她点了点头,将门帘盖了回去。

“进去吧。”他说道,语气中有几分沮丧。

杨坚吹了声哨,车夫挥起了赶马的鞭子,身后的车队也跟着一起缓缓前行。

卓函看着车一辆辆驶过,驴拉着一人高的木车,喘着粗气。

“停下!”他忽然大喝道。

车队还在缓缓前行着,卓函抢过一旁小兵手里的火铳,对天空放了一枪。

突如其来的轰响叫马和驴都吓了一跳,惊恐地发出嘶鸣,随行的众人慌忙拉紧缰绳,叫它们冷静下来。

卓函将火铳的炮管转了个方向,他取的是只三眼铳,可连续开火三次,转动炮管便可连续开火。

他抬起炮管,将炮口对准了随行的人的脑袋。

“把车箱打开。”他指着气喘吁吁的驴车道。

“将军,车里都是空的。”小兵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我叫你打开!”卓函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随行的人犹豫着往车头的方向看去,他想看清杨坚的指示。越是这样,卓函越是笃定,这间所谓的“空车”里头,一定有东西。

“开给他看。”杨坚往后走来,暗暗捏紧了藏在袖里的匕首。

有了老大的指示,小兵心里有了底,他伸手抽开木栓,车门敞开了一道缝。

卓函抬着火铳,用铳口将车门拨开。清晨太阳的微光映入车箱,照亮了一张俊朗的脸。

白朝驹的剑已从塌下拔出,杨坚的匕首亦从袖口脱出,一前一后往卓函的前胸后背刺去。

就利刃刺到卓函的瞬间,卓函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挺挺跪在地上。

他将手里的火铳往地上一丢,五体投地,高声大喊:

“末将卓函,恭迎太子归京!”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瞪大了眼,白朝驹默默收起手里的剑,杨坚也悄悄把匕首藏回袖子里。

卓函继续道:“请殿下恕我无礼。”

白朝驹道:“卓将军恪尽职守,不算无礼,快起来吧。”

“谢殿下。”卓函从地上爬起,又对白朝驹拱手行了一礼,“殿下是否需要末将帮忙?”

“不必,你专心守好城门。”白朝驹说着,合上了车门。

坐在马车内的陆歌平解下了闷热的头巾,长处一口气。她没有想到,太子还未正式夺下皇位,已经有人来投靠自己。

或许这次夺位,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顺利。

马车又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停下,杨坚掀开了驴车的门,将白朝驹从车里扶出。

“殿下,咱们先换甲。”

他将一副银白盔甲递到白朝驹面前,一旁的随从立即上前,把盔甲套到太子身上,穿戴整齐。

士兵都已经从马棚里取出事先运进京城的盔甲和武器,全副武装。

杨坚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说道:“现在是辰时,等到巳时,大臣们散朝,会从紫禁城出来,咱们趁此时机冲进去。”

“咱们还得再等一个时辰?”白朝驹问道。

“不到一个时辰,约莫半个时辰。”杨坚道。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从江南走到京城这样漫长的旅途中,只是个毫不起眼句点。可就是这一个句点,能决定一切的是非成败。

一道不起眼的银光从马棚的墙头的闪过。

“殿下小心!”杨坚大喊着,挥着手里的刀,往白朝驹身前挡去。

一枚弩箭被打落在地,随即在场的众人都做出十分的防备姿态,将太子和公主护在队伍中心。

“往西面撤。”

杨坚警惕地看着马棚东面的围墙,方才的箭就是从那个墙头射过来的。

士兵们高举盾牌,摩肩接踵地往后退,才退十步,呼呼的箭声又不断响起。

这波箭是从西面射来的,比方才更多更密,下雨般打在士兵们的身上。好在士兵们穿的是重甲,抵挡开大部分箭矢,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炮火的轰鸣声响起。

“咱们被包围了!”有人喊道。

那火炮不知架在什么地方,或许是某个商铺的阁楼,或许是院外的大树上。

但白朝驹清楚,这火炮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发动起义到现在,整整半年时间,陆镶的人不可能在京城不设任何防备。

半年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了。但他们可以将自己的眼线遍布每座高楼,将锻造局的火炮提前布设在紫禁城周围,自己每走一步,都会迈入陷阱。

“卓涵这个蠢货!”陆歌平罕见地爆了粗口,“他着急忙慌地表什么忠心?大喊大叫的,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进城了!”

