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傩面十二相10 濒死
一名女子在地道里快步走着, 她腰间系着捆银色的九节鞭,鞭子上缠绕的红绳已经被烧黑。她边走着,边看过每一间屋。
她在找那个人, 仇怀瑾很宝贝的徒弟,凝血剑。
她也是看着阿凝长大的,但她和仇怀瑾不一样, 她很不喜欢这个孩子。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表情, 看谁都是一副木木的样子,对武器的运用倒是出人意料的厉害。
但他下手太狠了。
那时候,仇怀瑾命令他,和唯一一个同他玩得好的孩子比武。尽管她也觉得, 孩子之间拿真刀比武, 有些过了。可她没想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居然真会下狠手。
只是比武,他却一下子把对手杀了,这根本不像人做出来的事。打那之后,所有孩子都不敢接近他,仇怀瑾反倒更喜爱他了。
她能理解仇怀瑾为什么喜爱他, 仇老鬼喜欢有本事的人, 这孩子从小本领非凡,仇老鬼自然欢喜得很。可是她阮红花做不到, 她没法去喜爱一个天生的杀手。
尽管她也是一个杀手,但她有自己的追求。
她希望变得很强、更强,不论什么办法都好,她要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号,盖过错付她的那个男子。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昧火鞭的名头,现已经盖过了二十年不出世的闻公子。
提及昧火鞭,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就在不久前,她眨了下眼,放过了那个少年。因为她看到那少年的剑法,是闻秋生的,这触动到了她内心最深处那段年少轻狂的记忆。
其实那少年的剑法,学习得模棱两可,并不完全地像善水七式。
但他的气势很像,整个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从前逍遥江湖的闻秋生,像极了她一生最爱的那个人。
而她从少年的话语,从他身上那柄不出鞘的横刀,以及雷神殿里,他对“无面小鬼”的态度判断出,他一定认识凝血剑。
其实当她看到“无面小鬼”是个哑巴后,就立即将他和凝血剑联系在一起,她的直觉确实很准。
这事也是奇怪,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和天生的杀手混在一起?甚至还有意无意地保护那个杀手,他不至于迟钝到这个地步吧?
但凡同凝血剑稍微相处过,就知道他不太正常,他不只是面无表情,眼神更是空洞地吓人。
难不成这少年,是因为那副皮相喜欢他?虽然凝血剑脸上落了道疤,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他样貌是好看的,身段也好。但那少年又不是女孩,男孩也会心悦他?可能不大。
莫非是凝血剑教了他善水七式的缘故?
这倒很有可能,那少年还挺重情重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根本不算个人,阮红花这样想着。
她在走道里转了一圈,想找凝血剑在哪里。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关心闻秋生,她想知道闻秋生现在哪里,过得可好,为何整整二十年都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哪怕要去询问她厌恶的那个少年。
昏黑的地道旁,本就没几间屋,她都看了一遍,没有那个人,她微微叹了口气。
她忽地想起,这里还有一间地牢,莫非仇怀瑾为了惩罚他逃跑的事,把他关在了地牢里?
阮红花扳动起青龙纹样的石砖,石壁上打开一间暗门,里面是漆黑的阶梯,通往昏暗的地下更深处。
她取来一盏火烛,迈步走了下去。
混黑的地下深处,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只远远的一丝光,从门里透出。阮红花向那里走去,看到那间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一枚火烛放在地上,少年坐在床边,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
“你受伤了?”阮红花看到他手腕露出的皮肤,紫红一片。
公冶明有些错愕地看向她,他以为阮红花是师父派来给自己送药的。
而阮红花只看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抬起了头,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自己,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
“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闻秋生?”
公冶明点了点头。
阮红花本来还想问问他,是怎么学的剑法,但她转念一想,凭这少年的本事,恐怕只需看过一遍,就能把剑法记的七七八八。她就放弃了这个问题,直接了当的问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
公冶明不得不抬手给她比划,露出紫得吓人的手腕,他整个手腕连着胳膊都肿起来了。阮红花看到也心里一惊,她不敢相信,仇怀瑾真下了这么狠的手,这要是没恢复好,他使刀的本事可得大打折扣。
公冶明艰难地伸出手指,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地痛。他额头上全是冷汗,碎发一绺绺地贴在面颊上。
终于,阮红花看懂了他表达的意思:闻秋生已经死了。
阮红花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赶忙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冶明抬眼看了下她,只是微微地抬眼,阮红花捕捉到了一丝心虚,她立刻追问道:“是不是你杀了他!?”
