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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8596 字 3天前

“回殿下的话,药是从殿下床头的匣子里拿的,煎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属下没有弄错。”身后的人答道。

这就奇了怪了,我当他是近日没有服药,才余毒发作,吐血吐成这样。眼下服了药,为何迟迟不见转好?

白朝驹还在疑惑,不远处的树梢上,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

“有埋伏!”他大喊道,猛地拉紧缰绳。

马匹急忙刹住步伐,一排银箭从不远处的树丛中射出,齐刷刷地落在山道中央,离众人不到五尺。

若是方才没有急刹,自己就会这些箭矢扎成筛子。白朝驹忙抱紧怀里的人,带着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箭矢还在继续追击,雨点般不断逼近。白朝驹蹬了白马一脚,可怜的马儿踉跄着往前冲去,成了挡下大半箭矢的肉盾,替众人争取了宝贵的撤退时机。

沿着山路往下百步,白朝驹将昏睡不醒的人藏到树底的灌木丛中,小声嘱咐道:“你在这里休息着,不要出声,我去去就回。”

他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拽住。

公冶明的双目睁开了一道缝,艰难地摇着头,嘴一张一合。

白朝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知道,他定是不想让自己赴险。

“我的本事也不赖吧?你怎么能这样没信心?”白朝驹故作从容地一笑,伸手把公冶明的手指轻轻解开。

他起身,顿了顿,回看向躺倒在灌木中的人,低头在公冶明苍白的唇上轻轻一点。

“我爱你。”

他飞快且清晰地说出这三字,随后毅然转身,面向身后众人,拔出腰间的长剑。

“随我一起杀敌。”

弓弩手们向北列成方阵,第一排举着盾牌和短刃,中排举着长枪,后排端着弓弩,缓慢且谨慎地前行。

盛夏的山风吹着山林,树叶发出簌簌轻响。士兵们屏息凝神,深怕错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们知道敌人就藏在前方,但他们不知道对方有几人,也不知道对方具体所在何处。

队伍后方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

一名士兵倒在了地上,背后的箭矢没至箭羽。

敌人竟绕到了背后?不对。方才敌人分明在自己前方,为何此时能绕转到自己身后?自己后退时,根本无人过来。

这一切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早就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中。

“快列环形阵!”白朝驹高声道,敌人的箭矢已如雨点般射来。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敌人的阵型,正如他方才所料,一左一右,将自己合围。

士兵们中箭的不在少数,一些已经倒地不起,能喘气的都咬着牙,强撑着举起手里的武器。

又一波箭矢射来,终于被盾牌严严实实挡下。

“老大,箭射不进去了。”举着弓弩的小兵看向一名身形魁梧的红发男子。

“这帮乌龟的壳还挺厚。”

红发男子啧了一声,活动了下满是肌肉的膀子,说道:“拿我的金刚锤来,我倒要看看,是我的锤子硬,还是他们的龟壳硬。”

四个小兵一齐出去了,没过一会儿,抗来两个比西瓜还大的铁球,铁球上全是倒刺,下头接着两根的杆子,杆子底端系着根小臂粗的铁链,将两个铁锤连在一起。

小兵抗得满头大汗,鼻子喘着粗气。红发男子笑了下,只一手就将两根铁锤举起。他舞了下链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愧是南宫赐,南疆人都说你力大无穷,今日本王可算见到了。”爽朗的声音从盾阵中传来。

“不过南宫先生的铁锤再厉害,恐怕也比不上我这天外玄铁所制的盾硬。”那声音又道。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究竟是你的盾硬,还是我的金刚锤硬。”南宫赐抖了抖红色的络腮胡,气势汹汹地往前迈步。

未等他靠近盾阵,一枚铁箭擦着他的额角掠过。

白朝驹一手持弓,另一手接过手下递来的第二只箭,搭在弓上,箭尖直指南宫赐眉心。

“本王向来敬仰骁勇善战之人,南宫赐,敢不敢和本王一对一的比试一次?”白朝驹朗声道。

太子要和自己比试?南宫赐顿时有了兴趣,问道:“和你比试?我能捞到什么好处?”

“你赢了,便可直接取我首级。你输了,就带着身后所有人投奔于我。这两个结果,你都不亏吧?”白朝驹笑道。

“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不答应。”南宫赐把金刚锤往地上一杵,抬手对身后的士兵摆了三摆,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

白朝驹也对身边人试了个眼色,队伍分列两侧。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几步走到南宫赐身前,对他抱拳。

“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是个性情中人。”南宫赐笑道。

“我少时曾游历江湖,也结交过不少好汉。”白朝驹道。

南宫赐回礼地抱一拳,随后,抡起杵在地上的金刚锤。

硕大的铁锤如炮弹一般拔地而起,直冲白朝驹的胸口。

洪广士兵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有些功夫,但要赢下这样凶猛的铁锤,换了武将过来,也未必能够得胜。

铁锤就要击中白衣,白朝驹轻巧地一折腰。他手里剑尖点了下地面,借着这道力,流水般从金刚锤的围攻下滑出。

白朝驹的步子还没有停下。迎着小臂粗的铁链,他手里剑光一闪,铁链被斩成了两断。

南宫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来不及回防,银亮的剑尖指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胜负分得太快,双方的士兵都瞪大了眼。

