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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8041 字 15小时前

第151章 困兽7 这马在吃什么呢

“昂。”廖三千了然地一笑, “你想冒充鞑靼?”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冲破了这只小队,下一步就是上龙勒山和尤将军汇合, 多准备一手,没准有用。”

按他的吩咐,一众士兵都低下头, 各自挑着还算完整的尸体, 把尸体上的盔甲取下来。

“老大!”禹豹发出一阵惊呼,手里举着张折叠整齐的纸,向公冶明跑过来,“还有意外发现, 好像是重要的东西。”

公冶明接过他手里的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蒙文,是他不认识的文字。

“给我给我,你们看不懂的。”廖三千一把抢过禹豹手里的纸张,格外地想表现自己。

他仔细读了会儿,惊叹道:“这是敌人作战策略,他们计划八月初一,全军集合在龙勒山下, 发动突袭。”

“龙勒山?那不就是要打尤将军的队伍吗?”禹豹道。

“他们要将这些围困沙州城的队伍全部集中, 先拿下尤将军,这样沙州就彻底的孤立无援了。”甘蔚道。

“我们有机会在他们突袭龙勒山时, 将沙州的百姓撤走吗?”公冶明问道。

“这怎么可能来得及……”廖三千想反驳,却被甘蔚打断道:

“可以试试,百姓自己能走,费不了太多兵,还能节省不少粮食。”甘蔚说着, 算了算时间,“从沙州到龙勒山有百里的路,他们计划八月初一发动突袭,最晚也得在七月廿九出发。现在已过子时,已经是七月廿八了,若要通知沙州的百姓,现在就得出发。”

“咱们三队人,两队去沙州疏散百姓,一队去通知常将军关于龙勒山的事。”廖三千说道,“猜拳吧。”

“不猜了,我和你一起去沙州,甘旗长去通知常将军。”公冶明说道。

“为什么是他去通知常将军?”廖三千不满道。

“他带的是神机营的兵,去支援龙勒山,常将军肯定要众人拿上火铳,他用处比你大。”公冶明说道。

“那你带的也是神机营的兵,为什么不去龙勒山?”廖三千问道。

“我有另外的任务,得去沙州。”公冶明说道。那是白朝驹嘱咐给他的,要去沙州调查五雷神机炮的事。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廖三千说不过他,只能妥协了。

七月廿八傍晚,沙州城上的守军见到了一只血迹斑斑的小队,他们穿着鞑靼的衣服,骑着鞑靼的战马,比的却是齐军的旗语。

“好像是增援。”守城的士兵惊喜道,“他们穿着鞑靼的衣服,蒙混过来的,快放他们进来。”

“增援?就二十人?能增援什么?口粮都快不够了吃了。”另一人皱眉道。

“就二十人。先放进瓮城,是敌是友一问便知。”指挥使傅纵英下令道。

沙州的一扇小城门缓缓打开。

“哎,真放咱们进去啦!”廖三千兴奋地大叫道。

一行人从城门涌入,发现里头还有城墙,城墙上站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各个紧绷着弓弦,闪亮的弓箭指着被围在瓮城当中的人。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他们进来的城门也被合上了。

“等等,别放箭,是友军啊!”廖三千大喊道。

经过好一会儿的解释,沙州城的指挥使傅纵英总算相信了他们是京城赶来的援兵,还有三日后鞑靼要在龙勒山对尤启辰将军发起总攻的事。

“我们想趁鞑靼攻打龙勒山之际,让沙洲城的百姓先撤走。”公冶明解释道。

傅纵英忖思片刻,道:“鞑靼也未必都去往了龙勒山,这一路恐怕不安全。”

“就算没有都去,也比先前松散很多了!”廖三千怒道,“傅将军,你该不会因为自己得守在沙州城,就想让百姓同你一起受罪吧?”

“一派胡言!”傅纵英果不其然地被激怒了,“百姓的安危是大事,我只是有所顾忌而已!何时不让撤了?”

“那傅将军算同意了?”公冶明问道。

傅纵英沉声道:“要从沙州撤到嘉峪关内,路途遥远,还要穿过疏勒河。我只能派一只兵马护送他们到百里开外,往后的路就看他们运气了。”

“咱们也可以护送一段。”廖三千道。

“你们不去支援常将军吗?龙勒山一战事关重大,要是尤将军战败,沙州就难守了。”傅纵英说道。

“我们有马,跑得快,先护送百姓出城,再去龙勒山汇合,应当正好赶在开战时。甘蔚也会接应咱们。”公冶明说道。

“好,那就有劳你们了。”傅纵英道,“我这就命人通知下去。”

“傅将军,还有一事我想请教。”公冶明说道。

“何事?”

“将军可用过五雷神机炮?”

“哦。”傅纵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是说,那几台和佛郎机炮差不多,弹药还得特供的炮吗?”

七月廿九,沙州城的百姓们听从傅纵英的指挥,从东南角撤出,往东撤离,通过玉门,撤到嘉峪关内。

鞑靼的军队确实比先前少了很多,不少兵马秘密赶往了龙勒山,但仍有小部分队伍留下,守在沙州城外。而这些守着齐军的队伍,都被一只穿着鞑靼衣服的“迷路队伍”蒙骗了,他喊着鞑靼话,询问龙勒山的方向,又会猝不及防地拔刀。

鞑靼守军被这一波波突然的袭击打得找不着北,打散后的军队四处乱转,又遇上另一波被打散的军队。这次他们有了经验,二话不说举刀冲锋,却挥刀向了自己人。

就这样,那些守着沙州的鞑靼兵一片散乱,给撤离的百姓们留出了空隙。

“这些人也挺蠢的嘛,不过随口说了几句鞑靼话,他们就信了。”廖三千得意地笑道。

“那得多亏咱老大的点子。”禹豹说道。

“难道不靠我吗?”廖三千拍了拍身边吃草的马匹,“要不是我拦着他,他早把这些马都宰了。”

