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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9343 字 3天前

第126章 五雷神机图2 你又干了什么坏事捏?……

“唐广仁下台也有他一份功劳。”公冶明轻声说道, 下巴依旧微仰着。

“昂……”白朝驹看明白他意思了,“是你和他一块儿干的?厉害了啊!”

他拿拳头摁了摁公冶明的胸口,表示赞许。公冶明弯起眼睛笑了下。

白朝驹则脑袋一歪, 斜眼打量着他,嘴角挑起道难以捉摸地弧度,问道:“你该不会已经算到, 唐广仁走了, 就没人调查方大人的案子,才故意把那谁放跑吧?”

听闻此言,公冶明的眼睛一下睁圆了,一双黑大的瞳仁一览无余。

这个反应, 看来是没想到这茬了。还好他只是运气好, 没那么多心机。白朝驹在心里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让唐广仁下台的?”

“这还不简单。”刘光熠抢答道,卯足了劲要在陆隶翎面前表现自己,“他唐广仁作恶多端,害了多少无知少年。那些被他侵害的孬种,各个都不敢把这事说出来。小爷我略施小计,逼上一逼, 叫他们一同去衙门把唐广仁举报了, 自然就搞定了。”

“逼上一逼?”白朝驹皱起眉头,狐疑地看向公冶明, 直觉这事是他出的主意。

“对了啊,得亏了明哥一起,不然还逼不动那些个怂货。”刘光熠笑道,没忘记给自己的老大记上一笔功劳。

“你们是怎么逼的?”白朝驹问道。

“逼就是逼嘛,还能怎么逼, 就逼他们说出这事呗。”刘光熠避重就轻地说着,他见白朝驹眼神逐渐阴沉下来,赶忙岔开话题道,“各位啊,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眼看刘光熠要逃跑,白朝驹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你先跟我说说,受害者有哪些?”

“这我哪儿记得住啊?”刘光熠哭丧着脸,本想着搪塞过去。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若是这样说,陆隶翎肯定会怀疑自己的壮举:连名字都说不出来,肯定又是在吹牛。

我得说几个名字,证明我真出了不少力。

“啊……我勉强能记住了几个。”刘光熠赶忙改口道,“烟花巷的穆冉,大兴学堂的晏子生,还有在锻造局看门的那个……”

白朝驹眼睛一下瞪大了,锻造局看门的?这岂不是正好和陆歌平要自己去取图纸的地方对上了,他们既然赶走了唐广仁,也算替那人报了仇,应当好说上话,让那人通融通融,放自己进到锻造局,瞧瞧五雷神机的图纸。

可是刘光熠说到这里,偏偏脑子卡壳了,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那人叫什么名字。

白朝驹等得着急,拽着他胳膊的劲不自禁地越来越大。刘光熠只觉得手臂发紧发疼,一时间更慌张,更想不起那人叫什么来。

“是锻造局看门的谁?”白朝驹实在等不及了,忍不住问道。

“你就放过我吧。”刘光熠可怜巴巴地说道,搞不懂白朝驹为啥非揪着这个人打听,难不成锻造局看门的那人,是他亲戚?

“名字记不得,长什么样总认得吧?你带我去见他。”白朝驹要拉刘光熠一同往锻造局去。

“明哥,明哥!”刘光熠慌忙呼救着,想让公冶明帮帮自己。

白朝驹见他双眼渴求地看着公冶明,像是看着救世主一般。而公冶明依旧站在墙边,一脸呆呆地看着俩人。

“你也来,我怕他认不准人。”白朝驹对公冶明说道。

刘光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新认的老大,丝毫不管自己死活,乖乖地听白朝驹的话行事。

搞半天,原来他是他的老大,这姓白的才是真老大啊。刘光熠小心翼翼地看着白朝驹,思索半天,终于想起那人名字:“白大哥,我想起来了,那人叫冯福,是工部尚书冯大人的养子。”

他以为这下自己终于能走了,不料白朝驹仍旧不撒手,说道:“嗯,带我去。”

“白大哥,我去不好。”刘光熠哀求道,再次偷偷看向公冶明。

“你到底做什么坏事了?”白朝驹问道。这一问,陆隶翎也好奇地凑过来。

“我……”刘光熠也没理由再推三阻四,只好老老实实招了,“我就威胁他,说他要是不老实交待在衙门里发生的事,就揍他。”

“就这样?”白朝驹问道。

“对啊。”刘光熠做了个呲牙的凶相,“你看我这样,还吓不倒他?”

“行,那正好,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跟冯福赔礼道歉。”白朝驹说道。

“白大哥,赔礼道歉,先赔礼再道歉,我还没备好礼呢,能不能择日啊?”刘光熠哀求道。

“不行,先道歉,再赔礼。”白朝驹说道。

就这样,刘光熠被白朝驹强行带到了锻造局门前,一脸绝望。

白朝驹老远就见到锻造局正门前站着的那个清瘦的少年,他五官端正,身板挺拔,手里持着柄长枪,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小伙。

这人一定是冯福了,唐广仁挑的人,样貌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那冯福也看到了远远走来的几人,他眼神一下变了,变得极其警惕。他往墙头退了半步,展露出一种畏缩的姿态。但他毕竟是锻造局的看守,没法往里逃走,不得不应对前来的几人。

白朝驹拍了拍刘光熠,刘光熠立刻老老实实走上前去,对冯福道歉,冯福的脸色并没有好转,目光也并不在刘光熠身上,反而若有若无地瞟向白朝驹身后。

听完刘光熠坦诚的道歉,白朝驹见冯福眼神柔和了些,就走上前去,说道:“冯大哥,这人虽然出言不逊,但心还是好的。大家一齐把唐广仁赶下台,也算共患难的朋友了,不知能否通融通融,让我进锻造局参观……”

话还没说完,冯福便没好气地拒绝道:“不能进!”