公冶明顿住了,他不敢点头。
阮红花看他没有立即否认,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顷刻间怒火中烧,反手挥出来腰间的九节鞭,连着床和人一起狠狠打去。
那张朴素的木床被鞭子劈成了两半,床上的少年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右手,于是整个人被抽打在地。
“你为什么要杀他!?”阮红花气得不行,手里的鞭子开始冒火。
但她还有一丝理智,她知道,就算这少年杀了闻秋生,她也不能把这少年给杀了,不然仇怀瑾不会放过她。
公冶明挣扎着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伸手,想给她解释,是秋生求他杀了自己。
可他手腕痛得太厉害,或许是又摔了下的缘故,疼得越发钻心刺骨,他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比不出他想说的话。
阮红花丝毫不带同情地看着他,狠狠说道:“你真是,活该。”
说罢,她转身要走。
公冶明伸出还完好的左手,拼劲全力拽住她。
他知道阮红花肯定见过白朝驹,才会知道闻秋生的事。白朝驹大抵是用剑法对付她了,可她身上,却一点伤都看不到。
那白朝驹呢?是不是已经死在她手下了?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一定得知道。
阮红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猛地拽住,她低头,看到少年根本没有爬起来,只是扒在地上,死死拽着自己的脚踝。他抬着头,拿黑漆漆的眼睛看自己。
阮红花厌弃他的眼神,就像她厌弃他这个人一样。她想抽脚离开,但公冶明拼命地拽她,力气大得很,这让她格外恼火。
于是她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公冶明腹部,踹得他整个人吃痛地蜷缩起来,他依旧不肯松手,手上的力道却开始减弱。
阮红花再踢起一脚,轻而易举就把他拽着自己的那只胳膊踢远,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了。
公冶明躺在地上,他现在全身都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挨到了火焰,他的背部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如火烧一般,又热又胀。
他只好贴着冰冷的石地,希望借此让自己好受点。
他的脑袋也痛,思绪翻江倒海般的乱撞。
白朝驹还活着吗?阮红花这么在意闻秋生,白朝驹用了秋生的善水七式,她大抵会认为他是秋生的徒弟吧。
而且他很聪明,应当死不了,不像自己,笨手笨脚的。
公冶明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漏拍,带着一阵阵抽痛,脑袋也开始眩晕,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失重感。
他有预感,自己要死在这里。
他忽然感到一阵异常强烈的恐惧。他很惊讶,自己竟开始畏惧死亡。
几个月前,从朝凤门逃跑的时候,他还不怕死。或许因为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活的意志。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跟着白朝驹经历了那么多。他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个世界,也越来越贪恋他。
他想着,如果白朝驹能记住自己就好了,这样,他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可偏偏就在离开前,他又惹白朝驹生气了,连道歉的话都没说,到头来还给他留个这么差的印象。
其实在遇到白朝驹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毛病。他好像是有点奇怪,不能像白朝驹那样平易近人,也不太会和人相处,声音也不好听,本来皮相还算可以,但划拉了一道……
他觉得自己也挺滑稽,事到如今,居然寄希望于皮相,想靠这种东西让白朝驹记住他。
要是早点认错就好了,不那么嘴硬,白朝驹应当也不会那么生气。
他强忍着胳膊的剧痛,掀起自己的衣服,想用血写上道歉的话,万一白朝驹看到自己的尸体,应该能明白自己知错了,不会再打官家的人了。
他仔细想了想,又放弃了。他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仇老鬼发现自己有这么多心思,更不能让仇老鬼发现自己变了。
其实不道歉也好。这样,就算他看到自己的尸体,也不会特别难过吧。
他这样想着,又感觉不那么害怕了,只觉得脑袋越来沉,全身火烧般的痛。
终于,他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82章 傩面十二相11 仙酒哪有皇上值钱
白朝驹跟着鸡兄, 默不作声地往地道里走,他的小腿开始发软,大抵是受了伤的缘故, 走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但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个,还在想方才的事。
他想,既然狮姑娘看在闻秋生的面子上, 留自己一命, 那她是不是也会看在闻秋生的面子上,帮帮小老鼠。
他想着自己怎么反应那么慢,就那样看着狮姑娘走了,也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
四舍五入, 还是公冶明帮的闻秋生, 让他在最后关头找到个说话的人,把剑术流传下来。照这么算,他们俩都是闻秋生的徒弟。狮姑娘也应当会保住闻秋生的徒弟,至少不让他死。
白朝驹是真的很担心,担心公冶明死在里面,只要仇老鬼嗅到一丝他变心的气味,一定会发起狠来对他。
事实上这半年来, 他确实变了不少, 他能藏得住吗?白朝驹不知道,心里越发的惶恐不安。
“小兄弟, 我们到了。”鸡兄把他带进一扇门。
白朝驹拼命拍了拍脑袋,他明白自己在这里焦虑也是徒劳无用,他得尽快想办法,进到朝凤门里去。
他抬眼,看到自己处在一间书房里。这房间里布置倒很讲究, 四壁都是书架,中间摆了张书桌。一男子坐在桌前,正是魏伯长,他见到白朝驹进来,也不错愕,镇定地看着他。
白朝驹没想好该怎么称呼他,于是用了他从前的称呼,拱手道:“教主。”
“你不是官家的人吗?怎么也来了?”魏伯长冷冷道。
“我只是个小小的门客,并无官职。”白朝驹坦然说道,“教主,我知道您被自己的亲弟弟追杀,您一定也想找朝凤门报仇吧。在下也同教主一样,希望找朝凤门报仇,教主完全可以同我联手。”
“你?联手?”魏伯长上下打量着他,看他年纪轻轻,说话口气倒是很大。他堂堂教主,曾经坐收白银无数,凭什么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联手。
“恕我直言,教主不止在被朝凤门的人追杀,也同样被朝廷追杀。教主想召集十二相替您办事,却也不敢直接出面,就是担心十二相里混入朝凤门和官家的人。事实证明,教主您完全猜对了。”白朝驹说道。
“小兄弟,四老爷不是已经把位置拱手让人了吗?你怎么还说十二相里有官家的人?”鸡兄问道。
白朝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高大人自动让位,只是金蝉脱壳之计,他为了查明真相,定会安排自己的暗线在十二相中。在下敢笃定,高大人的暗线,就是那带着花旦面具的姑娘。”
“为何这样说?”鸡兄问道。
“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九月十二参与的酒仙会,并在酒仙会遇到过高大人。而我当时报时间时,故意错报成九月十五日。由于我在九月十二日取得了十二相的邀请函,那高大人就只能在九月十五日去获取成为十二相的邀请函。而那位花旦姑娘,在介绍自己时,称自己是九月十二来的。她一定和高风晚互通过消息,知道我报了十五的日期,那九月十二必定空缺。所以她就是高风晚的眼线,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吧。”白朝驹解释道。
“我的天,难怪老大让我去主持大局,你们,一个个表面上不吱声,实际玩得真脏啊。”鸡兄感慨道。
“还有,十二相中,狮子姑娘在方才袭击过我们,我已确定她是朝凤门的昧火鞭,一定是来追杀教主您的。”白朝驹说道,“而那位花神面具的男子,他也很可疑,我怀疑他也是被人派来的杀手,但我不确定他背后是谁。”
“你这小子倒是挺会分析。”魏伯长笑道,“但这些都是我召集而来的人,仙酒的秘方也在我手里。你就靠一张嘴巴说,凭什么和我联手?”
