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何以铸剑 池乌 18173 字 17小时前

第71章 临江楼彼岸·下 “我不是救命恩人”……

“我们回去吧。出发去渭南前, 和母子俩好好道个别。”白朝驹把公冶明拽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

俩人回到了临江楼对面的小屋里,炊烟冉冉升起。

“时候不早了, 吃个晚饭再走吧,院子里有间空房,你们可以留宿一晚, 明早出发也不迟。”夫人说道。

“白朝驹, 吃晚饭吧。”梁忘忧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没大没小的直呼人家名字?快叫白哥哥。”夫人教导道。

“好。”梁忘忧调皮地应了声。

白朝驹微笑看着孩子,他在这里过得似乎不错,夫人很爱护他, 也在教导他好好做人。

夫人望向站在白朝驹身后的公冶明, 说道:“这孩子刚刚一直对我说,很想知道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呢。”

公冶明直直地看着梁忘忧,一字一句说道:“我叫公冶明,但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

白朝驹立刻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了,飞快地出手捂住他的嘴,大喊道:“可以了!可以了!”

“我……”公冶明挣扎着要往下说, 但只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没人听懂的字。

“快住嘴!”白朝驹拼命摁着他, 公冶明也不堪示弱地伸出手,要把白朝驹的手从自己脸上拽开。

白朝驹的手指被掰到发白, 他又痛又气,就一使劲地抽回手,对公冶明的脸颊狠狠捶上一拳,捶地他一个踉跄。

“不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他大喊着,手脚并用地把公冶明摁倒在地, 用膝盖压着他的腰身和手臂,同时死死捂着他的嘴,不让他把那句“我杀了你的父亲”说出来。

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头吓到了,她慌忙把梁忘忧护在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忽然暴怒的少年。

“答应我,不要说了!”白朝驹说着,见身下的人没有反应,又加重语气命令道,“快点答应我!”

底下那人总算点了点头,白朝驹才敢慢慢松开他,让他起来。

“你们……还好吗?”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见公冶明左脸颊红了一大块,垂着头,眼睛也只往地上看。

“抱歉,让您受惊了。”白朝驹行礼道,“我们得走了。”

经过了方才那一幕,夫人也不敢再阻拦,放任他们离去。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白朝驹也不敢让公冶明留在那户人家里头过夜。

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建州已经关闭城门,俩人被迫找了间客栈留宿。

白朝驹端了盘馒头走进客栈,见公冶明坐在床上,翻着包里的几册旧书,那书是白朝驹准备在路上解乏看的,他背着嫌重,就给公冶明也塞了几本。

他见公冶明看书看得入神,左脸还有些发红,是方才挨上一拳留下的印记。

“吃点吧。”白朝驹把馒头掰开,夹上小菜,抵到他嘴边。

公冶明伸手接过递到自己嘴边的馒头。

白朝驹见他不提方才的事,也不抬头看自己,只好说道:“我承认,我确实不该打你,是我不好。但你为什么非要说那句话呢?”

他语气有些硬,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做错,打人属实无奈之举。毕竟以公冶明那时的状态,若不是逼着他妥协,他一定会把那句话说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公冶明说道。

“你也可以不说的。”白朝驹柔声劝道,“若换作是你,得知杀了自己家人的仇人,和救命恩人是同一人,你会怎么办?”

公冶明沉默片刻,答道:“想怎么办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白朝驹被他说得愣了下,但立即反驳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这太不安全了,你怎么敢肯定他不会报复你?”

公冶明愣愣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白朝驹读不懂他的眼神,只管往下说:“你不能再和他们见面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和他们见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大抵是害怕公冶明把真相说出去,大抵是出于想保护他的私心。不论哪种,不让他们见面都是最好的选择。

白朝驹凑到他面前,抬眼看着他,想要得到他的回应。俩人沉默地对视着,许久后,公冶明点了下头。

沧州狱中,另一伙人也在暗中行动。

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打倒了看守的狱卒。

他们一路闯到牢狱的最深处,无数被关押的囚犯扒在栏杆上看着他,他们希望自己也是被救赎的一部分。然而事实不如他们所愿,只见那批人扛着个黑布包裹的人形跑了出来。

囚犯大抵知道了,是那个身受重伤被送进来的人,他本来已经奄奄一息,被丢在那间最深处的囚笼。他身上散发出腐肉的味道,没有人想靠近那里,狱卒也是,所有人都等着他死去。

他们没想到这群人闯进牢狱,只去救那个奄奄一息,几乎快死的人。

次日,王钺又被传唤了。

“这魏莲既然是你捕获的,为何不看好他!”沧州典史高高在上的指责他。

“那帮狱卒都是混饭吃的,他们没有脑子,你还没脑子吗?魏莲,何其重要的犯人!你就不知道要看好他吗?”

听着似曾相识的话,王钺没什么可反驳的,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捕快,看狱不是他的职责。他也只是个捕快罢了,无法对典史说三道四,只能默默吞下他说的一切,不论是对是错。

“你再去把这魏莲抓回来!一定要抓回来!”典史大声喝道。

王钺从县衙走出,使唤着他那双僵硬的双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想着,魏莲大抵也活不了太久,这事就只管往后拖,别丢了捕快的位置就行。

他才出门,就见捕快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

“你一早上去了哪里?”捕头盛气凌人地指着他,迎头盖脸又是一顿责骂。

王钺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习惯性地点着头。他在街上走着,按捕头给他安排的那样巡街。

但他只是在街上走,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巡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但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是走着,走到天黑,这一天就过去了。等到明天,再重复。

沧州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这里的大街小巷日日夜夜挂满灯笼,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张灯结彩的,宛如节日一般。

他习以为常的看着这一切,这里所有人都生活得井然有序,怡然自得。

他也应当是这里的一份,但似乎又与这里无关。

喧闹的大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

“敢问您可是王钺、王捕快?”