“咱老大只是嘴上说说,又不可能真把马都杀了。”禹豹说道。

他们已经将路上的鞑靼驱赶了一番,正在沙州百里外的山坡上休息,准备前去龙勒山,目送着山脚下零星赶路的队伍,往玉门走去。

“咱们的草料拿少了,没想到这些马这么能吃。”廖三千见自己那匹马,三两下已经将干草吃净,还磨着马牙,一副没有吃饱的样子。

“等到了龙勒山附近,就把这些马放了吧。咱们没有草料,养不活它们。”公冶明说道。

“你瞧,咱老大心很好的,怎么可能把马杀了。”禹豹狐假虎威地对廖三千吹嘘道。

“唉,你快瞧好你的马,这是在吃什么呢!”廖三千指着禹豹和公冶明身后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这匹马格外地壮,比其他马都高上半个头。

“这不是我的马。”禹豹说道。

这也不是我的马,公冶明心想着。不知是谁的马,没有拴好,跑到这里找吃的来了。

那马蹄子下踩碎了一个包裹。包裹七零八落地在地上摊开,里头的东西已经快被吃干净了,余下些碎末粘在包裹上,依稀能瞧见草药的碎末。

“这是咱们的药!被马吃了!”

廖三千赶忙拉紧缰绳,那匹马力气大得很,几次三番要从他手里挣脱出去。

廖三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拴回树上。他也总算明白这马为啥会跑出来,大抵是原本被拴好了,但它饿得发慌,硬是把缰绳都挣断了。

“老大,这包裹是不是你的!”禹豹捡起地上碎裂的布袋,举给公冶明看。

原来方才那马吃的,不是军中治伤的药,而是公冶明的药,是他休息时和众人一齐放在地上的包裹里的。

“还好还好,老大,还有三包药呢。”禹豹仔细查了查,从草堆里翻出些被马蹄子踢飞的药包。

公冶明赶忙接过药包,一带带打开。

“不行,这些药是治喉咙的。”他仔细检查了遍,那些最关键的,压制蛊王余毒的药,竟然一包都不剩,全进到马肚子里去了。

禹豹见他面色苍白,小心地问道:“不……不行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他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前一帖药是三危山里服的,大概还能撑十几日。他也不知道这药停下来会怎么样,或许不会像蛊王发作时那种要命的严重,但不会是什么好后果。

“公冶兄,这药挺重要的吧。”廖三千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就干脆随这些百姓一起去玉门,玉门没被鞑靼围困,肯定能配到药。我带着你手下的人一起去龙勒山,我会和常将军解释的。”廖三千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我这样,不就算逃兵了?”公冶明很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他来到西凉,也有几分想证明自己的野心在。

白朝驹那句“我看不起你”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尽管他道歉了,可公冶明还是忍不住会想:自己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他的确是一个没什么理想的人,也没有那种强烈的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但他也不想白朝驹看不起自己,他不可以当逃兵。

“这哪是逃兵,你不过是掩护百姓撤退而已。咱们这么多人,也不缺你一个。”禹豹说道。

“老大,我这儿还有点粮草,你都拿着,去玉门买了药再回来,耽误不了几天。”袁大赤也围了上来,把手里一大把草料塞到公冶明手里。

公冶明抓紧了手里沉甸甸的草料。

“常将军应当忙的很,他没准都发现不了你不在的事呢!”廖三千笑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跨到马背上,目送众人往西急行。他抓紧了缰绳,挥起马鞭,往和众人相反的方向驶去。

第152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1 那是皇上亲自……

八月十五, 中秋。

白朝驹收到了来自公冶明的回信,是从玉门寄过来的。

他一收到信,就激动地跑到青枫轩, 要和陆歌平禀报这个喜讯。

“如何?”陆歌平老远就听到了他的叫喊,在院子里等着他。

“公主!小老鼠查到了,五雷神机炮的性能和佛郎机炮不相上下, 射程都在两千尺左右。守军们拿它和佛郎机炮一块儿用, 觉得两者没什么区别。但两者弹药不一样,反倒增加了实战的难度。”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再加上军饷不够的问题,沙州也是一样,守城的就几百人。”白朝驹补充道。

“可五雷神机炮锻造后, 会一一测试性能。我亲眼见过它将炮弹打到四千尺的位置, 沙州的守军为何说它和佛郎机炮差不多?”陆歌平喃喃道。

“公主,或许这炮在京城能射到四千尺,到了沙州就只能射两千尺。”白朝驹说道。

听闻他荒谬的猜测,陆歌平站起身,笑道:“来,你跟我一起去锻造局,去瞧瞧这四千尺到底是真是假。”

白朝驹紧跟她的步伐, 边走边说道:“公主, 先不说五雷神机炮,缺军饷的事一定是真的。公冶明也说了, 沙州实际的兵,比报上来的少一半都不止,一千人的增援根本不够,这样是打不赢鞑靼的。”

“可你说服的了皇上吗?”陆歌平停下步子,转身看着白朝驹。

“先前那一千名神机营的援兵, 是皇上亲自下的决定。现在,咱们要他推翻自己的决策,这可行吗?他可是皇上啊!”