“南宫赐,是我赢了。”白朝驹朗声道。

南宫赐松开了手,沉重的铁锤滚落下去,脚下的地面抖了三抖。

他笑看着白朝驹,说道:“殿下,我会顺从你的心意。”

事情就此了结,白朝驹连连点头,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里的剑。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窜出,比离弦的箭更快。他扑到白朝驹身上,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白朝驹身后的树杆上,兀然多了一只利箭,箭羽还在摇晃。

不是已经算我赢了吗?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射箭杀我?白朝驹还在疑惑,耳边传来南宫赐的声音。

“殿下虽游历江湖,但不懂江湖中人。江湖人义字为先,我已答应为阁主办事,我不可能背叛他。”

金刚锤自空中落下,白朝驹慌忙举起手里的长剑格挡,脆弱的剑刃顷刻间断成碎片,失去了阻拦的金刚锤带着劲风,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

“殿下!”洪广的士兵纷纷端起手里武器,誓要从南宫赐的铁锤下保住白朝驹的性命。

可已经来不及,他们在十步开外的位置,即便有这弓弩,也不可能在如此远的距离精准地击中缠斗在一起的俩人。

而南宫赐的胳膊突然软了下去,铁锤偏移了位置,只在白朝驹的额前擦碰了下,滚落在地。

锤柄上有一只紧握的手,已和身体分离。

而南宫赐的胸前,正插着一柄狭长的刀,这是索命的一刀。

南宫赐终于看清持刀的人是谁,硕大的眼珠快要夺眶而出。他用尽全力,说出了生平最后的话语:

“你怎么还没死?”

第237章 天门渡14 投降不失为一种和平的选择……

公冶明把染血的刀从南宫赐的身上缓缓抽出, 刀尖带起一连串血珠。

他直起身,肩上的红色披风顺势滑落。

白朝驹一眼瞥见他背上增的几道新疤,纵横交错, 像是被人追着砍的。嫩红的肉色还未淡去,在雪白的皮肤上分外扎眼。

白朝驹慌忙拉那裹红布,要替他在腰间扎紧。

公冶明却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手里的刀刃卷红布从白朝驹的指缝中抽出, 全身上下暴露得一览无余。他将披风在空中一舞,数只利箭被卷裹着落在地上。

箭雨还在继续,折损一员大将的敌军并未失去战意,眼看太子没有了盾牌的掩护, 他们继续进攻, 势要将白朝驹的首级拿下。

公冶明不做声地甩开刀尖红色的披风,拿刀背压着白朝驹的后背,用尽全力推着往前走,他们走的路和别的小路没什么两样,两侧的树干稀稀落落,四处是及膝的杂草。

箭却一只都能没射过来。

白朝驹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样一条小路,利用树干完美地挡住敌人的所有羽箭。

他回头过对着弓弩队的总旗连连招手, 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 从这小路逃离。

总旗对太子礼貌地笑了下,没有迈步上前, 而是抬手举着盾牌,大喊道:“掩护太子,和他们拼了!”

说罢,他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

“走!”熟悉的沙哑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朝驹的腰被重重地拍了下,疼得他眼睛泛出泪花。一回头, 对上的是一张布满血花的脸,白朝驹看得心惊。

他不知这些血的来历,究竟是从南宫赐身上飞溅而出的,还是公冶明自己吐的?

没错,是得快走。

他刚刚还昏睡不醒,现在是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昏死过去。

天门卫外,一匹快马从恩山的小路飞驰而下,跑过烟尘滚滚的战场。

马蹄踏着地面上焦炭状的尸体,坐在马背上的人拉紧了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谨慎前进。

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恶战,洪广的军队拉着炮车,对城墙一顿狂轰滥炸,天门卫的士兵严防死守,总算将他们逼退。

此时已近黄昏,城上的士兵们正拿着沙袋和木板修补着墙体,等待下一波进攻。过了百年的太平日子,天门卫的墙体年久失修,没人想到这里会成为最前沿的战线。

於鹏达看着墙体上深深浅浅的裂口,心里很清楚:早在十年前,这座城墙就该大修了。

“将军,敌人的探子靠过来了。”士兵指着战场上前行的一人一马,举起了手里的火铳。

於鹏达快步上前,往城墙底下看去。

那人额头系着白色的绑带,背着张弓,弓上搭着支箭,箭上系着红色飘带。

於鹏达按住了士兵的手,说道:“那是我们的人,让他射箭。”

那只箭射地很准,不偏不倚扎在墙头。於鹏达取下箭,解开红色飘带,飘带里头夹张很薄的纸,纸上写着四个大字:太子跑了。

於鹏达低下头,夕阳在他身后拉出狭长的影子,在满目疮痍的城墙上化成千百碎片。

他注视着奋力填补城墙的士兵,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全身上下都是汗水,不少人还负着伤,伤口渗着点滴的鲜血。

“打开城门,我们投降。”

士兵们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直起身,看着他。

参谋大着胆子提醒道:“将军,咱们不是还捉到了公主吗?如果能以此要挟太子……”