杨坚用身子护着她和白朝驹,带俩人带到马棚内侧。这里遍地都是马屎,又脏又臭,但好歹是个射击的死角。

有墙体的掩护,敌人看不清他们的位置,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放炮。

伴着轰响的炮声,杨坚凑近陆歌平耳畔,大声道:“公主息怒!事已既此,不如我来带人杀出一道血路。”

“外头是火炮,咱们的支援也尚未来得及汇合,不如再等等,这里动静这么大,他们一定会过来。”陆歌平道。

白朝驹认可地点了点头。杨坚欲言又止,顿了片刻,也答应道:“好,咱们再等等。”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援军还没有到来。

院子西面的围墙已经千疮百孔,随着又一阵炮响,围墙成片地倾倒下来,马棚彻底地失去了庇护,在敌人眼前一览无余。

炮火声终于停下了。

白朝驹透过马棚的缝隙往外看。围墙外,已经倒了成片的尸体,正是前来支援的友军。

围住已经暴露的太子,将其他藏在暗中的队伍逼出,先斩断支援,太子的首级就是囊中之物。

“冲进去,杀太子者,有重赏!”

伴随着激昂的鼓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骑兵穿着重甲,手举长枪,踏过断壁残垣,往马棚内冲锋过来。

铁蹄有节奏地踏着,整个京城都为之颤抖,他们甚至无需使用武器,就能将这片残破的马棚夷为平地。

白朝驹握剑的手也在不自觉的颤动,说不清是因为震动的地面,还是骑兵冲锋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但他还是向前迈出一步,走到了陆歌平面前。

这时,另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前面。

杨坚手持长刀,宽阔的后背将太子和公主一起挡住。他双膝微屈,单薄的刀刃是他的盾牌。

迎着狂奔不止的马蹄,他举起了手里的刀。

一道锐利到难以捕捉的刀光闪过,迎面而来的四匹战马跪在地上。它们的身子被锋利的刀刃斩成两段,连带着盔甲一起。马背上的士兵亦不能幸免,随着马匹一起倒在血泊中。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感到兴奋,后排的骑兵踏着前人的身体,继续俯冲过来。

杨坚再度挥刀,一柄锐利的长枪抵住了他的刀光,狂奔不止的马蹄踏上他的身体。

白朝驹挥着剑砍断接二连三刺来的枪杆,又帮杨坚挡开狂奔不止的马蹄。

“不必管我!”杨坚喊道,从地上爬起。

他左肩膀的盔甲已经被马蹄踏裂,露出被血染红的衣衫。

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度举刀,往前面冲锋的骑兵挥去。这次他没有砍马,而是直接将马背上的人劈到地上。

他用流血不止的胳膊拉紧缰绳,强行叫停狂奔不止的战马。

“殿下,去紫禁城!”

白朝驹被一股大力托着离开地面,跃上了还在俯冲的马背。

杨坚把缰绳塞进他的手里,同时对着马肚子狠狠踢了一脚,战马嘶鸣着,载着背上的太子,埋头往人群外冲去。

第248章 三九9 龙椅之上

白朝驹卸下了马背上的盔甲, 马儿减轻了负重,跑得比方才更快,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

拐过一个岔口, 走上一条南北向的康庄大道,大街尽头,已能看紫禁城的黄瓦红墙。

白朝驹跨在马背上扭头看, 几名骑兵已经追了出来。他赶忙夹紧马背, 叫身下的马儿跑得更快。

太阳正在西移,离巳时越来越近。

一只队伍从岔道走出,挡在黄瓦红墙前,手里举着长枪短剑。

前后都是追兵。白朝驹一脚踩上马鞍, 伸手攀着沿街商铺招牌, 鲤鱼打挺跃上屋檐。

一波箭矢擦着他的后背落下,无路可逃的马儿被插成了筛子。

“擒住他,别叫他跑了!”追兵大喊着。

白朝驹在屋檐上疾跑,还没跑出几步,前后夹击的追兵也纷纷翻上房顶。

从屋檐上往下看,东面、西面的街道也都是各式各样的追兵,他们从京城的大街小巷冒出, 朝白朝驹蜂拥而来。

屋顶的瓦片并不平整, 白朝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借着高低错落的屋檐, 躲避射来的箭雨。

