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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8594 字 17小时前

第61章 瘴气桃源谷16 七月十五,宜,装神弄……

夜幕完全的暗了下来, 整个碧螺湖笼罩在青黑的天幕下。

今夜月亮很大很圆,像个冷色的太阳,照着湖面波光粼粼。但与太阳照耀着不同, 那是冷蓝的波光,像在青黑的水面上浮起的白沫。

虔诚的信徒对着湖面叩拜,等到子时, 四目神人会架着小船, 从紫檀寺的半岛驶出,游湖一圈,挨个为他们送上祝福。

湖边的码头停着几艘破渔船,这时候也挤满了人, 大家都希望能同神人更近一点。不过并没有人下水, 因为神人说过,若是被水打湿了,就无法得到祝福,只能得到诅咒。

所以信徒们大都乖乖地站在湖岸上,对着湖面叩拜。只有胆子大的几人挤在船上,那些破船吃水很深很深,岌岌可危的模样。

他们其实也看到了, 在离岸稍远的地方, 还飘荡着几艘船,不知是谁那么粗心, 没有把船拴紧,让它随着湖水飘动,离岸越来越远。

仔细看看,那湖里飘着的杂船不止这一艘,约莫有十几艘, 因为这湖大得很,船飘在里面非常分散,也不太显眼。

“一船潜伏十人,每艘占一个时辰方向,等神人出来,就慢慢往湖中靠拢。神人会从半岛出发,一共五艘船,打头第一艘是奏乐的小船;第二艘中等大,站着圣女及圣童;第三艘是大船,站着神人;第四艘同样是大船,站着四大天王;第五艘也是小船,站着奏乐的人。”

“圣女是我们的内线,不能伤她,尽全力保她出来。”

公冶明记得这些话,是桃山卫指挥使梁曲告诉众人的。他带着另一只百人精锐埋伏在紫檀寺前面的山上,等在湖中发起行动的同时,他们会夜袭紫檀寺,直击老巢。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官兵,则埋伏在碧螺湖周围,他们需要紧盯着这些民众,确保他们不会发生暴乱,必要时候维持秩序。这批人虽然有三百余号,碧螺湖实在太大,一圈分下来,平均一人得看着上百号人。他们都配了火铳,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但若是真有不怕死的疯子挑事,也很难挡住。这就不得不祈祷船上装神弄鬼的众人表演合格了。

公冶明分析得出其中利弊,尽管在这之前,他并不在意官兵或信徒的死活。但他已经被小禾拉入了局,他得把这事做得漂亮。

他的任务就是击败四目神人,只要他把神人击败了,周围的同僚会一起把神人捆住,揭穿面目的事情就留给他们去做。

到时候,人们会知道有一个真正的天神来到碧螺湖,惩罚了装神弄鬼的四目人,再潇洒离去。

对他来说这事很简单,就是打架,打赢就行,打不过就拖时间,等同僚帮忙。

这比他从前的任务都简单地多,从前的任务里,执行的只有他一人,虽然有三个同伴。但那三个人,与其说是给他帮忙,不如说是来监督他的。他必须得靠自己完美的完成任务,在那种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如果目标不死,死的就是他自己,因为是他先亮了刀。

除了最后的那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反击,因为他也没亮刀。

那时候,他的刀已经断掉了,他在追杀自己三个同僚时,把刀砍断了两次,最后只剩个刀柄,他就随手扔了。正是因为他没拿刀,那孩子很冷静,很信任他,以为他是好人。

他好像能理解求仁得仁了,原来正常的情况下,同僚是会帮忙的,不只是白朝驹。像现在,这些人他根本不认得,但他们也会帮自己。

尤其是这条船上的船长,梁曲给他们这些上船潜伏的人,每船都定了个头头。本来是有小旗的,一个小旗管十人,正好是船上的人数。可不是所有人都会水,梁曲特地挑了水性好的重新安排,给每船的头头封了个船长,管一船的人。