“没了公主,太子难道就不反了吗?”於鹏达反问道。

参谋不说话了。

“把公主也请到城墙上,以表我们投降的诚意。”於鹏达吩咐道。

一只快马从城里飞跑出去,带着他的口信。暮色下的山林,敌营就藏在那里。快马冲进林中,被茂密的树叶掩盖了踪迹。

城墙上的士兵渐渐散去,城中升起袅袅炊烟,在紧张了整整一个盛夏后,所有人放松下来。

於鹏达注视着如血的夕阳,还有在夕阳下格外鲜红的沙场,心里感慨万千:

但愿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明君啊。

没到天亮,快马就带回了林中的消息:太子接受投降。

交接仪式定在次日傍晚,宴会上一片祥和,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昨日还在大打出手的两只军队,现在好得像是一家兄弟,所有人都对战事闭口不提。

公冶明也来了。据他所言,休息了一晚,身体好了很多。昨日犯病是操劳过度,现在已无大碍。

白朝驹没有当面质问於鹏达为何能卡在公冶明犯病的时候发起偷袭,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巧合得有些异常。

他只是听说,於鹏达的义妹在昨夜突然身亡,死的时候全身发紫,像是中毒。

宴会过半,一士兵走到白朝驹身边,低头汇报了什么。

白朝驹忙站起身,对众人笑道:“各位,我有些急事,先行告退。”

他跟着那名士兵,走到军营的侧门。

门口站着一个白发老头,被五花大绑着,一左一右两杆银枪架住他的脑袋。

“殿下,您说的没错,他果然想逃。”士兵抖了抖手里的长枪,将老头架到白朝驹跟前。

白朝驹悬着心终于死了。

他看着老头,老头低下头,露出花白稀疏的头顶。

白朝驹努力压住颤抖的嘴角,沉声道:“你是何时给他下的毒?”

老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道:“殿下,老夫罪该万死。”

“是我找你给他治病的时候?还是咱们去苗疆的时候?还是说,煨虫本就在加速他的死亡?”

白朝驹一句一句问着,声线不自觉地颤抖得愈来愈厉害。他卯足全力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在这里崩溃得彻底。

老头只是沉默,白朝驹的心也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难道我从一开始就请错了人?可在处州意外重逢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他那时笑得那么开心,他分明是真心想要帮我。

那他又为何翻了脸?只因为我是太子吗?因为我是太子,却偏偏会给别人引来杀身之祸。

“黄巫医。”白朝驹终于喊出他的名字,“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还能活多久?”

巫医抬起头,面孔比先前苍老十倍,浑浊的眼眸布满血丝,颤抖地看向白朝驹。

“殿下,我这人做过太多错事,愧对过太多人。我心里很清楚,不论是你还是公冶将军,你们都像朋友一样待我,我本不应当背叛你们。”

“可我还是想做个好父亲。”他说着,脸上老泪纵横。

白朝驹顿时明白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谁绑走了你的女儿?你快说,我可以派人去救她!”

巫医张了张嘴,只道:“我把药下在分给将士们凉茶里,那药与煨虫相克,他本该死在昨天的清晨,或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命不该绝,没有叫他立即死去。至于他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我替你去问问老天吧。”

说罢,他忽地挺起胸膛,持枪的士兵慌忙擒住他,不叫他逃脱出去。哪料巫医只是将自己的脖颈搁在了枪尖,往下一垂。

鲜血如瀑布般涌出,顺着枪杆直往下淌。士兵慌忙松开手里的枪,伸手给他堵住伤口,最终只是被溅了满脸血花。

巫医的身驱往地上滑去,像是一摊没有骨头的烂泥。

白朝驹已经见过很多死人,尤其是这两日,他本已有些麻木。但此刻,他的心痛得格外厉害。他说不出来为何,分明是个要毒死自己心上的人“恶徒”,但他却感到格外难过,他在为这个恶徒悲伤。

“来人。”他喊道。

那个替他引路的小兵快跑过来。

“邱绩现在哪里?”他问道。

“殿下,根据属下得知的消息,他半个月前已经上京,去见姚大人。”小兵道。

白朝驹咬紧了牙。巫医没有细说,但他能料想到,绑走他女儿的人一定是邱绩。

可是他的手还不够长,伸不到京城。黄鹤卿能撑到自己的上京的时候吗?那得等多久?恐怕早就来不及了。

不,巫医死去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还有个办法,或许能来得及。

“我要写信,快备纸笔,快!”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坐在书案前,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一人待着。

於鹏达关押她的地方并不差,甚至有些舒适。只是都有士兵每时每刻守在门窗外头,军中的士兵都是男子,日日夜夜被男子监视着起居,令她多少有些自不在。

现如今,尽管还在军中,依旧和各式各样的男子相处,但有了太子的威风,每个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倒是比早年在宫里的时候还要自在。

她也在桌上铺开一张信纸,抬笔,仔细地写着什么,边写边蹙眉思索,全神贯注。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倒吊而下,左手举着柄刀,刀尖将窗户挑开一个小的角度。

黑衣人忽地觉察到什么,猛地收回刀,一个翻身回到屋檐上,目光警惕地看着东面。

东面的屋檐上,出现了另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

他的头发竖在脑后,蓬松的发梢向各个方向翘起,显得他的头和肩膀都格外巨大,在黑夜里,像一座移动的山。

他向着握刀的黑衣人快步跑来,边跑边小声嘟囔着:“大夫不是叫你静养吗?你怎么还惦记着公主?”