白朝驹笑道:“教主,不瞒你说,边上这位鸡兄,已经被排挤出了十二相的位置。加上十二相已经相互摘下面具,认过彼此的脸,他现在若是要强行加入,其他十一人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教主一定需要我,去替教主主持大局。而且,我有自信两边通吃。一是我背靠官家,更易取得花旦姑娘的信任;二来就在方才,朝凤门的狮姑娘念及旧情,放了我一命,这点鸡兄也可以证明。”
“是这样吗?”魏伯长看向鸡兄。
“确实如此。”鸡兄点头道。
“你怎么办的事!”魏伯长怒道,“怎么搞得?还被挤出了十二相?”
“老大,你说得那招拧断傀儡脖子,太过火了,我被四老爷逮住把柄了。”鸡兄委屈地说道。
“好了好了,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了。”魏伯长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答应道,“行吧,只能让这小子替我去主持十二相了。不过,你可得听我的。”
“其实,我还真想问问教主,北村那个位置,到底藏着什么。”白朝驹说道,“我看到这位鸡兄,是机关师;还有位猪兄,是风水师;另有名牛姑娘,是脱身大师。这些人,恐怕都是教主特地请来的吧。教主的目的,可是倒斗?”
“哈哈哈哈哈。”魏伯长忽地大笑,“你小子,算有点本事。我本来还当,你是个只会背书打拳的呆子,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请众人一同倒斗。你既然说同我合作,就别拐弯抹角了,说说你的目的吧?”
“我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进入朝凤门,救出我的朋友;二是找到皇上。”白朝驹说道。
“皇上?”鸡兄吸了一口凉气,“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皇上不是在京城龙椅上坐着吗?跟这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魏伯长倒是笑得爽朗,“看来你小子,也知道皇上被朝凤门关起来的事啊。”
白朝驹其实也不笃定皇上和朝凤门在一起,他只是说出自己的目的,看魏伯长这样的反应,他猜对了。
“教主,这样看来,我们的目的一致了。”他笑道。
“也行,反正你也是十二相的人,我本来组这十二人,就是想借仙酒的名义,找能人义士,想办法救出皇上。说实在的,我不想正面对抗朝凤门。但我知道,皇上被关在古墓之中,既然是古墓,肯定有挖下去的办法,我想直接救出皇上,釜底抽薪。这样也不必同朝凤门正面对抗。只要皇上在手,咱们就都能加官进爵,享取荣华富贵了。”魏伯长说道。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们说的是哪个皇上?”鸡兄问道。
“自然是十年前,在天乾关吃了败仗,最后失踪的那个皇上。”魏伯长说道,“我还听说,现在的皇上不过是权臣扶持上去的,就是个挂名的傀儡。咱们若能救出真正的皇上,助他回归皇位,想要什么他不能答应我们?”
“老大,你真的确定,那个失踪的皇上,就在北村?”鸡兄问道。
“我确定。”魏伯长说道,“我在舍弟的桌上,亲眼见过他同皇上往来的书信,就是北村寄出的。”
“魏仲元?他怎么会直接同皇上书信往来?仇怀瑾不会生疑吗?”白朝驹疑问道。
“魏仲元就是仇怀瑾牵的一条狗。”魏伯长毫不留情的点评道,“仇怀瑾把皇上关起来,自知皇上不待见他,所以就安排魏仲元同皇上交谈,其实就是借他的口传话罢了。”
“他竟然还将信件拿到重明会?”白朝驹惊讶道。
“所以我说……他成不了大器。空有一身武艺,又有何用?不过是给人当狗都当不明白的东西,还对我这亲哥哥出手,他若是投靠我,早就……罢了,我已同他决裂,也不提这些了。”魏伯长长叹一声,转头看向白朝驹,说道:“你小子,到了北村,知道做什么吗?”
“我会将仙酒秘方交给众人,然后同大家说找皇上的事。”白朝驹说道,“但我还想将十二人分成两队,做两手准备。倒斗只交给专业的人就行,剩下的人,需同我一起找到朝凤门的老巢。”
“不要去找朝凤门了,太危险了。”魏伯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可。”白朝驹说道,“朝凤门同样会找我们,若不能主动出击,就是坐以待毙。我们众多人与朝凤门周旋,能扰乱他们的视野,给倒斗的队伍更多潜入的机会。再者,我已经写信给郡主,她会帮我们。找到朝凤门的位置,更利于官兵正面出击。”
“你小子果然还是官家的人。”魏伯长警惕道。
“教主,您若是不放心我,大可以放弃合作。”白朝驹说道,“我可以向教主保证,绝不外泄您的身份。”
魏伯长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和你差不多大的,这里有道疤。”他伸手在鼻梁上比划着。
“是的。”白朝驹点头道。
“他真是朝凤门出来的人?”魏伯长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知教主可听过凝血剑?”白朝驹说道。
“好,既然你能保住他,那我也信你能保住我。”魏伯长笑道,“小子,你就把这事闹大吧。官家的人也好,军队也好,来的人越多越好。你若真能把整个朝凤门掀了,算我魏伯长佩服你。”
说罢,他从桌上的书籍里,抽出一张字条,递到白朝驹面前。
“拿去吧,这就是仙酒的秘方。剩下的事,就按你想的办吧。”
第83章 傩面十二相12 上欺下瞒,瞒上欺下……
昏暗的古墓里, 一张装潢精致的床上,一男一女躺着。他们盖着同一张被子,露着光洁的胳膊和肩膀, 胳膊上是分明的肌肉,能看出俩人都是习武之人。
女子是阮红花,男子是仇怀瑾。
“我看你把阿凝找回来了?”阮红花问道。
“怎么忽然关心起他了, 我记得你不喜欢这孩子。”仇怀瑾语调低沉, 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确实不喜欢他。”阮红花说得很诚实,“这孩子本事太大,不会说话也算了,脸上表情也没有, 看着没什么心智。说实话, 我都有些怕他。”
“你见过无色的玉吗?”仇怀瑾突然说道。
“无色的玉?”阮红花有点诧异。
“那种玉,像冰一样透亮的,没有杂质,也没有颜色。这种玉身上唯一的颜色,是主人衣服的颜色。”仇怀瑾说道。
阮红花沉思了片刻,她听仇怀瑾这话,隐隐暗含一种得意, 而他说的主人, 必定是他自己。
仇怀瑾又说道:“你还记得,当年那批被处死的手下?”
