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沧浪惊蛟15 凡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殿下, 这样岂不是让他们注意到咱们逃跑了?”严知礁不安道。
“这有啥,海寇都告诉我了,蛟王水性不好。咱都跑这么远了, 就算那破船能开,他也追不上来。”白朝驹得意道。
“蛟王可是海寇头子,怎么可能不会水……”他说着, 话锋哽在了了喉咙里。
远处的海面上, 走过来一个人。
严知礁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的的确确是从海上走来的。
他分明是走,却比跑更快, 和小船的距离越来越近。
白朝驹也发觉了来人是谁, 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说什么蛟王水性不好,他都能在水上走了,哪还用得上游泳的本事?
白朝驹赶紧捧起木板丢到海上,一个箭步翻身下船,双脚稳稳踏上木板。
小船上的齐兵们反应不及,直到看见白朝驹踏着木板迎着海浪行到几尺开外的位置,才焦急万分地喊道:“殿下!不可!”
“他要的是我!你们快去喊人!”白朝驹头也不回地喊道。
“可这……”船上的齐兵犹豫不决。蛟王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他们划船的速度赶不上蛟王靠近的速度, 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势必得有一人留下来殿后。
这留下来殿后的人得有拖住蛟王的实力, 但不能是太子。
船上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严知礁,严知礁却是眼神一冷,道:“殿下都说了让咱们去喊人,还不快走吗?”
开阔的海面上只剩两人,一人脚踏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之上, 竖起的白发如蛟龙之角。
另一人则踩在水面的浮木上,顶着桀骜不驯的乱发,全身散发着腥浓的臭味,白衣上是黑红的污渍。
单看这一身叫花子似的落魄模样,没人敢相信这会是大齐的太子,可夹在邋遢的衣着和蓬乱的头发中的那张脸庞,却有种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
白朝驹高挺的眉骨微微皱起,眼神英气逼人,硬是将这身破烂打扮穿出了“落魄皇族”的贵气。
“太子是想要迷途知返吗?”蛟王笑道。
“非也,太子是想要为民除害!”白朝驹说着,捏紧拳头,往蛟王脸上挥去。
“太子的胆识老夫向来佩服,但身为太子,可不能勇无谋啊。”蛟王一个侧头避开这一拳,与此同时往前大迈一步,用力踩下白朝驹脚底的木板。
木板顿时断成两片,一左一右得往两侧漂远。
白朝驹慌忙跳上左侧的那块稍大的碎木,稳住身子。即便如此,碎裂的木板还是比先前小上不少,白朝驹连步子都迈不开,双脚并排地挤在一起,反倒是给了蛟王乘胜追击的机会。
他一个扫堂腿,往白朝驹的下盘攻去。白朝驹只能小跳着躲避,可蛟王的扫腿不是单纯地冲着白朝驹而来,他脚尖往下一沉,趁着白朝驹小跳躲避的空隙,压着那半片木板往外撇去。
木板在海面上打着旋,飞向远处。白朝驹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双脚往海面下坠去。他做好了游水的准备,就在这时,蛟王伸手扣住他的下巴,逼得他把脑袋露出在海面上。
“身为太子,宁可身先士卒得前来阻止我,也要帮那些士兵们逃跑,这是愚善!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吗?他们只会庆幸不用跟着你出生入死地谋反,能在永江过安稳日子了。”蛟王冷冷道。
“那又如何,等齐军的主力一来,就算你能在海上走,能躲得过大炮吗?”白朝驹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他咬着牙,双手用力抓着蛟王的胳膊,企图令他松开自己。
“你以为齐军的主力还在吗?”蛟王笑道,狠狠掐着白朝驹的咽喉,能感觉到他挣扎的力气在慢慢变弱。
“定津卫指挥使是自投罗网来到岛上的。山海卫指挥使败给了血魔虫,也在这岛上等死呢。你们早已经全军覆没了,哪有什么生机可言?”
血魔虫?白朝驹记得自己在师父的书上看到过,这是一种只有在红夷才能养成的蛊虫,被奉为红夷国的瑰宝,举世罕见。红夷人竟连此物都献给了蛟王,看来是铁了心要吃下永江这块土地。
“那汐山岛的村民呢?”白朝驹惶恐不安地问道。
蛟王眉头一皱,心想此人连自己的小命都危在旦夕,竟还有心情去管汐山岛上村民的闲事,实在是蠢得可笑。
“他们也中了你们的血魔虫?”白朝驹问道。
“我本来可没想用如此狠的招数,是你不肯听从于我,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他们取换谈判的资格了。”蛟王冷冷道。
“你这卖国通敌的狗贼!”白朝驹怒道。
“是你不愿助我!我才出此下策!”蛟王掐着白朝驹的脖颈往上提起,像拎着一只被放完血的鸡。
白朝驹几乎不能呼吸了,他艰难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满吸着海水的衣服重的不行,拖得他身体直往下沉,仿佛要从脖颈处断裂开来。
简直太可笑了。他自以为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在真正不择手段的恶人面前,不过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罢了,显得太过人畜无害。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他也曾抵达那个无数人梦中的京城,触碰到那常人难以企及的至高无上的一角,却为了不同流合污的执着,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从万丈高空坠落。
十年前的东海上,他也见过一个同样会渡海踏波之术的人。
“师父,为什么我不能像你那样站在水上?”十三岁的白朝驹昂着头,看着面前高高站立在海面上的男人。
“想站在水上,你聚在脚底的气得足,不能有半点颓势。”李默将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了两步,看着海浪中只露出个脑袋的徒弟。
“我聚的气很足啊。”白朝驹不解道。
他试着把双脚在水下绷直,令身体中的内力全数压在脚上。身体开始上浮了,但不是像他想象中那样站在水上,而是整个人转了个方向,仰面朝天地平躺在水面上。
“还是不行。”白朝驹沮丧道,“或许是我的气还不够,还得继续修炼才行。”
浪花推着他在海面漫无目的地飘荡,一直飘到李默脚边。
李默弯下腰,拉住白朝驹的胳膊。
“放松。”
白朝驹停止了聚气,全身瘫软地躺在海面上。他感觉一股奇特的力量从胳膊进入到身体,体内的气被那股力量推动着,往脚底聚集,越来越多。