王钺听到自己的名字,脑子一下清醒了大半,警觉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喊他的是个老和尚,他身穿百衲衣,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他双手合十,恭敬地对王钺行礼。

“大师有事请我帮忙?”王钺握紧了手上的枪,快步走上前。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老和尚说道。

“大师,我虽有苦闷,但无心皈依佛门。”王钺说道。

“有缘而来,无缘而去。”老和尚又道。

“大师此言何意?”王钺察觉他话里有话。

老和尚抬手,从袖子里翻出一朵残缺不堪的莲花。

王钺明白他所指是谁,眼神一横,提起手里的枪,指着老和尚脖颈。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想魏莲被劫走的事情,昨天夜里才发生。加上他是被秘密劫走的,典史为了避免百姓知道县衙无能,严令封锁此事,没让消息外泄。

这个老和尚,是怎么得知这事的?他难道参与了劫走魏莲的事?

“施主莫要生气。”老和尚丝毫不慌,“老衲,是为施主送缘来了。”

“送缘?”王钺冷笑道,“我只听过化缘,哪有什么送缘?”

老和尚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施主,请随我来。”

建州城外的水道上,船夫摇着船,船桨晃着,在狭长的河面上留下一道尾线。

船仓内,两个少年正对而坐。

白朝驹伸出右手,挥到额头边又放下,然后用小指点了点胸口。

“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的意思。”公冶明说道。

“原来是这样。”白朝驹说着,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公冶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白朝驹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抱歉的笑:“我好像……”

他酝酿了一会儿,又觉得那事已经过去好久,现在重提似乎没有意义。而且,公冶明完全没把那事放在心上。

只是白朝驹有点惋惜,这是公冶明跟着魏莲离开时,背着魏莲想传达给自己的话。

他若能早点看懂就好了,也不至于产生那些莫名的猜忌和不信任。而他无意中散发的不信任,或多或少刺伤过他,尽管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但这仍让白朝驹产生了愧疚。

白朝驹很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他指向自己,很认真比划道:“我,对不起你。”

“没事,已经不疼了。”公冶明以为他说昨天那一拳的事。

白朝驹摇了摇头。

公冶明忽地挺直腰板,眼神凝重,他以为白朝驹瞒了特别重要的事,才在这里道歉。

白朝驹忽然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也可以不原谅我的。”

他胡乱地解释着,没想公冶明皱眉说道:“那你给我打一拳。”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你也可以不原谅我的。”公冶明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的鬼话,默默捏紧了手里的拳头。

“我原谅你!啊不,你快原谅我吧!”白朝驹慌忙说道,见公冶明垂下头,微微地笑了下。

他有些变了,开始爱笑了,白朝驹想着,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

第72章 傩面十二相1 西北上长安,横跨无数山……

长安城的长乐门前, 各色车马行人进出不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夹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

一个身穿白衣,一路奔波并未让他的白衣蒙尘半点, 这抹皎洁的白色被人群簇拥着,分外显眼。

另个一身黑色,细看黑中带着些许青蓝, 这抹青黑色安静得混杂在人群中, 像是一抹影子。

“把路引都准备好,一个一个过!”城门前的官兵大喊着,维持秩序,让进城的人依次排好队, 挨个核对手里的路引。

“这里查得特别严。”白朝驹小声对公冶明说道, “先前处州出事时,也没有查得这么严。”

“小子,路引备好了没?”官吏走到他边上,大喊道。

“好嘞好嘞,您请看。”白朝驹满脸笑容,把手里的路引递给他看,“这位是我弟弟。”

“嗯。”官吏看过他的路引, 点了点头, “进去吧。”

长安街道保留李唐遗风,横平竖直, 居中一条贯穿南北,坐落一座高大的钟楼。

正巧是时辰更替时分,敲钟声响遍整个长安城,印着恢弘的街景,和繁忙往来的人们。

“原来这就是长安。”白朝驹感慨道, 他在诗里无数次看到过长安,如今总算是亲眼见到了。

“我们为何来长安?”公冶明问道,他们的目的地应当是渭南。

“渭南就在长安边上,先在长安打探打探消息吧。”白朝驹说道。

毕竟陆歌平再三提醒他,需谨慎行事。若魏伯长给的位置不假,他们就更不能直接出现在渭南,那简直是羊入虎口,往朝凤门嘴里送。

“而且我确实想看看长安。”他又补充道。

“看着和沧州也差不多。”公冶明说道。

“这可是长安!你懂不懂啊?”白朝驹愤愤不平道。

这时,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从俩人背后传来。行人一阵惊呼,自觉散列到道路两侧。

道路尽头,一人骑白马跨城门而来。他身着白衣,腰间一柄长剑,只做简单束发,一进城门就收紧缰绳,令马匹小步快走。

白朝驹见这万人瞩目的白衣青年驾着白马,一点点走近。他看起来二十过半,头发一丝不乱,眉毛有些淡,显得那双凤眼格外出挑。他目不斜视,正视前方,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美。

“四老爷从渭南回来了。”围观的人群小声惊呼着。

“渭南什么事,要他去?”白朝驹顺口接道。

“自然是大事!不然,哪需要咱们四老爷亲自出马。”一老翁说道,“八成是又死了人。”

