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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7951 字 16小时前

第141章 伤口 算了,这次先饶过你。

“我没干坏事。”公冶明面不改色地说道, 顺手把蒙脸的黑布塞进衣襟里。

“你没干坏事,蒙着脸干什么?”白朝驹一脸不信地问道。

“你看错了。”公冶明一本正经道。

我看错了?白朝驹猛吸一口气,心想, 这个人该不会仗着我和他表了白,就得寸进尺地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吧?

“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白朝驹皱了下眉头。

公冶明心头一悸。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提及阿缨的事, 会让他变得不开心。可他也不想做那个因为有事瞒着而被讨厌的人, 更没想过随口胡诌几句糊弄过去。在不开心和被讨厌之间斟酌再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是阿皎吗?”

他怎么会知道的?白朝驹的眼神不自觉一冷,警惕地看着面前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孔。

皇上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那日比完骑射后,他被皇上叫去单独面谈, 莫非是皇上告诉他的?再加上昨日里, 那个婆婆说的话。

他该不会去问了那个婆婆吧?他要是知道了阿缨的事情,也一定知道我的了!他是不是也怀疑是我害死了太子?

公冶明看他脸色不好,觉得是自己触及了他对往事的伤感。他赶忙端起桌上的豆花,举着勺子,递到他面前,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先吃点……”

白朝驹看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眉毛弯如新月, 眼里也含着丝柔情的笑意, 分外温和地看着自己。

他应当是很想讨自己开心的。

可白朝驹脖颈一扭,避开了公冶明递过来的勺子。他说不清为什么, 只觉得此刻看他格外得不顺眼。

他已经不是杀手了,皇上知道他的过去,甚至拉着脸求他坐御前司指挥使。而皇上若是知道自己的过去,只会变本加厉地疏远自己,哪怕是陆歌平也爱莫能助。因为皇上最爱的阿缨死了, 他却没有死。

“所以你都知道了?”他低着嗓子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但仍旧克制不住颤抖。话音像是古琴上将断未断的弦,苍白无力地坚持着。

“她把你认成太子了。”平和又沙哑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

“那你觉得呢?”白朝驹问道。

“我觉得……什么?”公冶明问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活下来,活下来应该是太子?”

“太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希望他活下来?”公冶明茫然道。

白朝驹回过头,看向公冶明的眼眸。他的眼睛就像泉水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只是看着他,其实和平日里的样子差不多。但在此时此刻,白朝驹能感受到一种被信任的安慰。

“可是我……毕竟没有保护他好。”他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公冶明侧了下脑袋,“杀手的目标本来就是他,又不是你。”

白朝驹沉默了,微皱的眉头还没有散开。他的眼眸带着早起的困顿,分外朦胧。

他该不会,还觉得我有事情瞒着他吧?公冶明不确信的想着。

他内心还是很好奇的。那帮杀手是如何准确无误地区分目标,只杀死了太子,却没有伤及到他。毕竟他和太子那么像,连宫里的婆婆都分不清楚。

他见白朝驹许久都没说话,一直看着自己,仿佛在等待什么回应。

他踌躇了会儿,问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处,就像是碰到了逆鳞那般,白朝驹忽地炸了起来,对他喊道:“你还是怀疑我!怀疑是我干的!”

公冶明手里的勺子一颤,里头的豆花差点撒在白朝驹身上。

他慌忙摇头否认着:“我没有,我没有。”

“你,出去。”白朝驹指着门口。

公冶明看着他,看到他一脸决绝,小脸气得通红。他赶忙把手里的勺子和碗都放回桌面上,低着头往门口走,心想方才那话兴许是不该说的。只是他不知道白朝驹一直看着他,是在等什么。

他拉开门,缓步走到门外,再转过身,把门拉起来。

就在木门快要合上的瞬间,白朝驹看到他眼里滑出一颗亮闪闪的东西,碎落在地上。

白朝驹猛地从床上弹起,穿着亵衣,几步飞跑到门口,拉住他。

“对不起啊,我心里太乱,想得太多了。”

他怎么就忘了他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都不算稀奇的。

关键他已经说了,他相信自己,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公冶明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都答应要和你成亲了,怎么会不要你呢?”白朝驹疑惑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我总感觉你是被逼无奈才答应的我,你还是想和女子成亲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我走……”

“我哪有……”白朝驹正想反驳,一根手指摁住了他的嘴。

“你听我说完。”

白朝驹点了点头。

“我现在才知道,你在这世上没什么亲人了,所以才特别地照顾我。如果我早点知道,就不会丢下结拜的物件离开,也不会逼着你答应和我成亲。你那时肯定比我还难过吧,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特别好的人……”

“可你在这世上,不也没有亲人了吗?”白朝驹还是忍不住问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一样,我真心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和兄弟不一样。我在想,如果我再好一些,长得再漂亮些,你是不是会更喜欢我,如果没有这条疤……”

他说着说着,眼睛又开始红了,下睫毛一左一右地托着两片透亮的水珠。

白朝驹拼命摇着头:“你已经很好看了……”

公冶明突然想起来什么,睁大了下眼睛,愣愣道:“弄错了,应该是我安慰你的……”

白朝驹认真地注视着他,其实他也有个一直问他的问题,但没有问出口,也是害怕触及到他的逆鳞。事到如今,他好像可以问出口了。

“你不是想知道,太子为何死的吗?”他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可不可以也告诉我一件事?”