从这里已能清晰地看到紫禁城内。午门正在缓缓打开,汉白玉街道上人头涌动。

大臣们穿着大红大紫的官服,像是得知了京城不安定的消息,他们没有闲聊,只是摩肩接踵地快步疾走。

巳时已到, 来不及了。

为了避开追兵,他只能以蛇形线路在屋檐上蜿蜒前行,紫禁城分明近在眼前,却如此遥不可及。

张皇失措下,白朝驹踩到一块坚冰,脚底一滑。

顷刻间他失去重心,往屋檐下滑去。他慌乱地伸手,只攀住几枚碎瓦,并不坚固的瓦片很快脱落,他狠狠摔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彻底结束了。

白朝驹倒在地上,忽然全身乏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巷子的两头是涌动的人,屋檐上是密密的脚步声,每踩一下,他的全身就震荡一下。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像是到了宇宙的尽头,所有人把期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而他却叫这一切都就此落空。

什么太子,他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逆臣贼子,是白朝驹也好,是陆濯也罢。

他自嘲地笑着。

我还可以青史留名吗?当然可以,只不过留下一身臭名声,被后人唾弃,甚至光着屁股的小孩都能对我踩上两脚。

丁零当啷的铁甲声靠近了,一杆银枪朝他挥来,没有刺穿他的脖颈,而是挡开了射向他的箭。

“找到太子殿下了!”

一瞬间,白朝驹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公冶明的身影。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穿着普通的银甲,他的个头不高,四肢健壮,肤色健康红润。

更多士兵一拥而上,护住他,举着盾牌挡住屋檐上射来的厉箭,推着他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看着这一个个陌生的面孔,白朝驹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梦里。

“你们是什么人?”

“后军总督刘将军麾下是也。将军说,陆镶谋权篡位、昏庸无能、养痈成患,理应让位给太子殿下!”士兵一脸正气凛然。

“你们不觉得我是反贼?”白朝驹问道。

“将军说殿下是真龙天子,殿下就一定是真龙天子。”

“陆镶那个老王八早就该死了!因为他,咱们当兵的,连饭都吃不饱!”

“还有西疆,就是因为他纵容姚望舒,才叫鞑靼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犯!”

“先帝罢黜了姚望舒,他就又令姚望舒官复原职!他们一定相互勾结,串通一气!”

“先帝的死肯定和他有关!他才是大齐真正的逆贼!”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知怎么回事,箭雨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一只两只零零散散地打着。

等白朝驹被人群推动着到紫禁城的大门前,已经没有人放箭了。

紫禁城内出乎意料的空荡,城门两侧看不到任何人影,那些禁军不知去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朝驹在汉白玉铺成的街上狂奔。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认得这里的每一条路,也知道这里的每一处宫殿的名字。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

凛冬的风吹乱了他的发髻。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几步跑上奉天殿的台阶。奉天殿后就是乾清宫,是往日里陆镶办公的地方。

他迈过最高处的台阶,奉天殿内的一切展露眼里。

富丽堂皇的宫殿令人眼花缭乱,屋顶刻满了鎏金龙纹,地板亦是金灿夺目。

大殿的正中,端放着一张金黄的椅子。

椅子上蜷缩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侧依在椅背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陛下?”白朝驹试探着叫了一声。

龙椅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白朝驹又轻咳了一声。

龙椅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涓涓细血顺着椅子前台阶淌下,像是条生命的河,正在流向枯竭的尽头。

沿着细血,白朝驹走上石阶。

陆镶苍白无比的脸上早已失去所有血色。他双眼紧闭,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痕。

在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卷金黄的文书。

白朝驹伸手,将文书从他怀里取出,文书的抬头是三个暗红的大字:罪己诏。

“你的确不应当坐在这个位置。”白朝驹喃喃道。

“我也不应当。”

说罢,他举起手里的剑,银光落下,陆镶彻底失去了所有气息。

第249章 清算1 那是什么人?让皇上亲自迎他……

泰和帝死后的第三日, 太子陆濯登基,举办登基大典。

朝廷上迎来了新一波换血,先是内阁, 之后是六部,再是各个行省。

督粮道的汤文新没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个突然出现的太子不仅压住了整个朝廷, 还把贪腐之事查到了自己头上。

“直隶行省督粮道汤文新,贪污粮饷四千五万石,折合白银十万两,斩立决!”

