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身之法?那是什么?”“狗”面具问道。
“脱身之法就是脱身之法。”“牛”面女子说道,“方才那位小兄弟说吟诗对拳,你怎么不问他吟的什么诗?对的什么拳?”
“这是姑娘的看家本领,没必要刨根问底。”“笑面小鬼”说道。
“就这样,可以了。”“鸡”面具说道,他站在“牛”面女子右侧,正好是顺位下一个,“我的本事刚刚也和大家说过了,我是机关师,从九月初六的酒会来。”
“鸡”面具右边,是个带着“正神”面具的人,说道:“我是个道士,来自九月初九。”
这话一出,就有人出言讥笑道:“道士?这算什么擅长的?凭这也能获得名额?”
“先让所有人说完。”“鸡”面具主持道,他看向“正神”面具边上那个“花旦”面具。
那“花旦”开口了,是名女子,只听她说道:“我是九月十二酒会来的,擅长术数。”
听闻这话,“笑面小鬼”的肩膀紧绷了,他想不到自己报了别人的时间,也有人来报自己的时间。
而站在“花旦”面具边上的,就是“无面小鬼”。白朝驹看到,“无面小鬼”两个圆圆的黑洞般的眼睛,正对着自己。
第76章 傩面十二相5 无关者出局
“该你了。”“鸡”面具指了指“花旦”边上的“无面小鬼”。
“无面小鬼”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比划着。
“怎么是个哑巴?”“鸡”面具冒出一句。
白朝驹已经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还好有个“笑面小鬼”面具挡着, 别人看不到他三分惊讶三分鄙夷还有四分无奈的表情。
“有人能看懂吗?给大伙儿解释解释。”“鸡”面具说道。
白朝驹看懂了,得亏先前跟他学了手语。
白朝驹明白他意思,场面出了岔子, 那个“花旦”说她是九月十二日来的, 肯定有问题。公冶明大抵是想让自己先看看,这样说行不行,再翻译给大家。
“我看懂了,他说他也是九月……”白朝驹正想解释, 一个粗野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
“哑巴来什么来?先出局吧!”说话的是“狗”面具。
“你这么着急, 是不是心里有鬼啊?”“花旦”面具说道。
“无面小鬼”又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然后往边上走去。这会儿不需要翻译,大伙都看明白了,他是自认出局。
白朝驹在面具后暗暗叹了口气,这小老鼠强硬起来强硬得过分,怂起来也是怂得离谱。
不过现在的场面暗流涌动, 一片混乱, 他退出未必是坏事,至少拉低了“狗”面人的好感度。
至于那个“花旦”, 说是九月十二酒会来的,肯定也有问题。
还有那个戴“正神”面具的道士,他方才开口,白朝驹就觉得声音耳熟,那温柔又带点压迫感的声音, 他一定是高风晚。
既然高风晚也来参加“十二相”,那他要查的人,肯定在“十二相”里。他自称是“九月初九”获得的资格,这话大抵是假的。若他真在九月初九获得参加十二相的资格,就不会出现在九月十二那场酒仙会上。
这么一看,他当时在甲板上有意提及十二相的事,就是邀请自己入局,想借自己的手参加十二相。他后面气势汹汹地拦住自己,点破身份,应当是借机“压价”,逼自己爽快合作。
结果窜出来一只小老鼠,打了他一顿,害得这场合作还没开始就被迫告吹。
高大人不会记恨我吧?他肯定也认出我来了。白朝驹有点不安。
这时,“狗”面具得意洋洋说道:“看到了吧,我就诈他一诈,心里有鬼,一下子就出去了。”
“那还真得多谢你了。”带着“正神”面具的高风晚说道。
“哈哈,举手之劳。”“狗”面具还当他在夸奖自己,“我可以坦率地告诉诸位,我是八月廿七来的,是老大。”
“老大也算本事?”有人说道。
“先都说完。”“鸡”面具继续维持秩序。
下一个是“马”面具,他说道:“我是戏法师,八月廿一来的。”
再后面的“狮”面具也是女子,她说道:“我是舞蛇女,八月三十来的。”
“你是八月三十,那我是什么?”“牛”面具女子立刻反驳道。
“终于有人露出马脚了,你们俩人,都各自说说吧?”“狗”老大迫不及待说道。
“二位姑娘请先出列吧。”“正神”说道,“我们先让后面的人报完,肯定不止她们俩,到时候一块儿辩。”
“也行,先报。”狗老大说道。
往后是“猪”面具,说道:“我是风水师,八月十二的。”
再后面是“猴”面具,也是女子,她说道:“我是训狗师,八月廿四来的。”
“狗老大,你瞧这里还有个训狗师呢。”“花旦”面具笑道。
“那有舞蛇女,还有个蛇面具呢。你怎么不笑他?”狗老大说道。
往后那人正巧是“蛇”面具,他轻咳一声,说道:“我善妙手回春,八月十五来的。”
他后面是“羊”面具,说道:“我是制香师,八月十八的。”
再后面是“花神”面具,说道:“我善种花,八月初九的。”
再后面是“兔”面具,那人声音有些奇怪得说道:“我是傀儡师,九月初六来的。”
“来了来了。”“鸡”面具自发地上前一步,“我就知道,有人要和我抢这位置。”
“还剩最后一人了,让他说完吧。”“正神”面具举起手,对最后的“虎”面具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下力大无穷,是九月初三来的。”“虎”面具沉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只见“咔嚓”一声,“鸡”面具站在“兔”面具背后,把“兔”脑袋拧了下来,鲜血噗嗤得飞溅出数尺高,喷泉般的,落得满地都是。
“你!做什么?”“正神”大喊道。
“这人穿我身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劝你们二位姑娘也抓紧点,赶快决出个胜负来。”“鸡”面具沾了血污,冷冷说道。
“长安典史在此,不得放肆!”高风晚揭下了“正神”面具,“我先把你捕了!”