“好。”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落下的?”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定住了。他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瞳却不自觉地颤动着,彰显着他的慌张。

果然,这不是他想说的事,好像也不是我应该问的话。白朝驹心想着。

“要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买来的早点,再不吃,就冷掉了。”白朝驹拉起他的手,往屋里走。

“我会说的。我应该告诉你。”公冶明鼓起勇气说道。

“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奇。你要是不想说,也不用勉强。”白朝驹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把早饭推到他的面前。

我不是勉强,我只是害怕说出来后,你会离开我。公冶明心想着。

可我不应该瞒着他,他说了,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他。

他只敢垂着头,避开白朝驹分外关切的目光,生怕从目光里看到些许异样。

“因为……小时候最好的朋友……被我杀死了……”他格外简略地说道。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已经没声了,眼泪克制不住地淌了满脸。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分明没有受伤,可胸口是钻心的痛,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被用力撕扯开,传来的痛感比受伤时更剧烈,更透彻心扉。

白朝驹注视着他,沉声问道:“他挥刀砍向你的脸,他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公冶明想点头,他刚把头点下去,又怔住了。

他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他想起阮红花临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那句话:“小时候的事,不是你的错。”

“他好像……也想要我的命。”公冶明思考良久,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这不能怪你。”白朝驹搂住了他的脖颈。他有种预感,这种事,一定是仇老鬼在背后搞鬼。

公冶明把脸埋在他的乱发里,鼻尖传来清新的香气,胸口的撕裂般的疼痛逐渐缓和下来,变得隐隐约约,可以忍受了。

白朝驹抱着他许久,感觉到怀中的颤动终于弱了下去,耳后再度传来沙哑的声音:

“但我太喜欢哭了,如果我不哭,疤也不会这么明显,你肯定会更喜欢我……”

“不会啊。”白朝驹说道,“你要是没有疤,就太好看了,肯定有好多追求者,我会嫉妒死你的。”

“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你要是再纠结这个,我可要……”白朝驹握住他的肩膀,把他从肩上扒起来。

公冶明脸上的泪痕还在,淌过那道横跨鼻梁的疤痕,交叉成一左一右两个十字。白朝驹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说这疤是哭出来的了。大抵本来只是浅浅的伤口,可他一直淌眼泪,害得伤口愈合不好,才变成这样。

“下次不许说自己不好看了,不然我要罚你。”白朝驹说道。

“罚我?”公冶明皱了下眉头。

白朝驹抵着他的肩膀,用嘴唇,轻轻点了下他的面中。公冶明猛地往后一缩,眼睛因为瘙痒微微眯起。

“就这样,这可是轻的。”白朝驹说道。

“你真的不在意吗?”公冶明不确信地问道。

“你又提了。”白朝驹皱眉道。公冶明惶恐地闭上了嘴,看着抵着面前的深邃眼睛,心里清楚,他又要罚自己了。

果然,那副俊秀面孔越靠越近,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鼻梁。他看着那双深邃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快要打在自己脸上。

“算了,这次先饶过你。”白朝驹忽地一笑,往后退去,将身距拉回到合适的距离。随后,他把公冶明的手拉到桌上,又把汤匙塞给他。

“你就一边吃,一边听我跟你说太子的事吧……对了,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不然我可完蛋了。”

公冶明连连点着头。

第142章 沙州告急·上 男儿何不带吴钩……

五月初十, 夏至已过,京城的太阳毒辣起来。正午时分,街上往来的闲人少了不少。担夫们都扎堆在树荫底下, 大声聊着天,眼睛瞟着空旷的大街。

由远及近得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很急, 担夫们伸头看去, 见来的是轻装出行的一人一马,又纷纷缩回到树荫下。那人在京城的大道上策马扬鞭,正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乾清宫内, 陆铎正翻着奏折, 太监急匆匆的进来,说是军情急报,是从西疆来的。

“皇上,哈密卫、罕东左卫、曲先卫三卫全军覆没,鞑靼军已过龙勒山,直逼沙州。尤将军带着安定卫誓死抵抗,我来的时候只剩一千人了。若是沙州被破, 西疆就守不住了啊。”满面黄沙的斥候半蹲在龙椅前, 他的裤子已经被马鞍划破,带着丝丝血迹。

陆铎低头沉吟片刻, 说道:“沙州后面,就是嘉峪关。嘉峪关易守难攻,是武装最充分的关口,火炮充足,鞑靼攻不进来。”

“皇上, 退守嘉峪关乃兵败之辞。”站在一边的陆歌平忍不住说道,“大齐尚未全力应战,尤将军还在誓死奋战……”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铎打断道,“西疆的百姓亦是大齐的百姓,不可轻易言弃。传我令,召集内阁众人,兵部尚书及侍郎,五军都督,共议增兵之事。”

酉时已过,夜风习习。

夏日的天空月朗星稀,虫鸣蛙声都起来了。公主府的院子里有些吵闹,不是虫鸣的吵闹,是俩人吵闹的声音。

“你的黑子不能下这里。”白朝驹把公冶明跃跃欲试的手指拨开。

“这不是空着……”公冶明伸手指着上下左右四个白子留下的正中的泉眼。

“我不是跟你解释规则了吗?这里已经被白子围起来了,不可以下的!”白朝驹说道。

“那我如果下进去呢?”公冶明问道。

“这里就是不能下……”白朝驹快要无语了,“你要是下进去,不是也被我白子给围住了?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你的白子已经下了,我把黑子放在这里……”

“不行!”白朝驹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拈黑子的手提开。

这时,一个脆亮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俩人的吵嚷。

“大侠,公主喊你。”莺儿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边上,对白朝驹说道。

“好,我这就去。”白朝驹站起身,走出两步,又转过头,对公冶明嘱咐道:“不准偷偷地动上面的棋子啊。”