公冶明这船的船长,是这所有船长里官职最高的,他原本是百户长,水性也是极好。因为“天神”在他们船上,特地给他安排过来,以防万一。

此人名为刘一浪,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刘船长对公冶明特别关照,毕竟他是今夜的重点人物,一直问他怕不怕,紧不紧张。

公冶明没觉得紧张,他感觉刘船长好像挺紧张的。

刘一浪其实也没那么紧张,他只是看他年纪很小,又不说话,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样子。怕他是紧张坏了,才一个劲地问他。

月亮升到了最高处,五艘船从半岛划出来,正如小禾所说的一模一样,打头是幽幽的奏乐声,宛若鸟鸣。

之后是两艘大得有点夸张的大船,像画舫那般,上面建着阁楼,四目神人就站在阁楼上,非常显眼。

刘一浪见对方出来了,悄悄摇着船桨,往湖中一点点靠拢。

“小子,把你的枪拿好了。”他对公冶明悄声喊道,那柄枪是军中用的,也略微做了点装饰,在原本是枪缨的位置上,系了个不长不短的缎带。

公冶明握紧了藏在船底的枪。这时,不知哪条船上的击鼓声响起了,那是发动冲锋的信号。

船中众人一跃而起,直接把船篷都给掀翻出去。还没见血,公冶明已经感到有些兴奋。按先前的布阵,前方三条船十几人给他开路,包括刘一浪。

他直出船头时,就见画舫中间护送四目人的护卫们与官兵扭打在一起,竟齐刷刷地让出中间的道,给他留了条路。那四目人站在画舫顶上,公冶明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两只眼睛白花花的,中间竟还真各有两只瞳仁,一共四只。

接着,那四目人睁眼了,原来瞳仁是画在他眼皮上的,方才他一直闭着眼。只见他飞起几步,拉动船上的缆索,想用这缆索逃到别的船上。

公冶明拿枪杆往下一撑,一招蜻蜓点水,直接跃上阁楼。紧接着,他的枪杆在空中挥了个巨大的半圆,连着他飞快的脚步,把枪头直指四目人手臂,似要将四目人的手臂斩断。

那四目人紧急收回胳膊,缆索就被枪头挑成两段。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四目人喝到,他虽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依旧保持着威严。而且他这一声加了内力,喊得气势如虹,湖边所有的信徒都听到了他的话。

公冶明喊出声都费劲,压根不了这么大声。他也不打算和他对喊,直接用武器说话。他手上的枪一转,就对着四目人的脖颈挥去。

四目人急急后退,见这蓝脸人步步紧逼,枪杆又是一挥,连着枪上的缎带挥起个漂亮的大弧,对他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这时,一杆蛇矛凌空刺来,直逼公冶明面部,他只得侧身回避,手上的枪也劈歪了。

“北方天王在此!”那蛇矛的主人不知何时,从后船的阁楼飞跃至此。他的轻功格外了得,那船上的官兵也未能拦住他,让他跑到四目人面前,前来护主。

“你是魏伯长?”公冶明问向那四目人,他想能令紫睛教众人如此忠心耿耿的,也只有他们的教主大人了。

这四目人虽然装扮繁复,难以看出原本的面部,但他的声音、还有身形,还是同原本一样。

“神人的身份,岂是你能随意猜忌的?”北方天王把手上的蛇矛一转,摆出进攻的姿势,对公冶明袭来,势要将这装神弄鬼的狂徒拿下。

此时,东方天王竟也从后船脱战,飞跃到了四目神人身侧。他手上的一杆旌旗随风飘荡着,泠泠作响。

梁曲的作战计划还是出了点问题,既然目标是四目人,就应当集中所有人,将四目人拿下。围住四目人,其余人自会前来增援。

现在十几船的兵力分散,而敌人保护的目标非常专一,这第三船的人,反倒呈劣势了。

“小兄弟,你尽量撑住,我们增援马上就来。”刘一浪看出现在进形势进退两难,对公冶明喊道。

公冶明知道该怎么做,擒贼先擒王,他无需同这东、北二位天王恋战,只需把魏伯长擒住,事态就能好转起来,船上众人的士气也会大增。

两位天王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蛇矛和旌旗齐刷刷地正对他刺过来,一左一右两面夹击。公冶明拿枪点地,身子下伏的极低极低,堪堪从二人武器的底下滑过去。