“那帮人办事不利, 错把阿凝给灌哑了。你气得很,把他们都杀了。我当然记得。”阮红花知道,她是看着阿凝来的,这么重大的事,她肯定忘不了。
她说罢, 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可怕。但打那之后,仇怀瑾似乎是出于补偿,特别的宠爱他。众多孩子中,只有他能每日跟着仇怀瑾一起入睡。仇怀瑾甚至陪着他看书,给他读故事,阮红花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说实话,你是有些太偏袒他。”阮红花说道,她觉得阿凝是被仇怀瑾宠坏了。
仇怀瑾微微一笑:“没错,正因为我偏袒他,他才会遭别的孩子嫉妒。人这东西,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是小孩子,都会本能得排挤得到太多的人。”
阮红花眉头微微皱起,她确实没那么介入孩子们的事。这其中有不少细节,是她不知道的。
“他被孩子们排挤了?”阮红花有些惊讶。
仇怀瑾笑道:“本来平起平坐的俩人,一人得道,另一人因嫉妒而反目,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所以你才令他们俩比武。”阮红花忽然明白了事情缘由。
“我只是告诉那个孩子,若要得到阿凝的地位,就得凭本事取而代之,是他自己提出的比武。”仇怀瑾说道,“当然,他败了。我知道阿凝会赢。”
阮红花感到一阵窒息,只听仇怀瑾又说道:
“不过我的阿凝,确实少了点心智啊,还在脸上落下道疤。”
阮红花问道:“那不是比武时,被那孩子划伤的?”
仇怀瑾笑道:“那本来只是道浅浅的划伤,留不下疤的。可他非要没日没夜的哭,让伤口被眼泪泡着,迟迟没法愈合。他真当自己误杀了最好的朋友,怎么都不肯相信,是那孩子想要他的命。”
阮红花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很喜欢阿凝吗?”
“当然。”仇怀瑾回答地毫不犹豫,“我当然喜欢他。不然的话,你以为他现在还能活着吗?如果是换成别人,敢跑出去那么久,早就是个死人了。”
“那阿凝……他喜欢你吗?”
“他只能喜欢我。”仇怀瑾说道,“他一个哑巴,能得到什么?我能让他吃好的穿好的,包括我的爱,他在外面,永远不可能过得那么好。”
阮红花平静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她脸上没有波澜,但内心是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那阿凝……阮红花对这孩子的情感又复杂了几分,她原本只当他是天生的冰冷,现在看来,他是被仇怀瑾一手养成的。
可她分明看着阿凝进来,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都是仇怀瑾暗中操作的?若是她早点察觉,阿凝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她发觉自己有些同情心泛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阿凝也已经这样了。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惋惜的,更何况,他杀了闻秋生。
等等,若他真是无色的玉,只能映出主人的颜色。那是他杀的闻秋生吗?到底是谁杀了闻秋生?
她见仇怀瑾忽得起身,穿上衣服。
“我去看看阿凝。”他说着,走了出去。
渭南北村,一行人如约聚集村口。白朝驹看了看众人,牛姑娘也同他一起,心里默念着人数,把印象中的面容一一对应起来。
“……九、十、十一,少了一个。”牛姑娘说道。
“你算上自己没?”狗老大笑道。
“我怎么可能不算自己?”牛姑娘瞪了他一眼。
“确实少了一人,狮姑娘没来。”白朝驹说道。
他见底下十一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地交流着,似乎比先前更加熟络。
白朝驹气沉丹田,大声道:“诸位,请听我说。”
一行人齐刷刷地看他。
“仙酒的秘方,在我这里。”白朝驹举起手里的字条。
“真的假的?”
“这小孩骗我们的吧?他几岁啊?”