“喂!我……”“鸡”面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风晚一把掀飞面具,露出一张普通男子的脸。
他根本来不及反抗,被高风晚一拳撂倒,五花大绑捆住。
“四老爷都露面了,再不秉持公正就不合适了。四老爷,剩下多出的那一人,您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咱们都听您的!”狗老大说道。
高风晚环顾了下四周,见那哑巴早就不知去向,说道:“我退出就行了,诸位正巧十二人。”
“四老爷大气啊!”狗老大奉承道。
高风晚之所以不下去,是因为银春也同他一起来了,正是戴“花旦”面具的女子。他自知官家身份,容易被众人提防,引诱不出那个混入众人的凶犯,所以干脆将计就计,让银春同他们下去。
而且,他相信银春的剑术,他小时在骊山派练功时,银春就是他的师姐。银春其实年纪比他小一岁,但拜师早,所以是他的师姐,老仗着师姐的名号使唤他。
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是他有求于银师姐。
“高大人,这事可有点蹊跷。”“笑面小鬼”说道,“我想高大人应当是获得了十二相的身份,有意把身份让了出来。可在场各位,除了那两名女子,还有一人很奇怪。十二相对应的是十二场酒仙会,最后一场是九月十五,那第一场就应当是八月十二。方才那位“花神”先生,自称是八月初九来的,恐怕不对吧。”
“呜呜!”鸡兄被塞着嘴,还想努力辩解什么,大抵是想说,他是真正拿到资格来的。
哪料白朝驹却说道:“刚才被狗先生赶走的那个哑巴,他的话我还没译完就被打断了。他说他是九月初六来的。那九月初六的位置,没准真是他的。”
“他人都走没影了!而且,你现在说他是九月初六来的,哪有半点说服力?”狗老大说道。
“还不是你打断的我?”“笑面小鬼”说道。
“好了,你们就别吵了。”“花旦”说道,“先看看人在不在吧。哑巴,你要是还在的话就露个面!”
雷神殿里没有半点回应,也迟迟没有人出现。
他怎么回事?白朝驹心想着。他知道公冶明一定没有走远,肯定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听着,不知为何不肯出现。自己分明都给他铺好了路,只要他一露面,踢走报错时间的“花神”,就可以成为十二相了。
“别管他了!咱这里就十二个人,正正好好,你们俩位姑娘可得感谢高大人,是他给你们留了位置。”狗老大说道。
高风晚对他点了点头,押着五花大绑的“鸡”面具出去了。
“现在怎么说?”狗老大问道。
“就按鸡的说法,一人扳一个天神的胳膊,动一下试试呗。”“猪”面具说道。
“那鸡不是好人,他说得能是好话?”“牛”面具质疑道。
三人吵吵嚷嚷的同时,“笑面小鬼”正俯下身子,仔细看着躺在血泊中,没了头的“兔”面具。
“这么恶心还看呢,你胆儿真大。”“花旦”对他说道。
白朝驹本来也没胆子去看,毕竟那尸体血糊刺啦的,脑袋都没有,倒的地方也全是血。但他听到方才“狗”和“猪”的对话,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的所有情报,乃至方才众人自述来路的会议,都“鸡”一人促成的。若没有“鸡”提醒众人这里有十二位天神,需和十二相对应开启,没人会注意到蹊跷,也根本不会有后面的讨论。
他直觉“鸡”像是领导众人来到此地的人,而他既然自称机关师,那他杀的人,恐怕不一定是人。
“诸位。”“笑面小鬼”忽然大声道,“诸位仔细看看。”
他把“兔”面具的衣服扒开了,露出里头的木头框架。
“这只是具傀儡。”“笑面小鬼”说道。
“他刚刚,原来在演戏!”狗老大说道,“这下四老爷可抓错人了。”
“这事我可以同高大人去说,为鸡兄求情。”白朝驹说道,此话一出口,他又想到,或许高风晚早就发觉“鸡”面具是领导者,才故意把他抓走。
“不管怎样,我们先一人对一尊天神,把机关先打开吧。”“花旦”说道。
众人也纷纷认同,四散开去,各自找一尊天神像站定。有人率先动手去扳天神的右臂,用力半天,那手臂竟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机关不是手臂?”
“只有这具能动。”
众人闻声看去,那尊天神像在正中的位置,正是先前鸡兄演示用的。
“我们都被他骗了。”“笑面小鬼”说道,“他演这么一大出戏,只是想让我们留下十二人罢了。”
第77章 傩面十二相6 黄雀好几只
雷神殿外的一条小道上, 高风晚提着一男子,男子脸上的“鸡”面具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把这男子丢到一棵树下,扯下塞住他嘴的布块:“说说吧, 你背后是什么人?要是能说清楚,没准能免你死罪。”
鸡兄根本没心情回答他的话,满脸的惊慌失措:“高大人, 我没杀人!我真没杀人啊!”
“我问你背后的人是谁?你杀没杀人, 自有人会查清楚!”高风晚冷冷道。
“我真没杀人啊……我真没杀人啊。”鸡兄吓得眼泪鼻涕一齐出来,根本不管高风晚问了什么。
“我信他没杀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俩人头上传来。
“什么人?”高风晚猛地抬头看,就见一个椭圆形的东西砸下来,狠狠扣在他脸上, 拍得他鼻头生疼。
他赶紧把脸上的东西撇开, 那原来是个面具,死白的底,两个圆滚滚的黑眼睛。
树下多了个人,是个瘦高的少年,面中有道红色的疤。他一手提着鸡兄衣领,一手提着把刀。他看了高风晚一眼,转头提着鸡兄就跑。
“站住!”