听完此话, 汤文新甚至长出一口气, 高呼:“圣上仁慈!”

他知道自己死罪难逃,没被处以凌迟,没有连累九族,已是皇上仁至义尽。

满载白银的马车在京城排起长队,从正阳门直到天安门,十天十夜络绎不绝。

白朝驹熬了数个通宵,将银两一一清点。

他自己分文未留, 银两的一部分赏赐给了随自己进京的将士们, 更多则是物归原主,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嘉峪关外的人们总算吃到了饱饭, 老旧的城墙和堤坝也终于得到修缮。

拿到赏银的当晚,梁曲带着洪广的士兵们办起了庆功宴。他们把酒言欢,直到太阳东升,喝空的酒坛子摆满了整条长安街。

相比之下,豫南的士兵们冷静得有些异常。

归德一战实在惨烈, 活下的不足百人。这些幸存的士兵们还在忍受另一种折磨,每当他们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战友们瘦骨嶙峋的面容,听到此起彼伏的炮声,期盼雪能落下。

京城西面五十里外的通州,一只车队驶过空旷的刈田,停了白雪皑皑的山坡上。

车夫卷起门帘,搭好木阶梯,把手伸向车内的人。

一只分外白皙左手搭上了他的胳膊,手指修长,指肚带着一层薄茧。

公冶明低头从车厢内走出。他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色,肩上披着雪貂斗篷,怀里抱着个木匣子。

三九已过,腊月的风依旧寒冷,才将身子探出车外,他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将军,把禹小旗交给我吧。”一旁士兵伸手,想将木匣从他手里接过。

公冶明坚定地摇了摇头,缓步从马车上走下。

山坡覆着厚厚的白雪,雪地里,已被挖好一个方方正正的深坑。

“我带你回家了。”沙哑的声音融化在寒风里。

公冶明俯下身,跪坐在雪地上,将木匣端端正正放入深坑之中。

良久,他站起身,对士兵道:“拿酒来。”

“将军,周大夫嘱咐您不能喝酒……”士兵斗胆劝道。

“这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得敬他。”公冶明道。

远处的士兵抵着铁锹,窃窃私语。

“将军似乎待禹小旗格外好。”

“那可是在沙州时就和将军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将军是很重情义的人。”

“那他一定也记得住咱们。”

腊月廿三,小年夜。

京城的街道上张灯结彩,似乎比正月里还要热闹。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要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为此焚香沐浴整整三日,若是贵客今日还不来,皇上恐怕要继续焚香沐浴下去。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他们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皇上苦等成这样?

“一定是皇上在江南遇到的美人,一见倾心,就此念念不忘。”有人猜测道。

“可我听说,那是个陪皇上征战沙场的将军,靠着他,皇上才能战无不胜。”

一匹快马从城门进来,穿过天安门,穿过奉天殿,直奔乾清宫。

“皇上!将军进城了!”

白朝驹赶忙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问着:“他身体可好?有无受伤?毒解了没?醒着还是睡着?”

“皇上,将军坐在马车里,属下没看清。”小兵如实禀报着。

“皇上,快上轿。”小太监掀开轿子的门帘,示意他进去。

白朝驹本是嫌着轿子走得慢,想直接飞跑出去,但他又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只好走向轿子,对人嘱咐道:

“去把公冶将军拦在城门口,不准他走动一步。”

天安门前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轿。

“来了来了!皇上来了!”沿街的百姓们纷纷伸长脖子,又在禁军锋利的目光中低头行礼。

十六抬大轿一路前行,直至城门,停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

轿子的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人,穿着一身金黄龙袍,头顶掐金丝的翼善冠,个头高挑,窄腰阔肩,看背影就是一表人才。

车上的马夫不认识他,但看他这副装扮,立即明白他是新继位的皇上,赶忙下跪行礼,抖着嗓子喊道:“皇上万岁!”