白朝驹暗自又惊又喜,对着公冶明小声说道:“我们得去找这个四老爷问问,渭南出了什么事,没准就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

“四老爷是谁?你认识?”公冶明问道。

“四老爷,就是典史嘛,他这阵仗,应当是长安的典史。”白朝驹说道。

长安城的府邸成百上千,其中有一座清雅简朴,正门里是小小的院子,高低错落地种满了南天竹。

南天竹中,摆着两口乌黑的水缸,缸发着青苔。缸里飘满浮萍,从浮萍缝隙里看去,底下游着数条小鱼。这小鱼不是常见的金鱼,像溪水里常见的小鱼,通体黑灰,背脊倒是闪得发亮,像是星河坠落。

水缸后缀着一棵海棠,两棵棣棠。这会儿不是开花的季节,几棵树枝繁叶茂。

白衣青年静立水缸边,静看小院墙壁上树影摇曳,万籁寂静,只有树叶摩挲的簌簌声。

“高大人,有客人想见您。”一记稚嫩的喝声打破宁静。

“哪位客人?”高风晚问道。

“两个年轻人,一个自称是潘大人的侄儿,另一个是他的随从。”那小少年说道,他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看起来雌雄模辩,听声音应当是个男孩。

“是哪位潘大人?”高风晚又问道。

“这……”小少年挠着头。

“阿普,再去问一遍,得问清楚了。”高风晚嘱咐道。

“是。”阿普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乐呵呵地说道:

“问清楚了,是潘耀簧大人。”

高风晚顿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道,潘耀簧大人身居何职?现在哪里?”

阿普自知又没清楚,回答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不知道。”

“下不为例。”高风晚说罢,往门口走去,他知道潘耀簧大人是洪广总督,但他想教导下这孩子做事的方式,不能这样没头没尾的,随随便便把来历不明的人放进来。

白朝驹随着高风晚进了屋,一路上看着他腰间的玉佩流苏摇曳。高风晚看模样有些高冷,但很爽快把俩人请到屋里喝茶。

“高大人。”白朝驹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晚辈先前在平阳郡主身边学习,所以这路引也是郡主给的,高大人莫要见怪。”

“称我高兄即可。”高风晚倒是没什么架子,“此次特地找我,是为了何事?”

“在下就直言了。”白朝驹爽朗一笑,“不知高兄可听闻过,两个月前碧螺湖剿匪的事?不瞒高兄说,那匪帮头领逃跑了,正是去了渭南。”

听闻这话,站在后边闷声不吭的公冶明眼眸转了下,他没敢笃定魏伯长真来了渭南,但白朝驹就直接说了出来。

“嗯,我会留意的。”高风晚平淡说道,神色丝毫不慌,也不知他是将此事放在了心里,还是早就听闻过魏伯长的消息。

“在下今日刚到长安,见到高兄正从渭南过来,可是因为匪帮头领的事?”白朝驹直接问道,言下之意就是他能提供不少线索,最好能让他参与到此事。

“非也。”高风晚否定道,“我明白贤弟心意。不过,这剿匪,是官家的事。贤弟意气奋发,若真想效忠大齐,不如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必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白朝驹咬了咬后槽牙,脸上的笑也僵硬了几分。现在小老鼠身上的蛊王得解,朝凤门又近在眼前,此时此刻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他只好悻悻道:“多谢高兄教诲。”

“不过,贤弟既然远道而来,到了长安,我也可以请人带你到长安城四处转转。”高风晚微笑说道。

“我这人向来自由惯了,有随从陪我就行,不必麻烦高兄。”白朝驹说罢,告辞离去。

才出门口,白朝驹就按捺不住地对公冶明说道:“这高大人果然清高,我倒贴着想帮忙也帮不上。”

“他身上有酒味。”公冶明说道。

“什么?”白朝驹疑惑道,“你说高大人身上有酒味?他看着不像爱喝酒的人。”

“方才我们经过他时,能闻到。”公冶明说。

“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还是说,因为你不喝酒,才对酒味这么敏感?”白朝驹笑道,“这么来看,他刚刚从渭南回来,酒味没消。”

公冶明点了点头。

“我倒要去看看,他去渭南喝的什么酒。”白朝驹说道。

“但我们不是来查酒的。”公冶明说道。

“多打探点渭南的消息,准没错的。”白朝驹笑道。

“明日一早,我去看看酒铺。你嘛……”他看公冶明愣愣地看着自己,心想,也不是非要他抛头露面,说道,“你就呆在客栈吧,若是朝凤门真在渭南,难保长安城没有他们的眼线。”

“我去十里长街打探。”公冶明说道。

“那你多加小心。”

“你也是。”

俩人为了省点银子,只找个小间的客栈,挤在床上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各自出发了。

十里长街是长安最繁华的街道,这里商铺琳琳,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头戴斗笠,个头矮小的人,挤在商铺和商铺间的墙缝里。他怀里抱着个包裹,细长的眼睛从斗笠底下露一半,来回扫射着街上往来的行人。

一妙龄女子走过来了,他咧着干裂的嘴唇,迎上前去,笑道:“小姐,买玉吗?”