公冶明连连点头,他反正是要输的。白朝驹闲得无聊,非要拉着他下棋,他一个规则都没搞明白的人,怎么可能赢的了他。

但愿公主给他找着了官位,省的他天天带着府里让我陪他下棋,公冶明心想着。

“顺天府典史唐广仁走了,那位置就一直空着。京城这么大块地方,天天都有案子。顺天府又是各大衙门之首,掌管着整个京城,就连紫禁城也能染指。皇上特别重视这个位置,筛选好久,终于决心把着顺天府典史的位置给你。”陆歌平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多谢公主!”白朝驹赶忙道谢。典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虽说顺天府的典史比其他地方的典史官位稍高些,却也是最末流的官职,只有九品。

但白朝驹还是很开心,一来典史的工作是他喜欢的,二来他也清楚,能争取这个官职,公主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陆歌平看着他欣喜的眉梢,神情也舒缓了些,嘴角挂上一抹淡笑:“吏部的官凭,明日就会下来了。你也好好收拾下,不出十五号,就可以上任了。”

“我一定好好为官,不辜负公主。”白朝驹笑道。

“怎么是不辜负我?”陆歌平笑道,“你得不辜负京城的百姓,不辜负大齐的百姓才行。”

“是是,公主说的对,我一时激动,都胡言乱语了。”白朝驹笑道。

“还有一事,你也得上上心。”陆歌平话锋一转。

“公主请说。”白朝驹有点忐忑,他害怕公主提及的是太子之死的事。

只见陆歌平一脸肃穆:“边陲战况紧张,皇上新组了一只军队,前去沙州支援。公冶明被任命为小旗,率一只十二人的精兵小队,跟在钟锡总旗麾下。钟锡总旗从军二十年,很有经验。文书明日也会传下来。我知道他喜欢自由,不想为官,可他毕竟已经入仕,理应为大齐效力,你去好好劝他。”

前去沙州?白朝驹呆了片刻。倘若公冶明去沙州,岂不是要离开自己?而是战事紧急,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毕竟那是战场,哪怕他本领再高,要面对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他真的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公主,他非去不可吗?”白朝驹小心地问道。

“皇上钦点的他。”陆歌平微微叹了口气,“我想,兴许就因为他先前连连冲撞皇上,皇上才有意点他过去。我也知道边陲战况危险,你担心也不无道理。他毕竟是大齐的兵,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哪怕是死,也得好好战死在沙场上。”

白朝驹看着陆歌平格外严肃的神情。他清楚,公主并不知道他和公冶明私定终身的事情,只当他俩是普通的朋友罢了。更何况他和公冶明老是吵架,最近更是大吵,她未必能想到自己和他关系这么好。

而她率先抛出了让自己任职顺天府典史的事,也是堵死了自己要提议随公冶明一同前去的道路。

或许顺天府的这个位置,就是陆歌平同皇上交涉换来,以公冶明去沙州为交换。

白朝驹深思良久,低声道:“好,我会和他说的。”

他回到院子里,月亮已经高悬。初十的月亮不算大,只有半轮在天上,照得院子里朦胧一片。小道尽头的亭子里,公冶明还坐在石凳上,托腮看着面前的棋盘,不知在思考下一步怎么下,还是在发呆。

月光透过亭子的檐柱,照在他脸上,显得骨骼分明。

白朝驹忽然觉得,他似乎又瘦了些,从前两腮还有圆,显得稚气。现在那些稚气已完全褪去,剩下紧贴着骨头的一层皮肉,在清冷的月光下如白玉一般。

他走过去,在公冶明面前坐下。

公冶明直起身子,说道:“我想到该怎么下了。”

“公主有事托我告诉你。”白朝驹说道。

“是去沙州的事吗?”公冶明说道,“方才皇上的人过来了。”

白朝驹一惊,赶忙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他其实也不知道公冶明应不应当答应。于理上他是应当答应的,可他毕竟是个当面拒绝过皇上的家伙,就算拒接圣旨也不足为奇。而于情上,白朝驹其实也有些不愿意,不舍得他去沙州那么远的地方。

鞑靼军气势汹汹,十年前的天乾关之变还历历在目。如今他们再度来袭,三卫失守,剩下的兵马不足千人,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皇上说,就调一千人过去。”公冶明小声说道。

“才一千人?”白朝驹惊愕地站起身。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商量了,说只是守城,不用那么多人。况且那里还有五雷神机炮,肯定守得住。”

要是守得住,那斥候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过来求援军呢?白朝驹不安地想着。

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多派点兵?那些失去的疆土,失去的三个卫所,都不打算要回来了吗?

他还在恍惚,只觉得一只手托住了自己腰,他的双脚突然悬空,整个人被托举起来。公冶明一手托腰,一手绕过他的膝盖,把他横着抱起。

“你这是?”白朝驹还在愕然,那只环在他腰身上的手臂忽然松开,他倒在一块松软的布料上。

公冶明把白朝驹抱进屋里,丢在床上。随即转身将门锁上,窗户也合上。

“我和你说过,成亲之前不可以做那种事的。”白朝驹说道。他是个保守的好孩子。

“我现在不想成亲了。”公冶明说道,在他身边坐下。

“你到底搞什么?”白朝驹被他出尔反尔的话语弄得恼火起来,他已经在做准备了,连媒婆也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这个人却变起了卦来。

“成亲也是你说的,现在不成亲也是你说的……”白朝驹气急道,嗓门克制不住地越来越大。

“你先听我说。”公冶明想解释。可白朝驹的声量远远盖过了他,并且还在继续: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你究竟理解什么叫成亲吗……”