高风晚要迈腿去追, 腿却没好好迈出去, 一下子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被绳子缠住了, 应当是少年拿面具挡住他视野的同时,给他套上的。
高风晚飞快地把腿从绳索里脱出,想再去追,那两个人已经跑没影了。
雷神殿内,十二人面面相觑, 漆黑的夜空一片寂静。
“现在怎么办?那个鸡面人肯定知道什么,但他被捆走了。”狗老大说道。
话音未落,只听“啵”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钉到了他身后的墙上。
“有暗箭!”有人大喊道,众人纷纷找掩体躲避。
夜幕中,接着微弱的烛光,白朝驹看到什么东西扎在射来的箭上。
“那是封信!”他说着,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把箭拔下来。
“你念念写了什么。”狗老大对他说道。
白朝驹展开信纸,借着烛光,看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十日后,请诸位到渭南北村,定会奉上仙酒秘方。”
“什么玩意儿?”狗老大不满道,“怎么又去渭南?把我们当牛呢!撵来撵去。”
“看来他把我们召集在这里,只是想筛选出十二个人罢了。”白朝驹说道,他看到渭南二字,心里更加确信,这十二相背后的人一定是魏伯长。
“都到这一步了,就按信上说的,十日后,北村见吧。”花旦说道。
“要是到了北村,还有花招,我可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瞧瞧了。”狗老大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几个不如把面具摘下来吧。”牛姑娘说道,“我看这背后的人,特别执着于十二这个数字。要是到了北村,又多出人来的话,岂不是又得拖延?”
“这姑娘说得有理,我也赞成。”狗老大应道,“既然都确定是咱们十二个人了,也得相互监督才行,等日后拿到仙酒秘方,不能外泄,不然对别人可不公平了。”
“我觉得可行。”花旦也赞成道,“有人不想摘的吗?”
本来并没几人愿意主动站出来,说可以摘面具的。但她一问有没有人不想摘,剩下的人也不敢站出来说不摘。
这时,那“狮”面具的姑娘也赞成道:“我也可以摘,诸位要是不说话,就算同意了。”
白朝驹记得这个狮姑娘,她和牛姑娘报的同一天,这俩人中间,肯定有一人不对劲。还有报错日期的“花神”,和报自己日期的“花旦”,这俩人多少也有点问题。
“诸位都没有异议,那我数三个数,大家一起摘下。”牛姑娘说道,“一、二、三。”
十二人有前有后的,有的人先摘下,后面不摘的人,见大伙儿都摘了,盯着自己,也不好意思不摘,终于所有人都摘了面具。
白朝驹快速扫过他预定的四个目标。首先是牛姑娘,她看着年纪很轻,二十上下,脸蛋圆圆的,有几分邻家女孩的甜美。
之后是狮姑娘,她面容端庄大气,眼神很沉,脸上是倒没什么皱纹,但看眼神,感觉比其他人年长些。
随后是花旦姑娘,她年纪和牛姑娘不相上下,眉眼颇为灵动,一对剑眉很显英气。
最后是花神男,他面容倒是与“花神”截然相反,脸部线条颇为凌厉,像用刀一笔一划刻出的。他嘴唇很薄,像一条细线,眼神尖锐地打量着在场众人。
十二人对视许久,眼看时候差不多了,牛姑娘说道:“我已经将诸位一一记住,相信大家也都记住了我。十日后,北村见吧。”说罢,她就转身离去了。
“诸位,时候不早了,在下也告辞。”白朝驹对众人行礼告别。
他才出殿门不久,就见一留着络腮胡的男子追赶上来,满面笑容的喊他:“笑面小哥,笑面小哥!”
白朝驹记得这名络腮胡,他就是方才话很多的狗老大。
“狗大哥,咱们私底下还是别见面的好,以免被其他人误会。”白朝驹对他说道。
狗老大有些严肃地说道:“笑面小哥,我就是在担心鸡哥的事,他被四老爷押走了,会不会上刑啊。”
“这事我会去和高大人说清楚的,大哥放心好了。”白朝驹对他笑道。
这时,俩人已经走到雷神殿外的小道上,那小道中间,丢着一滩绳索,非常醒目。
狗老大惊奇道:“这该不会是四老爷绑鸡哥的绳索吧?看这架势,那家伙逃跑了?看来他本事不小啊,能从四老爷眼皮底下逃出去……”
“不对。”白朝驹还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丢着个圆圆的物件,是张“无面小鬼”的面具,两个圆圆的眼睛看着天空。
“他别不是……”白朝驹大抵猜到发生什么了。
“这不是那哑巴的面具吗?”狗老大也看了过来,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他和鸡哥是一伙的啊,难怪了!”
是一伙才怪呢!白朝驹心里骂道,当然,那个白痴从高大人眼皮底下把鸡兄劫走,现在不得不被人当作一伙的了。
“大哥,这下鸡兄肯定是没事了。我还有事,先告辞!”白朝驹对狗老大挥手,飞快地跑远了。
狗老大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背影,赞叹道:“这小伙子轻功挺厉害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那个白色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天蒙蒙亮,咸宁县一间小小客栈的后房,白朝驹推开门,见到公冶明站在里面,身边还有个陌生男子,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白朝驹直接迎头问道:“你是不是又打了高大人?”
“没有打。”公冶明说道。
但那鸡兄说得贼大声,声音直接盖过他道:“不是我说,这小伙儿身手真俊啊。唰一下从树上下来,我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给人摔地上了。”
“你被他捆了,还这么开心?”白朝驹看这鸡兄也是莫名其妙。
“他救了我啊,就算捆了我又怎样,他又不会害我。”鸡兄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你……你先跟我出来。”白朝驹一把抓过公冶明的胳膊,把他从后屋拉出去,就近走到一处无人的树丛里。
公冶明皱着眉看他。
“你在做什么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打官家的人,你怎么又打高大人?”白朝驹质问道。
“没有打,只是用了点小手段。”公冶明说道。
“你就非要扣字眼吗?好,那我换个词,你是不是袭击他了?”