女子见他衣服上都是泥巴,贼眉鼠眼地看着自己,眉头一皱,赶忙快步走开。

带斗笠的矮个子只好缩回墙缝里,再次打量着街上的行人,寻找下一位可能感兴趣的“客人”。

一名瘦高的年轻人走来了,看身材还是个少年,身板略显单薄,但肩宽腿长的。

这人应当也能行,他又咧着嘴挤出个阿谀的笑,抬眼,看到那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

他眼神很清澈,但面中一道显眼的红色疤痕,看着有几分凶狠和冷漠。

矮个子被吓回去了,低下头,却见少年忽地迈步上前,向自己走来。

“少爷,买玉吗?”他知道这人不可能是少爷,也只得咧着笑容这样称呼他,心里祈祷着这人不会突然抢走自己的东西。

“什么玉?”公冶明问道。

矮个子被少年过于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是强做镇静地端出怀里的包裹,平放在手上,掀开来给他看。

包裹里躺着三枚美玉:玉环,玉佩,玉钗。各个玉色都如水般温润,白里透青,在阳光下冰透发亮,一看就是上好的佳品。

矮个子见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件玉佩,说道:“我看少爷您是识货的,这玉佩只要二十两,不论成色还是工艺,都是一绝。您别看它这外圈有些发黑,雕的是窗栅落叶,中间一块雕的是白梅花,冰洁透亮。您看,这还能转……”

“我只有十两银子。”公冶明说道,他确实只有十两银子,中秋时郡主赏的,是他全部家当了。

他正欲离开,却听矮个子说道:“十两就十两,给你了!”

第73章 傩面十二相2 真酒仙醉卧街头

白朝驹在长安的街上快步走着, 远远瞥见个睡倒了路边,满身酒气的大汉。他眼睛一亮,小步快跑过去。

那大汉胡子拉碴的, 发髻散了一半,袒胸赤膊地躺在地上酣睡,手边丢着个酒葫芦。

“大哥, 大哥。”白朝驹轻声喊着酣睡的大汉, 大汉朦胧地睁开了眼,打了个酒气浓重的饱嗝,熏得白朝驹直缩脖子。

“大哥,您这是喝得什么好酒?醉成这样?”白朝驹笑得一脸谄媚, 扶着大汉坐起, 伸手给他收拾身上的衣服。

“你看我这落魄样,能喝什么好酒?”大汉没好气地说道。

“小弟倒听说了,渭南似乎有上好的酒。只是小弟初到这里,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若是大哥知道,小弟愿意请大哥一同喝酒。”白朝驹笑道。

大汉看他穿着平凡但算体面,长相倒很是气宇轩昂,料定他有点钱财, 说道:“你想要的好酒, 应当不在渭南。”

“那在哪里?”白朝驹疑惑道。

大汉笑道:“小子,你若真愿意请我喝酒, 我就带你过去。”

“我当然真心愿意请大哥喝酒。”白朝驹正色道,“小弟初入江湖,爱交朋友,也爱酒。若有好酒,自当同饮。”

“好, 就冲你这句,你这个朋友我可交定了。”大汉忽然豪情万丈,“我姓雷,单名峥。”

“小弟姓白,名朝驹。”白朝驹说道。

“白小弟,太阳下山时候,到长乐门外的枣树下等我。”雷峥说道。

夏季过去,现已临近十月,傍晚比先前来得更快。夕阳红了半边天空,雷峥靠着枣树席地而坐,喝干了酒葫芦里最后一滴酒。

在夕阳余晖散尽的最后瞬间,他等到已久的那个白衣少年出现在眼前,少年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穿黑衣的陌生少年,腰间带着把刀。

“这是……?”雷峥问道。

“这是我弟弟。”白朝驹说道。

“你弟弟个儿真高,吃挺好啊!”雷峥打趣着,拍着公冶明的肩膀。

黑衣少年一反常态的冷静,对这话一点反应没有。雷峥心想,这人肯定不是他弟弟,应当是个带刀侍卫。而这姓白的,没准是个偷跑出来的少爷。

“你们只能去一个人。”雷峥说道。

“怎么,这喝酒还限定名额?”白朝驹问道。

雷峥从身后掏出两个面具,说道:“我们去的是酒仙会,这酒仙会有个规定,来者不问身份,每人都得带面具才能进去。我就备了两个面具,哪知道还有第三个人。现在天色已晚,再去买面具也来不及了,只能去两个人。”

白朝驹微微侧头,和公冶明对了个眼色,对雷峥说道:“我随你一同去吧。”

“好。”雷峥点了点头,见那黑衣少年很识趣地转身离去了。

他没发现的是,那黑衣少年只是假装离去,等他们走远,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长安城外的渭河上,停着艘画舫,按雷峥所说,酒仙会就是在画舫上举行的。来者都是客,不问身份,只要交出二两银子,就喝到最好的酒。画舫在河里游行一夜,到第二日清晨返回岸边。

白朝驹随他一同带上面具,交了银子,被带到画舫里。

画舫里头约有十几人,雷峥说,一船只上二十人,上满就开船,若是来得晚,就只能等下次了。

白朝驹跟着他走进船上的楼里,就感觉船只摇晃起来,一点点驶离岸边。

这船楼里烛火通明,一坛坛酒整齐罗列着,所有人都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或席地而坐,或是坐在桌边,还有坐在窗台上的。

“酒是有人送上来的。”雷峥拉着白朝驹找了块空地坐下,“坐地上舒服,还可以躺着喝。”

白朝驹不是很想坐地上,有些过于豪放了,而且这里的地不算干净,但雷峥这样坐了,他也随雷峥一同坐下。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响起,两列美人排着队,手里分别端着酒和酒杯,从两侧的小门走来。她们身姿婀娜,轻纱曼妙,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依次给每个客人上酒。

“原来这酒仙会,喝的不止是酒啊。”白朝驹说道。

“小兄弟,这二两银子,花得值吧?”雷峥得意地拍着大腿,“你要去歌馆,哪有这样好的妹妹,还酒水管够。”

雷峥见他并没有料想中那样兴奋,忽地明白了:“白小弟,你莫非还是童子之身?”