黑衣人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刀掉了个方向,猛地跨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脑袋上劈去。

第238章 不公平竞争·上 你很讨厌

赤手空拳的黑衣人没来得及躲, 头皮结实地挨了一下,直挺挺地倒在屋檐上,滚了几滚, 再也没有动静。

持刀的黑衣人站在原地,目光有些踌躇。

这是个刺杀公主的好时机,但他犹豫了。

他没有选择翻下屋檐, 而是往倒在地上的人走去, 蹲下身,伸手拉下那人的面罩。

面罩下果然是张熟悉的脸,英挺的眉毛下的眼睛紧闭着。他甚至想象得出,这双眼睛睁开后, 会以怎样愤怒的目光看向自己。

但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白朝驹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好像停止。

他放下手里的刀,伸着左手,往白朝驹脖颈伸去,想看看他的脉搏还在不在跳动。

指尖还未触碰到颈间的皮肤,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猛地擒住他的手腕。

白朝驹睁开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反倒带着笑意。他正为自己得逞的小伎俩沾沾自喜。

黑衣人只是被他擒住了手腕,却像是被擒住命脉一般, 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白朝驹抬起另一只手,解开了他面上的面罩。

公冶明的面孔全部暴露出来,脸上没有太多神情。

“好啦,我会把刀还你。”白朝驹拉起他的胳膊, 绕到自己的肩膀上,想这样背着他,送他回去。

公冶明从他的指缝间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我能走。”

“我知道,但我想……”

“不。”公冶明果断打断了他,转过身,从屋檐翻到地面。

他知道自己输了,按照先前的约定,公主没有丧命,白朝驹会把刀还给自己,而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对公主动手。

他没想着反悔,他只是觉得自己输地很冤枉。

不应当堂堂正正的正面比试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欺骗我?

身后那人还在追赶自己,脚步格外焦急,嘴里喃喃念着道歉的话,伸手想拉自己的胳膊。

你已经得逞了,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

公冶明猛地停下步子,扭过头,正对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很讨厌。”

白朝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半张嘴,眼睛倒映着窗户的烛光,一闪一闪,有些难过。

“那……”他试探着、小心翼翼道,“那我们重新比,这次不算,好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用力咽下喉头泛起的血水。

这次不算?重新比?我哪有这么多能重来的机会?

他努力挺直腰板,忍着丹田泛起的剧痛,越是这时候,他越不想让白朝驹发现自己的病态。

那股剧痛越来越强烈,再这样下去,鲜血又要止不住地从嘴角淌下。

他能感到自己的视线在渐渐模糊,手脚开始发软,背后全是冷汗。他果断地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跑去,把白朝驹一人丢在原地。

踉跄地迈进大门,反手关上,他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顺着门板瘫软倒下,在地上缩成一团。

没有机会了,就算再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决,自己也不可能有赢的机会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在每况愈下,绝不是操劳过度吐血这么简单。

打昨日起,每用一次内力,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疲软一分,一个不留神,就会浑身抽搐。

他能同时感到寒冷和灼热,大抵是煨虫失去了控制,令原先驻扎在体内的寒气开始外溢,两股不舒服的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才能不叫自己走火入魔。

他在地上翻了个身,挣扎着从袖口取出一根银针。那是周回春教他的刺穴法,若是感到走火入魔,可以用此办法暂且控制。

嘴角的鲜血又在止不住溢出,颜色似乎比先前都更黯淡。

再不刺穴就来不及了,公冶明咬紧牙关,奋力举起颤抖不止的胳膊,对自己后脑狠狠扎去。

才扎了右边一下,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血一股一股地从牙关往外喷。他的胳膊颤抖地更厉害,几乎要将银针从指间弹出。

他努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往左边的穴位扎去。这短短两日,他已刺穴两次,一次是在船上,一次是在山上的灌木丛里,扎完之后,身体总会好上少许。

针尖刺入皮肉,微弱的刺痛在全身难熬的剧痛下显得毫不起眼。

呼吸通畅了片刻,公冶明抿紧唇,将口中残存的血水吞下。

这份舒坦只短暂出现了一瞬,呼吸之间,全身上下的剧痛又卷土重来,恢复到方才的状态。不仅如此,连喉咙也变得无比刺痛,他感到两眼发黑,仿佛坠下悬崖那般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怎么痛得更厉害了?

公冶明惶恐地睁着眼睛。他从没慌张成现在这样,心脏战栗地厉害,每跳一下都用尽全力,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碎裂。喉咙更像是干到裂开的竹竿,承载着泛酸的血,一股脑得往外里泵。

他知道自己这两日吐了太多血,再吐下去,小命难保。可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咽喉,身体也是,从前灵活的手指和坚实有力的双腿也是,全都无力地垂在地面,泡着血水,不自主地颤抖着,像条濒死的鱼。

该怎么办?我还不想死,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努力稳住呼吸,靠着最后一丝意识,抬起胳膊。银针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被颤抖的手指不知觉弹到了哪里的夹缝里。

寒热之气仍在体内躁动不安,他小心翼翼调动着弥足珍贵的内力。要在指尖汇聚,只需要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内力,他却使唤地无比费劲。

舌尖被咬出了血,嘴里腥浓的味道又重了几分。他倒不是不让自己叫出声,毕竟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叫喊出声的能力。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昏死在这里。