“嗯。”公冶明这下不得不承认了。
“你这不是清楚地很吗?”白朝驹被他气到了,“我知道你抓他,是因为他背后的魏伯长。你这么着急干啥?就算让高大人把他带走,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真杀了人。”
公冶明顿了顿,说道:“我不知道他杀没杀人。”
白朝驹倒了吸口冷气。
“不知道杀没杀人你还敢劫。他要是真杀了人,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本来就洗不清。”公冶明小声说了句。
“你这样破罐破摔,我没法和你做朋友了!”白朝驹被他呛得肺管子疼。
公冶明的眼神很罕见地焦急了:“他肯定知道怎么联系魏伯长,所以我才……”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白朝驹留给他个生气的背影。
就在此时,好巧不巧的,数里开外,雷神殿外头的小路上,一男子路过。
他身材高大,腰间带了柄佩刀,左眼处是枚黑色的眼罩。
他无意中撇见到了那张落在草丛里的“无面小鬼”面具,觉得些许眼熟,也有些怀念。
他忍不住俯身捡起,闻了闻,是一股熟悉的气味。他许久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了,像是冰雪混杂着松木的清香,轻盈中带着些许刺鼻的凛冽。
他非常惊喜,也非常愤怒。惊喜的是,他最宝贝的武器居然没死;愤怒的是,这件武器居然敢背着自己,偷跑出去那么久。
他最终还是选择冷静,他一定要把这件趁手的武器捡回来。毕竟上好的武器是很珍贵的,而且这一件,他花了大量的心血和时间,从小开始,一点点塑造,是他此生最满意的作品。
一个格外深沉的声音,从数里开外的雷神殿,透过层层树林,传遍整个咸宁,也清晰地传到俩名少年耳朵里。
“阿凝,我知道你在这里。”
“其余人都听好了,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靠近他,也别拦着他。”
“阿凝,快到老地方,为师等你。”
是谁在说话?
白朝驹警觉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树木林立,但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传声的人一定功力非凡,才可以将声音穿得这么远。
阿凝,又是谁?难道是凝血剑?
他猛地看向公冶明,看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呆呆地向前看着。他本就白净的脸,现在更是血色全无,死白一片,和那张面具一模一样。
第78章 傩面十二相7 来,师父带你回家……
白朝驹看公冶明的样子不太对。
就在刚刚, 他眼里充满了愧疚。而现在,这些愧疚完全消失了。他的眼睛比黑孔更空洞,连黑色都看不到。
他好像瞬间被抽空了灵魂, 那些歉疚、痛苦、愤怒、亦或是仇恨,全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像死了一样。
“你看看我, 快看看我。”白朝驹拽着公冶明的胳膊, 他知道他平日里也呆呆的,没什么表情,但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的他就像个假人,那双干净的眼睛只是对着你, 不是在看你。
“你是不是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白朝驹开始摸他的身子, 他在想是不是哪里飞来的暗器,一瞬间刺中他的命脉,要了的他的命。
白朝驹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他身上什么异常都没有,脉搏也在平和地跳动。
但他看起来就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刚刚话说得太重了,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 去床上躺会儿。”白朝驹抬起他的胳膊, 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这时,他感觉那只手反向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白朝驹看到自己的胳膊, 被一点点举到自己脸颊的位置,手指触碰到一点流淌下来的、冰冰凉凉的液体。
“我……哭了?”白朝驹神经紧绷地太厉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
他也没想到,面前这位毫无神采的“死人”,给出的第一个反应, 居然是让自己擦眼泪。
公冶明很艰难地动了下嘴,嘴唇微微张做个圆形,好像在说“我”。
“你难道要跟他走?”白朝驹焦急地皱起了眉头,他不能再回朝凤门了。
白朝驹没见过仇老鬼,但他大概能猜到仇老鬼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了获得想要的孩子,可以把孩子的全家都杀了,甚至毫不手软地把孩子灌哑,他根本就没把他当做人来看。
而且,白朝驹能肯定,小老鼠现在木木的样子,一定是仇老鬼造成的。
他怎么可以再回到那种人身边?他确实有点呆,有点缺乏常识,但心眼是好的。而且,他在一点点好起来了,开始变得爱笑,怎么偏偏这时候……
“我……必须跟他回去。”公冶明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不然,你会死。”
“那你怎么办?”白朝驹满脸焦急,“你要是回去了,不也凶多吉少吗?还不如一起,要死一起死!”
公冶明摇了摇头,抓住白朝驹的胳膊,大力拉他回到后屋。
“怎么了?”白朝驹见他忽地抓起包裹,那里放着他们换洗的衣物,整整齐齐叠着。
他在里面翻来翻去,把衣服搅得乱七八糟。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公冶明没有回他的话,在包裹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挂着流苏的牌状的东西,塞到白朝驹手里。
白朝驹愕然地看着手里的玉牌,不论雕工或是品相,都是极佳的一块玉。这玉牌是成内外两件套成的,中间是晶莹透亮的白梅花,外头是个窗栅,可以微微转动,窗栅玉质黑黄,但配合雕工,看起来惟妙惟肖。
白朝驹惊奇地瞪大了眼,不可否认,这东西绝对是极其精美的配饰,一看就价值不菲。他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冶明看出了他的疑惑,赶忙解释道:“我用郡主给的银子,买的。”
白朝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那些银子,他应该留着买解药啊。他自己身上的蛊王都没解,那些药,费钱得很。他怎么还拿银子买这个?