白朝驹微微点了点头。雷峥笑道:“不过是美女陪你喝酒罢了,没什么的。”

“官人,要喝什么酒?烧刀?刁酒?竹叶青?金樽波?”美人柔声问道。

“烧刀,给这位小兄弟也来一壶,喝了得劲!”雷峥笑着,替白朝驹做了决定。

“好。”美人笑盈盈地替二人斟满了酒。

白朝驹手上端着酒杯,胳膊已经被几个妹妹缠住,这些美人们看他拘谨,就更加放肆地搂着他的胳膊。

“小公子,你身材真好。”

“个高盘靓的,姐姐好喜欢。”美人们摸着他衣衫下结实的胳膊,坚实的胸膛,还有略带倔强的下巴。

白朝驹虽然带着面具,但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写满了局促不安。雷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

“等等。”白朝驹猛地坐起身体,把身上的胳膊都推开去。

“哦?”雷峥有些玩味地看他。

“我想出去透透风,一个人。”白朝驹说着,往甲板上走去。

“孩子是第一次,别见怪。”雷峥对美人们打趣道,“来我这儿吧,我可有经验得多。”

甲板上还站着另一人,手里端着酒杯,那酒杯的样式可以看出,他也是花了钱到上船的。

他带了个榆木做的面具,雕工非常粗犷,白朝驹看不出雕的是什么,像是家门口摆的石狮子,还是雕得潦草的那种。

“这位兄台,莫非也不近女色?”石狮子说道,他声音温柔,又带着些许压迫感。

白朝驹说道:“这世道要女子守女德,男子自然也要守男德。倘使今日服侍我的不是女色,而是男色,我照样不近。”

“哦?”石狮子的话中带了些许笑意,“既然如此,那你来酒仙会做什么?”

“我只是爱酒。”白朝驹说道。

石狮子语气轻快地嗯了声,说道:“兄台若真喜爱酒,可知道这酒仙会隐藏的规矩?”

“隐藏的规矩?”

“等会儿会有真正的仙酒呈上来,保证是你此生未尝过的味道。而隐藏的规矩是,兄台一会儿可以秀秀你的本事,若能在获得来客的一致喝彩,就能加入傩面十二相。”

“傩面十二相?这又是什么?”白朝驹问道。

“成为傩面十二相,就能获得仙酒真正的秘方。”石狮子说道。

“这倒有点意思。”白朝驹笑道。

“等会儿想想秀什么吧。”石狮子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像是笃定他会参加那样。

而他猜的不错,白朝驹的确会参加。因为仙酒端上来了,他尝了一口,嘴里砸吧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那是股奇异的植物清香,白朝驹闻过这味道,是银果的味道。

“这酒仙会办了多久了?”他问雷峥。

“也不久,上个月开始的吧。”雷峥说道。

这倒是与魏伯长逃跑的时间对上了,从碧螺湖到长安,比从处州到长安近得多。更别提他们还从碧螺湖回到处州,折返了一道。这魏伯长若从碧螺湖逃跑后,一门心思跑到渭南,花不了一个月。

这下不得不先找到魏伯长了,白朝驹心想着。他所说的鸡笼山,也许不一定和朝凤门有关,但一定和他自己有关。

“今日,可有人要加入傩面十二相?”站在台上的曼妙女子问道。

“我来!”白朝驹率先喊道。

“唉?”雷峥劝道,“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江湖中人,喝酒就喝酒,别挨太近,明哲保身。”

“出名要趁早,人不轻狂枉少年,我此次到长安,就是要有一番作为。”白朝驹说道。当然,他说的作为并不是获取仙酒秘方,而是找到朝凤门。

“好!”周围人拍手称赞。

“你也别光耍嘴皮子,得按规矩来,露一手给咱们瞧瞧,要是精彩,傩面十二相自然有你的位置。”美人说道。

“当然。”白朝驹笑道,“我给大伙来一手好玩的,背一首《岳阳楼记》。”

听闻此话,底下众人哄堂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的。

“小兄弟,你是真好玩,《岳阳楼记》读书人都能背,这算什么稀奇的?”那美人也笑得合不拢嘴。

“我不只是背。”白朝驹说道,“我可同底下所有人挨个过拳,若是我背错一字,或是输了一招,就判我输。”

“这倒是有点意思。”美人说道,“好,倘若你既没背错,也没输招,就算你过,大家意下如何?”

“当然!”底下人连连点头同意,也有人不相信的。

“这小子不过是在说大话罢了,他看咱们都是大老粗,不懂什么《岳阳楼记》,到时候乱背,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诸位稍等片刻。”那美人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取回册书,说道:“《岳阳楼记》我已取来,可有人愿意校对?”