见他这反应,白朝驹以为他将自己当成了和刘光熠一样的混混,赶忙解释道:“您可能误会了,我是个国子监的学生,并非恶徒……”

“那也不能进!锻造局乃朝廷重地,除了在里面干活的人,别的人一律不许进!”冯福拒绝道,直接举起手里的枪,拦在门口,一副坚决不准入内的样子。

白朝驹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动他,一行人只得灰溜溜地往回走。

“那家伙肯定在胡说,前天,我还见到姚望舒的狗腿子进去呢。”刘光熠说道,“这个小鸡肚肠的人,我们分明好心逼他一把,把唐广仁的劣迹公之于众。他反倒记恨我们,故意不让咱们进去!”

你们?白朝驹总算捕捉到了重点,方才他只将刘光熠当成要挟冯福的主犯,竟然忘了他不是一人行动的,还有个闷声干大事的家伙在呢。白朝驹回头看向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公冶明。

刘光熠捕捉到了白朝驹的眼神,他面露惶恐,这次也不再多嘴,趁着白朝驹的注意力都在公冶明身上的空挡,转身一溜烟地跑远了。

白朝驹看公冶明一副淡然的样子,完全没发觉自己在审视他。从方才冯福异样的眼神来看,要挟冯福的“主犯”,压根不是刘光熠,而是这个人!

敢情刚刚刘光熠一番操作,都是给他打掩护呢?看这家伙一脸淡然自若,置身事外的模样,连自己都差点被蒙骗过去了,忘了他才是下手最黑心的那个。

公冶明看着白朝驹半眯着眼睛,嘴角带着笑容,盯着自己左看右看。他也稍稍地抬起了嘴角,露出个微笑当作回应。

他笑啥呢?白朝驹诧异了下,不得不说,公冶明方才那个微笑,特别的清纯,完全不像干过坏事的样子。

该不会真误解他了吧?要真不是他干的,显得我很不信任他似的。白朝驹想了想,也不着急现在问。反正公冶明住在公主府里,还住在自己隔壁,等吃完晚饭,再好言好语地试探试探他好了。

说是晚饭后,但他们回到公主府,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久就打起了一更。白朝驹简单吃了点厨房的饭菜,顺便洗了下澡。

约莫快到二更的时候,他往公冶明的屋子走去。屋子静悄悄,窗栅透着明亮的烛火,依稀见到个坐在窗边,低头看书的人影。

白朝驹知道,照先前这时候,他肯定已经睡下了。现在到了京城,进了京卫武学学习,他倒还挺刻苦的。白朝驹走到门前,敲响了房门,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

公冶明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见来的是白朝驹,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下。他知道白朝驹难得主动敲自己的门,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他正想问,只听白朝驹说道:

“没别的,就想过来陪陪你。”

没有事,他居然无事来找我了。公冶明立刻把他请进来,嘴角上抬了一点点。

他其实内心很高兴,只是表面上看得不那么明显。如果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出,他深黑的眼眸变得明亮许多,像墨玉一般透着荧光。

白朝驹走到桌边,见上面堆满了书卷,还标着歪歪斜斜的批注。那批注上的字,比他先前写的好看了些,但还不到令人称赞的程度。

公冶明则一直注视着白朝驹,看他好奇地伸长脖子,在自己的书桌上东瞧西瞧,还拿起本《论语》,翻看起来。

难道他是来监督我读书的?可我还没有背会。公冶明想着,走到白朝驹跟前,斟酌了下措辞,说道:“我已经洗过澡了。”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白朝驹愣了下,问道:“你要睡觉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拉住白朝驹的手,把他往床上拽。

床上?躺在床上聊应当也不错。白朝驹想着,按他的指示,脱下外衣,钻到里头。

公冶明熄灭了外面的烛火,只留下床头一盏。

他坐在床边,脱下外衣。回身准备钻进被褥,正瞧见白朝驹半支着身子,侧卧在床榻上。

他嘴角很调皮的上扬着,深邃的眼眸含着笑意,眉毛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好看。他侧身而卧,亵衣的衣领略微敞开,露出漂亮的锁骨。

公冶明耳根蹭的一下烧起来。正月刚过,天气依旧很冷,被褥也是冰凉的,可他的身子却像火烧一样的烫。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公冶明移开了看向自己的视线。

他怎么了?难道已经猜到自己要问他冯福的事,心虚地不敢看自己了吗?白朝驹想着,把身子往床头拱了拱。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白朝驹问道。

有什么话……想说?公冶明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白朝驹把脑袋凑到了自己边上,鼻尖呼出的热气喷着自己的脸颊。

他其实很想亲亲他带着笑意的嘴角,但他还记得那天脸上火辣辣的一下,他也不敢亲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岔开话题也没用的哦。”白朝驹一本正经地说道。

岔开话题?他难道……愿意了?公冶明大着胆子说道:“我想吻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白朝驹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他看到公冶明一双黑亮的眼睛,非常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看起来是真的想亲。

“那这样吧。”白朝驹笑道,“你先说说那日你们对冯福做的事,我再让你亲。”

嗯?公冶明愣住了,那日对冯福做的事,这事不都已经过去了,他怎么又提起来了?

白朝驹看到了他的犹豫,用调皮的语气试探道:“你该不会真做了什么坏事吧?”

第127章 五雷神机图3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没有。”公冶明摇了摇头, “只是让他说出唐广仁对他做的事,不算坏事。”

说完,他见白朝驹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半眯着眼睛,有点凶相。

公冶明赶忙说道:“冯福胆子大,刘光熠没唬住他。我就在他下班的路上, 把他打晕, 然后学唐广仁一样,拿绳子把他捆了……我把他放在床上,他立刻什么都说了……”

白朝驹确实想过他会怎么威胁对方,大抵也就拿刀架脖子什么的。没想到他这次进步了, 还搞起了心理攻势。用这种办法, 让冯福想起被唐广仁迫害的痛苦经历,难怪冯福那么排斥他。他是真不知道这么做有啥影响吗?白朝驹一时间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你……”白朝驹欲言又止,又问道,“其他人呢?你也这么做的?”