“还有姚望舒……他现在非常信任姚望舒。按姚望舒的说法,军饷都是借口,鞑靼来势汹汹,倘若用五雷神机炮都守不住的话,那就放弃西凉,退守嘉峪关。前几天我刚和皇上提过增兵的事,他就是这样说的。”

“……原来公主已经提过了,是我太着急,错怪公主了。”白朝驹面带歉意道。

“军饷的事情,咱们找不出证据,更说服不了皇上,这是条死路。”陆歌平说道。

“公主。”白朝驹见她有些犹豫,赶忙提醒道,“公主,那咱们去瞧瞧火炮的事吧。五雷神机炮锻造局也有,若是能从这上面找到证据,没准也能说服皇上再派增援呢。”

龙勒山上的树叶有些黄了,秋分已过,西凉的夜风开始萧瑟。

尤启辰的队伍在山上打了整整一个夏天。现在天气渐凉,夏日的单衣快要抵挡不住夜里的寒气。

龙勒山的夜风很猛,透过将士们盔甲的缝隙直灌进来。饥寒交迫下,一些人患上了风寒,让本就孱弱的战斗意志雪上加霜。

“尤将军,京城的增援还没到吗?刚才响起的炮声,是他们吗?”属下问道。

尤启辰眉头紧锁,狭长脸上的法令纹随着他嘴唇一抿,变得更深了些。

这里是古时的阳关,亦是个天然形成,易受难攻的地势。尤启辰认定这位置很重要,他也确实用自己的一千人马在山间和鞑靼迂回,千方百计地骚扰鞑靼对沙州的围攻。

如此骚扰两个月,鞑靼再也受不了这份日夜不宁,也摸清了尤启辰的套路,气势汹汹地向他袭来。

几日前,尤启辰收到了来自常瑞的急信。

信上称,他带着援军,前来解救被困龙勒山的尤将军。

“就一千人,解救他奶奶个哨子。”尤启辰如此骂道,“他是不知道鞑靼有多少兵马吗?至少三万骑兵!他就带一千人,过来送死?”

“尤将军,这一千人是神机营的兵。”属下补充道。

“嗯……算皇上老头还有点良心。”尤启辰脸上的怒色缓和了些。

“但他们说,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只够再战一场。”属下又补充道。

“只够打一场?这怎么打?”尤启辰再次怒道。

说是只能打一场,零星的开火声响了好几日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山上都响起,似乎在扰乱敌军的动向。

就在刚刚,北面的山坡上又响起了炮火声,如鞭炮般,零星地响起一阵,又平息下来,再响起一阵,如此循环往复。

山坡上,一小队人骑着马狂奔,他们手里端着几只火铳。他们先潜伏到距离鞑靼队伍极近的位置开火,随后狂奔到极远的地方。当鞑靼队伍上前追击时,另一支早潜伏在附近的人快步上前,在地上掩埋着什么。

“常将军,北面的地火布好了。”

“好,派人去通知尤将军,今夜子时撤出龙勒山。”常瑞下令道。

“龙勒山不能撤!”听到常瑞传来的消息时,尤启辰如是说。

“可是尤将军,常将军已经把地火布置好了,今夜子时,拉响引线,就能打鞑靼一个措手不及。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啊。”斥候说道。

“我们撤出龙勒山,沙州怎么守?”尤启辰问道。

“尤将军,咱们先前没撤出龙勒山,沙州不也被鞑靼围困了吗?”斥候为难道。他只是个提常瑞传消息的信使罢了,倘若尤启辰不执行他带来的消息,他害怕常瑞会怪罪自己,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去说服尤将军。

“混账!”尤启辰怒道拔出腰间的刀,在半空狠狠一挥,几乎挥到斥候脸上。斥候吓得汗流浃背,但也不敢后退半步。

“沙州被困,是因为兵不够,保不住粮道!若没有我守在龙勒山,鞑靼早就直冲沙州城了!”尤启辰道。

“尤将军,沙州城墙上有五雷神机炮镇守,没这么容易被攻下。”斥候说道。

“五雷神机炮,说得好听。你们京城锻的炮真是爱缺斤少两,给些弹药都扣扣嗖嗖,还不如那些老炮耐造。”尤启辰怒道。

“尤将军,那可是锻造局按您的指示锻造的炮啊,您也见识过它的威力,怎么现在又说不顶用了呢?”斥候道。

“有没有按我的指示造炮,你们这些京城的人心里可最清楚了。”尤启辰道。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尤启辰身后的士兵们坐不住了。

“将军,天越来越冷了。”

此言说罢,咳嗽声此起彼伏。

“真是儿戏!”尤启辰怒道,“天冷了,就去夜袭鞑靼的阵地,扒鞑靼的衣服穿!这个冬天,就在龙勒山上过!去跟常瑞说,龙勒山,我尤启辰撤不了,阳关,不能让给鞑靼。沙州城是京城布的防,就让这些京城来的人老老实实守着,试试京城造的好炮。”

“这个尤启辰,简直儿戏!”

听到斥候带回的消息,常瑞怒道。

“我已经替他留出了退路,他还不领情?非要在龙勒山上被围困致死吗?”

“将军,要不我再去劝劝尤将军……”

“不用了。按原计划执行,今夜子时,点燃地火。他若是乐意,就跟咱们一块儿守沙州,要是不乐意,就放他在山上自生自灭吧!”常瑞道。

月亮越升越高,转眼就挂在夜空正中。北面的山头上率先爆发出一阵轰鸣,耀眼的火光炸裂开来,在一瞬间点亮了半个天空,转眼又趋于平静。

随后,火光接二连三的在山头炸开。

“撤!”常瑞挥起胳膊。身后的援军随着他的指示,在漫山遍野鞑靼的惨叫声中,往沙州城的方向撤去。

爆炸引起的烈火灼烧着山野上的草木,鞑靼的士兵奔跑着,挥舞着燃烧的胳膊。

龙勒山南侧的寿昌山上,一人站在山顶,沉默地注视着对面山上的烈火。他穿着威武的金甲,头戴铁盔,盔上插着支孔雀羽毛。盔下是张轮廓硬朗的脸庞,鼻似鹰钩,双目如琥珀般金黄,眉骨高耸,眼眶深邃,是很西域的长相。

此人就是阿古金将军,鞑靼的主将。

“将军,三王子的消息没错,这地火是神机营的,京城的增援来了!咱们要不要撤军啊?”