李默猛地一抬手,提着白朝驹的胳膊,把他拉起在水面。
“我能站起来了!是师父借给我的气。”白朝驹惊喜道。
“我可没有渡气给你。”李默笑道,“我只是帮你收拾了体内的气,你是靠自己的气站起来的。”
我的气够了?白朝驹难以置信地想着,体会着站在水面上的新奇感受。
就在这时,李默松开了手。白朝驹在海上的站姿只维持了一瞬,便再度往下沉去,只剩脑袋露在水面。
李默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是你的执念不够。”
“为什么?我的确很想站在水上,这样的执念不够吗?”白朝驹奋力昂着头,照着方才的感觉,用力把气往脚底推,但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得有破釜沉舟的执念才行。”李默道。
他看着白朝驹冥思苦想的脸,又补充了一句:“你太信任水了。”
“信任水?”白朝驹疑惑道。
李默点了点头:“你知道就算自己站不住,水也会托住你,所以才没有用尽全力。”
是这样吗?白朝驹难过了会儿,立即振作起来,道:“不站在水面也无妨,我的水性那么好,遇到河,走不过去也能游过去嘛。”
李默看着自己徒弟一副开朗的模样,笑道:“想偏居一隅之地,有这份豁达倒是好事。可若要成就他人不能成的大事,空有豁达是远远不够的。但愿日后,你不会遇到游不过河。”
真没想到数年前师父的话语,却在此刻灵验了。
这条游不过的河……白朝驹看着面前笑得狰狞的蛟王,心里很清楚,现在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是为了汐山的村民,为了那些败在血魔虫底下的将士们,更是为了野心勃勃的自己。
一股浓烈的力量冲向了脚底,白朝驹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冲破海面而出。
蛟王本是抵着他的下巴往上提,这股自下而上的力量打破了他的控制。他的手掌往下滑脱出去,在白朝驹湿滑的胸前留下了两道抓痕。
白朝驹稳稳地站在了面前的海面上。
他竟也会这本事?那方才还踩着木板干什么?蛟王还来不及思考倒底发生了什么,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
一拳击中,白朝驹即刻乘胜追击,腿上的连招不假思索地踢出,一脚正中蛟王后膝,踢得他失去重心地往下跪去。
“说什么我不愿帮你?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卖国贼!还怨我不肯帮你!”他伸手摁着蛟王的脑袋,把他摁进水里。
蛟王挣扎着,无奈白朝驹力气更大,他用尽全身力气压着蛟王的脖颈,压着他一点点往海面下沉去。
白朝驹看着底下那人徒劳地挣扎着,又不敢往海下游去。
叫你水性不好吧!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轰响,白朝驹猛然回头,只见一艘小船飞快划来。
弇兹站在船头,端着一杆火铳,对着自己。方才的轰响,正是火铳开火的声音。
第202章 沧浪惊蛟16 帮我把右手捆在枪杆上
小船上的海寇们分工有模有样, 俩人负责给火铳装填弹药,左右各四人划船,另两人在船尾站在, 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
弇兹把方才打空的火铳递给后头填弹的俩人,换了杆装填完毕的新火铳,对准白朝驹。
眼见情况不妙, 白朝驹赶忙松开蛟王, 潜入海水中。
“蛟王,快上船!”弇兹指挥着船上众人把船划到蛟王身边,七手八脚地扶着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走到船上。
蛟王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就对弇兹下令道:“赶紧追, 不能让那小子跑了!”
“蛟王不必担心, 我令兄弟们带着渔网来了。”弇兹指着远处的海面,三艘小船正从东西北三面远远划来,加上弇兹所在的这艘,正好形成四面合围之势。
“咱们已经用渔网把这里围了,他刚刚跳进渔网中央,肯定逃不出去。”弇兹说罢,吹了声口哨, 其余的三艘船上也传来口哨声作为回应。
船尾俩人站了起来, 手里的东西也随着起身被带出海面,那是张细密的大网, 他们拉着一头,把网口从水里一点点拉起。
其他几艘船也行动起来,配合着把大网的口子合拢,一点点地往船上回收。
“这样他就逃不掉了。”弇兹看着大网中央若隐若现的黑点,满意地点着头。
幄帐之中, 公冶明终于割开了捆住手腕的绳索。
他使唤着早就麻木的胳膊,艰难地把绳索从身上脱开,想从地上站起。
双脚被捆住太久,麻木到近乎没有知觉,他踉跄了几下,找不到支撑的重心,只好先用膝盖撑起上半身,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缓慢爬行。
天色已经暗下,幄帐中只剩下倒地不起的黑色残影。
齐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脸上布满了黑红鲜血。血魔虫在他们上方低空盘旋,极速扇动的翅膀发出兴奋的“嗡嗡”声,像是收割战利品后的喜悦。
但当公冶明靠近过去,这些肆意飞舞虫群立即觉察到死亡的气息,出于本能地避让出了一条通路。
公冶明小心地爬着,不让自己踩到士兵们的手脚,一边寻找着趁手的武器。
“喂,喂……”轻微的声音从脚边传来。公冶明慌忙抬起腿。
“抱歉,不小心踩到你了。”他轻声道,喉咙像口干涸许久的枯井,发出的声音又干又哑。
“你要去哪里?”说话那人扭动着胳膊,撑着身体在地上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公冶明注视着那副满是鲜血的面孔、和头顶上早就凌乱的发髻,辨认许久,才认出说话的人是杨坚。
“杨将军,你还活着?”公冶明面露喜色。
“我的身板可比你这个病秧子的结实多了。”杨坚说着,想学公冶明的样子,用膝盖把身体支起来。
他拱起脊背,把膝盖收拢在腹下,尝试着把身体抬起来,这才察觉血魔虫的蛊毒非比寻常。他的手脚只要稍加用力,便如千万根针在扎,许久都不能消散,更别提撑着这样的身体走路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低估了面前这个病秧子的本事,或许是健康太久了,稍有病痛袭来,便一下子抵挡不住,而常年体弱的人,早就对这些病痛习以为常了吧。
公冶明也没说什么,感觉腿上的麻劲消散地差不多了,便一点点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他看到了幄帐的角落。那里有一根木杆,在昏睡的齐兵身下压着。他几步走过去,把木杆抽出。那是一杆枪,枪头有些发灰,不知是扮作海寇的齐军带进来的,还是蛟王的幄帐中本就放着的。
公冶明单手举着枪,艰难地转了下,觉得这杆枪还算好使。
“这个不行!”杨坚看到了他的举动,焦急地劝阻道,气若游丝的音量喊出了声嘶力竭的效果。
“这个武器得双手才能用,你右手那个样子,身体又虚,使不了这个!”