像是从干草中拧出一滴水,不知挣扎了多久,他总算挤出了一丝能用的内力。他挣扎着张开手指,再次往穴位刺去。

眼前的视线清晰了片刻,抓着瞬息之间的机会,他强使着发麻的双腿,往寸步之外的床铺迈去。

双手刚挨到床板,他就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头下垫着柔软的靠枕。

尽管全身上下依旧痛得厉害,丹田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但他感到身体比昨夜好上许多。

我昨日居然爬到了床上?公冶明有些欣喜。

清晨的阳光很是明媚,打在屋子的地板上,地板上的血渍没有想象中那么显眼,还留着湿润的水渍。

有人来过了。

公冶明浑身一颤。就在此时,门被拉开了,门口走进一个人,手里提着个木桶,肩上搭着块擦布。

禹豹见他醒了,愣了下,随即露出歉疚笑容:“老大,是我吵到你了?”

公冶明摇了摇头。

“那还好。”禹豹快步走到床头,压低声音,谨慎问道,“老大,您昨晚是不是杀人了?早上我看到您坐在地上就睡着了,全身上下都是血,吓了一跳,还好您身上没有伤。”

原来是他是这样误解的。公冶明愣了下,点了点头,笑道:“此事你就当做不知道。”

禹豹笑道:“好,我肯定听老大您的。”

公冶明活动了下刺动的手脚,睡了一觉,身体倒是恢复了些力气,内力却依旧是消耗过度的状况。

今日是下不了床了。

“我要休息一日,你叫人守在门口,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殿下也不行。”他对禹豹吩咐道。

禹豹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什么,一脸为难道:“殿下来也不行?”

“对。”公冶明非常果断地点了点头。

禹豹皱眉思索片刻,忍不住问道:“老大,您和殿下究竟有什么过结?之前也刻意躲着他,现在也不肯见他。可依我看,殿下很记挂将军您,这次将军在江上遇险,也是殿下亲自带人过来救您……”

“不要再说了。”公冶明打断道。

禹豹小心打量着他,公冶明眉头紧皱,漆黑的眼里隐约有些杀气。

“好,我不多嘴了。”禹豹答应道。

公冶明想了想,又道:“你还得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禹豹问道。

“去一趟临安,把周回春带过来。”公冶明道。

禹豹犹豫地看着他,小声道:“老大……”

“怎么了?你不是叫他庸医吗?不能不认识他吧?他要是不肯过来,你就把他打晕绑过来。”公冶明道。

“不是,老大,昨日殿下就派人去请周大夫了。”禹豹解释道。

公冶明愣住了。

白朝驹已经派人去请周回春了?那他是不是也知道我身上的病症不是累出来的?难怪他昨夜非要使那样的伎俩,他知道我的病又重了,故意不和我打……

但他还是要护着公主。

公冶明很轻的哼了一声,把脸埋进被子。

“老大,那我还要跟去吗?”禹豹继续问道。

“不用了,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公冶明哑声道。

阳光从屋子西面照到屋子东面,一点点昏黄下去。

公冶明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一天,身上的病痛总算消退了不少。

屋外头传来些许吵闹,像是有人来了。

吵闹声响了一阵,又消停下去。

不一会儿,禹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大,殿下说给您送来了刀,可以进来吗?”

公冶明犹豫了片刻,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239章 不公平竞争·下 太子殿下真是多才多艺……

一柄刀放在了公冶明的床头。

是熟悉的刀, 刀鞘被重新上过漆,上面大大小小的划痕被黑得发蓝的新漆全部掩盖,打磨地油光发亮。

护环和刀标换了一套全新的, 银得锃亮。只有刀柄还是原先的模样,留着整齐的一排指印。

公冶明伸手,把刀搂进怀里, 缩进被褥, 闭眼轻嗅刀刃的铁味。

“昨夜又吐血了?”白朝驹的声音从床头传来,格外温和。

公冶明知道白朝驹就站在自己身旁,依旧把头埋在被褥里,不想看他, 小声嘟囔着:“我杀了个人, 那是他的血。”

都吐血了,怎么还想着瞒我?白朝驹无声地笑了下,顺着他的话问道:“杀了个什么人?”

“杀了个想杀我的人。”公冶明道。

“杀你的人?尸体在哪里?”

“早让人丢出去喂狼了。”

“给我看看你的手。”白朝驹道。

公冶明不明白他为何话锋一转要看自己的手,隐约觉得不对劲,问道:“为什么要看我的手?”

“你不给我看,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事?”白朝驹有些焦急。

“我看你才是心里藏着事。”公冶明道。

“既然不是藏着事,给我看看又何妨?”白朝驹笑道。

看看就看看, 只是看个手, 他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公冶明将左手从被窝探出一截。白朝驹伸手接过,又道:

“另一只呢?”

真烦人。公冶明不情不愿地又将右手探出, 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接过,那手不安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将指尖一根根摊平。

“你瞧这指甲脏的。”白朝驹轻声道。

指甲?公冶明探头看去,自己的指甲边带着一圈血渍,深深地卡在缝里。

左手的指甲有, 右手的指甲也有,甚至更多些,这都血渍是在血水里泡出来的,单单杀个人,怎么可能把手弄脏成这样?