“本来想找个机会送你,来不及了。”公冶明帮他把手指合上,让那枚玉佩牢牢握在他的掌心。
“你怎么不把钱好好留着……”白朝驹问道,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看到高大人有一个,想让你也有一个。”公冶明说道。
应当是那天,他们去见高风晚时,自己多瞟了几眼高风晚的玉佩,被他看到了吧。白朝驹感觉眼睛酸酸的,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要这种东西,就是想看看罢了。
“可以不走吗?我们一起,总有办法的。你师父在那么远的地方喊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里……”
“他很快就会找到的。”公冶明很认真地说道,“你带着那人走,躲段时间。”
“那你怎么办?”白朝驹真的很担心,担心他回去后,再也没法回来了。
“我没事。”公冶明说道,“郡主说过,朝凤门知道皇上的下落,我可以找机会打探。”
白朝驹看到他眼睛弯了下,那张木了很久死气沉沉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笑意。像是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出来,只一点点和煦的明媚,却将阴霾一扫而光。
白朝驹很喜欢他笑,他平时根本不笑,只是偶尔笑一下。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大抵是他笑的时候,那双漂亮眼睛格外鲜活。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白朝驹不想他笑。这太像是一场临终道别。
“你可以打我吗?”公冶明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
“把我的手打断,不然,仇老鬼会让我来杀你……”
“你冷静点,如果你来杀我,我们就一起逃跑!”
公冶明顿了下,又说道:“那你一定要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说罢,他踮起脚,在白朝驹额头上飞快地吻了下,然后飞快地跑了。
他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如也,那柄横刀也没拿,孤零零的丢在床边。
他是这样道别的吗?在额头上亲一下?白朝驹想着。说起来,他们俩时常都在一起,也没有正儿八经分别过。
他很难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块,难受得生疼。
说实话,他感觉公冶明根本就骗不过仇老鬼。他那个呆样,脑子里时常少根筋。要是被仇老鬼发现他变了,回来是试探自己的,那他肯定完蛋了。
还说什么,打探消息?他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白朝驹后悔自己刚刚没反应过来,应该和他说一下,活下去就好,别做什么冒险的事。
自己一定会去找他,只有他活着,才能带他一起出来。
但他还是相信公冶明的话,他也得离开这里。公冶明回去,能拖住仇老鬼一会儿。但用不了多久,朝凤门的人就会找到这里。
他想到个一举两得的去处。
“你。”白朝驹看向屋子里,被绑在柱子上的鸡兄,“带我去见魏伯长。”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鸡兄倒是一副很冤枉的样子。
“就是暗中和你联系的人!别装傻。”白朝驹气势汹汹地砸出一拳,歪了几寸,没有砸在那人脸上,只是打在了柱子上。他收了力,但还是把柱子砸出几道裂缝。
他见鸡兄一脸惶恐地看着自己,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人和我们一样,都和朝凤门闹掰了,朝凤门肯定也在找他,他能躲到现在,说明他有办法。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带你去。”鸡兄答应道,末了,还补充一句,“我哪知道他叫魏伯长。”
城隍庙,是祭拜城隍神守护城池的庙宇。太祖有言,“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只是因为各个地方都有,这庙也成为了朝凤门约定俗成的接头点。一个城池的守护神,却变成了杀手传递目标的中转站,未免有些唏嘘。
一般来说,朝凤门接头有着特定时间,他们的杀手都知道,因此每日错开时间,不会惹人怀疑。
这日是九月三十,按正常的接头时间,一日只排辰时至酉时,九月算日中,三十就算三刻,应当是午时三刻在城隍庙约见。
但这次情况特殊,朝凤门主仇怀瑾亲自领人,公冶明丝毫不敢怠慢。
他来到城隍庙,找了个荫蔽处,刚刚站定,就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从庙后走来。
那男子个头特别高,比他还高出半头,面颊深陷,左眼是一枚眼罩。
公冶明知道这眼罩的来历,师父原本的左眼上长了个肉瘤,后来那瘤越来越大,就取掉了,剩下的眼珠自然没保住,剩个凹进去的大坑,就拿眼罩挡挡。
公冶明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得飞快,就算和别人交战之际,他的心脏也鲜少跳得如此之快。他在害怕,不,应该说是相当恐惧。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就和方才听到仇怀瑾的声音时一样,漆黑的眼眸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仇怀瑾走到了他面前,阴冷的右眼中,竟罕见地露出一抹柔情。
他抖了下手腕,抖出一段黑色的布条,双手举起布条,轻轻覆上少年那双假人一样的眼睛。
公冶明呆站在原地,没有一丝反抗,也没有一丁点表情,非常听话地任他摆布。
仇怀瑾把布条在他后脑绕起来,轻轻勒了下,低头看看,看到布条的边缘不偏不倚地卡在面颊上疤痕的位置,就稍稍把布条往上扯了扯,让他舒服点。
他将布条扎紧,端详了一下,随后微微俯下身,端着公冶明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异常温柔地说道:
“阿凝,师父不该这么早让你一人去外面。这半年来,你受苦了吧,师父带你回家。”
他牵起公冶明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往朝凤门隐蔽的方向走去。
第79章 傩面十二相8 哑巴
这里的空气有点湿润, 带着一股浅浅的苔藓味。没有风,幽深寂静。两侧的石壁上点着一排火烛,点画出整个房间的轮廓。
这是一间浴室, 四四方方,一排不高的阶梯将房间从中间一分为二。内侧的面积更大些,里头承装着热水, 接着烛光, 能看到水面升起的白烟。
墙边立着副衣架,上面挂着件崭新的黑衣,布料黑得发亮,隐约透着不菲的价值。
两个人, 一前一后的, 悄无声息的走进房间。站定了,前面那人回过头,解开覆在少年眼睛上的黑布。
“来,阿凝,先洗澡吧。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角都撕烂了,为师替你备了件新的。”仇怀瑾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只当他还是有些害怕, 就伸手,帮他把衣服脱下。
公冶明其实没觉得这身衣服很破。那是他出发来长安前, 郡主府的管事给他备的,才穿了一个多月,还算新。
而且他不明白,师父分明才找到自己,怎么会早就备好了衣服?这很奇怪。