“杨将军,我知道的。”公冶明提着枪走了回来,弯腰翻捡着方才捆手的麻绳,取了段长短合适的,攒在掌心。
“禺强在门口守着,他使得是枪,若是用刀,我打不赢他,用枪还值得一试。”
“不要瞎费劲了!”杨坚皱着眉头,血红的脸上满是担忧。
“禺强的本事很强,不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打赢的。倘若我没有中蛊,还能对付下他。你的身子本就弱,手也不好使,接得住他的招吗?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你快把枪放下,老实待在帐子里,没准还能捡条小命……”
“我要去救太子。”公冶明举起手里的麻绳,递到杨坚面前,“杨将军要是还有力气,就帮我把右手捆在枪杆上,捆得越紧越好。”
“你……”杨坚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看到公冶明格外坚定的眼神,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
他伸出发颤的手指,拉着公冶明的胳膊,把他的右手扣紧在枪杆上合适的位置。
他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不是普通的右手,那是习过武的右手,掌心和指肚上都覆着一层薄茧,指节略粗,拇指和食指因为长时间的抓握有些变形。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公冶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他见过数次,但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似曾相识。
“你就是他对不对?是那个……”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诉说那个人。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场宴会,有个站在公主身后的小护卫,同自己一起舞刀。
他用的是一柄从别的侍卫身上借来的很普通的刀,但那柄刀在他的手里变得很不一样,青涩又锋利,像是还没打磨完全就能看出上等材质的好刀,令杨坚忍不住手下留了情,没让这柄好刀折损在自己手里。
“我见识过杨将军的枪法,很厉害。”公冶明微微笑了下。
“真的是你!”杨坚露出欣喜的笑容,笑容只出现了一瞬,转眼又变得凝重,“你的身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究竟是谁害的你?”
乌黑的眼眸慌乱地挪开了视线,公冶明哑声道:“多谢杨将军关心,此事说来话长,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杨坚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沉默得扎着麻绳,心里泛着一股淡淡的酸涩。
他把绳子打了个结,用尽全力系紧,接着,双手紧紧握住公冶明捆在枪杆上的右手。
公冶明感觉到冰冷了很久的手上传来阵阵温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自己传来,在某一瞬间驱散了身上所有的病痛,让他变得像从前那样。
“等你的好消息。”杨坚送开了手,目送着公冶明站身把枪杆背在身后,推开幄帐的门帘,往帐外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夜总算出了月亮,是一轮上弦月,高高地挂在夜空正中。
月色明亮,照着幄帐外的山坳。
禺强靠在树桩上,看到幄帐中有人走出,他绷紧了神经,捏紧了脚边的枪。
那是一柄很长的枪,同先前的鱼叉一样,比寻常的枪还要长上半尺,但枪头很简洁,只有一个尖头,比先前花里胡哨的枪头坚固很多。
公冶明看他向自己走过来。禺强的个头极高,步子很大,走得也快,几步就走到距离公冶明十尺远的位置。他停下了脚步,举着手里的枪尖,对公冶明道:
“幄帐前后两个口,你非要走前面的口,往我的枪头上撞。你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脑袋缺根筋?”
“我想和你谈谈太子的事。”公冶明说道。
“你凭什么和我谈?”禺强问道。
“凭这个。”
公冶明手里的枪往前一挑,脚步接连向前,枪头笔直往禺强身上刺去。
禺强早就瞥见他在月光下苍白的面容,和被麻绳牢牢捆住紧的右手。他知道此人是那日比试时最弱的一人,钓个鱼都能被鱼拽进水里去,身上定然是没什么力气,连弇兹那个矮子都比不上。
这副样子,还偏要拿着杆枪冲出来,不知是不是被蛊虫叮坏了脑袋。
禺强手里的枪尖一转,轻而易举便将公冶明的枪尖挑开,直冲他胸前刺去。
“凭这个你可没资格和我谈。”
禺强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动了。
他完全没看清公冶明是怎么躲开自己这一击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被挑开的枪尖已经向他双腿扫去,他赶忙后撤,裤腿被刮出一道豁口,带着丝丝缕缕的刺痛。
“这样的资格够吗?”公冶明手里的枪还没停下,继续往前挥去,枪的速度比禺强后撤的速度更快,转眼逼到他跟前,枪尖指着他锁骨。
禺强也不敢再动,警觉地打量面前的人,松口道:“你想谈什么?”