弄脏左手也就罢了。他已经许久没用右手了,怎么也脏成这样?这根本没法解释。

白朝驹正直直看着自己,眼睛比太阳更亮。

又被他拆穿了,怎么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得被他拆穿?

眼看瞒不下去,公冶明只好承认道:“我是吐血了。”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这样承认太过直接了当,不服气地补上一句:“都是被你气的。”

白朝驹脸上的笑一下子收敛了,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小心道:“真是被我气的?”

见他当了真,公冶明又有些心虚,嘴里嘟囔着:“倒也不是……”

白朝驹道:“都怨我,昨天应当追着你道歉……”

追上来才叫不好呢,我吐血吐成那个样子,怎么可以让你看见?

公冶明抬眸看着他,问道:“我只是有些郁闷,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公主?”

白朝驹顿了下,脸上立即绽开笑容:“因为公主待我有恩啊。”

假话。

公冶明把目光从那张虚伪的笑容上挪开,抱紧怀里的刀,转了个身,面朝着墙板,嘴里说着赶客的话:

“按照计划,秋收之后,我们就要北上进京。我要休息了,趁这段时间把身子养好。”

白朝驹还想解释几句,最终欲言又止,只是道:“我已将周大夫从永江请来。我会令他一直照看你,直到把你医好为止。”

公冶明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问道:“怎么不请黄巫医?我记得他也在你的队伍里。”

黄巫医……白朝驹顿了顿,眨眼间又编了个谎话。

“黄巫医说自己年纪大了,行军太累,他跟不上,前段时间就离开队伍,回苗疆去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松了口气,又道:“周大夫医术高超,治疗走火入魔更是自有一套,他一定能医好你,一定。”

公冶明沙哑地“嗯”了声,然后不再说话。

白朝驹站在床边看着他,心里依旧很是不安。《黄帝内经》有言:百病始于心。他若还因为昨夜的事情生自己气,身子是没法转好的。

看他现在这副不肯搭理自己的状态,肯定还没消气。

白朝驹一时间想不出哄他的办法,愁眉苦脸地在屋里转圈,直到天完全暗下。

候在门口的小兵见太子许久不出来,忍不住敲了敲门,提醒道:“殿下,天色已晚,可以用膳了。”

白朝驹道:“叫人送到我屋里,稍后我过去……”

“叫他们送到这里。”沙哑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白朝驹一喜,快步跑到床边,小声道:“你原谅我了?”

公冶明果断抛出一个“没”字。

白朝驹的脸垮了回去,那沙哑的声音继续道:

“除非你唱歌给我听。”

“唱歌?”白朝驹一愣。

公冶明转过身,双手抱胸看着他,问道:“太子就不能唱歌了?”

那倒也不是……可我是太子,臣子命太子给自己唱歌,是不是有点倒反天罡?

见他犹豫,公冶明微微皱起眉头。

白朝驹感到了一丝无声的谴责。

唉,唱就唱嘛,要是唱歌能让他的身子变好,唱到喉咙哑了都行。

白朝驹轻咳两声,昂起脖子,说道:“本王今天心情好,就给你露两手吧。”

大抵是太久没唱的缘故,他第一句就破了音。

公冶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能嘲笑本王!”白朝驹伸手去捂他的嘴。

“真难听!”趁他手掌堵上来的前一刻,公冶明眼疾手快地吐出这三个字。

白朝驹用嘴堵上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是你说要我唱的,难听你也得听完!”

月亮从东方升起,在门口守夜的士兵打了个哈欠,听着屋里的歌声,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朦胧中,眼前浮现出繁华的京城。

太子殿下真是多才多艺,这歌喉,不逊于京城最好的歌女呢。

京城的街道上,一匹快马气喘喘地跑着,马背上的人穿着短打,在九月的秋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他驾着身下的快马,熟练地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最后拐进锻造局的西面的街道。

那里有一座大宅,曾经门庭若市,现在却杂草丛生。

自打姚望舒辞官,这里鲜少有人拜访。走后门,是姚党众人的默契。而从正门走的人,定是想给姚党找些麻烦。

那匹快马端端正正停在了文华街的正门。

穿着短打的男子翻身下马,敲响了大门。

在瑟瑟秋风中战栗许久后,姚府的管事终于赶来,将门拉开一道缝。

“南边来的?”他露出一只眼睛,警觉地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我是公主的人。”短打男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信。

“公主的信?”管事犹豫地接过信封。

“劳烦交到姚大人手里。”短打男子对他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主的信?陆歌平的信?那个女人怎么还有动静?她难道不怕死吗?管家疑惑地想着。

姚望舒正在大堂里和众人对坐,众人一言不发,气氛凝重。

他们刚刚得知於鹏达率领豫南全军归降太子的消息,出师不利,不仅没能削弱太子的力量,反倒给他送了波兵马。

“这个於鹏达,枉费叔叔一片苦心,将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他竟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的事。”姚林青道。

姚望舒摇了摇头,叹气道:“先帝说我识人不慧,说得竟如此准确。”

“姚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邱绩宽慰他道。

“依我看,於鹏达会背叛大人,只是因为大人待他太过仁慈。”

“太过仁慈?”姚望舒疑惑地看向他,觉得他话里有话。

邱绩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已将徽宁提督、陕秦提督、三晋提督、齐鲁提督和直隶省提督的一家老小都接到京城。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这些人就立即能到姚府做客。大人的宅邸开阔,他们住在这里,各个都会轻松自在。”

姚望舒沉吟片刻,问道:“此法当真管用?”