他真心质疑着,双颊气得通红,接连不断地输出着自己的不满。忽然一片柔软又稍显冰凉的皮肤,在他动个不停地嘴皮子上贴了一下。

白朝驹一下就停住了,半张着嘴,他在消化公冶明方才偷袭般的一个吻。

“我是认真的。”公冶明终于能让自己的声音被他听见,“我知道沙洲战况危己。我们只有一千个人,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守下来,我担心自己一去不回,会让你一直等我。”

“不许你说这么晦气的话。”白朝驹摇着头,“你本领那么厉害,肯定能活着回来的。”

公冶明没有点头,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也不想留给白朝驹太多期望。

“要是守下来,我也可能一辈子就守在那里了。”公冶明说道,“我知道你想在京城做大官,你也不必为了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沙州了?”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低着头,惭愧地笑了下:“我一开始,真以为你会拒绝的,连公主也这么以为,所以让我来劝你。我们都低估你了,你真的已经及冠了。”

“我想在离开前,最后和你待一晚。”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点头道。

第143章 沙州告急·中 有点拉闸但也还行

白朝驹侧躺在床上, 他看着公冶明脱下了外衣。五月夜里有些凉,他没有穿亵衣,露出匀称而又纤薄的肌肉, 在月光下泛着些粉红,真如荷花瓣一样。

白朝驹看得痴迷,忽然感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可以……”公冶明说着, 拉着白朝驹的胳膊,往自己腰身上去。

白朝驹忽地抽回了手。

“我不能干这种事。咱们还没有成亲,倘若你和我成亲,我可以和你行欢。可你也说了, 不和我成亲, 日后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你会遇上别人,我也会遇上别人。若是现在和你行|欢,我们岂不是双双辜负别人了?”

“我听他们说,这叫风流。”公冶明说道。

“我可不喜欢风流,那就是些道貌岸然的禽兽想出的,美化流氓的词罢了, 我不想做流|氓, 你难道要做流|氓吗?”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沉默好一会儿,小声说道:“……我已经做好死在那里的准备了。”

“什么?”白朝驹一愣, 赶忙劝道,“你别说这种话咒自己。”

“可是……可是……”可是我如果真的没和你行|欢,会觉得很遗憾的。公冶明想说这个,但他可是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他感觉白朝驹不太情愿, 他也不想强迫他。

“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公冶明说着,把脸埋进被子里。

“你是不是又哭了。”白朝驹从被子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

公冶明没说话,只是拼命摇着头。

“其实我也很不愿和你分开。”白朝驹说道,“方才公主喊我劝你,我都想好了,如果你真心不愿意去,今晚我就帮你逃跑。没想到你会答应的这么快,我都没做好和你分开的准备呢。”

怀里的人顿了很久,终于说道:“你不想和我分开,为什么又不想要我的身体呢?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看……”

“你又说这个!”白朝驹用力把埋在被子里的人扒出来,仔细瞧去,公冶明的眼睛果然是红的。

要罚。

他凑过去,在公冶明的鼻梁上亲吻了下。俩人的身体靠近,白朝驹感觉到一柄刀抵在自己肚脐眼的位置。

他看着公冶明的面孔。因为方才的骚痒,那双温和的弯眉皱巴起来,眼睛微眯着,漆黑的眼眸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杀意。

可他明明是喜欢的。白朝驹感到内心涌起一股满足,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公冶明侧了下头,避开白朝驹略带审视的目光,把右脸对着他。他纤长的睫毛闪了几下,在月色下裹着一层朦胧的水汽。

白朝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有匹小马在跑,马蹄子踩得噔噔的。尽管如此,他也未到达公冶明的程度。

他看到公冶明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彻底背对着自己了。

说好这是最后一夜,总不能让他生着闷气走吧。万一他真死在了那里,我也会很遗憾的。

白朝驹终于下定决心,答应道:“按你说的吧。”

公冶明忽地翻过身来,脸上没有太大变化,但白朝驹知道,他很开心。

几乎就在他翻身过来的同时,白朝驹感觉一只滚烫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腰身。不对,那不是手,手没有这么强劲有力,那是公冶明抬起腿,跨过了他的腰。

“你要我来?”白朝驹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确实也没想到,这位率先动真的家伙,居然想着让自己来。

难怪他老是念叨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事,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才不动他吧?

我只是在等……白朝驹正想着如何解释,公冶明伸出手,凑近了他。

他有种生涩的笨拙,但胜在温柔,至少白朝驹没觉得难受。

白朝驹没有动静,心里倒是多了几分不悦,他没有被服务的舒适感,反倒不喜欢被触碰。

他一把握住公冶明的手腕,把他的手抽开。自己软软地扒在床上。

他有些恼火地说道:“你自己提议的,为什么你自己不来?还非要我来?”

公冶明还在发愣,一双腿更有力地顶开他的膝盖,连带被子都掀反开来。白朝驹脚跟直接踢在他的肩膀上,脚趾伸到他脑后的头发里。

这一下动作把公冶明看懵了,他直接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油。”白朝驹提醒道。

“油……是什么?”公冶明格外认真地问道。

“就是那天霜辰给你的东西。”白朝驹提醒道。

“那不是香膏吗?”公冶明疑惑道。

“你连那都没了解,还想着和我……”白朝驹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会受伤吗?”