公冶明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伸手将门帘掀开一道缝,往外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一个金碧辉煌人站在自己车外,闪着刺眼的光芒,刺得人看不清面容。他手一抖,门帘又落了回去,将外头挡得严严实实。

“这么晚来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肯出来见我?”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公冶明总算放下心,拉开门帘,要从马车里走出。一路坐着马车,他的腿脚有些发麻,连起身都不怎么利索。

他小心地扶住车门,正欲迈出第一步,一只有力的手扶上了他的胳膊。

“慢点。”白朝驹道。

后头的百姓看直了眼,他们不敢说话,但脸上纷纷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借着白朝驹的力,公冶明从马车稳步跨到地上,嘴里念着:“我已经好多了,自己能走。”

“既然好多了,为何这么晚才来见我?”白朝驹问道。

“是周大夫非要我在洛阳养好身子,才放我过来。”公冶明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去了趟通州,将战友送回故里。”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

白朝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既然周回春能放他回来,那他身上的毒也应当没有大碍了吧。

他正想着出神,公冶明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喊着:“皇上万岁!”

白朝驹惊了一下,弯腰拉着公冶明的胳膊,笑道:“你可是助我入京的大功臣,不必多礼,朕会重重赏你。”

说罢,他拉着公冶明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带他走进轿子。

随着一声“起轿”,十八抬大轿载着俩人,往紫禁城行去。

道两旁的百姓总算能够喧哗,迫不及待地接头交耳。

“我可没说错吧!那就是皇上在江南遇到的美人。”

“我也没有说错啊,他就是助皇上入京战无不胜的将军。”

“他哪里美了?面色这么差,身子又瘦,脸上还有道那么长的疤。依我看,还是皇上更美些。”

“你胆子可真大,敢偷看皇上,也不怕他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这是个好皇上,他替老百姓收拾贪官,不可能挖老百姓的眼睛。我就想看看这样好的皇上长什么样!”

轿子原路返回,落在了乾清宫。

白朝驹从轿里走出,将公冶明带进宫内,转头对众人道:“天色已晚,大伙儿都散了吧!”

随后,他又遣散宫内的太监们,叫他们在门外候着,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进来。

偌大的乾清宫内只剩两人,白朝驹拉起公冶明的双手,兴奋地要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你一定也没坐过龙椅吧,快来坐坐。”

他说着,将公冶明带到屋子正中的椅子上,椅子的做工颇为考究,后背盘着六条龙,左右扶手上各一雕一条龙,椅子正在也雕一条龙。每条龙都描着金漆,栩栩如生。

公冶明的神色却出乎意料的淡然,似乎对龙椅没有太大兴趣。他缩在椅子一角,左手在扶手的龙头上浅搁了会儿,又放回自己腿上。

“我听人说,龙椅不是谁都能坐,唯有受命于天的人才能坐。”

“我已经是天子了,我叫你坐,难道不是受命于天吗?”白朝驹说道。

“那……也是。”公冶明认了下来,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鳞,他还是没敢坐正,缩在椅子一侧。

看垫子还空着大半,白朝驹也坐了下来,侧头看着公冶明侧脸。他的面颊光洁如白玉,眉眼却格外的黑,像是被墨染过一般。

还有一抹淡红,在面中的疤痕上,也在他的唇色上。

公冶明觉察到身旁人的视线,乌黑的眼睛转了过来,睫毛扑闪了下。

身旁的火炉烧得正旺,白朝驹呼吸急促,额角冒出了细汗。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捧住公冶明的脸,对着唇浅尝了下,又拉开公冶明的腰带。

公冶明的眼睛瞪大了,说道:“我已经有几天没有洗澡了。”

“寒冬腊月,洗澡容易冻着,不洗也好。”白朝驹道。

公冶明继续道:“所以……大抵不适合行事……”

话还没说话,白朝驹便拉着他的衣襟,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里,细细嗅了嗅,没有臭味,也没有汗味,只有一股松木般温和的香气。

公冶明惊觉得面前这人有几分反常,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白朝驹笑道,脸颊已经通红,眼眸变得迷离,宛若蒙了层雾。

只经过方才一嗅,他仿佛真喝醉了酒一般。

“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他又道。

公冶明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感到两只手不安分地在自己身上游动,手指像蚯蚓一般翻着泥沼,将衣服一层层剥开。

虽然白朝驹极力否认自己喝了酒,他却觉得他醉得厉害。

“我还没准备好……”他正欲婉拒,一块温热湿软物件贴上了他。

他半张着嘴,愣了片刻,觉得这样不行,让面前这人对自己这样,实属有些过分。

他伸手,想将俯在身上的人扒开。

白朝驹一把推开了他的胳膊,斩钉截铁道:“我这辈子,必须在这里来一次!谁也不准拦着我!”