“我信他。”狗老大率先说道,“人不可貌相,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胆识过人,这一切是他策划的也不奇怪。”
“别有一番本事?”先前带“猴子”面具的姑娘质疑道,“吟诗对拳算什么本事?是个人都会,就是吟得好不好的问题。”
白朝驹眯眼笑道:“诸位,仙酒秘方只是抛砖引玉,我请各位来到此地,还有更好的消息,诸位随我来。”
“你别不会又要把咱们赶来赶去吧?之前是雷神殿,然后是北村,现在又要去哪里?”牛姑娘也不满道。
“哎,只是去个清净的地方,好让大伙儿坐一坐。”白朝驹带众人走进一间小酒楼。这小酒楼他已提前包下,且嘱咐店家把酒菜备好,他们商谈期间不可靠近。
众人走进酒楼,见桌上都摆着好酒好肉,菜肴丰盛。一伙人在北村站了半天,早就饿了,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找位置坐下,几个兴奋的已经开始吃了起来。
“小兄弟,原来是请咱们喝酒,你早说啊。”那虎背熊腰的虎大哥说道。
“诸位来北村,一路车马劳顿。这些饭菜,只是在下的一点赔礼。”白朝驹说道,“在下邀请诸位聚集在此地,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狗老大特别会看他眼色,立刻捧场地问道。
“诸位可听闻过,十年前天乾关之变?”白朝驹问道。
虎大哥以为他要开始长篇大论,打断他道:“别什么十年前了,长话短说,你就说这里有什么。”
白朝驹微微一笑,不急不慢道:“那位失踪的万岁爷,就在此地。”
“什么?”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不对啊。”虎大哥说道,“万岁爷不是在京城吗?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不是现在那个。”狗老大对他说道,“是十年前失踪那个。我听说啊,朝廷上一帮狗官想谋权篡位,故意害的万岁爷失踪。现在龙椅上那个,就是个傀儡。”
“真是傀儡?就跟那天夜里,被拧断头的傀儡一样?”虎大哥问道。
“对啊!就是那样。”狗老大信誓旦旦道,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么确切的消息。
白朝驹眼看话题越岔越开,说道:“万岁爷就被困在此地一处古墓中。我想请诸位一同协力,救出万岁爷。大家勤王有功,事成之后,都可加官进爵,享取荣华富贵啊。”
“这事,靠谱不?”猴姑娘质疑道。
“这事靠谱。”牛姑娘这下确认了,白朝驹确实是魏伯长派来的人,“我二哥已经把墓的位置,算了个七七八八了。”
说罢,她指了指那位猪兄。那猪兄个头矮小,眼睛细长,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但仔细看去,那眉眼和牛姑娘又有几分相像,可牛姑娘长相倒挺可爱,与他完全不同。
“不瞒大伙儿说,我是会看风水,但我其实是个倒斗的。找古墓,这活我再拿手不过了。”猪兄倒很是实诚。
“好啊。”虎大哥兴奋地拍在大腿,“方才那姑娘说,你已经把位置摸得七七八八了,那我们不是马上就能救出皇上了?”
白朝驹说道:“这事还没这么简单。皇上确实被困在古墓里,但那古墓,却被朝凤门掌握着。”
朝凤门三字一出,在坐众人纷纷面露惧色。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朝凤门三个字。
那是索命门里最强大的杀手组织,里面高手如云,各个都是取人性命的好手。
朝凤门这三字出来前,众人还对救万岁爷的事兴致十足。但朝凤门这三字出来后,一行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白朝驹不紧不慢说道:“我已有计划,咱们兵分两路,这几位专业倒斗的,去探查关押万岁爷的古墓。而剩下的人,随我一同和朝凤门周旋。”
“小兄弟,这活我们可不在行,还是自个的小命要紧。”狗老大说道。
“不瞒诸位说,朝凤门里也有我的暗线。”白朝驹说道,“大家可还记得,那个哑巴?他就是朝凤门的人,会暗中帮助大家。”
“这小子本事这么大?”虎大哥将信将疑地看向狗老大,狗老大也不敢确信,将信将疑地看着白朝驹。
白朝驹其实心里也没底,甚至不久前,他还担心公冶明的会不会死在里面。
他知道,小老鼠脑袋是有点愣,但本事在那里,先前也多次化险为夷,他应当相信他。
不管怎么说,先唬住众人总没错。实在不行,还有郡主做后手,请官家的人出马。
“这事我信他。”花旦姑娘说道,“其实诸位,若实在太担心的话,也可请官府的人出面帮忙。”
“我可信不过那帮狗官。”先前带着“蛇”面具的兄台说道,“富贵险中求,咱们这么多人,又在暗处,肯定能行。这事要是让官府参与,咱们几个就没什么富贵可言了,功劳都得被狗官抢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事,我加入了。”
“好,好一句富贵险中求。”狗老大也应和道,“咱们混大半辈子江湖了,风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算我一个。”
就这样,先是几个大胆的打头应和。剩下的,也被他们劝说着加入进来。到最后,在坐众人都参与了此事。
这些人,本来就是想靠本事谋取钱财的,白朝驹想着。
魏伯长举办酒仙会,主打一个自告奋勇,想必也是在选取勇敢的人吧。这样想来,这些一马当先加入十二相的人,也敢参与找皇上的事,不算奇怪了。
第84章 傩面十二相13 师父教你,下手需狠……
“阿凝, 晚上来一起玩鬼抓人。”一个长相可爱的男孩笑嘻嘻地说道。
“师父说了,晚上只能睡觉。”阿凝说道。
“来嘛,他晚上又不管咱们, 准是又和那女人卿卿我我。你偷偷跑出来,和我们一块儿,他不可能知道的。”男孩说道。
“卿卿我我, 是什么?”阿凝问道。
“就是……唉, 你别管这个了。今天晚上,我们都等你。”男孩说着,跑远了。
阿凝躺在床上,看着漏刻一点点下沉, 大概差不多了, 他想着,悄悄地起床,往外走去。
其他孩子挤在另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阿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单独一人住的。他的房间很小,有点逼仄,只有一张床。
男孩告诉他, 肯定是因为他犯了错, 师父才故意罚他一个人住,不让他同其他孩子一起玩。
“你别怕, 我会带你一起玩。”男孩这样说着,眼睛弯弯地笑着。
阿凝很信任他,也很喜欢和他在一起。那夜,他听男孩的话,头一次鼓起勇气, 从房间里跑出去,去和其他孩子们一块儿。他觉得自己这样,一定可以融入他们,和他们一样了。