“留你一命,带我去见太子。”公冶明道。
“你可未必杀得了我!”禺强身体再度后撤,挥起手里的枪,轻易就将公冶明的枪尖拨开。
眼看公冶明再度施展出快到看不见的步伐,禺强早有预料地抬脚,扫起地上的沙土,往他躲避的位置扬去。
公冶明的身形果真晃了晃,眼睛被沙土蒙住,看不清对手的位置。可常年积累的战斗本能让他仍旧准确无误地找到禺强的要害,手里的枪尖再度定在他的胸口。
“还要再试吗?”公冶明问道。
禺强识趣地笑了笑,左手反握着枪杆,把枪尖收到背后。
“我答应你,带你去见太子。”他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收起指着他胸前的枪尖。
就在这时禺强空出的右手猛抓过来,一把抓上了他捆在枪杆上的右手。
怎么出尔反尔!公冶明慌忙抓着枪杆往后撤,不让自己的武器被禺强抢走。
枪杆很轻松地被抽走,禺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沮丧。他举起右手,手上握着一捆麻绳。
公冶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使不上劲的右手从枪杆上软软滑下。
“现在你可杀不了我了。”禺强得意地笑道。
第203章 沧浪惊蛟17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船……
禺强甩出背着的枪杆, 势要重整旗鼓,再度往公冶明袭来。
枪杆少了一只手的力气,瞬间被挑飞。公冶明死命拽着枪杆, 背后便被重重地拍了一棍,整个人往泥地上扑去。
禺强大喜,看着方才难以战胜的队手在此时完全丧失了去抵抗的能力, 披头撒发地倒在地上, 艰难地挣扎着。
“你中了蛊毒,还废了右手,连这样我都打不赢你,也太说不过去了。”
他说着, 走到倒地匍匐的人跟前。
公冶明苍白的脸因为焦急变得充血, 左手死死地抓着枪杆,双脚费劲地蹬着腿。脚尖在地上刨出两道泥沟,他试图用右手撑着地面,无奈胳膊颤抖地厉害,刚起来一点,又摔了回去,披肩的长发上挂满了泥巴。
禺强看着他徒劳的举动, 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里的枪杆, 笔直地往他后背刺去。
就在枪头刺下的瞬间,公冶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一个侧翻往边上滚去。
“他|娘|的装的!”禺强骂了句,伸手要将刺入泥地的枪杆拔起。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地上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站了起来。
公冶明的右手抓不住枪,便将枪杆夹在肘窝里稳住方向, 向禺强刺来。
禺强想拿枪杆架住,可枪头还深深刺在泥地里,拔起来再挡住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枪头没入了自己的前胸。
“是你骗我在先!”公冶明又抬起一脚,把禺强踢飞到数尺开外,刺入胸口的枪脱出,鲜血在空中飘出一道月牙形的弧线。
他一时间失了神,看着地上的血,还有倒在远处血泊中的禺强。理智告诉他,若是不杀了这人,死的就是自己。但理智还告诉他,若是杀了他,就见不到太子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太子在哪里!?”他忍着眼泪,用最后的气息呐喊着。
禺强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发出低哑的咆哮,宛如厉鬼一般。他提着手里的枪,踉踉跄跄地向自己冲来。
我究竟惹了个什么人呐……冰冷的金属没入了他的腹部,转了转,绞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此刻只想一死了之。
“快告诉我!快说!”公冶明嘶喊着,企图用延续死亡的方式,迫使禺强交代白朝驹的下落。
可禺强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他不知道这个人在疯狂地呓语着什么,只知道自己错惹了不该惹的人。
直到月光落下,公冶明的话语还没得到应答,也得不到应答了。
四月的夜里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冲刷着地上的血肉,把污秽往山下的大海冲去。
公冶明失神地抬起头,雨点打在他的手臂,打在他冰冷的脸庞,结起了数团冰花。
冰花越结越多,连成大片,他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用了太多的气,连护体气都外散了。
他瘫软地躺在地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开始冻结,结出树杈般的白色霜花,一点一点,往心脏蔓延。
公冶明缓缓闭上了双眼,仿佛被霜花钉在泥土里。朦胧又嘈杂的雨声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
“还没找到吗?”
“再往前看看……”
“……找到了!找到了!快去告诉太子殿下……”
三个时辰前,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汐山岛南侧的海面。
四艘船聚集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往船上收着渔网。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三千尺开外的远处,一艘船正缓缓靠近,船舷的炮口正对着他们。
“看见太子了没?”严知礁拉着帆索,焦急地询问着瞭望台上的人。
“没有。只看到四艘海寇的船,围在水面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瞭望台上的人说道。
“总归是冲我们来的,不管了,先开火!我正想试试红夷人的大炮呢!”负责火炮的士兵已经调整好了射角,急不可耐地点上引线。
船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枚炮弹飞了出去,落到三千尺远的海面上,往海寇们的船只东边偏了十几尺。
“我|丢!这跑打得真他|娘|远!”那人感叹道。
“你疯了吗!”严知礁惊恐地喊道,“万一太子在那里,你伤到他怎么办!”