“我不怕受伤。”公冶明说着,把白朝驹踢在自己肩膀上的腿拿下来,顺势又要把手伸过去。

“你先起来。”白朝驹拿膝盖顶着他腰,把他撵下床。

“在桌子最下方,左数第二个抽屉里。”白朝驹指挥道。

公冶明顺着他说的位置找去。那抽屉角落里,端正地放着那个圆形的银制小盒,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正是霜辰送他的那件。

他端着盒子,打开,伸手端到白朝驹面前。

“是这个,别磨蹭了,你快点。”白朝驹怕他再慢腾腾的下去,等会儿热情就褪了,自己也白下定决心了。

公冶明伸手在上面刮了层,缓缓将手指递过去。

和预先设想的不同,那地方清清凉凉的,倒也没有特别的异样感。但紧接着,白朝驹就感觉到个厚实的东西,好像醉汉喝多了那般找不准钥匙扣,在锁上探了探去。

“你在干什么?”白朝驹忍不住喊道。

“不行。”沙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你丫的……啥都没做,能行就见鬼了!白朝驹又生气,又替他着急,忍不住说道:“口口声声要这那的,好歹先学学啊!”

公冶明抬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还是你来,合适点。”

我现在怎么来?白朝驹伸手探了探自己,仍旧软软的扒着。公冶明那番操作太过拉闸,实在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而拉闸的操作还在继续。公冶明看他拒绝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给自己想办法。

他又蹭了会儿,白朝驹实在忍不了了,喊道:“手指。”

公冶明突然不笨了,一点就明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再这样下去,等会儿白朝驹就要拒绝了,便果断伸地出手指。

白朝驹感到一股猛劲扎了过来。

“你特么的……伸了几根手指啊?”他强忍着没有喊出来,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公冶明用眼睛比对了下,现在是伸了三根。他其实觉得不太够。他也没想到这突然的一下,令白朝驹有些承受不了。

白朝驹两眼一黑,还没等那股劲缓过去了,便觉察到那手指转了转,一股异样传来,令他小腹一缩,呼吸也不自觉变得急促。

他感觉自己耳尖充了血,仿佛冬日里长了冻疮那般,胀热又骚痒难耐,但仍旧比不过那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凑到红透的耳边:“这样行吗?”

白朝驹罕见的没有出声,他咬着牙关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明白公冶明为何要伸这么多手指了。他差点以为自己又遭了杖刑,要晕厥在这里。

“你慢、点、啊!”他想出声制止下,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的嗓音似乎挣脱了他的控制,只四个字,他便停顿了两下,还带出个往上勾起的尾音。

这简直不是正人君子能发出的声音,白朝驹感到一股羞愧感,更别提他是为了满足面前人上沙场前的心愿。他的牺牲已经够大。

差不多得了。白朝驹想着,尽管这一次起因经过都略显草率,但也够了。

就在此时,他便觉察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掌搂住自己的腰,用力地将他往上抬起。

可以了,他正想说,可字还没出口,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不是……怎么这时候这么会了?白朝驹还想着抱怨几句,他也没料到自己竟很吃这一套。尤其是那块柔软的肉探到自己唇上时,他根本想也没没想就接了上去。

他很喜欢那份独一无二的触感,那种软肉中夹杂着些许硬痕,好像撵着一只裹馅的汤圆,软糯中包裹着些未被完全捏碎的果仁。尽管白朝驹心里清楚,这些是他受伤留下的痕迹。但于他而言,这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享受。

公冶明二话不说地用舌头顶入他的口中,他回想着那夜白朝驹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避免白朝驹探到他的喉咙,这一次他先下手为强,率先争得主动权,恰好堵上了白朝驹刚想拒绝的嘴。

这下白朝驹彻底地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想到这个人没喝酒,但比自己喝了酒的那次还要乱来。他反抗地也很激烈,卡着位置本就没能让他舒服,嘴里又乱七八糟的。他舌头呈一个半卷的姿态,没过一会儿就酸了,捋都捋不过来。

他这会儿也急了眼,也学那夜公冶明的样子,狠狠对着他的舌头咬下来去。可他低估面前这人的疯狂程度,那句“我不怕受伤”是来真的,公冶明丝毫没有畏缩。

但他也感觉到疼了,身躯因为白朝驹用力的一咬,下意识地缩了下。

白朝驹觉得自己被带着一同活动了下。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很快被口腔浓郁的血腥味占据。没有任何意外的,他咬的那下比公冶明咬他的那下用力太多,把公冶明的舌头咬破了。

第144章 沙洲告急·下 你说这玩意儿能吃吗?……

现在那股初来乍到的痛感过去了些, 白朝驹为了夺回说话的权力,拼劲全力和公冶明对抗着,身体也不自觉地滑动几下, 竟被他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可那个舌头流血的人压根什么都不管不顾,仿佛要把白朝驹的嘴巴尝遍那般,死命地往里钻。

白朝驹的小舌头被他顶了, 晚饭险些吐到床上。公冶明还不肯罢休, 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好像要把上次白朝驹对他的加倍奉还那般。

白朝驹实在忍不了,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得把晚饭吐在床上, 那样也太脏了, 害得最后一夜俩人都没法好好睡觉。

公冶明倒是不介意,他早就被领教过白朝驹肚子里的酸臭味,每根头发丝都挂着黏糊糊的液体,还散发着浓重的酒味。他那么讨厌酒的一个人,连这都忍了,自然不介意饭菜残渣。

但白朝驹还是很介意的,毕竟他这次很清醒, 坚决不想让这么邋遢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于是他慌忙拽着公冶明的马尾, 用尽全身力气,把吸在自己面上的人拔开。喉咙还是不自觉地反出点酸味, 他慌忙吞咽着口水。