阿古金站在龙勒山最高的山峰上,举目远眺。夜色中,隐约能瞧见一只队伍,借着夜色的掩护,往沙州赶去。

“不用撤。”阿古金迅速做出了决断,“他们分明突袭成功,却不乘胜追击,反倒撤回沙州。这就说明他们不敢和咱们打!他们是来解救尤启辰的。苏和,带上你的人去追!在沙州城外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他身后的红头发的青年笑道,“咱们四条腿,肯定跑地比他们两条腿快!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敢追上去,尤启辰的脑袋我拿定了!”

一队骑兵浩浩荡荡地从山上俯冲而下,龙勒山下是一揽无余的平原,往前就是沙州。数十里的地,骑兵一路狂奔,与常瑞的队伍越来越近。

“常将军,有人追上来了!不是尤将军,是鞑靼的人!”斥候报告道。

“列阵!”常瑞下令道。

鞑靼的骑兵越来越近,就在此时,轰鸣的火炮声掩盖了浩荡的马蹄声。神机营留到现在的最后的弹药,不得不用在此次对战中了。

但在夜色的掩护中,有另一支骑兵,借着火铳的轰鸣声,悄悄绕到了侧翼,打头的正是那名红发青年。

“苏和!他们开火了!咱们从侧翼包过去!”

“等等!”苏和举起拳头,是停止的信号。

就在这时,第二轮火铳声响起了。

“不对啊,他们怎么填弹这么快?咱们见过火铳,那玩意儿,装子弹很慢的。”下属问道。

苏和笑道:“这是齐军的阵型,他们分三人一组,开火的人负责开火,填弹的人负责填弹,就能发出连绵不断的弹幕。不过这样的阵型,开火时根本移动不了,他们已经被困在沙州城外了。等他们把弹药打完,就是咱们发起冲锋的时候!”

第153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2 难道守兵在撒……

锻造局内, 有一块极其空旷的场地上。这里是测试锻造完毕后五雷神机炮性能的空地,四五个工匠在场地上忙碌,轮番推拉着火炮, 将弹药填进去。

刚填完弹药,工匠四周环顾了下,确保场地中没有闲人, 以免误杀。他看到场地角落里, 不知何时走进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

“公主今日怎么过来了?”他慌忙行礼道。

“中秋到了,我来看看大家。”陆歌平坦然自若道。

“公主费心了。”那些个工匠弯腰俯首道。

“我见你们要测试,可别耽误了, 西凉战事紧张, 这些五雷神机炮可得赶快运过去,加强边防。”陆歌平道。

“是,是。”工匠点着头。只见陆歌平微微抬手,示意他将炮弹打出去。

这对他们而言,是个突击检查,白朝驹心想着。他们一时间不可能弄虚作假,现在测试的结果, 应当是准确的。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枚炮弹笔直飞出,砸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一旁的工匠快步走上去。白朝驹紧跟其后, 见到场地上用数字写着标尺,他默默用步子测了测,是准的。不一会儿,他们就行过了两千尺的位置,接着是三千尺, 四千尺。

“报!三千八百八十七尺!”那人说道。

白朝驹也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大坑,基本覆盖在三千八百九十尺的刻度上。

“公主,这座误差了一百十三尺,还需要再调整下。”负责测试的工匠说道。

陆歌平点了点头,对白朝驹吩咐道:“你去看看月饼送来了没,给大伙儿分点。”

“是。”白朝驹点头道。

三千八百八十七尺,虽然离四千尺略差一些,但也远超两千尺。这还只是平地上的射程,若是借着城墙的高度,定能射到四千有余。

这事就奇怪了,沙州的守兵,难道真在撒谎?

中秋的夜晚,月亮格外圆。借着明亮的月光,白朝驹扒在桌上奋笔疾书。他在写一封寄往沙州的信。

沙州城外,沙砾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马蹄跃跃欲试地在沙砾上碾了下,伴随着哼哼的鼻息声。

开火的声音停了片刻,比先前的停息更长,更久。

苏和振臂一挥,身后众人看到了他无声的信号,纷纷策马扬鞭,随着他前冲过去。

常瑞张望着面前的尸海,那是方才被火铳打倒的冲锋队。

月光下,深色的血液流淌在大地上,将沙砾染成红色。倒下的敌军尸体密密麻麻,在地面面前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阻止后续的队伍再冲过来。

常瑞指挥着众人往沙州撤去,士兵有序地快行走,身上的盔甲发出咔咔的振荡声,在夜空中回荡。隐隐约约的,还有哒哒的声音传来。

“常将军,鞑靼还在。”耳尖的斥候对常瑞说道。

“是鞑靼后撤的队伍,无妨。”常瑞说道。

可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并不是他们后方龙勒山的位置,而是从南侧的寿昌泽传来,那是寿昌山下的一片湖泊。

在齐军后撤的方向,沙州的城墙南侧绕过来一只队伍,在距离城墙不到十里的位置,正对着向沙州西城门撤去的齐军冲锋过来。

“列阵!快!”常瑞慌忙发号施令。

“将军,咱们的弹药只够打三轮。”

“我知道,就打三轮,打完就撤。”常瑞命令道。

三轮,按理来说是能阻止面前冲锋的骑兵了。现在距离城墙不到五里,再靠近一段,城墙上的五雷神机炮也能为众人提供掩护。

齐军的火铳发出轰鸣,一轮开火结束,冲锋在前的骑兵倒了一波。

就在这时,城墙北侧也传来了马蹄声,带头是个红发青年,气势汹汹地往齐军背后冲去。

齐军正交替着火炮,眼尖的士兵看到了不远处冲锋而来的骑兵,手都发抖起来,交换的过程逐渐混乱,甚至还有火铳掉落在地上。

“继续向南开火!”常瑞下令道。

士兵颤颤巍巍地端起火铳,慌忙对着南侧的骑兵开火。而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就连开火的轰鸣都盖不住激昂的马蹄。