“我来。”说话的正是先前在甲板上的石狮子。

第74章 傩面十二相3 你怎么敢踢官家的人?……

白朝驹环顾场上, 说道:“就从左边开始吧。”

说罢,他上前一步,对那坐着喝酒的大汉抱拳。嘴里念到:“庆历四年春……”

那大汉有些蛮不讲理, 趁他抱拳的时候,直接对他脸上挥去一拳。不料白朝驹早就准备,他瞥见大汉出拳, 抱拳的双手直接一翻, 箍住大汉的胳膊,直接将他卸倒在地。

“下一个。”美人道。

白朝驹嘴上不停,这会儿已经到了第二段:“予观夫巴陵胜状……”

第二人是个有些瘦弱的男子,他见白朝驹抱拳, 就认怂地摆着手, 白朝驹只走个过场。

“这也太怂了!”后面那男子已经忍不住了,他想着就算打不过这少年,多少也阻断下他背书的节奏,令他背错也是个办法。

还没等美人喊过,他就大喝着,挥着拳头往白朝驹脸上去。

白朝驹一句:“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随意得躲开他的攻击, 接着把他反手扣住, 嘴里仍不停道:“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

第四人立刻跟上前人的思路,丝毫不给白朝驹喘息的时机, 趁着白朝驹掰倒那人瞬间,飞快地往他脸上冲过去。

白朝驹正吟道:“前人之述备矣……”送了他和前人一样的结局。

“不要乱,听我口令!不然就判他过了。”美人喝道,底下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和前几人那样莽撞, 生怕把机会白送给他。

白朝驹三两下放倒十人,《岳阳楼记》也接近尾声,他吟完末句:“时六年九月十五日。”还有五六人未比。

“我再来吟一篇《陈情表》,规则同上。”白朝驹说道。

“诸位稍等。”美人又要出门,去取《陈情表》原文过来对照。

这时,那站在台上校对《岳阳楼记》的石狮子说道:“《陈情表》我也熟记,不必取书了。”

“那就下一位。”美人继续道。

“臣密言:臣以险衅……”白朝驹吟道,对着剩下几人挨个比过去。剩下几人早就喝得烂醉,三两下就被他放倒了。

最后,白朝驹对上了站在台上的石狮子。

“我乃一介书生,不善比武。”石狮子说道,“兄台背完即可,在下直接认输。”他对白朝驹行礼。

不出一会儿,白朝驹的《陈情表》也背完了,在座众人鸦雀无声,雷峥率先喝彩道:“好!好小子,能文能武!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恭喜,按我们先前的约定,你通过了。”美人取出一份信,交到白朝驹手里。

“我还有展示的!”底下另一人举手道。

“今日的名额已满,您等三日后再来吧。”美人笑道。

“这还是先到先得的?”那人喝得下半张脸都红了,粗着脖子不满道,“我不服,我的本事肯定比这臭小子厉害。”

“算了算了,你指定是喝多了。”边上人劝他道,“就算你本领比他大,你能打得过他吗?东西都在他手里了,你还能抢过来?”

那人一想到方才被白朝驹擒在地上的情形,立刻认怂了:“下次就下次,哼!”

画舫在渭河上航行,终于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朝霞映在渭河上,画舫拉出的尾线染上几抹粉色的蓝。

船划行许久,缓缓靠岸,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下来。

白朝驹下船时,那个石狮子也跟他一同走下船来,他故意放慢了下脚步,看到那人腰间若隐若现的流苏。

白朝驹行至小路,那男子依旧同他并肩而行。现在离城门不远了,没法带着面具进城,他也不想被这人看到自己的相貌。

“这位兄台,我们就此别过吧。”白朝驹对他说道。

“贤弟,我们也无需拘谨了吧。”石狮子说罢,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此人正是高风晚。

“原来是高大人。”白朝驹故作惊讶地取下面具,对他行礼。

高风晚微微一笑,随后眼神立即变冷:“据我所知,潘大人并无侄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朝驹心一沉,高风晚定是昨天见到自己后,信不过自己,特地派人打探消息。他也不慌,大大方方说道:“在下确实与潘大人毫无瓜葛,但在下是郡主的人不假,而且,在下的的确确参与了碧螺湖剿匪一事,定能帮上高大人。”

“你要我如何信你?”高风晚说罢,抽出腰间的配剑,要指向白朝驹脖颈。

就在这时,一抹黑色的影子从树上跃下,黑影中裹着道白光,直直往高风晚的长剑冲去。

对峙俩人都被这道黑影吓了一跳,他们事先都没察觉,在这树上,竟悄无声息地伏着个人。

高风晚想把手上的剑收回,但晚了一步,他只觉得那黑影力道奇大,大抵是从树上跃下时借了力,狠狠捶在他手腕上。

他手腕瞬间生疼,一时间感觉不到剑的存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腕被人斩断了,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的长剑飞落在地上,倒是没有血,手腕还在,只是受了重击。

“住手!”白朝驹喊道,但晚了一步,只见那黑影把剑卸下的同时,还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高风晚腹部,踹得他连连后退数步。

白朝驹也懵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地方没法多待了,一把抓住黑影的胳膊,喊道,“走!”

那黑影正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没站直,就被白朝驹一把拽起,拉着飞跑。

俩人跑出数里,跑到一片野林中,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

白朝驹看面前人拿布自制了个面具,随便地挡住上半张脸,在眼睛处挖了两个小洞,颇有几分滑稽。

但白朝驹这时候根本笑不出来,一把把他脸上的破布抓下来,见公冶明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似乎完全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你是不是疯了!?官家的人都敢踢?不要命了?”

“可是他对你拔剑……”公冶明说道。

“他只是想吓吓我,他可是官家的,怎么可能随便杀我?”白朝驹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要真想杀你的话,晚出手就来不及了。”公冶明说道。

“我自己也能躲啊!”白朝驹说道,“本来还有机会说服他的,你这样一搅和,彻底黄了!这下你开心了吧!”

他见公冶明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余光撇见腰间插着那柄方才捡来的剑,就更加不爽,说道:“你还敢拿他的剑?嫌我们俩嫌疑不够大?”