公冶明被迫直起身来,白朝驹拿胳膊肘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再贴上来。他还想凑上去,白朝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说道:“先别亲, 我要被你搞吐了。”

公冶明的眉毛垂了下来,他确实对亲吻的事没什么技巧,只顾着使劲,是没法服务好白朝驹的。

白朝驹看他傻愣地半跪着,也不动弹,此时觉得困劲上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差不多了。”他拉着公冶明的手,让他别跪着了。

公冶明最后收拾了下局面,他拿手帕擦了会儿,帕子中映出一抹殷红。

“你出血了。”他慌张道。

白朝驹叹了口气:“我也咬破了你的舌头,咱俩算扯平吧。”

说着,他合上了眼。那阵痛劲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他现在也不觉得难受,还有微乎其微的爽意。

但困意来袭,他懒得去理解那一丢丢爽意的由来,只求公冶明快点睡下,别折腾其他有的没的。

床榻吱呀地动了下。

“你把被子盖过来。”白朝驹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闭着眼睛指挥他。忽然间,他感觉一块温软的活肉爬了上来。

他惊慌地睁开眼,以为是夏日里蛇虫太多,不知何时爬上一只。而他看到的场面,更是令他难以置信。

“你在干什么?”

那张方才在他嘴里搅合的舌头,现在又忙个不行。

听到他的质问,公冶明没有停下。他发现白朝驹只是嘴上喊着不要,身体却诚实地很,甚至比刚刚更受用。

白朝驹看着不受控制的两个人,脸一点点变红。当他借着月光,看到那锈迹斑斑的舌头时,不由得心头一惊。

玛德,都忘记把他咬伤了。

“你别弄了啊!”白朝驹支起膝盖,把这人抵出去。

或许是大腿使劲的关系,紧绷的肌肉一用力,公冶明确实顺势被他推了出去,脸上也兀然多了块鼻涕,挂在嘴角。

看到这画面,白朝驹不禁两眼一黑。就在两眼一黑的前一瞬,他看见公冶明伸出舌头,刮了下嘴角。

白朝驹闭着眼就从床上弹起来。

夜班三更的公主府里,白朝驹在井里打水。

“快点,再洗一次,嘴张大。”他把井水倒在脸盆里,看着公冶明把脸埋进水里,吐出咕咚咕咚的气泡。

“已经洗了很多次了。”公冶明抬起头,脸上全是水珠,前半的头发也湿透了。

“张嘴我看看。”白朝驹伸出手指,跃跃欲试地指着他的嘴唇。

公冶明很听话地张开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白朝驹手指抵着他上下牙,仔细检查,以防他没洗干净。不一会儿,白朝驹就觉得手指生疼。公冶明的虎牙有点尖,正好扎在白朝驹手指的位置。

“好了好了。”白朝驹看了会儿,终于卸下手,月亮斜到了西边,再过几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他拉着公冶明的手,往屋里走去,想要好好的,正常的睡一觉。

公冶明忽地使劲把他往回一拽,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又想往他脸上贴。

白朝驹伸手抵住他的胸,阻止他靠近过来:“你嘴巴太脏了,我不想亲。”

公冶明的眉头又垮了下来。不知是不是白朝驹的错觉,他的眼睛似乎一瞬间就红了。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白朝驹在心里嘀咕着。都到了最后关头,不能搞得他不愉快。今晚要是哭哭啼啼的结束,他肯定要记恨自己一辈子。

他往前半步,在公冶明的嘴角轻轻点了下,嘱咐道:“下次可不行了啊。”

公冶明总算是难得一见地笑了。尽管他心里想的是:下次?也未必会有下次了……

夏天的夜里,星光闪烁。白朝驹躺在床上,此时他忽然有些兴奋,有些睡不着了。

他看着边上紧闭双眼的侧脸,有种莫名的感激。

若不是公冶明强行要求,他恐怕真的会错过俩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吧。

“咱们也不是永远不见面了,到了那里,记得给我写信。”白朝驹凑到他耳边,小声嘱咐道。

公冶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如果我有空,会去找你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忘记吃药。”白朝驹又说道。

“我也会来找你,在战胜的时候。”公冶明说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白朝驹说道。

“我当然也会。”公冶明说道。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白朝驹眉头一皱。

“不是不吉利,我是说真的。”公冶明侧过身,正对着白朝驹,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埋在一座山上,最好是会起雾的山,像处州那样的,有水有云……”

“你很喜欢在山上?”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继续说:“要是找不到我的尸体,就在那里种一棵树,树会长大,就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当他说找不到尸体的时候,白朝驹的鼻尖一下子就算了。他慌忙点着头:“你想种什么树?”

公冶明仔细想了会儿,说道:“有什么就种什么好了。”

“我给你种棵梅花树吧。”白朝驹说道,“种棵白梅花,开花的时候会很漂亮。”

“可是梅花只在冬天开花,那时候别的树都光秃秃的,太孤单了。”公冶明说道。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白朝驹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这样天地间,就我们两人。”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白朝驹的脸颊靠着他的头顶,能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种安心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身上的人的呼吸缓慢而均匀。

伴随着窗外阵阵虫鸣,他也渐渐睡着了。

白朝驹是被太阳照醒的。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缝,火辣辣地逼到他脸上。

他只能用力地睁开眼,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消失了,另半边床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

白朝驹赶忙爬起身,穿上衣服,往屋子外走去。

院子中间,莺儿姑娘正修剪花枝。远远就看到个衣衫不整的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快步走来。