“还有个穆冉。”公冶明老实交代道。

“原来刘光熠只是个小混球,你才是那个大混球!”白朝驹气道。

“那我还可以亲你吗?”公冶明问道。

亲亲亲,还想着亲?白朝驹被他气得脑门上血管突突的。

“明天,去给他们好好道歉!”白朝驹嘱咐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欲亲又止地探了下脖子。

“唉!”白朝驹叹了口气, 扭了下身子,把侧脸对着他。

还是只能亲脸啊。公冶明内心有些失落, 还是凑上去,在他面颊上点了下。

“好了,睡觉吧。”白朝驹掐灭了烛芯,伸手把公冶明摁到被褥里。

“下次不能再干这种事了,知道吗?”白朝驹说道。

“为什么?”公冶明问道。

“你不是想当好人吗?”白朝驹说道, “好人是不能威胁人的。”

不能威胁,那我怎么说得动他们呢?我又没有像你这么好的口才。公冶明想着。

他本来是想悄悄将功补过下,给白朝驹一点惊喜。虽然他放跑了霜辰,可唐广仁也不是好鸟,甚至更恶劣几分。

他确实是把唐广仁赶跑了,结果是好的,可过程差了些,所以白朝驹不开心。

做好人怎么这么难啊。公冶明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想被白朝驹发现他湿润的双眼。

“你怎么不说话了?”白朝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这话说得格外温柔。

“我没事。”公冶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

说没事,八成是有事了。白朝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我明天陪你一起去道歉吧。”

“嗯。”公冶明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次日傍晚,下课后的俩人找上了冯福。同昨日一样,冯福对他俩根本没有好脸色。

就算没有没有好脸色,礼数还是得到位。白朝驹默默和公冶明一起挨了顿白眼,心想着,依靠冯福进入锻造局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明天夜里,就老老实实按陆歌平的办法,把五雷神机的锻造图偷出来算了。

他一边思考着偷图纸得带点什么东西,一边跟着公冶明走到烟花巷找穆冉,迎面遇上两人扛着运货的大木箱,从巷子里出去。

“唉?你怎么来了?”耳边响起一个明快的少年声音,应当是对公冶明说的。

白朝驹侧头看去,声音是从脚夫身后传来的。脚夫扛着箱子走过,露出了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正朝自己的方向挥着手。

这人一定是穆冉了。他是除了冯福之外,另一个被公冶明捆走的倒霉蛋,他看起倒来不像怀恨在心的样子。白朝驹正思索着,公冶明已经走到穆冉跟前,老老实实地鞠躬道歉。

“这点事没什么,都过去了。”穆冉扶住了公冶明的肩膀,笑道,“有你帮忙把唐广仁从顺天府赶走,这两天我心情都舒坦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倒是挺好说话。白朝驹看着穆冉笑得一脸明朗,心想,若是穆冉在锻造局看门就好了,他这个性子,肯定乐意放自己进去瞧瞧。

正想着,烟花巷里又有两个脚夫扛着木箱出来,经过穆冉身边,对他打着招呼:“少当家好。”

穆冉也一脸乐呵地对他们回着礼。

白朝驹环顾四周,这地方是烟花巷,但不是烟花巷柳的那个烟花巷,而是实实在在卖烟花的巷子。而穆冉,显然是里头某个烟花商的儿子。而这些脚夫运箱子的方向,也恰巧和自己来时的方向对上了。

“穆少爷,这些箱子,是送到哪里去的?”白朝驹问道。

“这里头是硝石,送到锻造局去造火炮呢。”穆冉爽朗介绍道。

这不就巧了嘛。白朝驹心头暗喜,立刻将自己想进锻造局,却被冯福拦在门外的事情和穆冉说了遍。

穆冉眉头一皱,警惕道:“你这么想进锻造局,是要做什么?”

他一脸怀疑地打量着白朝驹,像在看一个心有鬼胎,要泄露大齐机密的奸贼。

白朝驹眼睛一转,立刻编了个瞎话,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是皇上的密探,皇上派我暗中秘密调查锻造局,不得惊动那里的人。”

“暗中调查?”穆冉细细打量着他,不太相信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会是皇上的密探。再加上他一脸笑嘻嘻说话的样子,这能是个办事靠谱的人?

“是真的。”白朝驹眉头一皱,一脸正色道,“皇上怀疑某位大人利用火器行贪腐之事,特地命我暗中调查。”

贪腐之事?穆冉思索片刻,直觉此事似乎有所耳闻,不是空穴来风,便说道:“行,我可以让你俩待在箱子里,让脚夫送你们进去。但事后,千万别说是我送你们进去的。”

“穆少爷愿意帮忙,在下感激不尽。”白朝驹说道。

按照穆冉的指点,白朝驹和公冶明一同挤进木箱里。那木箱虽然大,但要塞两个个头高挑的男人并不容易,好在俩人身型都比较瘦削,挤一挤还是可以,塞进后几乎是贴在一起的程度。穆冉看俩人挤得差不多了,盖上了盖子,令脚夫挑着他俩上路。

箱子里顿时一片漆黑,白朝驹只觉得面颊传来一股热浪,是公冶明炽热的体温。接着,木箱有节奏地晃动起来,是脚夫挑着俩人上路了。

“为什么要去锻造局。”公冶明小声问道。

黑暗中,白朝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声音从头上的位置传来,热气吹动自己的发丝,额前一阵瘙痒。

“公主让我去找个图纸,叫五雷神机,一会儿你得帮我瞧瞧。”白朝驹说道。

“为何我们要待在箱子里,直接翻墙不是更方便吗?”公冶明问道。

“公主也这么说,可我觉得偷摸进去不好。”白朝驹说道。

“我们呆在箱子里进去,不也是偷摸进去吗?”公冶明问道。

嗨呀!白朝驹心里一惊,他刚才满脑子想着找穆冉帮忙,竟没想到穆冉提出的法子,也是个偷摸的法子。

“这和翻墙不一样吗?”公冶明还在一本正经地问他。

这人怎么还揪着自己的倏忽不放了?白朝驹一时气急,说想:“别说话了。快到锻造局了,你再发出声音,就要被锻造局的人发现了。”