他确实和他们一样了。阿凝悄悄走进孩子们住的房间,见到三个黑衣人站着,房间里烟雾缭绕,孩子们都睡死在地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
这就是……鬼抓人吗?阿凝感觉有些奇怪,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也脑袋一沉得睡倒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回床上了,他嘴里、喉咙是火烧一样的痛,满是血的味道。
他看到仇怀瑾坐在自己身边,眼神凝重地看着自己。
“师父……”他忍着剧痛,张着嘴,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每用力一下,嗓子就又痛上几分。他只觉得嘴里泛起一股腥浓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来,是红白相间的血水。
仇怀瑾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眼里露出几分恼火:“为什么不好好睡觉?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你这样,以后都没法说话了。”
不能……说话了?我,变成哑巴了……阿凝脑海里一片空白,但眼泪先做出了反应,克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仇怀瑾把他抱在怀里,一手轻轻拍他的背,另一手给他擦眼泪。
然后,用他独有的方式安慰道:“师父带你去惩罚坏人,好不好。惩罚那些把阿凝毒哑的坏人,这样,阿凝就不难过了。”
阿凝没有点头,他只是默默看着师父把自己抱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那房间的地上,墙壁上,全是飞溅的液体。里面跪坐着三个男人,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他们露出的脖子上、脸上,全都是鲜血。
仇怀瑾把阿凝放到地上,抽出腰间的刀,把孩子的手放在刀柄上,随后,他连着孩子的小手一起,握紧了刀。
“来,师父教你。”
阿凝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举了起来,连带着那柄很重的刀。
“有怨报怨,对待害你的人,下手需狠,绝不可手软。”
阿凝感觉一股大力拉着自己的手,把手上的刀挥了出去,狠狠砍在一人脖颈上。血一下子喷涌出来,飞溅到他的脸上。
“阿凝,来,自己试试。”
阿凝感觉师父的手松开了,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这柄很沉的刀。
公冶明猛地惊醒过来,他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方才,好像又在地狱走了一遍,喉咙和口腔还残留着幻痛,但血的味道消失了。
他感觉身下很软,周围的环境有些明亮,是暖暖的烛光。他记得自己先前躺在地上,但现在,好像躺在了床上。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仇怀瑾坐在床边,他听到了床上的动静,回过头,看着他。
“为师已经请巫医给你上药了。”仇怀瑾看向他的右手,他右手手腕捆了厚厚的纱布,还拿竹板夹住了,以防他乱动。
公冶明微微抬了下自己的右手,已经不痛了,只是不知多久才能好,也不知是否能恢复如初。
“阿凝。是师父下手太重了,能原谅师父吗?”
公冶明抬头,看到仇怀瑾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渴求。
半晌,他点了点头。
仇怀瑾嘴角微微上扬了些,眼里露出几分柔情。他伸手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俯下身,在额头上亲吻了下。
北村的酒馆里,白朝驹正在写契约,他写了一份,然后摘抄了十份,令现场每个人签字画押。
“诸位,咱们一同合伙做这事,这契约人手一份,相互监督。以防有人中途失信。”他说道。
“我说你们这些文人,做事真是麻烦。”虎大哥说道,“我这人,一诺千金,从不失言,不用这契约也无妨。”
“大哥,这可不是咱们信不信你的问题,是你信不信其他人的问题啊。”蛇兄说道,“咱们十几个人,这事情又凶险的很。就拿那几个倒斗的来说,万一他们救出皇上,把咱们都卖给朝凤门,咱们上哪里说理去?”
“谁敢不画押,就都当叛徒处理。”花旦姑娘说道。她这话说得横,像是天天行走江湖刀尖舔血的人,白朝驹都差点忘了她是高风晚的暗线。
“听听,姑娘家都说这话了,你还不画押?”狗老大也劝他道,“拿着对你又没坏处。”
“我何时说我不画押了?”虎大哥怒道,“我只觉得麻烦……得了得了,我先来,行了吧?”
说罢,他走到白朝驹面前,取走笔,在契约上签起字来。白朝驹看着他,这虎大哥一看就是粗人,签名好看不好看另说,字写得老大,一下占得大块空白,也不给后面十个人留点位置,白朝驹只能在心里叹气。
他没说这话,也有替他说。狗老大是第八个上来签的,那时候,纸上已经没什么位置了。
“这谁签的名?写这么大干什么?写这么大,三个字还没一个看得清的!”他说道。
“是爷爷我的字,怎么了?”虎大哥一下站起来,抖了抖全身肌肉,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签这里,签这里。”白朝驹指着角落里一小块空地,对狗老大笑道。
“我才不要把字挤在他名字缝里。”狗老大说道。
“那……那这里。”白朝驹又给他找了个空的,“这里好,在所有人名字顶上。”
“行吧。”狗老大勉强点了点头,在一指大的空隙里填上自己名字。
一行人总算陆续签字画押完毕。白朝驹给他们分队,令本就是倒斗的风水师猪兄、脱身术牛姑娘一同寻找皇上位置。
他还令花旦姑娘和这俩人一块儿,花旦姑娘是高风晚的眼线,值得信任,跟着他们能控制局面。而且,白朝驹担心高风晚对自己仍有误解,不想让他的眼线留在自己身边。
剩下的多人则跟他一起,去找到朝凤门的老巢。
“我有个办法。”猴姑娘说道,“我是训狗师,只要把朝凤门里的东西给我的狗闻一闻,它们肯定能找到。”
“这倒是个好办法。”白朝驹说道,“我知道朝凤门在追杀一个人,不如我们放出那人的消息,引得朝凤门的人上钩。”
不知道来的会不会是狮姑娘。若是仇怀瑾亲自出手,那就不太好了。白朝驹心想着。
“那谁去扮演那个人。”蛇兄问道,“你要引朝凤门杀手出来,总得给他们一个刺杀目标吧。”
“我可以,但最好再来一个人。”白朝驹说道,“我们俩人同时去扮,可以骗过杀手,我轻功好,还有没有轻功厉害的?”