“坏了!”东方天王和北方天王俩人齐刷刷地一惊,他没料到这小子不仅身手了得,并且能在如此混乱且不利的局势下,直接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俩人齐刷刷地回身,武器在空中一转,对着公冶明的背后刺去。

公冶明压根不理他们,他眼里只有那猝不及防的四目神人。只见他枪头一挑,直直挑穿四目神人的衣衫,把他挑到船外,跟个鱼竿似的吊着。

“等等!神人不可沾水!”北方天王见此,直直地停下了手上的蛇矛,企图和他好好谈谈。

可是那东方天王完全不停手,他直接握着旌旗,对公冶明挥去。公冶明不得不去躲他,这一下子,他和四目人都齐刷刷地落到了湖中。

第62章 瘴气桃源谷17 他们也会逃的

公冶明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飞快地往下沉。他身上的甲胄太重了, 像是块包裹他的石头,带着他往水底坠去。他胡乱摸索着绑带,在水里把甲胄脱下来。

他看到四目人也完全显出了原型, 就是魏伯长。

魏伯长本来已经往上游去,但他一扭头,看到这个袭击自己的凶手在慌乱地下沉, 就忽地转了个头, 往公冶明飞快地游过去。

公冶明不得不挑起手上的枪,把他逼开。可越是逼他离开,他就越没法解开身上的甲胄,下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感觉到自己在黑色的湖水里越沉越深, 那抹天上的圆月, 离他越来越遥远。

这时候,数个身影跃入水中,那是梁曲挑选的水中好汉,这时候发挥出他们的作用了。

公冶明看到有个格外矫健的身影,往魏伯长身上扑去,那是他的船长刘一浪。他从未见过有人在水下出拳,拳头打得又快又准的, 打得魏伯长缩成一圈, 被他扭着胳膊,强行拉出水面。

他身上的甲胄也被解开了, 几个人齐刷刷地拉着他往上游,就在他几乎闭不住气的最后关头,把他拉出了水面。

公冶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肩上就忽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你小子,很勇啊!”

他回头看去, 正是刘一浪对着他笑。

“船长,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公冶明对他说道。

“哦?你说。”刘一浪有点新奇地看着他,心想这小子原来是认生啊,这会儿总算说话了。

此时,瘴气谷外响起一声轰鸣。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引得湖上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去。

“你们搞夜袭,弄这么大动静?”白朝驹也在瘴气谷外面,同王钺一起。他看着瘴气谷边上的山下,被火药炸出了一个洞口,那洞口正连着先前晴儿母女所住的一方小洞天。

“不打紧的,我们有火药,重明会的人不敢走瘴气谷。我们的人在瘴气的入口也布了火药,他们若是走瘴气,我们就把这瘴气都引燃了。”王钺说道。

“还是你们狠。”白朝驹说道。

他们的计划确实有把重明会众人引入瘴气谷这一环,毕竟来都来了,得利用一下此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可重明会也不是傻子,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上钩。

这样一来,进入重明会就是个很难的事,他们按小禾所说的地形,找了个最好的突破口,利用火药硬生生地炸出一条小道来。

可这小道,对军队而言是不利的,人数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就算进去,也容易被早就闻声赶来的重明会众人埋伏。

他们也不怕,准备利用火铳硬生生地打出去。毕竟这道狭小,重明会的人也不敢直接进来。

算是要打一场鏖战。

官兵又开始埋火药了,把小洞天后头的山壁炸穿,就能直通瘴气谷内部。这一顿忙活,一个时辰又过去。白朝驹焦急地来回跑,他见瘴气谷外头埋伏的人仍在埋伏,也没有半点动静。

随着又一声轰鸣,石壁被炸穿了,露出个一人宽的洞口,里面正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再炸开点,现在太小了。”有人指挥道,一众人又开始齐刷刷地埋火药。