“还没到呢。”沙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们刚刚从锻造局走到烟花巷,一共走了八百七十七步。现在才过了一百步,离锻造局还远着。”

怎么会有人闲来没事数这种东西啊?白朝驹欲哭无泪。就这时,他感觉脸上传来一股凉风。

“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公冶明说道,“是暖暖的,太阳的味道,还有树叶的香气。”

“我昨晚洗了头,是木槿叶的味道。”白朝驹说道。

说完,他感觉自己头顶上一阵骚动,应该是公冶明的脸在蹭来蹭去。

怎么这么闹腾呢?待在这么挤的箱子里,还不安分,动来动去的。

“我好痒。”白朝驹小声抱怨道。

头上的躁动停下了,沙沙的声音传来:“很好闻。”

白朝驹本来是有些紧张的,做贼心虚,他很少干这种事,心里慌得狠。但被公冶明东拉西扯的说了会儿,他感觉内心放松许多。

空气逐渐安静下来,箱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木板缝隙中透进的几道光亮。

白朝驹的肩膀紧贴在公冶明的胸前,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一呼一吸的,平缓且有力。

白朝驹忽然觉得身子越来越热,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他说道:“你能不能用下你的内力,给这里降降温。”

“不要出声。”公冶明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白朝驹感觉面前的人动了下。面颊传来粗糙的触感,那是公冶明的手,死死覆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把他的嘴巴一起捂住。

再过了会儿,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箱子被放在了地上,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白朝驹感觉捂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他总算能大喘一口气。眼前传来刺眼的白光,公冶明掀开了箱子,外头的光线投射进来。

公冶明先跃了出去,随后伸出手,把刺得睁不开眼睛的白朝驹拉下来。

“刚刚差点憋死我了。”白朝驹小声说道。

“我还好。”公冶明说道。

“你当然还好,被捂脸的又不是你。”白朝驹小声嘟囔道。

“捂上你鼻子了?”公冶明抬起手,在他脸上比划着,“是你的脸太小了。”

“是你技术不好。”白朝驹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取下,“好啦,我们干正事吧,把五雷神机图找出来。”

俩人在角落里呆了会儿,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工人都回去休息了,再偷摸出来,摸到锻造火炮的屋子里。

硕大的屋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铸件,还没组装完全。俩人各自点了个火折子,分头找着。

白朝驹拉开一个抽屉,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图纸,角落上标着名字。他挨个翻过去,找着五雷神机的字样。

这时,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刚刚说的贪腐之事,是真的吗?”

第128章 五雷神机图4 贪腐之事

白朝驹低头沉吟片刻, 说道:“你想公主为什么要五雷神机的锻造图?”

原来是陆歌平要的?陆歌平是广顺帝的亲妹妹,又是扶持陆铎归位的大功臣。她不可能私造五雷神机行谋反之事。

应当是她发觉五雷神机炮藏着什么猫腻,才想拿到锻造图, 找陆铎商量。

“是锻造图有问题?”公冶明问道。

“那日公主找到我时,刚刚上朝回来。一定有人在朝中提起五雷神机炮的事宜,或许是姚大人。”白朝驹说道。

“这是兵器, 不是某个武将提议的?怎会是他?”公冶明问道。

“你还记得昨日, 刘光熠说过的话?他说前几日见过姚大人的狗腿子进锻造局,肯定是因为五雷神机炮。”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为何和贪腐之事有关?”

“这是我的猜测。”白朝驹坦然道,终于从众多图纸中找到了写有五雷神机的一张。他拿起图纸, 左右端详了会儿, 那图纸画工精细,横竖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看不太懂,只知道上面画着各个铸件,还有装配的先后顺序。

他把图纸小心卷好,放到衣服里,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 示意他一起回去。

“姚大人已经做到权利的顶点, 他既然不想谋反当皇上,那他想要的就是钱。”白朝驹说道。

“造五雷神机炮, 也可以弄到钱?”公冶明问道。

“当然。”白朝驹笑道,“造五雷神机的钱是国库出的,国库的银子都是老百姓给的,这些钱拿来锻造火炮,也是保护百姓。这本来是好事。但倘若有人从中作梗, 有意做高火炮造价,让多出来的钱流入自己口袋,就是贪腐之事。”

“单靠这么张图纸,怎么知道姚望舒有没有抬高造价?”公冶明问道。

“这东西你看不出来,我看不出来,但公主应当有办法能看出来。”白朝驹笑道,看公冶明眉头微蹙,一脸质疑自己的样子。

顷刻间,他内心的胜负欲被激活了。

“你不信的话,我和你打赌,赌我说姚大人在五雷神机炮上贪了钱的事猜得对不对。”

“好。”公冶明答应道。

“我也不多赚你,咱们就赌一两银子。若是我说对了,你就给我一两银子,如何?”白朝驹说道。

“好。”公冶明答应道,“那要是你猜错了……”

“那我给你一两银子。”白朝驹笑道。

“我不要银子。”公冶明摇了摇头。

“那你要什么?”白朝驹问道。

“我要这个。”公冶明伸手指了指白朝驹的嘴巴。

“咦!你这个人,怎么老想着这种事?难道我亲你一下,就值一两银子吗?”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连连点头。

“我不和你赌了,搞得我像卖吻似的,真没意思。”白朝驹拒绝道。

虽然说是不赌了,但白朝驹还是想验证下自己的猜想。他把图纸带给陆歌平,说明了猜测,陆歌平只微微一笑,让他跟自己一块儿去见工匠。

工匠看着图纸,琢磨了会儿,说道:“这炮确实在佛郎机炮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但我看,要不了二十两银子一台。”

“那大抵要几两银子?”陆歌平问道。

“保守估计,不超过十七两。”工匠说道。

“你猜对了。”陆歌平对白朝驹笑道。

白朝驹脸上一喜,心里又隐约地后悔起来。后悔方才没答应和公冶明的赌约,不然就能白拿他一两银子了。

公冶明就等候在屋子外头,见到白朝驹出来,上前问道:“你猜对了吗?”