苏和挥舞着马刀,马刀足有一个人长,刀尖向下,划着沙砾上的杂草,发出悚人的沙沙声。

常瑞额头渗出了密密的冷汗。此时,南侧的骑兵冲锋已大抵被拦住,而鞑靼北面包夹的骑兵气势汹汹地越逼越近。齐军阵列向南,此时调转方向打向北面并不现实,等他们重新列阵完毕,鞑靼的铁蹄早就冲破他们的阵型了。

常瑞眉头紧缩,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撤向沙州城!自由开火!”他下令道。

听到此话,有沉不住气的士兵率先打响了一枪。而鞑靼北面的骑兵还在一里开外,还未到火铳的射程。

一里的距离,对急奔的马匹而言,不过转瞬间。不消一会儿,苏和的队列就冲到了后撤的齐军面前。

骑兵爆发着战吼,手里巨大的马刀从下往上方挑起,跑得慢的齐军转瞬间就被马刀劈成两半。但还有不少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恰好的距离举起火铳,将冲锋的敌军打得人仰马翻。

第一波冲锋结束,战场中留下了一批尸体,有鞑靼的,也有不少齐军的。

“黄老三!甘蔚!杜淮阳!带你们的人,随我一同掩护大部队后撤。”常瑞命令着,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三只队伍从溃散的众人中走出。常瑞知道,这三只都是神机营的人,亦是十年前参与过天乾关之变的老兵。他们比其他人更有纪律,也更不畏生死。

“他们冲锋过一轮,下一轮阵形会乱,是我们的机会。”常瑞说道。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骑兵在远方调转马头,后排的马本就跑得参差不齐,现在站在了第一列,队伍就零零散散的。

尽管阵型零散,但骑兵的优势太大了。常瑞带人奋起抵抗,也只是拦住了一小波骑兵,更多的骑兵往城门的位置冲去,将那些混乱后撤的齐军打爬在地。

这一轮冲锋过后,地上的尸体更多了,几乎都是齐军的步兵。没有了弹药的火铳,不过是他们逃跑时的累赘。

“苏和,他们没有开火!哈哈哈哈哈!他们的子弹用完了!”骑兵尖笑道。

“阿古金将军果真料事如神,打赢这波援军,今日就能拿下沙州!”苏和此时无比亢奋。东边的天色有些泛白,这一战打了整整一夜,从龙勒山打到沙州城下,而战局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

龙勒山上,齐军利用预先设下的地火占尽优势,却因为兵力不足,无法乘胜追击。这一下战机转瞬即逝,齐军渐渐处于被追击的不利位置,反倒让当机立断的鞑靼重新夺回了胜机。

而鞑靼此次的胜机,比先前都大。尤启辰的兵还在龙勒山,鞑靼的大部队也在龙勒山,他支援不了现在的沙州。京城派来增援沙州的援军,正在被他苏和率领的五百名骑兵来回鞭挞,死伤惨重。

沙州城上的士兵手忙脚乱地架起了火炮,他们在等鞑靼靠近到二里之内的位置。而现在,鞑靼和后撤的齐军混战在一起,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场面。如果此时发射火炮,就会将友军误伤,他们手里的火炮也被牵制住了。

“再来!”第二轮冲锋完毕,苏和调转马头。此时他有着巨大的自信。照此下去,顷刻间,他们就能逼到沙州城下。

没有子弹的步兵根本不堪一击,只要有耐心就可以了,再发动几次冲锋,将他们冲得更散些,逼城内的士兵不得不出来增援。只要城门一开,他就能抓紧机会,往沙州城内冲去。

耐心,他苏和是最有耐心的。方才他在夜色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就为了等齐军的弹药被一点点消耗,等发起冲锋的最佳时机,他已经等到了。现在,只要再耗费些耐心,就是巨大的胜机。

第三轮冲锋过后,齐军的步兵更少了。还活着的人已经丢盔弃甲,为了让自己跑得更快些。他们离城墙已经很近很近了。而鞑靼的冲锋还在继续,这一次,他们冲得离城墙更近,甚至完全在火炮射程之内,往跑在最前的齐军碾去。

尸体又多了不少,跑到一半的齐军目睹了面前的惨状,本就精疲力竭的身躯在瞬间丧失了斗志,四肢也越发地沉重起来。这正是苏和最想见到的,彻底丧失士气的齐军。

马蹄朝着毫无斗志的军队踏去,第五波冲锋结束,还存活的齐军,已不足一半了。

“再来!”苏和调转马头,对着剩余的齐军发起第六次冲锋。

就在这时,沙州城外回荡起了嘹亮的哨声。那不是口哨的声音,比口哨更加锐利清亮,宛若高亢的鸟鸣,在辽阔的沙场上回响。

这是苏和没听过的调子,这不是鞑靼人吹的骨哨,而是齐军的骨哨。

沿着沙州城墙,一只穿戴有些随意,个头参差不齐的队伍快跑过来。他们的穿着五花八门,阵型倒是有模有样,盾牌、长枪、后排的手里还拿着弓弩。

只有一名穿着正式漆黑的盔甲。那是名个头高挑的青年,嘴里含着骨哨,伸手比划着什么。苏和看到了他的脸,那是张非常清秀的脸,面中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于此同时,随着他的手势,漫天的箭雨向鞑靼射来。

第154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3 公主的狗腿子……

“这人疯了吧!友军都射!”苏和慌忙扬着马鞭, 纵马躲闪着漫天箭雨。

箭头反射着东方初升的旭日,在黄沙地落下金色的闪光。骑兵的冲刺被迫扭曲了方向,马蹄在沙土上脱出一道长长的弧度, 往远离城墙的方向偏去。

后撤的齐军和鞑靼骑兵间的距离再一次地被拉开了,正好卡在两千尺的射程处。

城墙上的傅纵英精确捕捉到这一契机,振臂高呼道:“开炮!”