“这不是……没打中嘛……”那人心虚地挠了挠头,看着面前虎背熊腰的壮汉,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别慌,先靠过去看看!咱们有炮,那些几个海寇不敢拿咱们怎么样。”
海风正自南向北地吹着,正合他们前行的方向。严知礁拉着帆索,看着海寇的船只越来越近。经过方才的炮击,那几艘船只都有些慌乱,纷纷划着船桨,想驶离此地。
他们的船尾上还拽着渔网,渔网的一半没在水中,依稀可见缠着些什么,那东西在奋力地挣扎着,激起成片的浪花。
海寇们看到这艘奇怪的船只驶近过来,这是艘红夷人的风帆,理应是自己的盟友,可他们方才竟向自己开了一炮。
“洋鬼子疯了吗!”“不看看船上有谁在!”“蛟王叫你们动了吗?擅自开炮想干什么?”海寇们仗着红夷人听不懂汉话,对着船上的人高声叫骂着。
船上的人们探出了脑袋,全是齐人样貌。
海寇们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艘红夷人的船怎么会是齐人在开?这些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严知礁往船舷外头看了看,立即锁定了小船上头发花白的身影。
“蛟王在船上!兄弟们!咱们要立大功的了!”他兴奋地破了音。
红夷大炮吱呀呀地转动起来。这炮和弗郎机炮的原理大同小异,齐兵熟练地操作着炮的倾角,填上炮弹。
就在这时,严知礁眼尖地瞥见了船尾渔网中那个还在挣扎的身影。
“先别开炮,太子在这里!”
“哪儿有太子?”齐兵疑惑地张望着。
“太子被网套住了!”严知礁捡起一柄甲板上的弯刀,飞身跃入水中。
严知礁一手抓着渔网,一手划得飞快。他精壮的身体亦是在海上练出来的,三两下就游到被渔网缠住的白朝驹面前,一手抓着网线,另一只手握着弯刀,飞快地切割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小船上一个矮个子海寇端着手里的火铳,瞄准了他露在水面的脑袋。
“和太子死一块儿吧!”弇兹尖笑着,摁下扳机。就在这时,船舷上响起了轰鸣声。
一枚炮弹从红夷大炮中射出,正中海寇的小船,不偏不倚。小船顷刻间四分五裂,弇兹身子一沉,手里的火铳也偏了方向,子弹擦着严知礁的头顶飞过。
“我|去!”严知礁吓得双手一颤,弯刀险些脱手而出。
船上的海寇全部落到水中,他们七手八脚地扶着那名白发老人,将老人托出水面。在齐兵惊愕的目光中,蛟王站立在了海面上。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齐兵惊道。
“不能让他得逞了!”炮手赶忙再度填上炮弹,调整炮的倾角,往蛟王身上射去。
目标太小,炮弹偏了数尺,在海面溅起巨大的浪花,只是稍稍阻拦下蛟王前进的步伐。
“太子都快被你们轰死了!”严知礁一边割着渔网,一边对船上的人叫骂道。他心脏跳得飞快,脖颈和后背全是湿的,汗水混合着海水狂流不止。
缠着太子的渔网终于被切开,严知礁扶着白朝驹的胳膊,帮他从渔网中脱身出来。
“殿下,快随我上船!”严知礁死死握着白朝驹的胳膊不松手,奋力往船的方向游去。
“这样不行!”白朝驹看到蛟王越来越近的步伐,一个大力,甩开了严知礁的胳膊。
“殿下!”严知礁焦急道,另一只手也被重重一拽。
白朝驹连他手里的弯刀也一并夺走,飞身跃出水面,往蛟王身上扑去。
船上的齐兵都看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蛟王所用的“歪门邪道”,太子竟也会用。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太子手里的刀洞穿了蛟王的胸膛。
“殿下好生勇猛!”船上齐兵喃喃赞叹道。
白朝驹一手提着蛟王的头颅,另一手攀着软梯,登上了船。
船上的齐兵们都欣喜地围上来,对着太子关切地嘘寒问暖。
白朝驹却毫不领情地把手一挥,怒道:“我令你们去喊增援,怎么开着这船来了?”
“殿下!这是我出的主意!”严知礁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甲板,解释道。
“咱们划着小船往东去喊增援,正巧能路过汐山岛西侧的港口。红夷人的船在港口停着,也没什么看守,我就喊大家一起,偷了艘他们的小船。”
还好不是和红夷人同流合污了,白朝驹的面色缓和了些,又问道:“增援喊了没?”
“喊了喊了!”其他人忙不迭地回答着。
“咱们留了两个兄弟,划着先前的船,去找主力队伍汇合了!”
“殿下!殿下!”严知礁又道,“还有一事得告诉您,红夷人靠在岸边的那些炮船,船锚全被咱们收了,所以才赶来的晚了些,让您在海里受苦了。不过收了锚,现在风又往北刮,运气好的话,红夷人的船应该都飘离了海港,咱们的船队也不会被大炮拦在海上了!”
“干得好!”白朝驹夸赞道,“咱们快去和主力汇合,赶紧登岛,公冶明还被困在岛上。还有汐山岛那些村民们,他们一定也在海寇手里受苦了!”
第204章 沧浪惊蛟18 血疗
四月初九的丑时, 天还未亮,夜空下着大雨。
齐军的两艘福船、十七艘海沧船一齐冲进了汐山岛的西港口。
狂风大雨中,红夷人的二十余艘战船只剩七艘尚在。
一艘红夷人的战船奇异地行在齐军战船最前, 率先开炮,击沉一艘敌船,重创四艘。
“禺强的队伍怎么没将齐军船队全灭?”岛上的海寇见到迎面航来的巨大福船, 船上站着数以千计的齐军, 顿时大乱。
“你们有后手,本王也有后手。”
白朝驹昂首挺胸地站在船头,甩出手里一枚圆滚滚的东西,丢到码头后的沙地上, 继续高声喊道:
“你们的蛟王已经死了!识相的就赶快投降!”