“只是姚大人热情好客而已。”邱绩笑道,“豫南加洪广,不过两个省的兵力。若能叫这五个省的兵力一起出动,定能镇住他们。”

姚望舒低头沉思,正在此时,管事带着信走来,递到他的面前。

“叔叔,可是豫南来的信?”姚林青探头问道。

姚望舒展开信纸,眉头开始皱紧,他越往后读,眉头皱得越深,几乎要将脸上的皱纹全部挤出。

邱绩隐约猜到出了何事,问道:“可是公主的信?”

姚望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公主要我说服殿下,让位于太子。”

“什么?”屋内众人一齐瞪大眼睛。

邱绩也颇感惊讶,他想到陆歌平会因为战胜的事要求自己让利,没想到她的要求如此不切实际。

“不过是赢下一个豫南,就如此狂妄,且不说公主一个女子,是否真有号令三军的本事。即便於鹏达心甘情愿听令于他们,他们也未必能攻进紫禁城。”邱绩道。

姚望舒把信揉成一团,丢在脚边,下定了决心。

“去把那些提督的一家老小们都请进姚府吧!老夫会好好款待他们。”

“遵令。”邱绩低头行礼,眼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个出身卑贱的小替身,凭什么让公主保着他?凭什么坐上皇上的位置?

第240章 三九1 先叫他们群龙无首

紫禁城里, 一人行色匆匆。他手里提着个黑色的漆木盒子,食盒大小,只有两层, 看起来颇有分量。

他一路东行,走到最底靠近护城河的位置,那里有一排直房, 是司礼监办公的地方。司礼监之首, 便是大太监程庆。

他走进其中一间直房,对着那名身着蟒袍的男子,毕恭毕敬陈上手里的木盒。

“程公公,这是白象阁主送给您的。”

程庆拿余光扫了眼, 便清楚这里头是什么物件。他眉头一皱, 连连摆手,示意那人把盒子拿回去,头也不抬道:

“最近司礼监在招人,他想叫我给白象阁里的象姑们谋条出路?司礼监不是以色侍人的地方,我帮不上这个忙。”

“阁主并非此意。”那人上前一步,直接将箱子压在程庆面前的书桌上。

“阁主只是想问问公公,被司礼监淘汰的人里, 可有头脑机灵、手脚麻利的?”

“他打听这些人做什么?”程庆问道。

“阁主说, 固安郡主的府里想要几个家奴。他想从您这边物色些能干的,献给郡主。”那人道。

“固安郡主?”程庆细细回想着这个封号, “莫非是和平阳公主走得很近的那位小郡主?”

“正是。”

程庆笑了下,直截了当道:“你们想以此要挟公主?”

“阁主怎么会要挟公主呢?”那人眯起眼睛笑道,“阁主只想巴结好固安郡主,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油嘴滑舌的。”程庆皱眉,拉开桌上的木盒。木盒里装着满满的金锭, 夺目的金光照得司礼监熠熠生辉。

这个邱绩,跟在姚望舒屁股后头,倒是捞了不少好处。

程庆将木盒合上,郑重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我会帮忙留意。不过得先说清楚,这些人离开了紫禁城,和我就没关系了。”

那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请公公放心,阁主也是这个意思。”

天门卫驶入一匹快马。

快马上的人风尘仆仆,每一根发丝都沾着黄沙。

他驾着快马一路狂奔,最终停在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前。他翻身下马,埋头往屋里头跑,边跑边喊着:

“齐鲁提督薛槐亲帅的大军正在豫南东北集结!”

陆歌平捻起一枚黑子,放在豫南和齐鲁的边界线上。

如此一来,豫南被五个黑子整整齐齐围住,除了南面的洪广是友军,其余三面都是大军压境。

“公主,末将倒是有个想法。”

梁曲指着放在豫南和直隶省边境上的那枚黑子。

“豫南同直隶省接壤,咱们无需同所有人开战,只要保护好太子,直接进京即可。”

“直接进京?这倒是个办法。”陆歌平点了点头道。

“但齐鲁、三晋二省离京城都很近,咱们得留出两波兵马牵扯住他们,免得节外生枝。”

梁曲取出两枚白子,一东一西,分别放在齐鲁,三晋的黑子面前。

“齐鲁提督薛槐和我是旧相识,我带人去守东面,他或许能念及旧情,给我几分薄面。”於鹏达自告奉勇道。

“如此最好,那我来护送殿下进京。”梁曲道。

陆歌平摇了摇头,说道:“此次进京,讲究一个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梁将军名声在外,又有雄兵在握,目标太大。我想让杨将军护送我和太子进京。”

听她说出这话,桌边众人都愣了下。

杨坚从前是永江提督,确实有几分带兵打仗的魄力。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给姚望舒做过事,因此心里多少有些芥蒂。

陆歌平注视着杨坚,笑容格外坦然。

白朝驹差点都要以为他俩是生死与共的挚交,转念又回忆起公主在处州时,被杨坚诬陷成反贼的事来。

但话说回来,当年只是被诬陷成反贼,未曾想现在真成了反贼,还和杨坚一起。

陆歌平继续道:“我知道杨将军武艺高强,放眼全天下,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此次护送太子进京,杨将军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话说得倒没错,要是他杨坚从头到尾都没给姚望舒办过事,也没下令杀过山穷村的人,那就更好了,白朝驹暗想着。