第250章 清算2 龙椅在跳舞

乾清宫里传出“咔”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一阵稀里哗啦。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扭头往屋里看,昏黄的烛光照着门窗隐隐绰绰, 隐约可见俩人的胳膊缠在一起,你推我往的。

小太监朝一旁的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投去求救的目光,小声道:“要不要喊人帮帮陛下?”

“不用。”老太监道。

“不用?”小太监为难地皱起眉头, “可皇上好像和将军打起来了?”

“那不是打起来。”老太监看着他, 嘴角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你放心,陛下他高兴着呢。”

大殿内,两人挤在金黄的椅子上。

龙椅的椅面还算宽阔, 但也没法完全装下两个人。白朝驹靠在座椅外侧, 脚趾抵着椅背上的龙麟,双手抓着书案。

公冶明躺在椅子内侧,发丝挂在椅背的龙角上,胳膊无处安放地高高架起,脚趾抓着地面。

而那位“真龙天子”不知着了什么魔,格外霸道地压着椅子上的人,他已用唇将公冶明的面颊探索一遍。方才激烈的响动, 正是某人被触碰到敏感之处后下意识的挣扎。

“什么东西被我弄断了。”公冶明伸长脖子, 往前瞟了一眼,顿时发觉大事不妙。

龙椅左侧扶手上的龙身断了两节, 带着龙头的前半截摔落在地,露出金丝楠木的截面,金灿灿的地上,到处是断裂的碎屑,惨不忍睹。

“椅子坏了!”他慌忙伸手, 想将白朝驹从身前推开。

白朝驹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说道:“还没完呢!别想着停下。”

公冶明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他没想到这位皇上今日格外来劲。他倒也不难受,身子甚至热得发烫。

可白朝驹此次姿态霸道得夸张,像是“皇上”这个身份触动了他身上某个不知名的开关,叫他格外强硬,耳朵里听不进任何话。龙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八条半金龙像是活过来一般,来回颤动着。

“你真像喝醉了酒。”公冶明抱怨道。

白朝驹不想听这话,甚至懒得回应,直接用唇堵了上去。又是“咔”的一声巨响,公冶明的腿被刺激地蹬了下,左扶手上剩余的半条金龙也被他踢落在地。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再度受到惊吓,不安地探着头,想往屋里看。

此时夜色已深,窗户朦朦胧胧。他不敢推窗,只能隔着窗户纸,看着模模糊糊两个虚影在来回交错。

他再度不安地拉了拉老太监的衣角,小心问道:“皇上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老太监眼也不睁,缓缓道:“你就放心好了,这状况我见多了。皇上他肯定出不了事,倒是将军……你要是不放心,明日一早,先去躺太医院,打点下会看屁股的太医,叫他们做好准备。”

齿间的绵密感还未褪去,白朝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公冶明额头全是细汗,面色红润,连带着那道疤痕也红润许多。

他不满地皱着眉头,此次交流他没有半点话语权,连主动权也差点被夺走。他腰疼得厉害,身体被狭小的椅子卡住,除了前后,几乎没有其他的活动空间,甚至无法挣脱白朝驹的臂弯。

但他还是对面前的人问了一句:“疼吗?”

白朝驹摇了摇头,以为他要继续,又扑上去。

公冶明拼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号子喊到三更,白朝驹总算放开了他。

公冶明打着哈欠,眼睛止不住地闭上。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一双有力的胳膊将自己抱起,送到柔软的大床上。被窝不冷,甚至是暖的,还残留着一股熟悉的气味。

他在床上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白朝驹将寝房的灯火熄灭,走回明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一片狼藉的景象。

龙椅的左扶手已经全部断裂,在龙头和龙身断成两节,地上全是细小的碎片。座椅正中的坐垫皱皱巴巴,一半落在地上。书案上也是,原本堆叠整齐的奏折倒了桌面上,染着不知名的墨水。

他这会儿才觉得有些过分,被自己罢黜的人中不乏朝中元老,群臣本就人心惶惶,若是这副光景被传到外头,岂不又要暗地里对自己说三道四。

他拿了块帕子,小心收拾着奏折上的脏污,又叫醒了守夜的小太监,嘱托他弄来一碗浆糊。

小太监端着准备好的浆糊站在门口,见门开了道缝,正欲进去帮忙,却被白朝驹按在门外。

“这事我来就行。”