蛟王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到喽啰们脚下, 占满了血和泥沙。但他两鬓下富有特色的长眉,和头上高高束起如蛟角一般的发髻,已经证明了他独一无二的身份。
领头人已经阵亡,海寇瞬间丧失了战斗的意志,丢盔弃甲地到处逃窜,崩溃得一败涂地。
齐军们井然有序地跃下福船,冲上汐山岛。
他们跟着白朝驹的步伐, 率先冲向海寇们的大本营:那间山坳中造型奇特的三角形幄帐。
走在最前的士兵举着火把, 小心地掀开幄帐的一角。帐子中的蛊虫嗅到新鲜血液的气息,黑雾似的从缝隙里钻出一片。
“是蛊虫!快列火阵!”白朝驹迅速反应过来。
士兵按他的命令, 齐刷刷地举起火把,围成方阵。最外侧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向前,中间的士兵们高举火把向上,整个方阵被火焰包裹起来,蛊虫感受到灼烧的热气, 纷纷绕道而行。
组成火阵的士兵们小心地前行,一点点把帐布解开。幄帐中的蛊虫一下子全散出来,飞舞在空中。士兵们则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将血魔虫驱赶开。
终于,虫群或被烧死,或逃散到远方,充斥着幄帐的黑雾终于散尽,露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血一样的人。
白朝驹焦急地辨认着他们的身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被士兵抬走,他甚至看到了杨坚,却迟迟没见到公冶明的身影。
直到幄帐中的人都被抬空,白朝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殿下!殿下!公冶将军在这儿!”远处的树林边上,有声音传来。
白朝驹总算松了口气,忙赶过去。
四月的夜晚潮湿又温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泥地上却结了一小片白霜,好像冬日的严寒还未散去。
公冶明躺在地上,左手紧握着一杆长枪。他双眼紧闭,脸上的雨水凝成了冰花,仿佛永远睡着了。
白朝驹俯下身,伸手要探他的脖颈。
“殿下,放着我们来。”边上的士兵拦住了他,七手八脚地把公冶明抬起。
白朝驹只好忍住内心的焦急不安,强作体面地问道:“他可还活着?”
“还有脉搏。咱们先带这些伤员回卫所,不耽误殿下乘胜追击。”士兵道。
乘胜追击……白朝驹此刻满脑子都是公冶明的伤情,哪有心思乘胜追击。
可他心里清楚,身为太子,得肩负太子的责任。眼下,两名指挥使全都病倒,他得替他们带领好队伍,将海寇和红夷人清剿干净,把汐山岛的村民们救出来。
他毕竟也不是医师,不懂如何医治蛊毒,就算跟着伤员们返回卫所,也只能干着急。
“伤员就交给你们。”白朝驹拍了怕士兵们的肩膀,握紧腰间的剑柄,带着大部队,往汐山岛深处行去。
四月十一,汐山岛上的外敌总算被全部扫空。投降的俘虏被带回卫所,拒不投降的则被丢进海里。
红夷人的战船只剩不能动弹的四艘靠在海岸边,来不及带走,船上最有价值的红夷大炮都保留完好。白朝驹令士兵们将这些大炮从船上卸下,纳为己用。
被俘获的村民也被救出,他们还算幸运,红夷人带来的血魔虫都被海寇们用在了幄帐和杨坚的船上,村民们因此躲过一劫。
那些被血魔虫毒害的士兵们就没这么幸运了。山海卫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中了蛊虫的士兵们足有三百余人,十几人是在跟着公冶明冲进幄帐遭了埋伏,另一些则是在杨坚的福船上中的招。
在福船中招的士兵症状轻些,福船毕竟在海上行驶,场地开阔,蛊虫被海风吹散,削弱了不少毒性。
而幄帐中的蛊虫被密闭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去,全都在士兵身上肆意撕咬,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身上下如针扎火烧,疼痛难耐。
他们的身上、脸上,全是指甲盖宽的伤口,伤口迟迟不能愈合,渗着豆大的血珠,时常可见瓜子大小的血魔虫从伤口中爬出。
边上看护的士兵们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但见到蛊虫的影子,就伸手把虫子拍死。
随军的郎中们也束手无策。他们对蛊虫有所研究,可血魔虫不是中原的蛊,而是红夷来的蛊,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们这么痛苦,是因为不少虫子在身体里,不把虫子逼出来,蛊毒永远解不了。依我看,用水浴吧。”
“水浴不妥。他们身上这么多伤口,若是再碰水,伤口必会溃烂,他们会没命的,我看还是保守点吧,先吃点安神止血的草药。”
“不可保守治疗,必须得把虫子逼出来。不把虫子逼出来,他们难逃一死。”
“诸位大夫,我倒是有个办法。”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加入了讨论。
大夫们齐齐回头看去,一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他个头偏高,清秀的脸上有道横跨鼻梁的细疤,露出的手腕却相当细瘦,炎热的四月天,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白裘。
大夫们记得这人,他是士兵们在幄帐外面的泥地上救起的。因为没在幄帐中,也没有中蛊,侥幸躲过一劫。
公冶明看出了他们的困惑,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我也同他们一起待在幄帐中,被血魔虫撕咬,却没有中蛊。”公冶明掀起袖子,露出了小臂,上面有数道指甲盖宽的伤口,基本都愈合了,留着细碎的血痂。
“你是怎么解的蛊?”大夫惊奇地问道,直觉那些中蛊的人有救了。
公冶明对后面挥了挥手,一名小兵走上前来,手里端着个瓷碗。
瓷碗中间盛着浓稠的液体,质地像血,颜色却是诡异的紫红色,散发着些许腥味,还有些许奇特的从未闻过味道,似是草药的清香。
“用这个试试。”公冶明示意小兵把瓷碗递到郎中手里。
郎中们接过奇怪的药汁,再问面前的人这究竟是什么,公冶明却不肯再多说了,只是说这药格外贵重,且用且珍惜。
郎中们心里百般疑惑,但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状态,便先选了个哀嚎最厉害的伤员,把药汁一点点涂抹到他伤口处。
起先没有太大动静,紫红色的药汁只是普通的渗开,伤员受到外物的刺激,惨叫地更厉害了。