“我打架可以。”虎大哥说道。
“你不要命,咱们还要命呢。”狗老大说道,“小兄弟说得好,不要正面打,能跑就跑,迂回就行。”
“狗大哥,你的轻功如何?”白朝驹看他很是热情,就问他道。
“和你肯定是比不了。”狗老大说道,“但也马马虎虎吧,能跑一阵。”
白朝驹环视一圈,见其他人也没有自告奋勇的,只好请求道:“那就麻烦狗大哥和我一起吧。”
“行。”狗老大爽快地答应道。
只要找到朝凤门的老巢,就可令官兵一拥而上,白朝驹这样想着。只是,此事若要通知陆歌平,令急递铺快马加鞭去送,一去一回得要十天。再加上一系列准备,快也要三十天,才能准备对抗朝凤门。
十天前,公冶明被师父带走时,白朝驹已经立刻写信给陆歌平。他当时走得也匆忙,那份信很短,只有一句话。若是陆歌平看到那份信,能算到这一步就好了,白朝驹心想着,他现在偏偏很记挂这十日的时间差。
处州的郡主府里,陆歌平正好收到那封信。
“公冶明被师父带回朝凤门了?”她惊讶地念出声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
她冷静一想,信上内容就这一句话,但也暗藏着很多信息。
其一,朝凤门在渭南的手伸得很长,这说明,魏伯长报的位置是对的。其二,公冶明被师父带走,那姓白的小子肯定急坏了,他本来就莽撞,这会儿,没准会铤而走险。
“备马,去渭南。”陆歌平对汪庭吩咐道,“还有先前鬼车门出来的货,都一并带着。再派人快马加鞭地带信给杨守际,让他带着人一块去,事不宜迟。”
“鬼车门的货,不是被典史张大人收缴,送到京城去了吗?”汪庭问道。
陆歌平愣了下,她当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不知道,气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就是中秋前,我让公冶明去劫的那批货。”
第85章 傩面十二相14 发声
二月的建州, 天气渐暖,陆歌平一身男装,做书生打扮, 坐在驴车上,车上装着满满的书籍。
“郡主,李大人的徒弟真在这里?”身边的扮作书童的女孩问道。
“鸳鸯, 我跟你说了, 现在得叫我陆先生。”她样貌有几分清秀,虽然贴了胡子,但难免有些女相。
但她一开口,却是纯正的男声, 一下就能打消别人的联想。再加上书生的打扮, 身材瘦弱也觉得合理。
“好了,你去找人吧,摆摊我一人就行。”陆歌平对鸳鸯吩咐道。
“陆先生,我帮你把书送到吧。”鸳鸯不太放心,管事的和她嘱咐过,要时刻保护郡主,不能有半点差池。
“你见过哪个穷苦书生, 还有家仆帮忙的?我自己来就行, 你快去把街头巷尾转一圈,问问有没有个姓白, 名朝驹的年轻小伙子,二十不到。听说长得挺俊,你应当喜欢。”陆歌平笑道。
“先生别开玩笑了,我去找就是。”说罢,她有些不舍地看了陆歌平一眼, 转身离去了。
陆歌平赶着驴车,在建州的街上慢慢走着。建州水很多,城中就有一条小河横跨整个城池。那河不算窄,但也远远没到江的宽度,不过当地人都管那河叫建州江,连依江而建的楼,也以江命名,像是什么望江客栈,临江楼。
建州虽然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有几分繁华,大抵也是得益于这条江的缘故。这江往下流,就是入海口,有个颇大的海港,不少西洋船只在此往来,与大齐通商。这使得建州近水楼台先得月,商贸也格外发达。
陆歌平本也想要这块地,但盯着这里的眼睛太多,她彼时无权无势,只好选择临近的处州自保。
处州离这里虽近,却位于重山之中,穷苦许多。这也就罢了,那里还有个巨大的吸血虫,她暗中查过,背后是姚望舒的势力,恐怕就是姚望舒为了牵制她,有意扶持。
陆歌平边赶着车,边想着,驴车经过一棵大树,车轱辘轧上了粗壮到破土而出的硕大树根,整个车身忽地一歪,顶层的书都滑落到地上。
陆歌平赶忙跳下车,想将那些书籍捡起来。她下车稍有点用力过猛,这让本就不平衡的车身倾斜得更厉害了。只听哗的一声,整个小车侧翻过来,半车的书都倾倒在地。
好在她躲得及时,毕竟是在宫里多年的培养出来的反应力,这些散落一地的书籍倒是未能伤及她分毫。
只是,这下有些麻烦了。
陆歌平想着,得先把车身扶起来。她干脆把那些零零散散还挂在车上的书都扫到地上,接着,抬起一侧的车身。可这车身本就不轻,她实在有点力不从心,使劲全身力气,终于将车身从地上抬起来一点。
这底层百姓的活可真不好干,陆歌平想着。单是卖个书,就能遇上这样不巧的事,更别说这些书,也卖不了太多钱。
她艰难地把车身抬起,抬至一半,忽然觉得车身没那么重了。她感觉自己省力许多,那车好像羽毛一样轻易,甚至比羽毛更轻。她都无需用力,那车身就被抬正了。
她见身边多了个少年,少年正在帮她抬车,他个头有点高,但身板很薄,应当年纪不大。
“多谢。”陆歌平对少年说道。
少年不理她,背对着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书。陆歌平看他有点奇怪,但他毕竟帮自己扶了车,应当不是坏人,就也蹲下身,一起捡那些散落在地的书。
书被捡的很块,不出一会儿,只剩最后几册了。陆歌平感觉有些累,就靠着车上歇了会儿,看那少年一点点得把最后的书捡起,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向自己走来。
“多谢你了。”陆歌平笑着,看他把书册放在车上。
她见少年漆黑的眼眸看向自己,微微点了下头,随后伸出右手摆了摆手,弯了两下大拇指。
“你不会说话?”陆歌平问道。
少年猛地往后一大步,眼睛微眯,他鼻头皱起来,连带着横跨鼻梁的那道狭长的红色疤痕一起抖了下。
陆歌平看他忽然凶狠的模样,像是应激的猫,弓起背脊炸开全身的毛,企图以这种样子吓退对手。
这当然吓不倒她。陆歌平反倒感觉这孩子有几分野气的可爱,她眼眸一转,笑道:“你别怕,或许我可以帮你。”
她这句话用了清亮的女声,与方才的厚重的男声判若两人。少年眼睛微微瞪大了,他有点疑惑,这人到底是男人,还是个女人?怎么可以有两种不一样的声音?