“当然猜对了!”白朝驹笑得一脸得意,眼角几乎飞到眉梢上去。

听闻此言,公冶明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银锭,塞到白朝驹手里。

“我们不是没有赌吗?”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还是用力地把银子塞进他手里,再把他手掌合紧。

“是我送给你的。”

白朝驹侧了下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眼里难掩喜悦之情:“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看到公冶明对自己弯了下眼睛,露出个很浅的笑。

也不能白拿他的,白朝驹想了想,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吃好吃的吧?卤煮怎么样?你肯定没有吃过。”

公冶明果然好奇地问道:“卤煮是什么样的?”

“就是把各种下水煮在一起……你知道下水是什么吗?”

“也不知道。”

“你咋啥都不知道。反正不是辣的,给你尝尝,开开眼界。”

乾清宫内,陆铎批了一天的奏折,哪怕有姚望舒辅佐,帮他过滤了大量的文书,他依旧觉得身心疲惫。眼看天色渐晚,就快到用膳的时辰。陆铎扶着额头,在桌前歇息。

就在这时,太监来报,说平阳公主来了,带了一笼点心,来看望他。陆铎心里一喜,心想自己妹妹何时这么善解人意了,立刻让她进来。

点心落肚几块,陆歌平便提起了五雷神机的事。陆铎这才确信自己这个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怎可能无事献殷勤?

陆铎觉得,她一个女子,又身为公主,不应该这么有心机。公主只要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为什么要管朝廷的事?朝廷的事应当男人来做,哪怕她是公主,也应当于此无关。

即便他这样想,可他从来都没能真正阻止陆歌平插手朝政。从陆歌平及笄,与徐临辙成婚开始,她便接着帮扶夫君的名义,天天出现在早朝上。陆铎也不好强行赶她走,一来他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对自己妹妹太过刻薄;二来他觉得陆歌平弄不出什么名堂来。

但事实并不如他所料,陆歌平很快就熟悉了朝廷的各项流程,还能对各项事宜发表见解。她不会当着朝中大臣的面直说,而是趁自己独自一人批奏时,到乾清宫和自己商讨。

陆铎知道,这是她信赖自己的表现。

可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威胁。陆歌平对一些事务的见解细致入微,有她独到的看法,甚至能看自己倏忽的地方。他开始不自觉地排斥这个妹妹,尽管他知道,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正如今日,当五雷神机炮这几个字从陆歌平口中说出时,陆铎内心立即涌出一股排斥。

但他脑子还算清楚,既然陆歌平提到五雷神机炮,那五雷神机一定存在什么问题,或许是他没留意到的问题。

陆歌平将五雷神机炮的图纸铺在陆铎面前的桌上,说道:“我找人看了看五雷神机的造价。姚大人报的二十两太贵了,只要十七两就够。”

陆铎忖思片刻,问道:“这十七两,准吗?”

“皇上若不信,就派个亲信,另找人算算。不过锻造局里的工匠,恐怕都被姚大人收买了,应当说不了真话。”陆歌平说道。

“这好的坏的,都让你先说了。”陆铎笑道,“锻造局改良了一批工艺,朕是知道的,每个铸件都得仔细打磨后再组装,这样才能更好发挥火炮的性能。姚大人算的二十两,应当是把打磨的工费也算上了。”

“铸造火炮的不都是徭役吗?为何需要工费?”陆歌平不解道。

“这事锻造局给朕提过,打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得熟练的铁匠才行。这些人可不好请,当然要付工费。这样解释,你该放心了吧?”陆铎说道。

陆歌平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又问道:“打磨后的五雷神机炮,能射多远?”

“你可问到点子上了。射程朕可是亲眼看过,不然也不会笃定这五雷神机炮威力无穷。”陆铎笑着,不紧不慢解释道。

“西洋人进贡的佛朗机炮,射程最多两千尺。而精细打磨的五雷神机炮,射程可达四千尺,这可是巨大的提升啊。仅仅多费五两银子,这很值得。”

陆歌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宁靖啊,五雷神机炮的事,你也不必瞎操心。这种大事,朕自然盯得紧,毕竟朕也不想让天乾关的事再发生一次了。”

陆铎感慨着,忽地想起什么,对陆歌平说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五雷神机的事,不如替朕看管中央锻造局,如何?”

“皇上想让我监督五雷神机锻造的事?”陆歌平问道。

陆铎点了点头,笑道:“这事姚大人也很上心,可他毕竟是首辅,又兼任礼部尚书,再兼顾中央锻造局,朕怕他忙不过来。而五雷神机锻造是朝中大事,你帮他一并兼顾着。明日早朝,我会当着众大臣提及此事,你意下如何?”

“锻造五雷神机炮乃为国为民的大事,我当然愿意帮皇上分忧。皇上既然要我看管中央锻造局,那锻造局大小事宜,我也需一一过目才行。”陆歌平说道。

“这个好办。明日起,我令人把锻造局的印章多加一块,交到你手里。从今往后,锻造局的文书都得加上你的章印,才算有效。”

陆铎说着,又补充道:“还有那些个你从江湖上收来的,会造火器的人,也别藏在公主府里了。藏着没啥用,朕就不计较他们先前的罪过。你将他们并入锻造局,都去造五雷神机,将功抵过吧。”

“宁靖遵旨。”陆歌平答应道。

第129章 金榜·上 胆敢欺君

在京城的这一年, 日子过得飞快。

年初那阵过后,陆歌平就忙碌于中央锻造局的大小事宜,鲜少顾及俩人。关于五雷神机炮的造价, 她也大抵有了定论。

造价肯定是贵了。打磨铸件的工费要不了整整三两银子。但贵了多少?她没有精力去算。锻造局的一切收支都很紧张,到了严丝合缝的程度,甚至多亏了虚报的银子做支撑, 运转才勉强顺畅。