“你也太能睡了,一觉睡到大中午,都不饿吗?”莺儿对他笑道。

“你见过他吗?”白朝驹只顾着问公冶明的消息。

“大清早就走了,他没跟你说吗?皇上命他卯时在京卫集合,现在应当在去沙洲的路上了。”莺儿说道。

他走了?他这就走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说清楚,自己本来还想好好给他饯行一番,结果他倒好,趁着自己还没醒,直接就走了。

都没好好道别呢。白朝驹怀着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往京卫跑去。

正如莺儿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走了,战况紧急,他们一刻都不耽误地走了。

他会给我写信的吧。白朝驹不安地想着,他还没教过公冶明该怎么写信,他记得公主府的地址吗?他应当是记得的。

沙州打着仗,还方便寄信吗?最好他到一个地方,就给自己想写一封信……不行,这样太废钱了,他得省着点花,留着钱买药。

对了,他把银子都带上了没?早知道应该请公主给他备点,以防万一,万一他银子被人偷了……他应当没有把银子都放在一个包裹里吧?

不对,他身手那么好,不可能会被偷的,就算被偷了,他肯定也能找回来。可是他脑袋傻傻的,该不会被骗吧?

不会不会,他不是一个人走的,是一群人走的,那么多人帮忙看着,应当骗不着他。公主说了,钟锡总旗很有经验的,能罩着他。

白朝驹一路胡思乱想着,等他走到公主府门口,太阳已经西斜,这一天什么事都没做,就过去了。

他一进府,鸳鸯就走了过来:“公主找了你一天,说是吏部的文书下来了,要你明日就去顺天府上任。”

明天?好快。白朝驹惊了下。但这样也好,顺天府典史应当非常忙碌。他也可以转移下注意力,不会一直陷在对小老鼠的担心当中了。

第145章 困兽1 那帮小白脸拔不了刀

沙州位于嘉峪关外。钟锡带着六十名精兵行至高台, 和他一样队伍还有十二支,剩下的两百余人则是工匠、杂役和军官。

这就是皇上派出的一千人支援,人数很少, 却是从京城禁卫神机营中抽调的精锐步兵。

他们所有人都配备了火铳,熟悉三段式打发:即第一排射击,第三排填弹, 第二排传递。因此一队不是常规的十人, 而是十二人。

这一行人在高台卫歇了歇脚,参将常瑞正在和指挥使交谈,请求高台卫增加些兵力。听闻此次鞑靼军队是万计数的,尽管他们都配备了高威力的火器, 但一千人还是太少了。

高台卫的士兵们个个睁大眼睛, 好奇地看着这批从京城过来的精兵们。

与高台卫兵粗布衣服和简陋胸甲不同,神机营的盔甲上还上了层半哑的黑漆,从胸甲到肩甲,就连手臂上也密密地覆盖了层如鼠妇般的薄甲,一直到手背,武装地严严实实。

“裹这么严实,手臂还动得了吗?怎么和人拼刀子?”有高台卫的士兵小声质疑道。

“他们是用炮的, 又不需要拼刀子。”另一人说道。

“也是。”那人不懈地嗤笑了声, “我瞧他们那白白嫩嫩的样子,跟小白脸似的, 腰上的刀都是摆设吧。”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被个耳尖的神机营士兵听到了。

“说谁的刀是摆设呢!”那士兵怒道,“要不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人,不该冲到前线,哪需要我们帮忙?”

率先挑衅的人咧嘴一笑, 伸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刀,说道:“要不是摆设,来和我比划比划?”

“诶!别吧,咱都知道你廖三千的刀厉害,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总旗要知道咱在这里内讧,要按军令处置你的!”边上的人赶忙拉住他跃跃欲试的胳膊,劝说道。

“怕什么,那些京城来的,油头粉面的家伙,都不敢拔刀呢。”廖三千还在叫嚷着。

那神机营的士兵摔下碗筷,猛地站起,伸手握住腰间的刀,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了。这个廖三千,竟然说他们神机营的士兵拔不了刀,他禹豹可不是拔不了刀的孬种。

廖三千的刀是西凉的刀,是他幼年时,从一个鞑靼人手里学来的。他的刀粗矿厚重,弯成一道半月。

禹豹的刀是京城的刀,是他在数千人中胜出,被选为神机营的凭证。他的刀狭长锐利,带着春苗般微弱的弧度。

京城的刀却没打过西凉的刀。俩人交手不过十招,廖三千就把那柄厚重的弯刀抵在了禹豹的喉咙上。

“这就是你们京城的刀?不堪一击。”他冷冷地啐了口,用力踢出一脚,把禹豹从面前踢走。

禹豹的脖颈上擦破了层皮,正流着血,而他的脸颊比血还红,红得发紫,呈现出猪肝色。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在京城击溃众人的刀法,竟被败地如此彻底。

“你的刀很厉害。”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禹豹见到了另一柄刀,横在自己身侧。

这也是一柄狭长锐利的刀,有着京城的金贵,与他的刀不同的是,这柄刀的刀身笔直,直得像一柄剑。

“我想领教一下。”公冶明补上了后半句。他走过半跪在地的禹豹,走到廖三千面前。

“爷爷我可不是陪练。”廖三千收起了手里的刀。他扫了眼新来的这人,比方才那个更白净些,五官也更秀气,简直秀气得跟个娘们似的。个头倒是挺高,但看他那样子,更像个没啥本事的绣花枕头。

廖三千的刀收到一半,手边刮过一阵冷风,他的刀忽然就插不进刀鞘了,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公冶明手里那柄笔直的刀刃,正插在廖三千的刀鞘上,将刀鞘从中间洞穿,卡住了他手里的刀,不让他把刀收起来。