白朝驹飞快地合上大门,把小太监晾在门口,自己埋头拼着地上的碎片,将龙头和龙身一点点沾好,再拼回椅子上。等他将椅子恢复原样,已是五更。

得亏龙椅没有人敢随便坐,明日也恰好没有早朝。白朝驹端详了会儿自己的杰作,又把垫子也拾掇整齐,放回原位,一步三回头地往寝房走去。

一沾被褥,困意立刻来袭,他很快就进入梦乡,还没睡熟多久,屋外头传来一阵呼唤声。

白朝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很是刺眼,应当是到了早上。外头的呼唤声还在继续,他仔细辨认了会儿,喊的是“皇上”的字眼。

他微微有些心烦意乱,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难得想睡个懒觉,偏偏有事找上门来。

可他也担心来者有什么急事,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爬起,衣衫不整地走了两步,隔着门板对外头问道:“有什么事?”

“皇上,公主要见公冶将军。”小太监的声音传来。

“要见他你就喊他,你喊我做什么?”白朝驹没好气道。

“是皇上说,不能将军在这里的事外传,可公主已经派人去将军府接将军了,若是将军一直不出现,公主或许就找到皇上这儿来了……”小太监支支吾吾道。

“我现在就喊他起来,去见公主。”白朝驹扭头,公冶明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睡眼朦胧地看着自己。

“我可以不去见公主吗?”他小声道。

“不行,你一定得去见。”白朝驹道。

公冶明皱了下眉头,他说不上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先前刺杀公主失败心里有鬼,总觉得见到公主惴惴不安。

白朝驹扶着他从床上爬起,又取来衣服,给他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还没人享受过皇上的服侍吧?你可是第一个,别这么不开心,公主又不像你,满脑子想着杀杀杀。”白朝驹柔声道。

公冶明一脸迷茫地走在紫禁城里,像是宿醉刚醒。他的后腰还有些酸痛,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还飘在云端。

他跟着小太监,东一拐西一拐地穿梭着。朱红的城墙内,到处是他陌生的地方,红艳艳的太阳照在上头,晃得他头晕目眩。

不知是走了多久,小太监停在一间小院前,伸着手,示意他往里走。

“公冶将军请进,平阳公主就在里面。”

公冶明走进院子,这间小院栽满了枫树,现在是冬天,树枝光秃秃的。

陆歌平没有待在屋内,而是拿着把剪刀,修着院中光秃秃的枝干。

公冶明低头在树下走过,一路走到陆歌平面前,行礼道:“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陆歌平停下了手里的剪子,请他进入屋内,屋子并不大,四面都是书架,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卷。

陆歌平倒了杯茶,推到公冶明面前,像是和朋友寒暄那般开口道:“助太子登基,你已功成名就,日后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公主似乎从未问过我想做什么?

公冶明依稀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对这事早已有了答应,几乎没有思考地回答道:“我想杀了姚望舒。”

陆歌平低头抿了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问道:“是想给自己报仇?”

“替自己报仇,也替别人报仇。”公冶明道。

“你这么恨他?”陆歌平问道。

公冶明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公主难道不恨他?”

“我从前确实恨他,可他现在已是我的手下败将,人到暮年,垂垂老矣,我也没必要再恨他。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何恨他?”陆歌平道。

为何恨他?当然是因为他害得白朝驹隐姓埋名,差点死掉。

公冶明顿了顿,说道:“若是没有姚望舒,景宁帝未必会遇险,沙州未必失守,陛下未必会反。他害了这么多人,最后全身而退,我不接受。”

陆歌平笑眼看他,说道:“可是姚望舒早就逃了,你知道他现在哪里?”

“我会一直找他,直到找到为止。”公冶明道。

末了,又补上一句:“只要我活得比他久。”

陆歌平注视着身前的年轻人。

她许久未像这样认真地注视着他。公冶明的面色格外苍白,眉眼间一分若有若无的疲倦,倒比从前更加鲜活。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一无所有,孤身一人露宿在街旁的树上,举世无双的刀法是他最大的本钱。

如今,名誉和钱财他都不缺,只是……她注视着公冶明垂在腰间枯瘦如柴的右手。

许久,她开口道:“我倒是知道个消息,和姚望舒的下落有关,你不妨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