就这样临近六月, 公主府来了另一名熟人。

白朝驹也总算明白陆隶翎为何要待在京城了,她是为了杨均来的。

杨均和公冶明同龄,快到及冠的年纪。杨家想在他继承兴州卫指挥使前,让他跟着有经验的孟赫雅将军学习段时间。孟赫雅将军和刘胥之将军很熟, 俩人年轻时曾一同戍边。杨均来京的消息, 自然也传到了刘光熠耳中。

刘光熠仿佛一下子失恋了般。尽管他本就没获得陆隶翎的芳心。自打他见到陆隶翎和杨均俩人一起在街上散步。他难过地连学都不去上了,成天待在家里黯然伤神,巴不得武学直接开除了自己。

就这样一连翘了半月的课,最后在刘胥之的威逼下,刘光熠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上学。

而他的成绩,自然也好不了。本来还是个中等水平。他性格顽劣,脑子倒不算笨, 多少能学进去些。

自打“失恋”后, 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刘胥之都不指望他能进殿试,只求他别在会试中考个倒数第一。

广顺二年的新年一过, 三年一次的春闱就很快就到了,这还是陆铎复位后的第一场春闱。

先进行的是文试,等到四月放榜时,正是武试进行的时候。

白朝驹榜上有名。他在国子监时,读书就很不错。国子监原本就是为官入仕的捷径, 只要好好完成学业,就可授官,这样少说也需四年。

广顺元年八月,白朝驹以荫生的身份参加了乡试。本来是重在参与,却一下就中了举,有了参加会试的资格,受到国子监内不少人的羡慕嫉妒。先前因为他蒙荫入学而轻视他的先生,也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

和他一并中举的,还有林挚。

事实上,白朝驹也是在林挚的怂恿下,才去参加的乡试。林挚则更是厉害,直接以解元的身份摘取榜首。此次会试的金榜一出,他自然也名列前茅,只可惜未能拿到会元。

会试通过的消息一出,白朝驹飞快地冲到公主府里,想找公冶明分享这个天大的好事。可他在府内转了一圈,连茅房都找了,没找到公冶明的身影。

“他刚才被人带走了,好像是去宫里。”莺儿姑娘说道。

去宫里?真是稀奇,白朝驹又问道:“他是考完武试再去的?”

“是呢。”莺儿答道,“我听说,今儿最后一场,比的骑射。刚比完,他就被人请走了。”

那应当是发挥得相当不错了,白朝驹想着。不过去宫里?他在宫里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吧?莫非是皇上找他?

正如白朝驹所料,公冶明此时正站在乾清宫里,面对着陆铎。

陆铎每日都会见很多人,文官武将都有。大多数官位低见到自己时,都弓着身子,格外低眉顺眼的样子。而官位高的,头也相对抬得更高些。

向他这样头抬得这么高的,武将中也少见。

他头抬得虽然高了些,但该行的礼数也都没落下,得亏陆歌平教得好,愣是让陆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陆铎并不是第一次见公冶明,先前的祭天大典时,就和他打过交道。

他知道这孩子话不多,做事倒格外利索。身手敏捷就不说了,还能带着近百人突袭山头,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陆铎清了下嗓子,沉声道:“我听说,你是仇老鬼的得意弟子?”

公冶明浑身僵了下,他没想到皇上开口第一句会提到这事,内心浮出几分恐慌,也只能答应道:“是。”

“今日武举,你的身手朕也看到了。那仇怀瑾虽然心狠手辣,但的确有几分本事,能培养出你这样一个好苗子。”陆铎缓缓说道,语气中似乎有几分感慨。

说罢,他看向公冶明。公冶明没听到陆铎要问的话,自然也不回他,沉默地看着陆铎,不管空气里那份令人尴尬的寂静。

陆铎微微笑了下,心想着孩子,说古怪也是有几分古怪,似乎完全不近人情,和公冶长纵那副自视清高的模样格外相似。但他和公冶长纵不一样,他继承了全套朝凤门的本事,比公冶长纵重要的多。

陆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朕要重建御前司,命你做指挥使,你那些从朝凤门学来的本事,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皇上,恕我拒绝。”公冶明说道。他声音不大,却令陆铎和在场的几个太监齐齐大吃一惊。

陆铎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当面拒绝自己给他当大官的机会,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为何?”陆铎问道。

“我不想杀人了。”公冶明说道。

“那你考武举做什么?”陆铎不怒反笑,“当将领,怎么可能不杀人?为朝廷杀敌,那可是你的荣誉!朕都不计较你在朝凤门做杀手的事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皇上若要追究我做杀手的事,要杀要剐我没有怨言,但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我做不了。”公冶明说道。

“你……”陆铎怒从心起,差点就要喊人,把这敢当面冲撞自己的兔崽子拉出去打板子打到老实。

但他转念一想,朝凤门活下来的人不多,活下来还有脑子的就更少了。他要成立御前司,还真得要这孩子帮忙。

“朕给你几天时间,殿试前,好好想清楚!”陆铎挥了挥手,令他下去。

他看着公冶明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宫外,转手招来一个太监,低声嘱咐道:“带我的话给宁靖,让她劝劝这臭小子。”

公冶明回去,也确实想了想。他从御前司指挥使的事,想到他到底为何参加的武举。

他原本没想过入仕为官,更不知道还有武举这东西。白朝驹叫他去上武学,他就去学了,学着学着,就跟着大家一起考了试,这似乎是好事。可刚刚陆铎的话,让他迷茫起来。

倘若入仕为官是作为御前司,做和朝凤门一样的事,他一定是不愿意的。

为皇上杀人,还是为师父杀人,在他看来没什么两样。他都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他宁愿当一个飘荡世间漫无目的的鬼魂,也不愿当别人手里的刀。

如果非要当刀的话,他希望挑个自己喜欢的主人。

他还是可以选的。他可以放弃殿试,甚至离开京城。放弃殿试并不难,可是离开京城?