“我怕伤到他。”公冶明说道,他怕高风晚拿着剑和自己打,情急之下,自己可能要了高风晚的性命。

“你都踢他了!还怕伤他?”白朝驹觉得这人的脑回路简直难以理解。他看公冶明依旧没啥反应,心情差到了极点,伸出手抽出他腰间的长剑,说道:“我要和你比剑。”

公冶明眼睛瞪大了下,就见白朝驹拿着长剑,往自己身上挥来。

白朝驹使的是闻秋生教的善水七式。他们来西北上长安的日子里,每天早上,他都比公冶明早起一个时辰,偷偷练上一套剑招,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同他再比过。

公冶明侧身避过,微微抖了下眉头:“真刀真剑太危险了,你若要比,我们用竹竿。”

“竹竿能打得过恶人?”白朝驹没好气地问道,“真遇到恶人,不还得真刀真枪地上?”

公冶明微微抿了下嘴唇,手里的刀一抖,白朝驹还没看清他的出招,就发觉手上的剑锋被挑开,刀尖指在自己眼前。

只是刹那间,胜负已分。

白朝驹看着那柄指在自己面前的刀,被缓缓放下,收回刀鞘中,连带着他的自尊一起,也被收了回去。

他的胸口涌出无穷无尽的没落感,奔腾不息地填满他的全身,将他完整地淹没。

原来自己和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吗?还是人与人天生的差距?

白朝驹没有低落太久,他很快把内心的焦躁压了下去,抬起明晃晃的眼眸,问道:“你刚刚那招叫什么?能教我吗?”

“这招不好。”公冶明顿了下,又说道,“我可以教你别的。”

“呵,小气鬼。”白朝驹冷笑着,又嘴硬地补充道,“我随口一说,也没有真想学。”

“对不起。”公冶明说道。但他的表情实在太淡漠,看不出丝毫歉疚之情,白朝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算了。”白朝驹说道,他这话与其说在安慰公冶明,不如说在安慰他自己,“反正我们得先找到魏伯长。和高风晚闹掰就闹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进长安城了。”

他从怀里取出在酒仙会获得的信,展开,见纸上写到:九月廿九,雷神殿,带着信和面具相会。

他微微侧头,见公冶明也一本正经地看着。

“你跟我一块儿去。”白朝驹说道。

“一封信,只能去一个人。”公冶明说道。

“我说了一块去就一块去!”白朝驹的气还没消,“凭你的本事,难道偷摸不进去吗?”

“好。”公冶明立刻答应道。

第75章 傩面十二相4 十二相,但有十六人……

长安的县衙中, 高风晚穿着官服坐在招阁里,翻着卷宗。他眉宇紧锁,眼角带着些许倦色, 此时已近傍晚。

“高大人,您看了一天了,要不歇会儿。”阿普端着托盘走来, 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 “阿姐给您的。”

“嗯,放着吧。”高风晚柔声说道。

阿普乐呵呵地把托盘放在桌上,跑到高风晚身侧,笑道:“小的给您捏捏肩。”

“不用。”高风晚一把抓住孩子瘦小的胳膊, “去和你阿姐说, 我还有要事,今夜不宜见她。”

“还是死人的事吧。”阿普说道,“你都想了一天了,不如去找我阿姐聊聊,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瞎想来得快。”

“死人的事不能外说。”高风晚忽然严肃,“我把你带在身边, 是看在你阿姐的面子上, 你要是不守规矩,我第一个治你。”

“大人放心, 我嘴很严的。”阿普笑道,“既然不能外说,让阿姐进到招阁来,陪你一块儿看呗。”

“不可,这样就坏了衙门的规矩。”高风晚说道, 这时,门外一个盈盈笑声传来。

“我听说,那些贼人坏得很,害你连剑都丢了?”

只见一妙龄女子从门外缓步走来,她穿着简单,腰间也配着柄长剑,眉眼弯弯,笑容很是明媚。

“银姑娘,你怎么来了?”高风晚站了起来。

“听说你昨天忙了一晚上,早上又是连轴转,转得连剑都丢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丢了别的东西呀?”银姑娘走到他跟前,打量着他。

她名叫银春,个子很高,只比高风晚矮半个头。也许因为她是女子的关系,身姿更修长,乍看起来和高风晚一样高。

“当然没有。”高风晚义正辞严道,“我遇上贼人,九死一生,你居然先怀疑我的清白?”

银春笑道:“那贼人把你的剑拿了,都没要你的命,只怕那贼人胆子比你还小,他根本不是你在查的那人。”

高风晚说道:“他知道我是官人,所以不敢杀我,但以他的身手,要杀个江湖中人,轻而易举。”

银春说道:“若是我杀了江湖中人,又碰巧被你这样的官人撞见,就更要杀你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风晚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再想想早上的情景,那假冒潘大人侄子的少年,正在同自己谈判,突然窜下另一个人袭击自己。

袭击自己的人,还和白衣少年认识,应当就是先前跟在他后面的,鼻梁上有道疤的随从。

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好像自己都没串通好,莫名奇妙地闹了这么一出。

“九月初九……在城门外的小路上……死亡时带着面具……”银春看着高风晚桌上的卷宗。

“就是上次的酒仙会。”高风晚说道,“当时,也有一人赢得满堂喝彩,获得成为十二相的资格,但在回城的路上被杀了。”

“凶手要参加十二相?”银春问道。

“不错。”高风晚点头道,“三日后的酒仙会,我得再去一趟,必须取得参加十二相的资格。”

“那你想好展示什么才艺了?”银春笑道。

“没想好,我这人相来无趣。”高风晚又想起那个一边背书一边打拳的小子。

就算效仿他的样子,一边背书一边比剑,他也做不到,他没法那样一心二用。

“得想想办法。”高风晚说道。

“我倒是有个稳当的办法,不过得多花些钱。”银春说道。

“什么办法?”