他见仇怀瑾已将自己外衣解下, 只剩一层薄薄的亵衣,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半年在外,他可没少磕磕碰碰,其他的还好说,左腰上那一道大口子,还留着针脚,特别显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仇怀瑾肯定会问这是怎么回事,这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那日在碧螺湖畔围剿重明会和紫睛教的大混战,自己也参与了。还因为蛊毒发作,体力不支,被杂兵砍伤了。重明会也是朝凤门的人,四舍五入就是仇怀瑾的手下,自己打了师父的手下,还被伤到了。这要是说出来,想想也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仇怀瑾已经把他的亵衣解下,果然注意到了腰上的那道疤,他右眼一凝,语气不悦地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
公冶明对他比划道:“毒发作了,被人救走,那人发现我的血可以驱虫,割伤我取血。”
“割了这么大口子?”仇怀瑾伸手轻轻拂过少年腰上的疤痕,少年的腹部忽地收紧。
怕痒的毛病还是在,仇怀瑾心想,他从前也没见过有人结疤的位置会格外痒的,至少他自己不是。
他见公冶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只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眼眸干干净净,就同小时候一样。
他应当没有撒谎,也不敢对自己撒谎。这孩子虽然本领不错,但毕竟是个哑巴,难免遭人排挤。加上蛊王发作时全身剧痛,动弹不得,真被人逮住的话,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如今,仅仅留下这道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了,去洗吧,然后把新衣服换上。”仇怀瑾说着,将那些脱下的衣服裤子全数搁在手上,转身出去。
他穿过幽深的走道,背后远远传来入水声。他走过一间石门,有一个少年倚着门边。
仇怀瑾以前没见过魏莲。若不是答应过魏仲元,会救他儿子,魏莲也不会在这里。重明会的黄巫医被他留下了,受了伤的魏莲也只能先在这里,让黄巫医治疗。
他看魏莲一脸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的伤已无大碍,想家的话,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仇老鬼以为他是在想爹爹。
魏莲眯起眼睛,笑道:“我看您把凝血剑捡回来了。”
“你认识凝血剑?”仇怀瑾眼神一冷,这小子,怎么会认识凝血剑?难道这半年里,他们见过,那他为什么不早说?
魏莲看仇老鬼一瞬间变得杀气重重,赶忙解释道:“我先前也不确定,今日看到,才知道是他。只是……”
“有话就说。”仇怀瑾喝道。
“只是。”魏莲微微一笑,“我先前看到他时,他可不是哑巴。”
“你确定看到的是他?”仇怀瑾眉头一挑。
“我不确定呀。”魏莲笑道,“我只是在想,倘若你的阿凝不是哑巴,会怎样呢?”
“你个小孩,还替我操起心来?”仇怀瑾冷冷道,他看魏莲也不怕,笑嘻嘻地往房间内走去,躺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仇怀瑾走进一间格外大的房间,房间石壁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刀。
他取下两柄刀,细细看了看刀刃,又取来一块磨刀石,默默磨起来。
他心里的怒火不自觉地阴燃,倘若阿凝真的能说话,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自己的?他骗了自己多久?
可他分明知道,阿凝的嗓子被铁水灌过,按道理不可能说得出话。难道因为那时的他太小?难道那些手下灌的手法出了差池?事到如今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因为那些办事的手下,都已经死了。
寂静的空气中,只剩下冰冷的磨刀声,一下,一下,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磨刀声上,叠了一层脚步声。
脚步声是公冶明故意发出的,他在告诉师父,自己洗好了,也换好了衣服。
“拿着。”仇怀瑾抛出一柄磨好的刀给他,“让我看看你的刀法,到底退步成什么样了!”
公冶明接住刀,就见仇怀瑾飞快地攻过来,他条件反射地后撤。
“怎么,你不敢进攻吗?”仇怀瑾喝道,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劈去。
公冶明清楚,自己不该畏缩的,只这一点点畏缩,他就将进攻的主动权交给了师父。而仇怀瑾简直不要太了解他,这孩子就是他一手教大的,他的一招一式,仇怀瑾都无比熟悉,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看到公冶明终于挥出手里的刀,刀抵着自己的刀刃,往自己手腕上来。
嗯,还算没有忘记。仇怀瑾稍稍一侧手臂,就将他手里的刀拨开去,接着顺势递出刀刃。刀刃擦着公冶明的腰身,堪堪而过,将他换上的新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
“我不是说过,你要少吃点吗?”仇怀瑾喝道,“你个头长得太快,内力跟不上,身体的控制力还不如从前!”
公冶明定了定神,握紧了手里的刀。他回想着,这半年来,他应该没有荒废多少。自从白朝驹送给他刀后,他都会在夜里练习,难道是缺乏对手的缘故,师父才觉得自己的刀法退步了?
“来,进攻。”仇怀瑾对他喝道。
公冶明看师父面色不好,眉头紧皱,觉得是自己真退步了。他微微后撤半步,摆出架势。这招是师父勒令他练好的杀招,就是直穿对手眉心的那招,他确实许久没用这招了。这半年来,他出招越发地随心所欲,加上学了枪法,他的招越来越杂。
他不知道的是,仇怀瑾就在等这招。
公冶明全神贯注地握紧手上的刀,他得像从前那样,不,得比从前更好的刺出这招来。他先把刀往后一收,接着快步迈上前,连带着刀花,极其迅速地往对方脸上刺去。
当他刚刚迈步上前的时候,仇怀瑾忽地出刀,刺向他的膝盖。
公冶明刀花的方向一转,朝仇怀瑾手腕劈去。照以往的经验,他出这招时,仇怀瑾只是看着,并不会突然袭击。
不过师父说了,要试试自己的刀法,进攻也不奇怪,公冶明这样想着。
仇怀瑾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瞬,这孩子反应还是很快,机敏地避开了自己的这次进攻。这时,他瞥见公冶明刺出的刀微微侧了个角度。
他不敢伤自己,也对,他没那个胆子伤自己,仇怀瑾想着。
只这一瞬间,仇怀瑾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猛地抬手,用刀柄,对着公冶明的出刀的手腕狠狠击去。
公冶明条件反射的张大嘴,他差一点点就喊出声来,但在千钧一发的瞬间,他忍住了。他感到自己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折断那般,手指又胀又麻,几乎感受不到手里的刀。
接着,他感觉自己的下颚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死死捏住,手指逼着他把嘴撑大。
“张大!”仇怀瑾喝道。他想看看,这孩子的喉咙到底怎么样。
公冶明已经把下巴撑到最大了,他听到师父依旧不肯罢休,又喝道:“再大点!”