接连不断地轰鸣声响起, 火炮砸在地上, 飞溅起三人多高的尘土。齐军卯足了力气似的往前跑,生怕炮火误伤到自己身上。

苏和见战机已失,只能令骑兵后撤回去。

城门开了一道缝,齐军头也不回的往城中涌去, 各个灰头土脸,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炮声渐渐平息下来,烟尘散去,城外的沙地上尸横遍野,有鞑靼骑兵和马的尸体,也有更多步兵的尸体。

人数很快就清点完毕,齐军折损八百七十三人,几乎人人都挂了彩。

“常将军, 若是尤将军配合咱们一起后撤, 咱们的死伤应当不会如此惨重。”参戎见常瑞眉头紧缩,脸色阴沉, 便如此宽慰道。

常瑞在沙州的城墙上端坐许久,沉默注视着城墙外的尸体。

那里都是他熟悉的弟兄,在京城一起训练,还有十年前的老兵。黄老三、秦汗、杨十七……不少人他都叫得出名字,只是转瞬之间的失利, 这些昔日活蹦乱跳的身影,就化作冰冷的尘埃。

常瑞沉默许久,说道:“去把公冶明叫来。”

“常将军,他已经在城墙下等着了。”

常瑞嗯了一声,回过头,见到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城墙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注视着自己。

“常将军,公冶兄带人营救……”廖三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道:

“你们都下去,我要和他单独聊聊。”

公冶明跟着常瑞走进一间硕大的军帐。那是参将的营帐,比一般军帐更华贵。桌上端着精致的碗碟,里头放着蜜饯、糕点,丝毫看不出沙州被困数月,物资匮乏的影子。

常瑞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动。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为什么擅自离队?”他问道。

“我的药被马吃了,我去玉门配药。”公冶明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配的药呢?拿来给我看看。”常瑞问道。

“药还没配到。”公冶明继续解释着,“我还没到玉门,听到有人传来急报,说沙州要失守了。撤离的百姓们听到了这话,好多人都自发地要和鞑靼拼命,他们自己组了支民兵,要我带他们回沙州守城。药方交给了一个姑娘,还在配……”

“药被马吃了,亏你编的出来。”常瑞冷笑道。

“我擅自离队确实不对,可药被马吃了是真的。”公冶明说道。

常瑞忽地一下站起身来,猛地拔出腰间的刀,往公冶明脸上劈砍过去。公冶明一个机敏地闪身避开,脚步灵活,身姿轻易,全然不像生病的样子。

“我看你可没病!”常瑞怒道。

“我没生病,可是得吃药。”公冶明苍白地解释着。

“混账。”常瑞骂了一句,又说道,“药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你在城门前放的箭,太莽撞了!误伤了友军你知不知道!”

“要是不放箭,鞑靼会击杀更多的士兵。若是放箭,或许会误伤,但能逼退鞑靼,伤亡反倒小……”

公冶明正说着,只听“轰”一声巨响,常瑞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上面的蜜饯、糕点散落一地。

“你如此轻视自己人的性命,怎么带兵!”

“我没有轻视自己人的性命,这样虽有伤亡,但能救更多的人……”公冶明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

而但一句“虽有伤亡”,常瑞就给他判了“死刑”。

“还敢狡辩!”常瑞怒道。

公冶明慌忙闭上嘴。

常瑞在地上左右踱步,片刻后,说道:“既然沙州粮食紧缺,罚你禁闭十日,不准吃饭,好好反省反省!”

公冶明愣在了原地,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根不知所措的木头。

“还不快去!非要我请人逼你过去吗?”常瑞喝道。

公冶明赶忙答应道:“是。”

白朝驹坐在招阁,心神不宁地看着手里的卷宗,脑海中还在回想锻造局的事。

昨日的测试历历在目,他看到是五雷神机炮不假,那炮弹射了三千八百八十七尺也不假。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他还不至于是个不会看尺度,连炮型也分不清的笨蛋。

炮是对的,距离也没有太大问题,那是哪里不对?总不能是沙州的守军真在撒谎吧?他们都命悬一线了,没必要撒这种谎吧?

白朝驹回忆着种种细节。昨日,他跟着陆歌平一同走进锻造局,走到空地上,工匠们正在一边调试火炮的仰角,一边装填炮弹……

难道……是炮弹的问题?

白朝驹忽地挺直了脊背,呼吸都放缓了速度。他四下环顾一周,没见到什么人影,立即站起身来,从招阁的窗户翻了出去。

锻造局外的巷子里多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一手举着本破书,挡住下半张脸,头发乱糟糟地散在额面上,一双眼睛左右胡乱地瞟着。眼见无人注意,他忽地起身,像条鱼一样,轻快地越过围墙,翻到了锻造局内。

白朝驹一手举书挡着脸,一边回想着昨日的路线。

一名工匠注意到了这名不速之客,想追上去一看究竟,可这拿书掩面的怪人轻功得飞快,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锻造局里闯进个人,快去禀报大人!”他对看守吩咐道。

“大人?哪个大人?公主吗?”看守一脸懵懂。

“当然不是!是找……”那工匠说了一半,想起来了什么,把看守晾在一边,自己往锻造局外跑去。

他跑的方向是锻造局西面,那里是姚府的位置。

白朝驹眼疾手快地冲到空场地上。测试的工匠们正在认真地校准。趁没人注意,他窜到待测的火炮边上,伸手捞起一颗炮弹,转身往外跑。

这一下的身手极快,工匠们只见到一股黑色的风刮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股黑色的风就往场地外跑走了。