迎着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杨坚爽朗笑道:“杨某一定能护送殿下和公主平安进入紫禁城。”

白朝驹对他点了点头,看向於鹏达,说道:

“於将军,齐鲁卫所颇多,是豫南的二倍有余,我叫公冶将军把那支红夷炮队借你,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和於将军一起去。”

公冶明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头顶扎满金针,面前放了个大茶壶。

周回春嘱咐他得多喝水排毒,可他似乎对喝水一事没有动力,这半天坐下来,茶壶里的水还剩大半。

白朝驹看了眼几乎纹丝未动的大茶壶,又看了眼他发白的面色,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是多带一只兵,於将军安排得过来。就算是多带十只兵,他也安排得过来。”

言下之意是你不必跟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养病。

公冶明却道:“我的兵都是千里迢迢从永江过来的,他们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我得对他们负责。”

说着,他看向於鹏达道:“於将军,我知道齐鲁人杰地灵,士兵格外骁勇善战,这仗不好打,我会带着定津卫的所有士兵帮您。”

“那自然再好不过。”於鹏达笑道。

得到於鹏达的认可,公冶明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

白朝驹心知再劝他也没有意义,只好道:“我会叫周大夫随你去,一路上,你要听他的话,不可肆意妄为。”

公冶明连连点头,说道:“太子殿下放宽心,我一直很听周大夫的话。”

话聊到到此处,桌上有俩人默默低下头。

一人是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另一人是豫南提督於鹏达。

经过长江上死伤惨重的一战,定津卫剩下不过三千人,都是出自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之手。至于公冶明身上的毒……

见这个不知实情的年轻人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於鹏达颇感愧疚。他没有表露在脸上,只能像是做贼一般,把这些心思偷藏在心底。

豫南十五个卫所,留下一些人防守,最终集结成五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往东北方向前行。

於鹏达将军亲自率领宣武左中右三卫。其他带队的将领则有: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归德卫指挥使郭运、睢阳卫指挥使茅旺发。除了天门卫,都是些靠近齐鲁的卫所。

齐鲁的士兵却有些令人出乎意料的懈怠。

他们似乎就只在豫南的边界上驻守,也不发起进攻,只静静等候豫南大军的到来。

於鹏达跟着哨兵走上一座山峰,山下是一片开阔空地,整齐得扎着一排军帐,军帐上竖着写有“鲁”字的军旗。

“看来他们也不想打。”於鹏达喃喃道。

“太子争位那都是陆家的事,本就和咱们没关系,都是大齐的兵,没必要自相残杀。”

一个声音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言辞颇为大胆。

於鹏达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声音的方向喊道:“老薛?”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身影站到山坡上,对着於鹏达招手。此人正是齐鲁提督薛槐,他没有穿盔甲,也没有带武器,看模样和平民没什么区别。

“若我说,要带齐鲁的兵归降太子,於将军能不能同意?”薛槐高声道,声音传遍整个山谷,令山下的豫南士兵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当然同意。”於鹏达道。

“那依於将军的意思,我在哪儿交降书比较合适?”薛槐道。

於鹏达环顾四周,答道:“就在这座山头上吧,我在此地驻营,你准备好降书,过来喊我就成!”

十月的天气已开始转寒,山上秋风瑟瑟,遍地都是枯黄的落叶。

薛槐是选了个良辰来的。

他走上山顶,正是酉时,灼眼的夕阳嵌在身后的山腰,照得整片山谷阴得发黑,而山上的营地却一片火红。

守营的哨兵看到了他赤身裸体,双手端着一卷降书,一身不吭地站在营地门口,慌忙跑进营地,喊於将军出来。

刺眼的阳光下,於鹏达看清了老友的面容。夕阳勾勒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和肌肉上的每的一缕皱纹。

看着这些岁月的痕迹,於鹏达回想起俩人驰骋疆场的少年时光。

“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薛将军何必如此正式?快快请起。”他说着,走上前,扶起薛槐。

薛槐双手一抖,手中的降书展开,锋利的银刃一闪而过。

转眼间,於鹏达的脑袋滚落在地,眼里装着不解与震惊。他半张着嘴,失声的喉咙里夹着半句未出口的话:为何?

薛槐握着手里的匕首,睁开那双被血污浊的眼睛,放声大喊:

“於鹏达已死!”

话音刚落,无数火箭从两侧的林中射出。

早在豫南军队来临前,齐鲁士兵就挖好了埋伏的地道。他们等待已久,只为了这个时候,向群龙无首的反贼发起突袭。

火箭如流星雨般坠落,点燃了豫南的军营,成片的营地熊熊燃烧,比夕阳还要明亮。

“於将军死了!”“咱们被敌人包围了!”

於鹏达亲自率领的宣武左中右三卫顿时乱了阵脚,一万五千士兵抵不住三千精锐发起的突袭,被打得落花流水,更多人直接葬身在了火海中。

薛槐抓住一名正在惊慌逃窜的豫南士兵,下令道:

“传话给其他指挥使,於鹏达已死,三日之内带兵投降,我薛槐能放他一命。不然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去给太子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