他已经尽力了,他嘴里都是愈合的疤,要张大嘴,本就比别人更费劲些。
仇怀瑾借着石壁上的烛光,往他嘴里看,越往里看越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要人张大嘴看喉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事。可仇怀瑾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觉得气愤。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反手在少年的面颊上扇了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扇得公冶明脑子嗡嗡的。难道师父已经发觉,自己欺骗了他?
可是,师父又何尝没有欺骗过我呢?
他忽然觉得一阵屈辱,他或许根本就不该回来,他应该勇敢点,跟着白朝驹一起跑的,就算死在一起也没关系。
他感觉自己很蠢,他单以为自己回来,可以安抚师父。可师父根本就不在乎他,那白朝驹呢?他是不是也很危险?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右手手腕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剜骨地痛。
那是他方才被仇怀瑾用刀柄顶撞的位置,现在,仇怀瑾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踩得骨头吱吱作响。
公冶明猛地惨叫出声。
他以为自己会叫出声的。
这猝不及防地一下实在太痛,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师父真的要废了自己。
他眼泪克制不住地往下掉。偏偏这时,他哭得厉害会失声的毛病救了他一命,他偏偏没能叫喊出声来。
仇怀瑾漠然注视着公冶明,见他脸部肌肉狰狞,喉结剧烈地抽动,明显是在大喊,可只有一点嘶嘶的风声。
无声的惨叫后,他微微张着嘴,嘴唇颤抖,脸上全是泪痕。那往日里黑漆的,空无一物的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绝望。
“真是个废物。”仇怀瑾冷冷道。
他满意地松开了踩在少年手腕上的脚。
他现在放心了,这孩子,依旧是个哑巴,不可能会说话。
第80章 傩面十二相9 这破剑法跟谁学的……
咸宁县外, 两人扛着包裹,一前一后走着。前面那是个中年男子,留着颇为讲究的小胡子, 昂首阔步地走着。后面是个少年,背着一柄横刀,和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 走得小心翼翼。
白朝驹见他们去的还是骊山的方向, 和去雷神殿走的同一条路,心里浮起几分不安。
“小兄弟,你就放宽心地走好了。”鸡兄宽慰他道,“这路我走了好几回了, 根本没人来。”
话音刚落, 白朝驹就听到一阵风声。
这山上本就有风,此时临近十月,天气渐寒,秋风萧瑟,山上的树叶纷纷变黄,铺满山径。人走过,哪怕脚步再轻, 也会带起一阵微风,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白朝驹觉得方才那阵风声不对,他说不出为什么, 就是直觉。
他微微侧身往后看,见到一点金属的反光,急忙往后退去。一道亮眼的银光擦着他鼻尖掠过,刮起的罡风擦得他面颊生疼。
他站定,看清站在前面的是名女子。她的眼眸微微眯起, 手持着一根银色的九节鞭,鞭子上还有一条红色细绳,缠绕在九节银棍之间。
“狮姑娘?”白朝驹认出了她,是十二相之一的“狮”面具。她称自己是“舞蛇女”,白朝驹这下明白了,蛇是比方,她舞的是鞭子。
白朝驹不明白她为何偷袭自己,笑容满面地说道:“狮姑娘,我们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狮姑娘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起手里的九节鞭,那鞭子飞舞起来,宛若一条银色的长蛇,往他脸上狠狠抽去。
“小心,她鞭子上有火!”鸡兄惊叫道。
白朝驹看到了,那段缠绕在银鞭上的红绳燃烧起来,整根鞭子就像飞舞的火蛇。他慌忙躲避着,但鞭子不仅长,而且灵活多变。火焰剐蹭了下他的袖子,顷刻间将他的衣袖烧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鸡兄吓得浑身冷汗直冒,他看到狮姑娘只顾往白朝驹身上打去,根本不管自己。他心想,大抵是她也发现了,自己知道魏伯长的位置,所以刻意留自己一命。
他想逃跑的,这俩人打得激烈,正是他逃跑的好机会。可他双腿被吓得发软,根本站不住,他勉强地往前迈出一步,就见鞭子上的火焰扑到自己眼前。
鸡兄被吓定在原地,他只觉得自己的双眼下一刻就要瞎了。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面颊,几乎把他的眉毛点着。
可他没有等到火辣辣地疼,他惊讶地看着火鞭子,定在了自己面前。
他往侧边看去,是一柄雪亮的长剑。少年手持着长剑,勾住了狮姑娘甩出的鞭子,他眉头紧皱,双目中倒印着烈火。
白朝驹本不打算用长剑迎战。一是他师父说过,习武是为了助人助己,不可用武器伤人,所以只让他学拳法;二是他对自己剑法信心不大,他本来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自打学了善水七式后,他有空就练,早就练得滚瓜烂熟。
但那日,他和公冶明比的时候,只出了一招就输了,这让他感觉实在挫败。
可眼下的情况,他不得不用剑。这鞭子又长,又带着火。他根本没机会近身,而若是用双拳对抗火鞭子,那他的手可得被烧废了。他只能紧紧握着剑,心跳快得不行。
方才情况很是危急,他慌忙甩出包裹,格挡开舞到自己脸上的鞭子。就在甩开包裹的同时,他抽出了那柄没有剑鞘的剑。
他看到那鞭子顺势往鸡兄脸上抽去,慌忙上前,用剑尖勾住鞭子。
“你是昧火鞭。”白朝驹沉声道,“你就是仇老鬼派出来,查找魏伯长下落的人。”
狮姑娘没有回话,只是手上的鞭子用力一抡,几乎要将白朝驹手里的长剑绞折。白朝驹赶快反向抽出长剑,但还是晚了一步,剑尖已经被拗断。
他冷笑了下,狮姑娘的反应不冷不热,倒是证实了他的话。这多亏他和小老鼠呆久了,从公冶明身上,能看出朝凤门的一些习惯。那里的人都不爱做反应,但也挺好试探,若是说中了痛处,会发出更猛烈地袭击。
只是这狮姑娘不太一样,她不是哑巴,声音圆润洪亮,看样子完全没有被毒哑过。
莫非她能进朝凤门,是靠女子的身份?