“坏了!他拿了弹药!”工匠低头瞧见了丢的东西,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得去找姚大人。”率先反应过来的人说道。

姚府内,姚望舒正在悠哉悠哉地喝茶,听闻有锻造局有人闯入的消息,手里的茶水一晃。

他顿了下,将茶杯放回桌面,捋了捋腰前那片华贵的敝膝。

“昨日中秋,听说公主特地去锻造局,慰问了你们?”他沉声问向面前那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工匠。

“是这样的。”工匠颔首道。

“走,咱们也去慰问慰问。”姚望舒起身道。

“大人,去哪里慰问?公主府吗?”工匠问道。

“去顺天府,找公主的狗腿子。”姚望舒道。

白朝驹一路小跑回到顺天府,弹药还踹在怀里,远远就撇到一个穿着华贵官服的人,往顺天府里走去。

姚望舒怎么来了?他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是冲我来的。

“姚阁老,怎么突然到顺天府来了?”县令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那个新来的典史,在哪里?”姚望舒面不改色地问道。

县令有些诧异,阁老怎么突然找上这个典史来?他当朝首辅,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非要找小小的典史不可吗?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道:“典史在招阁里,阁老随我来。”

招阁的门窗紧闭着,今日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而招阁内却看起来阴阴沉沉,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典史人呢?”县令逮住站在门口的一枚小吏,问道。

小吏一脸茫然地摇头。

“还真不在。”姚望舒眼神一冷,欲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仿佛回应他的话那般,招阁内穿出了阵阵鼾声。鼾声起初有些微弱,几声过后,便传来震耳欲聋地一下,令招阁外众人纷纷吓了一跳。

“阁老,他在呢。”县令立刻赔笑道,“就是睡着了,您瞧这事闹的,顺天府的案子还是太少了。”

说罢,他推开了招阁紧闭的大门。房间左右摆满了书架,正中一张书桌上,一年轻人把脸埋在卷宗中,睡得正香。

“别睡了!”县令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拍着白朝驹的面颊,拍得啪啪作响。

鼾声顿时止住了,白朝驹睡眼惺忪地从书案上抬起头,面颊上还粘着卷宗。

“啊,姚大人,您怎么来了。”白朝驹即刻做出奉承的表情,眼睛还半闭半睁,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姚望舒并不与他客气,直接对身后跟随的家丁下令道:

“搜!”

“搜?姚大人要什么东西?我找给你。”白朝驹装疯卖傻地说道,脸上挂着灿烂的傻笑。

而姚府的人丝毫不关心他,招阁的书架被他们一排排地扫空,上面堆放的卷轴横七竖八地落在地上。

白朝驹办案的桌面也没被放过,一人格外粗爆地将他从椅子上赶走,再将他的书桌整个掀翻,上面的卷宗散落一地,砚台和笔杆滚落在各处,混杂着瓷器碎裂声。

“你们!你们轻点……”白朝驹敢怒不敢言,只能站在原地,看整个招阁被翻得乱七八糟,满地狼籍。

姚望舒注视着满地纸张,还有白朝驹痛苦的面容:那双英挺的眉毛不知所措地往下撇着,眼睛里满是不解、悲愤和难过。

或许真不是他。姚望舒心想着,招了招手,那些忙碌许久的家丁总算能停止手头的“破坏”,快步走到他的身后。

姚望舒一个转身,带着众人从顺天府走了出去。

目送他们离开,白朝驹赶忙返回招阁,推开招阁的窗户,窗外有一棵高约三人的,枝繁叶茂的大树。

白朝驹爬到树上,从顶上的树杈中,取下了那颗圆滚滚、黑漆漆的东西。

第155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4 打仗哪有不死……

八月二十, 援军撤入沙州城的第四天。

这天夜里分外,星星也很稀薄,沙州的军营里分外宁静, 将士们都睡下了,只剩几名哨兵在城墙上驻守。

营帐中鼾声阵阵,此起彼伏。稀疏的树荫下, 冒出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那黑影佝偻着身子, 左右张望了下,忽地加快速度,往角落里一间单独的帐子摸索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墙角,绕过前面的拐角, 就是小屋的正门。

就在这时, 屋子另一端传来细碎的喀哒声。像是有人走动,踩到枝桠发出的声响。黑影鬼兮兮地往正门的方向探了下头,见到一个人影正站在房门前。

坏了,是看守。黑影猛地缩回头,一点点,悄无声息地顺着墙角倒退回去。他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不是自己的, 而是从正门的方向传来。那个看守发现了他, 正一点点地朝他的方向靠近过来。

“廖三千?”转角处的“守卫”还没出现,却先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禹豹?”黑影开口道。

禹豹走过拐角, 看到廖三千蒙着脸,蜷曲着身子贴在墙壁上,宛若做贼。

“你来做什么?”他压着嗓子问道。

“我……当然是来看看你们老大。”廖三千缩了下肩膀,把背上的包裹藏在身后。

“老大有我呢,用不着你来看!”禹豹说道。

“啥意思啊你?我关心下公冶兄碍你什么事了?”廖三千一下就不悦起来, 捏着拳头,跃跃欲试地耀武扬威。

禹豹现在知道了这人的尿性,直接一个转身,懒得搭理。廖三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手里的食盒。

“呦,你也来偷偷送吃的呀?”他笑道。

“废什么话呢?不送吃的,我何至于大半夜不睡觉地过来?”禹豹不冷不热说道。

“我看看你送的什么啊?”廖三千二话不说箭步上前,把禹豹手里的食盒直接掀开。

“你干啥?”禹豹一把把他推开。

“又是饼啊,你们京城的兵,成天就吃这玩意儿?连肉都没一口?”廖三千嘲笑道。

“我们这饼都很干净的!哪像你,吃的什么破肉,害得我闹肚子。”禹豹怒道。

“你自己肠胃不好,怪我?你们老大可爱吃了,不信让他选……”廖三千一个激动,也顾不得压低嗓门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快小点儿声,别被发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小屋的窗栅里传出。木头间隔的窗户后,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正注视着屋外脸红脖子粗的俩人。