“你看,我对声音很有研究的。”陆歌平不急不慢道,“我看你不是聋子,应当是后天才变哑的。我帮你看看,或许能助你发声。”
她看少年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已无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大抵是信任自己了,就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脖颈,随后,令他张嘴。
少年很听话的按她说的照做,陆歌平凑过去听,只听到很轻的风声。
“你这嗓子,确实伤得厉害。”陆歌平说道,她看少年的眼眸微微黯淡下去,又笑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看你有内力,若是借用内力,应当能行。”
少年的眼眸又亮了起来。
“来。”陆歌平抓起他的手指,令她手指触碰自己喉咙的位置,发出“啊——”的声音。
“你感受下,这样出声的位置,借一点内力。或许有些难,你先试试,发啊的声音。”陆歌平正说着,看少年照着自己的办法,微微张着嘴,找气息的位置。
半晌,他那无用许久的嗓子里头,终于回荡出一声很轻的声响,也不像“啊”,总之是出了点声音。
“你学得挺快啊。”陆歌平有些欣喜,她也没想到自己方才说的办法真能有用,她伸手,探向少年脖颈的位置,帮他看看共鸣的状态。
“你继续发声,不要停。”陆歌平对他说道,见他张着嘴,又发不出声来了,说道:“不可一味得用蛮力,你再找找方才的位置,还有气息,也不是给得越多越好,得适当才行。”
少年点了点头,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下方才的步骤,再次试着张嘴,终于又有很轻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对对。”陆歌平连连点头,“你学得真好,然后,你再借一点胸腔的力,能让声音再大点。”
陆歌平伸手,在他锁骨下方的位置画了个圈。
“差不多这里,你得一点点练,每天练一点。若是悟性好,不出一个月,就能说话了。”陆歌平说道,“声音或许不好听,但比现在这样强多了。”
少年点了点头,对她拱手道谢,就立刻跑开了。
陆歌平看少年怕生的模样,也没有强行挽留他。她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可谁知道,那日她去建州狱把白朝驹保出来时,又见到了那个少年,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他一同出来,毕竟她隐约猜到了这少年的来历。她还在想着,就见白朝驹对自己使起了眼色。
她保少年出来时,少年已经能说话了,声量和常人差不了多少,口条也挺清晰,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但已相当不错。
仇怀瑾毒哑的手法也就这样,陆歌平想着。不过,得亏这少年能碰上自己,要不然,他恐怕这辈子也说不了话吧。
此时此刻,仇怀瑾正在渭南的一座庙里。他点了三炷高香,走进大雄宝殿,对着佛像拜了拜。
“这位施主,您又来了。”一老和尚从边上走来,对他行礼。那和尚上了年纪,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但身形很是挺拔,看样子也是个习武之人。
仇怀瑾听到他客套的话语,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我听闻,你最近戒杀了。”
“正如施主所见,阿弥陀佛。”老和尚对他微微弯腰。
“是年纪大了,想给自己积点阴德?你也不怕从前那些被害的人,找上你报仇来?”仇怀瑾问道。
“不瞒施主说,老衲最近收了个后生为徒。”老和尚笑道。
“后生?呵,你从前还看不起我收徒,怎么,现在自己也开始搞这一套了?”仇怀瑾笑道。
“来点茶不?我最近刚得了些上好龙井。”老和尚笑道。
“可是明前的?”仇怀瑾问道。
“是不是明前的,您品品就知道了。”
公冶明躺在床上,他已经躺了好几日,现在感觉好了不少,后背也不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咋回事。按道理来说,只是伤了手腕,挨了一鞭子,又被踢了两脚,还不至于晕死过去,也许是他神经紧绷得太厉害了。
他确实很畏惧仇怀瑾,不管他想不想,但只要一见到仇怀瑾,他就仿佛灵魂被抽干那般,全身肌肉都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尤其是他知道,自己在骗他。这让他整个人仿佛被石头压着,只要和仇怀瑾对视,就感觉喘不过气来。
他左看右看,见仇怀瑾不在,就在床边坐起。他本来是带着目的进来的,只是一进来,就连挨几顿揍,揍得他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他正穿好鞋子,隐约察觉到一股气息。他抬头,看到阮红花从门口走来,一双明眸看着自己,脸上毫无笑意。
第86章 傩面十二相15 隐瞒
公冶明警惕地盯着阮红花, 看着她停在门口,离自己数尺远的位置。若是她再走近一点,他恐怕就要拔腿跑了。
但阮红花那个位置卡得很巧妙, 正好堵在门口,离他也不是太近。是一个既让他无法逃走,又不会让他感觉太过威胁的位置。
阮红花见坐在床边的少年, 微微侧了下身子, 抬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自己。
“闻秋生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语气还算平静,“是谁让你杀了他?”
少年伸出手,他右手绑着竹板,有点艰难地比划着:“他自己, 让我杀了他。”
“什么?”阮红花有点愕然, 她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赶忙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他中了蛊毒,眼瞎耳聋,四肢全废。”公冶明比划着。
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蛊?阮红花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往屋外走去。
她得去问问黄巫医, 趁仇怀瑾不在的这时候。黄巫医是从重明会来的, 他肯定很懂蛊。若是世上没有这种蛊毒,这小子可完蛋了。
她快步走在黑漆漆的地道里。没来由的, 她感觉似乎有人跟着自己。她猛地回头,身后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抵是她想太多了。她其实隐约有点预感,这么厉害的蛊,没准就是重明会的手笔。而重明会,不过是仇怀瑾养的一群狗罢了。倘若秋生真中了重明会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