郎中们忐忑不安地看着,又过了会儿,伤员的哀嚎声低了下去,一只只瓜子大小的黑虫从伤口里露出头。
郎中们屏住呼吸,小心地观察着。一旁看护的士兵想要伸手打死这些趴在伤口处的蛊虫,却被郎中们眼疾手快地拦下。
“这虫似乎和先前不一样。”郎中们小声说着,“它们动作变得迟缓了。”
蛊虫们缓慢地爬行着,像是失去了飞的力气,它们在血红皮肤上爬行了一小段,便再也爬不动了,失去所有力气地扒着,像是切开的西瓜,但没有食欲,反倒格外瘆人。
一个胆大的郎中伸出手,闪电般地碰了下蛊虫,蛊虫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处,应当是被药死了。
“这药真管用,再加点。”
郎中们有了结论,加重下手的药量。大半碗紫红的药汁用了下去,数以百计的蛊虫从体内被逼出,密密麻麻地在地上落了一片。
终于,伤员紧皱的眉头舒展起来,呼吸变得平稳。在被血魔虫折磨了整整三天三夜,他终于能睡着了。
“再去问那人要点。”郎中们说着,心里有了希望。
白朝驹带着队伍回到卫所时,血魔虫的虫蛊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山海卫的郎中本事挺好啊,连红夷人的蛊虫都能解,不愧是杨将军精挑细选的……”
“殿下,蛊虫能解是靠一位高人帮的忙。”郎中不敢随便揽上不属于自己的功劳,一五一十道。
“是定津卫的公冶将军帮的忙。”
“公冶明帮的忙?他已经醒了?快带我去见他。”白朝驹焦急道。
士兵带着他走到指挥使屋子里,这里是杨坚先前住的地方,后来让给了太子,现在正是白朝驹的住所。
一名小兵双手端着个瓷碗,匆匆从院子里走出。白朝驹探头看去,瓷碗里是半碗紫红的浓稠液体。
“这什么?”他拦住小兵,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是治蛊虫的药。”小兵道。
药?这药怎么看着跟血似的?白朝驹顿时脸色煞白,顾不得门口士兵的阻拦,猛地冲进屋里。
公冶明坐在一张方桌前,伸着手,手下放着盏瓷碗。他小臂上有道深深的口子,紫红色液体正从口子里淌出来,滴到瓷碗里。
第205章 症结1 你也跑累了吧
白朝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胸口像是有大石头在压,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从前是有些怕血,现在的他已经不怕血了。
可不知道为何, 此时此刻,那种怕血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的心脏跳得突突作响, 冷汗浸透了衣衫, 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云端上。
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公冶明面前,看着桌上的瓷碗,胸口难受得厉害。
“治蛊毒, 用的都是你的血?”
他问道, 声音颤抖得像根快断的弦。
公冶明没有说话,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伸出左手,掐紧右臂,把血挤到碗里。
“别挤了!”白朝驹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左手,想阻止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不行。”公冶明笃定地摇了摇头,嗓子哑得吓人。
白朝驹一听就明白了, 他现在身体虚得不行, 内力也所剩无几,恐怕连坐着都费劲。
他掐紧他的左手, 伸手去按脉搏,果不其然,公冶明现在的脉搏及其微弱。
“你本就气血不足,现在又耗费这么多血,不要命了吗!”他焦急道。
“就差一点了。”公冶明的语气格外坚定。白朝驹拽着他的左臂不松手, 他就用力把右胳膊搁在碗壁上,狠狠往下挤,发紫的血液一下子被全挤出来,顺着碗壁往下淌,瞬间就积了一小碗。
白朝驹慌忙连他的右胳膊也拉住,扯着嗓子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去叫郎中!”
“你做什么!”公冶明抬起头,眉头紧皱,怒视着他。
“被我蒙对了是不是?你是瞒着郎中这么做的!非要擅自放血救他们!他们若是知道你用这法子救人,肯定也会和我一样拦着你!”白朝驹义正言辞,拉紧他的胳膊不肯松开。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公冶明拼命想从他手中把胳膊脱出。但白朝驹抓得很紧,根本不给他脱出的机会。
“我要让郎中把你的伤口扎好,然后好好去床上休息!”他坚定道。
“蛊毒多拖一日就严重一日,我不能让他们因为蛊毒死了!”公冶明的态度也很坚决。
“那你就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吗……”白朝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前面的人忽地低下头去。
还来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夹住了他的手指。
白朝驹下意识地松开手。手指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齿印,齿印下的皮肤有些发青发紫,应当是渗了血,疼得厉害。
“你居然咬我……”他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公冶明终于把胳膊抽回,搁在瓷碗口,紫红的液体将小碗一点点填满。
“殿下,我来了。”接收到白朝驹的招呼,郎中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白朝驹沉默不语,只是撵着发疼的手指,注视着面前一意孤行的人,嘴角苦涩。
郎中被屋内凝重的空气冻住,站在门槛边,不敢再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俩人的脸色。
“你把这带出去,给伤员。”倒是公冶明先开口了。
他将还在淌血的胳膊缩回袖子,把桌上的小碗往前推了推。
郎中赶忙接过瓷碗,埋头往外走,不敢多问半句。
公冶明抬头,看向白朝驹兜着衣袖的手指,上面的齿痕已经消了,手指起了淤青,没有破口,并无大碍。
他认真看着白朝驹的眼睛,解释道:“这些士兵是因为我中的蛊,我不能不救他们。”
白朝驹眉头皱了下,眼神变得深了。
“你在沙州是不是也这样?”