这时候,外头突然闹哄哄的,白朝驹欣喜地跑过去,他还当是重明会的人自己走出瘴气谷了。跑过去一看,就看到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押过来。那人头发衣服全都乱了,鼻青脸肿的样子。白朝驹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是紫睛教的教主,魏伯长。

“你们怎么捉到的他?这下可好办多了!”白朝驹惊喜地喊道。

这就是方才公冶明同刘一浪说的事,利用魏伯长作人质,去和魏仲元谈判劝降。当然,他还想借此问出朝凤门的具体位置。

公冶明虽然是朝凤门出来的人,但只在小时候待在朝凤门内部,后面蒙着眼被人带出去了,带到江南那带办事,朝凤门会派“鸽子”联系他。他知道朝凤门里头是啥样,却也不知道朝凤门具体在哪里。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刘一浪把公冶明推到前头,他这时候脸已经洗干净了,身上除去了甲胄,只有一层单衣,看着些许单薄。

白朝驹眼睛都发光,接着就往他身上扑过去,兴奋地上下蹦着,拿脸蹭着他鬓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知道什么?公冶明不太理解,但他能感觉自己很开心,眼眸里也稍稍多了些光彩。

他凑在白朝驹耳边,说道:“我们得用他,问出朝凤门在哪里。”

“当然!”白朝驹应道,接着,他抬头,对刘一浪行礼道,“谈判的事,我们也想一同过去。”

“谈判一事格外凶险,你们不怕死吗?”刘一浪一脸严肃地看着白朝驹,他记得这个小子,在床上连睡二十日,下午才醒来,看模样还没完全恢复元气,面色略有些苍白。

“我也是习武之人。”白朝驹说道,“而且,我奉平阳郡主之命来此地,必要将重明会一事探查清楚。”

刘一浪见他神色坚定,只好点头,对下属吩咐道:“拿副甲胄给他们。”

俩人穿上甲胄,这时,洞口已经被炸开了一圈,约莫能同行四五人的样子。在指挥的调度下,刘一浪率领五十名尖锐,擒着魏伯长,再加两个“累赘”,一行人依次通过洞口,往重明会行去。

“魏帮主的兄长在我们手里,快快投降!”按照惯例,刘一浪依旧喊着话,但漆黑的夜空没有任何回应。

倒与预料的不同,没有暗箭、也没有埋伏的人冲上来。白朝驹顿时有一种感觉,先前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重明会的人,他们快速地撤退了。

随着刘一浪小队的开路,又有数个小队随着他们慢慢潜入。他们沿着农田边上的田舍,一间间的搜查过去,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魏帮主,您的兄长在我们手里,请出来同我们谈判!”刘一浪一路喊着,往重明会里头走。

一行人路前行,直到重明会深处那座山下的小屋,都没有见到任何人,白朝驹的想法被证实了。重明会的人已经撤走了,这里现在是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那里是重明会的老巢,他们撤的着急,应当会留下些东西。”白朝驹指着那间前有池塘的小屋说道,“不过这屋子的底下有蛊虫,特别毒,搜的时候得小心。”

“我来开路,我不怕蛊虫。”公冶明忽然说道。

刘一浪不安道:“小兄弟,你当真不怕?”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问弓箭手要了柄佩刀,快步走到众人跟前。屋子里有些狭小,他还是更习惯用刀。

他左手点了枚火折子,右手持着刀,缓步往屋内走去。这重明会行事狡诈,也难说会不会有个别歹人留在此地,目的就是想打来探的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脚步很轻,但他显然并不太适应身上的甲胄,发出了些许碰撞声。听到动静,一批飞虫扑啦啦地飞出来,往屋外飞去了。