他看到那个站在公主府门前的白色人影正对自己招手。

白朝驹已经很久穿回白色的衣服了。先前在国子监读书,他都是一身深色头戴儒巾,一副书生的样子。

他现在终于摘下帽子,露出脑后桀骜不驯的头发,加上一身潇洒的白衣,又回到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要参加殿试了。”他说道。

公冶明看到他嘴角微扬,眼眸弯成深邃的弧线,脑袋微侧地看着自己,一脸期盼。

“祝贺你。”公冶明说道,不由自主地弯起眼睛浅笑了下。

“你要怎么祝贺我?”白朝驹问道。

嗯?祝贺还要准备什么吗?公冶明愣住了。他看到白朝驹笑得更开心了,张开手臂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算啦,等你去参加殿试的时候,我会给你庆祝的。”明朗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公冶明心中的话一下就被堵住了。

他本来想和白朝驹说说,关于放弃殿试的事。

可是白朝驹说,要给自己庆祝参加殿试的事。

他还是很想得到这份庆祝的。那可是自己喜欢的人,要给自己庆祝。

尽管公冶明知道,白朝驹只是把自己当成弟弟来看。他不喜欢当弟弟。

可他的确从未有过哥哥,从未有过这样普通又温暖的亲情。

“嗯!”他对白朝驹用力点了点头。

白朝驹去殿试的那日,是四月初一。

策论完毕,便是评定三甲的时候。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此次的状元,未等陆铎宣布,众考生心里也有了定数。方才的问答中,有一人不论思辨亦或口才都格外出众,那就是林挚。

而陆铎宣布的状元,果然非林挚莫属。

榜眼则给了八股文做得最好的一人,名为裴清原。

接下来要宣布的是探花。

事实上,当众多考生刚进殿内,还未开始策论,陆铎便大抵知道此次的探花是谁了。

探花探花,当然是样貌第一。陆铎一眼就在众考生中,看到那个样貌格外俊朗的年轻人,甚至还有点眼熟。他回忆了会儿,依稀记得此人是陆歌平引荐的。

陆铎看着名册。他先前并未仔细看过他的名字,只知道读音。圈定他为探花,需仔细将名字誊写出来。

姓白,名朝驹,字空谷……?皎皎白驹,在彼空谷……?阿皎?

陆铎的双眼忽然间瞪大。他缓缓看向那个低头的少年,沉声问道:“你可认识阿缨?”

底下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白朝驹,朕问你,可认识阿缨?”陆铎沉声道。

“鄙人不认识。”白朝驹低头答道。

陆铎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姿态很坦荡,肩膀松弛,没有丝毫畏缩之态。

莫非是朕多心了?陆铎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李默是你什么人?”

“回皇上,鄙人在平阳公主手下做事,李默亦是鄙人恩师。”白朝驹答道。

十年前,陆歌平就和李默交情颇深。朕竟不知道,李默辞官后,还在处州呆过一阵。陆铎心想着。

可是李默,和朕爱子的死脱不开关系。当年朕被俘后,就是他的手下没护好太子。

而你,白朝驹,当然不认识阿缨?不认识太子陆濯吗?

你当真敢犯欺君之罪?

陆铎眉头紧锁,注视着众人之中的白衣少年,许久没有说话。

第130章 金榜·下 京城散花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广顺二年的游街夸官是文武前三一并游行的。为此,武举的殿试整整提前了半个多月。

白朝驹给公冶明准备的贺礼是套新衣,上好的玄色金云纹直裰, 腰带中间是块墨玉带钩,雕着只麒麟。

他知道公冶明不善言辞,也不期待他在殿试中拿到前三的名次。

殿试的金榜一出, 二人都位列三甲, 是最末等的名次。

出乎白朝驹意料的是,公冶明竟主动提出,要去御街围观游街仪式。

他往常对这种事可不感兴趣的,怎么这次突然来劲了?白朝驹想着。

恰恰相反, 这回他自己才是提不劲的那个。

那日殿试, 他自觉表现出彩,没取得探花也就罢了,结果落了个最末等的三甲,林挚都觉得很意外。

而御街夸官,白朝驹本来不想去看的。可公冶明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要去看,白朝驹自然就陪他去看。

“你是不是也不甘心?”他对公冶明问道。

“我答应了别人去看。”公冶明说道。

答应了别人?他还约了人?不会是刘光熠吧?刘光熠凑热闹倒是积极, 连带着他也积极起来了, 白朝驹有些欣慰地想着。

临近吉时,游行还没开始, 御街早已站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一半是带着孩子的爹娘,他们希望游街的气氛能激励孩子好好学习,日后也成为游街的一员。

另一半是妙龄少女,她们梳妆打扮,希望被才子相中, 成就一段佳话。

前三甲共有文武六人,文在前,武在后。文人的人气自然更高些,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团花球,盛开的芍药花攒成的,倘若遇上合眼缘的,就把花球抛过去。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花抛给姑娘。打头的林挚率先将花球抛给了一名围观的小孩,引得众人纷纷大笑起来,打趣那小孩说状元郎要娶他为亲。那小孩就拿着花球一溜烟地跑远了。

白朝驹的心里满是感慨。他不禁在想,倘若花车上站的是自己,会将花球抛给谁?他是否能在众人中找到某个有眼缘的姑娘,就此成就一段佳话?

他正想着,一枚花球往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

一只手在先他一步,在他身前接住了这枚花球,那是公冶明的手。

白朝驹一惊,他方才想入非非,完全没注意花球是谁抛出的,此时抬眼看去,游街的队伍已经远去,只留下个背影。

他慌忙拉住个路人,问道:“刚刚是谁抛的花?”

“是武探花梁誉川,要我说不愧是探花郎,那小伙子长得真俊啊。”路人说道。

就在此时,人群朝这里围拢过来,大家看着公冶明手里的花,对他的议论纷纷。

“这是武探花看上的人吧?”“长得也不错啊,就是可惜了这道疤。”“你懂什么,男人留疤才帅。”“要我说还是探花郎更帅气些。”

武探花看上的人?