白朝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狮姑娘的实力非常强劲,只刹那间,她的鞭子又扫向白朝驹。这是套连招,攻他下三路,借着鞭子的灵活,自下往上抽去。
白朝驹飞快地把剑身下压,这是善水七式的第一式,也是他练得最熟的一式。接着,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迈步,连带着手上的长剑转了圈剑花。
鸡兄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少年手上的剑几乎擦着鞭子过去,连他的身子一起,直借迎着狮姑娘而上。那鞭子已经抽到了他的小腿,把他的裤腿点了道火口。
白朝驹的剑花逼开了狮姑娘的招,却也未能伤到她分毫。他这才察觉到小腿剧痛,仿佛要断了一般。
那狮姑娘手腕动了下,白朝驹急忙举剑格挡,却发现她的鞭子没有往自己身上来,反倒是收了回去。
“你这破剑法是跟谁学的?”狮姑娘开口问道,她声线颇为洪亮,压着一股怒气。
“和一个不知名的人。”白朝驹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狮姑娘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手一甩,带火的鞭子又挥出来,直击白朝驹胸口。白朝驹急急后撤步,双手顺势将剑举在胸前。这是善水七式里,第二式水流云散的起手式。
她知道善水七式!白朝驹警觉。
“你要是不肯说,我就杀了你!”狮姑娘吼道,她手中鞭子的火势又大了一圈,狠狠地往白朝驹面颊袭来。
“是善水七式!”白朝驹说道,他见那鞭子堪堪侧了下,掠过自己头顶,狠狠击打在自己身后的树上。那树干被硬生生地拦腰抽断,整个树冠侧倒下来,发出巨响。
“你可认识闻秋生?”狮姑娘问道。
“有幸见过他一面。”白朝驹拿不准她了,她把“闻秋生”三字念得格外用力,好像记恨于他。但她又很关心自己的剑法,她究竟是关心闻秋生?还是敌视闻秋生?
“是他教你的剑法?”狮姑娘又问道。
“是他教给另一人,另一人教给的我。”白朝驹说道。
他说得其实也没错,闻秋生那时候已耳聋眼瞎,四肢全废。是公冶明按闻秋生的口述,把剑法复原出来,再教给自己。
“另一个人是谁?”狮姑娘又问道。
“是……是……”白朝驹慌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公冶明说出来。既然这狮姑娘也是朝凤门的人,那她肯定会见到小老鼠。
她若念及闻秋生的旧情,兴许能保他一命;可她若是对闻秋生有仇,没准会迁怒于他。
“我知道了。”狮姑娘忽地收起了鞭子。
她知道了?难道她已经猜到自己和公冶明的关系?
也对,她也参与过雷神殿聚会,自己在聚会里企图保下哑巴,这太明显了。而她肯定也知道小老鼠被毒哑过,轻而易举就能联想到。
该不会,小老鼠被师父抓走,也是她走漏的消息?
白朝驹眼神一横,举起手的剑,就要往她身上刺去。但狮姑娘只是轻巧地一甩鞭子,就将他的剑锋推开。
“凭你的本事,还伤不了我。”她说道,“念在秋生的旧情上,我放你一马。你赶快躲得远远的,别让仇怀瑾亲自找到你!”
和秋生的旧情?白朝驹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看狮姑娘三两步消失在了远方,转头一看,鸡兄吓得瘫软在地上。
白朝驹快步上前,缠着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我们得赶紧走,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还能不能动?不能动我背你。”
鸡兄看他小腿上鲜血淋漓,知道他也是强撑罢了,就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试探地迈了步,腿却抖得像面条一般。他深吸了口气,腿总算抖得不那么厉害。他又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大抵是没事了。
“那娘们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也要没命了。”他终于说道。
“我可真是运气好,她放了我一命。”白朝驹感觉到,小腿方才受伤的位置,越发地疼痛难忍,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快带路!”他对鸡兄催促道,“要是再来一个,我们可都得把小命搭进去了。”
“不会再来了!”鸡兄忽地凑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道,“因为我们到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屹立的两个石碑,那是野坟的墓碑,埋在杂草从和山壁的缝隙里,根本不引人注意,就算被注意到,也没人会刻意过去查看。
鸡兄走过去,敲了敲墓碑,在山壁上摸了会儿。只听嗡嗡震动声传来,那两个石碑中间,竟然出现一道暗门。
“在这里头,从前可是帝王墓。这出口,还是我改造的。”鸡兄得意地对白朝驹介绍道,“这暗门只是第一道防线,若是不知情的人进来,不按我的路线走,连门都摸不到,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
白朝驹警惕地看着他。
“小兄弟,你别慌嘛。”鸡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身为十二相了,是我老大选上的人,我不会害你的,也没那胆子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