“什么?”公冶明疑惑地歪了下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在沙州是不是也这样,所以才落了一身的伤病?”白朝驹注视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冶明低下了头,藏起自己的视线。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到底是怎么样?”白朝驹有些焦急了。
“我想休息了。”公冶明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想往卧室走。
“给我看看你的手。”白朝驹说道。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公冶明皱眉道。
白朝驹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不由分说地抓住公冶明的右手,撸起袖子。
方才取血的口子约莫两寸长,除去这道显眼的伤,还有几片格外宽大的痕迹,隐约有着不规则的皱痕,不细看很难发觉。
白朝驹回想着,想着从前他的手臂上是不是有这些伤,若是没有,这样宽大的伤又是怎么留下的。
他看得仔细,越发地感觉手中的胳膊瘦得不像话,干柴似得,几乎只剩骨头。不知是不是失了太多血的关系,如此瘦的胳膊,竟连半点血管的痕迹都看不到,仿佛不是人的手臂。
“松手!”沙哑的声音带着怒气,白朝驹这才发觉,自己拉着他的手太久了。
“你别着急,我先给你包扎……”白朝驹转过身,想找点纱布。
公冶明则直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白朝驹失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厅堂。
在进不进卧室中纠结很久,他终于选择走出院子,走到街上,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士兵。
“你可认识从沙州来的兵?”
那士兵想了想,答道:“有个姓禹的骑兵队长,是沙州来的,在定津卫里。”
“带我去见他。”白朝驹道。
公冶明一觉睡到天完全暗下,醒来时浑身疲软,四肢酸胀得厉害。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四月十二的月亮已经很明亮了,照着屋子一片洁白。
他对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伤口已经干涸,留下个月牙形的血痂。
幸亏最近没忘了吃药,要是又和先前那样,血流到根本止不住,肯定会被他发现,我又要挨骂了。
东厢房里里空荡荡的,白朝驹不知去哪儿了。
公冶明穿上衣服,往正房走去。正房里也空无一人,没有白朝驹的影子。
这么深的夜,他怎会不在住所里?公冶明慌忙走出院门。
夜深人静的三更时分,卫所的街道空空荡荡,只有靠近城墙的位置,站着守夜的士兵。
公冶明沿着城墙一路走,几日下来,山海卫的士兵们也认得他指挥使的身份,无人敢阻拦他,只当他要做什么大事。
公冶明拐到上城墙的楼梯,远远看到卫所外驶来一只车队,八匹拉车的白马披着银亮的月光。卫所正门的吱呀着开了,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迎接这种不只从何而来的车队。
如此大的排面,用脚趾想想都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太子殿下。
公冶明本就悬着的心悬得更厉害了,赶忙抓了个站在墙角睡眼朦胧的士兵问道:“殿下白天去哪儿了?”
士兵半梦半醒地答话道:“殿下去了定津卫。”
去了定津卫?公冶明想到他白日里逼问自己沙州的事,几乎能确定他去定津卫做了什么。
而按照白朝驹的性子,能从定津卫回来,正说明他把沙州的事问明白了。不仅如此,他连夜赶路回山海卫,是冲着我来的。
公冶明慌忙对士兵嘱咐道:“别关城门,我要出城。”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城墙,跑进马厩,牵了匹马出来,一个飞身上马,在鞍上坐定。
剧烈的动作令他头晕目眩,可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宛如逃命一般,撑着白朝驹的马车刚刚进城,还未找到自己的间隙,策马扬鞭,从卫所的大门跑出去。
他在山路上疾驰许久,直到周围全是树木,一点儿人烟都看不到。
山海卫在远处的山脚下,被春日浓郁的树林淹没,成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夜半三更的山林阴风阵阵,吹得人寒毛倒立。他这才发觉自己穿得太少了,也可能是方才活动得太厉害,在马背上坐了许久,呼吸仍旧急促。
山上的晚风刮的又急又冷,每一下都能将他的精力抽空,他必须集中精神,才能不叫自己从马背上翻下去。
体力几乎到了极限,身下的马儿也同样喘着粗气。这只是匹普通的战马,枣红色的,不是什么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一路狂奔了许久,哪怕身上驮着的人再瘦再轻,它也已经累得不行了。
公冶明用尽最后力气拽紧缰绳,令马儿的速度慢下。马儿立即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公冶明小心地扶着马背,使着发颤的大腿,一点点往地上够,害怕自己一放松,就会整个人摔下地去。
累坏了的马儿仿佛通了灵性,忽地跪倒在地,让他轻易就能踩到地面。
公冶明下了马,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靠着就近的树桩坐下。枣红马扒在他脚边,撑着硕大的鼻孔,喘着粗气。
公冶明揉了揉马头的鬃毛,哑着嗓子道:“你跑累吧了,咱们先歇会儿。”
夜晚的山林一片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吹着叶子簌簌作响。
公冶明抬头看着满夜星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打翻了什么,五味杂陈的。
“你也跑累了吧!”另一个声音从树林中传来,像是回应着他方才的话语。
耳边的风声停息了。
公冶明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一个激灵站起,拼命拉着扒倒在地的马。
枣红马仍旧固执地扒在地上,公冶明急得去拽它的脖颈,可马儿丝毫不给他面子,烂泥般的一动不动。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从树后走出来,背着双手,那张常年带笑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眉头微蹙,面色凝重。
他注视着那个跪在马儿面前、满头乱发的人,一个字一个字道:
“为什么躲着我?”
第206章 症结2 是我无颜见你
“你的轻功竟变已得如此厉害了。”公冶明站起身, 长直的头发挡住他的脸,发尾粘着几根枯黄的碎草。
他丢下了手里的马鞭,背向白朝驹, 只身一人走上山间小道。
“你骑着马都跑不过我,没了马,你还想跑到哪里去?”白朝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