“公冶兄,你自己说,是我的肉干好吃,还是他的饼好吃?”廖三千来了劲,非要让他评判出个胜负来。

公冶明肚子又咕咕地叫了下。白日里没得吃饭,他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现在不论什么递到他嘴边,他都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我都想吃。”公冶明把锁着的窗栅强行掀开一道缝。

“好嘞好嘞。”禹豹眉开眼笑道,把饼子从窗栅的夹缝往里塞。廖三千也不甘示弱,抓着肉干也往缝里。公冶明拿衣服兜着塞进来的吃食,忙不迭地往嘴里送。

“常将军也真的是,非要关你。要我说,晚来一步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带着民兵解救了咱们呢。”廖三千嘟囔道。

公冶明嚼着嘴里的肉干,心想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没什么意义,便换了个话题问道:“甘蔚可还好?”

此话一出,突然无人应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禹豹说道:“老大,甘旗长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战死了。”

夜空再次沉寂了。

片刻后,沙哑的声音问道:“他不是中箭身亡的吧?”

“怎么可能!”廖三千听出了他话中的忧虑,赶忙否定道,“说真的,当时打得那么混乱,就算没有你那波箭,咱们自己误伤自己的也不在少数。别娘们唧唧的纠结来纠结去,你放箭逼退骑兵,咱们才撤出,兄弟们心里门儿清,中箭的都算他们自己倒霉。”

窗栅里传来一记轻微的嗤笑声。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廖三千的嗓门吸引了看守的注意,几个人举着火把,往小屋走来,边走边喝道:“什么人!?”

廖三千慌忙拍着屁股起身,正欲离开,火把已经照到了他脸上。

“我们只是过来陪兄弟聊聊天啊,可没给他送吃的啊。”廖三千慌忙解释着。

举火把的人看了看屋子漆黑的窗栅,紧闭的门扉,又看了看屋檐下一脸慌张的俩人。

半晌,他说道:“好端端的夜里不睡觉,到处乱跑,按军规,罚你们守夜十天。”

“是,是。”俩人慌乱地点着头,心里还为送餐食的事情没有暴露而暗喜。

秋高气爽,京城的暖阳照在公主府内。

一年过半百,双鬓斑白的老人坐在院子里,借着阳光,研究着面前一个漆黑滚圆的物件。他是随公主从鬼车门过来的工匠,张芮。

“张师傅,怎么样?这弹药可有异样?”远远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

张芮轻咳一声,挑起手里的银叉,叉子头上,挑着一抹漆黑的碳灰状的粉末。

“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弹药。”

“不是弹药?”白朝驹疑惑道,“可我分明瞧见他们拿火炮把这个打出去,还有爆炸的声音。”

张芮揉了揉花白的眉头,问道:“你可有站在边上看着它爆炸?还是远远隔着几千尺的距离?”

白朝驹顿了下,说道:“隔了有近四千尺。”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啊。”张芮沉声道,“隔了四千尺,又是平地上,你能瞧见个啥?你是等它炸开后,才过去看的吧。”

“确实如此。”白朝驹承认道。

“你拿来的这玩意儿,压根没有火药。十年前,我还在锻造局时,就有人拿来一堆奇怪的玩意儿,说叫什么煳碳,说是混在火药里头,可以令爆炸的效果更好,就是这玩意儿。”

张芮举起银叉,把黑灰的粉末举给白朝驹看。

“这煳碳可以让爆炸的效果更好,那不是挺好吗?”白朝驹问道。

“唉!”张芮剁了下脚,恼道,“我们一开始信了那人的话,把这煳碳加到弹药里头,爆炸的范围确实大了。可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那只是看起来炸得更大了,事实上火力根本没有任何提升。”

“炸得更大了,怎么会说火力没有提升呢?”白朝驹疑惑道。

“就只是看起来炸得大呀!”张芮道,“我问你,炮弹射出时,边上是不是不能站人?”

“对,那东西威力很大,准头也不一定好。测试时,为了避免误伤,方圆百尺之内都不能站人。”白朝驹点头道。

“这就对了。咱们去看爆炸的效果,首先看到的就是地上留下的炸痕。这煳碳轻且黑,在地上铺地面积极大,让我们误以为是火炮炸的范围变大了。但其实根本比先前没有变化,甚至因为煳碳占了一部分火药的位置,爆炸的威力反倒变小了。”张芮道。

“居然是这样。”白朝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和射程又有什么关系呢?”

“射程?”张芮疑问道。

“不错,五雷神机炮射到四千尺,也是这煳碳弹药的功劳吗?”白朝驹问道。

张芮沉思片刻,说道:“你去拿个称过来。”

白朝驹取来了称,递到张芮手里。只见张芮捧起弹药,将它放在称中央,仔细称了下。

“你瞧,这玩意儿比常规弹药更轻。”他喃喃道。

白朝驹其实不知道常规弹药的重量有多少,但他明白了张芮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就是因为它轻了,所以才能射得更远?”

“对,就是这样。”张芮点头道,“煳碳比火药要轻,又能冒充爆炸留下的痕迹。他们或许把弹药里的火药全部去掉,拿糊碳进行冒充。这还真能让人难以辨别,还会令火炮射得更远。可我真没想到,锻造局的人竟如此大胆,敢在火炮上造假,他们不会还欺骗了皇上吧?”

何止是欺骗了皇上,他们已经骗过了京城的所有人,拿这半吊子的五雷神机炮,在边疆打了快半年了。白朝驹心想着。

张芮忽地想起什么,又问道:“一年前公主拿来张图纸给我看,不会就是用这炮弹的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