听到这些话,白朝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拉住公冶明的手,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激动:“你为啥要接他的花?”

“是他抛给我的。”公冶明说道。

“你不接,这花不就不给你了吗?”白朝驹说道。

“他说了,要我接的。”公冶明说道。

“他要你接?梁誉川要你接花?”白朝驹的眼睛都瞪大了,脑子一片空白,呆愣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梁誉川又是谁?他是怎么和他好上的?他怎么什么都没告诉自己?

他脑子里一片乱麻,耳边又涌入人群议论纷纷的话语:“原来探花郎早就相中他了。”“探花郎还真是龙阳之好啊。”“这小子有福气了。”

白朝驹低着头,他想自己或许不该来的,不该傻乎乎地答应公冶明过来看这场游行。这游行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探花郎为他准备的,和自己根本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一枚花瓣飘落到他的脚边,紧接着又是一枚。无数的花瓣从空中落下来,像下雨一般。白朝驹抬起头看去,空中散着成片的花瓣,粉色黄色红色。

公冶明把手里的花团解开了,挥向空中,花瓣散落成片地飘下来,落到围观众人的头上,身上,还有地上。

“他怎么把花拆了?”“怎么好好的?”“这还看不懂?他不想接受探花郎呗,男风又不是谁都受得了。”“这小子好好的福气不要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朝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看他一双眼眸如墨玉般,沉静地注视着自己。

“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公冶明解释道。

此时俩人已经离开了满是人群的大街,返回到公主府的院子里,还没走进屋里。可这事又说来话长,他开了个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犹豫的模样,白朝驹问道:“梁誉川是谁?”

“是探花郎。”公冶明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探花郎。”白朝驹说话的语气都急了几分,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他喜欢你?”

“不是。”公冶明说道。话刚出口,他又有些犹豫了。喜欢?他到底说的是哪种喜欢?肯定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种喜欢,但会不会是白朝驹所说的很多种喜欢中的某种喜欢?

白朝驹见他黑沉的眼眸恍惚了一阵,不禁疑心更重了,忙问道:“那他为何约你在街上,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抛花给你?”

“他想感谢我。”公冶明说道。

几日前的殿试,公冶明穿着白朝驹精心给他准备的衣服,走进紫禁城,走进举办殿试的黄极殿。

他没料到,陆铎一进来,还没策问,就说要封他探花。

陆铎就是想将他一军,料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能拒绝自己,只要他将探花的事应下来,等着他的就是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

然后公冶明拒绝了。

他堂而皇之拒绝了皇上,称自己样貌不佳,坐不了探花的位置,顺手指了台下另一人。他那时还不认识梁誉川,他只觉得这人长得不错,至少脸上没有疤。

得知他和梁誉川没有别的联系,只是凑巧,白朝驹短暂地松了口气。但在了解公冶明主动拒绝探花的事后,他感到另一种程度震惊。

“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当探花啊?”

“探花代表的是大齐的颜面,我不适合。再者,我也不想做御前司指挥使。”公冶明说道。

“皇上还请你做指挥使?”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拒绝啊?”白朝驹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不想去御前司。”公冶明说道。

“你不想做这位置,有的是人想做,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啊?皇上请你都不去,你好高的姿态啊!”白朝驹怒道。

“我就非得答应皇上吗?”公冶明很真诚地问道。

“你要当大齐的臣子,不答应皇上,你想造反吗?”

造反?他当然没想造反,只是拒绝官位,没必要上升到造反的高度吧。公冶明看着白朝驹,看他的脸气得通红,眉头挤在一起,格外愤怒地看着自己。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公冶明不理解。他不知道白朝驹在殿试遭遇的事:

一个拼命努力想争取前三的人,被莫名挤到了末尾,仅仅因为皇上看他不顺眼。

而他自己,却被皇上追着封探花,他甚至堂而皇之地拒绝了。

换谁都会心里不平衡。

“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你以为你能遇到几次啊?你凭什么不珍惜?还拒绝?”白朝驹怒道。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公冶明说道。他尽力地放大声音,再放大,他的嗓子就要裂了。但他依旧盖不过白朝驹的声量,在此番激烈的争吵中显得无力且卑微。

“这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那你还想等什么?等他把状元也给你吗?”

“这和名次无关,是我不想!”

不想?他居然说不想,白朝驹气得浑身发抖。他冷笑了下,说道:“你不是不想,你根本就是懦弱!你就是在逃避!你活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公冶明忽然就愣住了。

白朝驹看他似懂非懂的样子,好像思考什么,心想大抵是自己说到了他痛处。

半晌,一个哑哑的声音问道:

“你看不起我吗?”

“没错,我看不起你。”白朝驹无比肯定道。

那双墨玉般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公冶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住的屋子里跑去。

让他自己哭会儿好了,这点话都受不了,以后在官场上,有的是他哭的时候。白朝驹心想着。

白朝驹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四月的春花开了不少,院子里一片姹紫嫣红。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扑闪着翅膀。白朝驹盯着蝴蝶看了许久,看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该吃晚饭了,不知他哭好了没,白朝驹想着,往公冶明的屋子走去。

门半开着,白朝驹敲了敲门,还没等到回应,门就随着他的敲打,吱呀着自己开了。

屋子和往常一样,只有一桌一椅和一张床。却没有人影。

被子叠在床头,书桌上堆放着书籍,整齐排开在左右两侧。

书桌的正中,非常显眼的位置,立着座烛台。烛台下压着封信。

信的封面,字迹潦草地写着:我本无意入仕途,愿做江湖闲散人,有缘江湖再会。

白朝驹立即认出这是公冶明的字。

他猛地推开烛台,打开信封,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信封里是张信纸,纸被整齐地叠起来,正面是端正的三个小楷:金兰谱。

信封里还装了个沉甸甸的东西。白朝驹还没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自己和他结拜时,分给他的那半玉。

他走了,甚至把结拜的信物都丢在这里。

他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