公冶明一点点地往里探,他探得很小心,毕竟那个姓白的笨蛋跟他跟得太近了,他至少得保着他不受威胁。他刚刚探完一间屋,走出来,正准备往后走。白朝驹忽然拉着了他,手指着窗边的柜子。

“你的刀。”白朝驹小声地说道。

他见公冶明一手拿着佩刀,一手拿着火烛,根本就拿不下刀,就小心地走过去,把柜子上搁着的一柄横刀和一柄障刀都拿了出来,给他挂在腰上。

公冶明把手上的佩刀递给白朝驹,让他还回去。接着随手抽出了横刀,握在手里。

我可成了给你拿武器的了。白朝驹很想抱怨,他手里还握了柄枪,是公冶明先前用的。

一行人把整个屋子探了个遍,发现了一些半焦的文书,其他什么都没有。这些文书大都被烧得黢黑,也很难看出上面记载过什么。刘一浪命人把着烧焦的文书收好,或许有用。

这时,公冶明忽地想起了什么,问刘一浪道:“船长,小禾姑娘可有逃出来?”

“小禾姑娘?”刘一浪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圣女?先前湖上的场面太混乱,又出了落水这样的变故,众人集中在第三第四船上。圣女的情况,我确实也没有太留意。”

白朝驹立刻同公冶明对视一眼,既然重明会和紫睛教暗地里是一家,紫睛教出了变故,重明会的私军没准会去帮忙,他们极有可能反向出击到紫睛教,去追杀紫檀寺众人,还有他们的叛徒了。

众人在瘴气谷外埋伏许久,并未见人出来。而重明会内部的人却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足以说明问题。他们不是去往了紫檀寺增援,就是逃之夭夭。

但去往紫檀寺的可能性更大些,而且,既然魏伯长和魏仲元俩人一直暗中有联系,就说明这里某处有条密道。

白朝驹忙问向五花大绑的魏伯长,魏伯长只阴损地咧嘴笑道:“我不知道。”他就是料定这帮人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得保自己活着。

“也许就在底下。”公冶明说道,“底下有蛊虫,一般人不敢下去搜。”

“你难道要下去?”白朝驹大惊,“这太冒险了!”

“重明会也不是所有人都种过蛊王。他们把机关放在底下,这样一般人没法开启。”公冶明说罢,让白朝驹拿牛筋绳捆住他。他拿着火折子,顺着屋里的洞口一点点往下。

火光照着洞壁,数以万计地金翅虫扒在墙壁上。它们似乎很依赖这里又湿又暗的环境,哪怕洞口开着,也不往外飞。

白朝驹扒在洞口,看公冶明拿火折子一点点照着,那些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虫子格外瘆人,他远远看着都感觉怕。但底下那人一本正经地盯着石壁看,完全不把这些虫子放在眼里。

公冶明对着墙面摸索许久,终于,他按下了一块凹陷的石头,只听扑啦啦的流水声起来。

“是外头的池塘!”白朝驹率先听出了声音的方向。

他看到自己的同伴还在洞底,抬着眼盯着自己,目光有些急躁,赶忙说道:“我现在就拉你上来。”

第63章 瘴气桃源谷18 火光紫檀寺

小屋外头的池塘, 底部凹下去一块,水哗哗地往下淌,随着水位的下降, 池塘的石壁上露出个一人高四五人宽的暗门。

“还真是这里。”白朝驹惊叹道,他看到暗门周边的水草已经被踩烂了。这暗门的设计颇为巧妙,当水位下沉后, 暗门的石板也跟着下沉。只怕暗门内部也有机关, 可以将水位和石板恢复原样,让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刘一浪派了一人出去报信,接着打头点起了火把,嘱咐道:“只留我一处火光就行, 所有火折子都灭掉。暗道里头闷, 大家排成两列,一只手搭住前面队友的肩,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我打头,张五,王襄,你们俩押着人质在我身后,剩下人依次序排好。”

一行人排着长队, 神经紧绷地往洞里探。他们挺照顾两个强行加入的少年, 把他们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万一出了意外, 还来得及跑。