“那酒仙会一次只能进二十人,先到先得。你就安排二十个信得过的人进去,保管能拿到资格。”银春说道。

“这还真是个办法。”高风晚连连点头。

长安的东南方,骊山脚下,有个咸宁县。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咸宁县里十分热闹。这里的县衙为了调动经济,大兴夜市,夜市从一更开始,到二更结束。时间不长,倒也很受百姓喜爱。

从上个月起,大抵是由于酒仙会缘故,夜市上买面具的人多了起来。

赵掌柜坐在自己的杂货铺前,此时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吹风的好时候。他铺子上什么都有,泥人、风车、首饰、杂剧。早些时候他还卖扇子,现在夏天过去了,扇子也就被他撤下。

白日里他新进了一批面具,刚挂上,就见到两个少年并肩走来。

“客官快看看,我这里都是最新的款式。”赵掌柜对俩人招呼道。

白朝驹老远就瞧见那个白色面具,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滚圆的黑洞,比铜钱还大一圈。鼻子和嘴很淡,好似没上色似的。他走近细看,鼻子嘴巴也画了,颜色是极浅的红,远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张叫无面小鬼。”赵掌柜介绍道。

“这脸和你简直一模一样。”白朝驹举起“无面小鬼”,递给公冶明看。

“不一样。”公冶明用手指在面具中间比划着,“这里少了一道。”

白朝驹无奈道:“我是说神似,再加一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

公冶明取下另一张面具,那面具是黄色的,眼睛迷得弯弯的,眼尾拉得特别长,几乎到了面具的边缘。嘴巴也是狭长的,嘴角微微翘起,上了很浅的红,但在唇缝的位置描了黑线,勾出分明的轮廓。脸颊上,一左一右有两个粉红的圆点。

“这张叫笑面小鬼。”赵掌柜介绍道。

“像你。”公冶明把“笑面小鬼”递给白朝驹看。

“这张真是怪瘆人的。”白朝驹看那张黄面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原本有些像佛面,但加上一左一右粉色腮红,怪到了极点,他不悦地反问道,“我哪有这么吓人?”

“神似。”公冶明一本正经说道。

“学人精。”白朝驹白了他一眼,转头对赵掌柜说道,“老板,就要这俩了,包起来。”

九月二十九日,夜幕覆盖了整个骊山。在盛唐时期,这里的繁华到鼎盛,山脚下有一处天然温泉,名为华清宫,正是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恩爱之所。

现已过去七百余年,华清宫早已被糟蹋殆尽。十几年前,临潼县众官吏联名上书,在华清宫旧址上建雷神殿,替百姓祈雨。

骊山本就是道教名山,四达道人更是在此处建立骊山派,一套骊山剑法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雷神殿在骊山脚下,祭拜雷神。中塑一尊雷神像,妆贴金身,左右侍立着数名女童像和天将,森列威俨。

此时夜深人静,殿中只点着幽幽烛火,火烛置于地面,自下而上照着各色塑像,和十几名站在塑像前,头戴各式面具的人。

一个头戴“鸡”面具的人点了点人数:“……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应当是几人?”一个“牛”面具的人问道,听声音是个女子。

“十二相,当然是十二个人。”那“鸡”面人说道,“仙酒会举办至今,三日一场,一共也就办过十二场。每场只选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多四个人?”

“大伙儿不是都有信吗?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戴着“狗”面具的人说道。

“多几个人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知道,一场酒会只选一个人呢?”戴“牛”面具的女子说道。

“你们看看这里的塑像。”“鸡”面具指着众人两侧的天将像,不多不少正巧十二个。他站到其中一天将像面前,伸手扶住天将右手臂,那手臂竟能稍稍的扳动。

“不瞒大家说,我是机关师。”那“鸡”面人说道,“刚才一来到这里,我就查看过,这十二个天将像,每个右臂都能扳动。只是需要十二人同时扳动,才会触发机关。我知道大家是来这里要仙酒的,但按我往常做机关的经验,这里恐怕还有什么陷阱。”

“你意思是,我们人多了,一开机关,能活的只有十二个人?”一个带“猪”面具的人说道。

“既然这样,就应当挨个自我介绍一遍。”“狗”面具又强调了遍他的主张。

“大家都是带着面具来的,当然不想被别人知道什么来头,怎么可能自我介绍?依我看,都说一下各自擅长什么,是哪日酒会来的,就行了。”“牛”面女子说道。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同意,诸位意下如何?”带着“笑面小鬼”面具的人说道。

众人有些点了点头,有些没有表示。

“笑面小鬼”又说道:“那我先来。我是九月十五酒会来的,比的是吟诗对拳。”

说罢,他抬头看着对面的“无面小鬼”。白朝驹那日的酒会其实九月十二,他故意报错时间,是想让公冶明假扮成九月十二酒会胜出者。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完,九月十五的胜出者一定心生怨恨,等会儿要和自己狠狠较量一番。较量就较量吧,自己去较量,总比让公冶明去较量来得靠谱,鬼知道他急了会不会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而且这里,还有四个多出来的人,谁输谁赢还未必呢。

他并没有等到激烈的反驳,剩余十五人全部一言不发,这让白朝驹有些意外。他不禁在想,莫非这九月十五的胜出者认得自己?所以才不着急揭穿自己?

“牛”面女子见在场无一人接话,就说道:“咱们就从右手边轮,不说话就算出局了。现在到我,我是八月三十的酒会来的,擅长脱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