“我要是非要你陪练呢?”公冶明前倾着身子,歪头看着他。

他似乎有点本事,比刚刚那个强点。廖三千用力顿了顿手里的刀,想把刀硬塞回去。可公冶明卡的位置不偏不倚,且根本没有收刀的架势。

他就是逼着廖三千把刀拔出来。

还挺横,廖三千爽朗笑道:“行行行,就让爷爷我好心给你上上课。”

廖三千脸上的笑只是幌子,是骗面前小白脸放松的伎俩。廖三千不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对手:他肯定不知道江湖险恶,会被自己的笑蒙骗过去。

廖三千的话未说完,脸上笑容犹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拔出刀,往公冶明面颊挥去。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禹豹傻了眼,但公冶明反应过来了。

他脚步微动,往廖三千左侧闪去,在避开这一下的同时,顺手将抵在廖三千刀鞘中的刀拔了出来。

廖三千手中的阔刀还没停,呼呼作响划个半月,继续往公冶明腰身上袭去。禹豹在边上看着,惊得手脚冰冷。他见廖三千的阔刀厚重,足足有自己小旗手上的三四倍宽,从正面是无论如何都是抵挡不住的。

公冶明这下却没有闪,而是迎着廖三千的阔刀,接了上去。

这怎么能行?刀不断就算不错了。禹豹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起,和他一同站起的还有数名士兵,都是神机营的人。他们双拳紧握,如今他们这些精兵的颜面,都在这一场比试中了。

尽管他们也才认识这名小旗不久,也不太熟悉他的本领究竟如何。他看起来冷冷的,没啥表情,也不爱说话,像是个厉害的人。但是年纪又很轻,听说才刚刚及冠,没准是年轻气盛才出去和廖三千比试的。

而这廖三千能挥动这么柄厚重的大刀,且挥得虎虎生风,举重若轻,也一定不是一般人。

廖三千的脚步一顿,激起厚重的尘土,于此同时,公冶明的脚步也停下了,就抵在廖三千身前。围观众人伸长了脖颈,想看看这比试的结果究竟如何。

只见廖三千的阔刀横在公冶明脑袋侧边,刮着他的头发丝,离面颊不到一寸。而公冶明的横刀也指着他的脖颈,刀尖几乎刮着他的皮肉。

“是谁赢了?”有人问道。

禹豹看这俩人都离对方要害只差一寸,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一时难辨胜负。

“应当是打成了平手。”他说道。

“不,是我输了。”一个厚重的嗓音传来,是廖三千的。

他输了?他竟老老实实承认输了?禹豹愣了下,忍不住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方才他距离有些远,且公冶明和廖三千的身子交错在一起,挡住了部分视线,他没看地太分明。现在走到俩人身边,他总算看清楚了。

廖三千的阔刀不是自己定在公冶明脸边的,在刀镡靠近刀柄的位置,公冶明的横刀死死抵在那里,阻止廖三千的刀再挥过来。若是公冶明的刀再往前半寸,廖三千的刀非但不会靠近,还会再被他拨转开去。

而公冶明的刀尖,是实实在在地指在了廖三千的喉咙,畅通无阻的。谁胜谁负,相当明了。

廖三千收起了刀,对公冶明弯腰行了一礼,道:“未想到阁下的刀法竟如此出神入化,若非阁下及时收手,我廖三千已经是具尸体了。”

“我是小旗,刀法比普通士兵厉害些是应当的。”公冶明淡然道。

“我廖三千也是小旗。”廖三千忽然说道。公冶明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咋咋呼呼,一点儿都沉不住气,喜欢挑衅人的家伙,还是个小旗。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廖三千满面笑容道。

“我叫公冶明。”公冶明把刀收回刀鞘,想着回去,把刚刚吃了一半的饭给吃完,等会儿还得赶路,不能饿肚子。

“公兄弟,我方才确实对京城诸位有些无礼了。但你也别放在心上,咱们一会儿还得并肩作战呢。”廖三千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笑容也不露一个,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方才的挑衅生气。

廖三千其实不喜欢京城的人,但他觉得面前这个打败自己的年轻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他很希望能跟他交个朋友。在此之前,对京城的兵们奉承几句,他也乐意。

公冶明停下了步子,认真地看着他。

他也会回应我几句吧,廖三千想着。等会儿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兵,还得靠自己带路呢,他肯定不愿意把关系闹僵。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公冶明开口了。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姓公,我姓公冶。”

说罢,他转过脸,也不再搭理廖三千一下,径直往饭桌边走去。

祁连山间隔着中原和西域,绵延数千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祁连山的北侧,就是太祖花费重金修建的长城,一道人工修筑的屏障。

高台卫派出了点赠援,和京城精锐回合后,人数扩张到了一千五百人,实际的战斗兵大约一千人,比常瑞预计的两千人要少上一半。

常瑞问了那里的总旗:“高台卫的人怎么这么少?是半数人都前去支援沙州了吗?”

那总旗摇头道:“高台卫一共只有一千三百人。”

高台地处西北,气候也不算差,但卫所的士兵是军户,世代都是兵。平日里除了种田,还要操练,比普通种地的农民还要劳累。很多士兵都当了逃兵,从卫所跑出去,自己找地方过日子。

“这一千三百人,还是包括了很多新抓的壮丁。广顺帝复位后,说要加强兵力,避免重蹈天乾关之变的覆辙。有近一千人,是最近一年招才来的,编在指挥使邓良才手下,算作是他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