他们在暗道走了许久,白朝驹感觉这暗道有了坡度,在逐渐往下,接着一面墙挡住了暗道的出口,下面是浑浊的积水。一行人站在水洼前, 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水门?”白朝驹探头探脑地往前望着,“这应当是个凹字形的水槽,把暗道和外面的水隔开,这暗道的出口,应该在碧螺湖里。”

“我去探探。”刘一浪说道,“小兄弟,把你的牛筋绳拴在我腰上,若是外头安全,我就拉五下绳子,你们依次出来。若是有危险,我就拉两下。”

“好。”白朝驹按他所说,拿牛筋绳牢牢地拴住他的腰,就见他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不出一会儿,绳子被拉动了,不多不少正好五下。众人见状,依照排队的顺序,挨个往水洼里跳。最后轮到白朝驹和公冶明,他们也照前面人的样子,往水洼里跳下去。

白朝驹才下水,就感觉有人伸手自己,他被人拉着游了会儿,从洞口游出去。见到这洞果真在碧螺湖里,只不过不是湖底,而是湖壁的某处,外面长满了水草和礁石,非常隐蔽。

也得是来过的人,才认得这处隐秘的洞口。碧螺湖这么大,若真有心去找这处密道,不知要找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白朝驹正想浮出水面,就见刘一浪对他们比了个手势,似乎是让他们等等。

刘一浪指了指岸上,表示上面有敌人。接着,他仰起脖子,把脸几乎平仰着,只露出鼻孔到水面换气。

岸上的敌人没发现他,这得益于漆黑的夜色做了掩护,让他们不易被发觉。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换了气,沉下水,见刘一浪比着手势,似乎在分兵。

他先是指了指上面,比了个二十的手势;然后比个十,指了指右侧;又比了个十,指了指在左侧;接着手指画圆,指了指自己。

底下众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一左一右分列开去。白朝驹同公冶明俩人呆在原处,但他们理解刘一浪的指示,左右各十人包夹,剩下二十余人同他一起上岸,直击正面。

眼见左右两队抵达了合适的上岸位置,刘一浪举手示意,率先从水中跃起。呼啦啦地,一众人都随着他从水中跃出,飞跃到岸上。岸上的人迅速反应过来,手持着枪矛往他们刺来。

这时候,两侧的小队也冲过来了,从左右翼将这里的人包夹起来。

白朝驹胡乱地挥着公冶明给他的长枪,但等他上岸时,那些埋伏着的人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身为人质的魏伯长,虽然还是鼻青脸肿的,也被好端端地送了上来。

这时候,夜色已经不似方才那么黑。白朝驹算了算,他们来来回回约莫两个时辰,应当还不到天亮的时分。

他回头一看,湖中半岛的紫檀寺,正亮起冲天的火光。

重明会的私军还真冲进了紫檀寺,不知他们究竟去了多少人,但那地方,现在一定是血流成河。

梁曲并未料到重明会有密道通往瘴气谷之外,也没想到他们真会杀到紫檀寺。

他本身的计划其实没大问题,紫檀寺的人并不多,而且忙于举办法会,挡不住官兵的突袭。一百人的精锐绰绰有余,剩下更多的人去维持平民的秩序,本身是很合理的。

刘一浪看了看瘴气谷外头,那里的人正陆陆续续地前往紫檀寺支援。可他们去往紫檀寺的距离有点遥远,还是自己靠得近些。他们虽然人少,但手里有着很关键的人质。

“我们得速速支援!”刘一浪说道,“把人质带上!你们俩小子,可以回去了。”

“我得跟着一块去。”白朝驹说道。

“那个魏仲元,多半已经跑了。我们现在是拿人质救梁将军,也没什么重明会的事了,你就这样同郡主说吧。”刘一浪看他脸色还不太好,担心他身子挺不住,好言劝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公冶明说道,他接过白朝驹替他拿了一路的枪。

刘一浪上下打量了他会儿,说道:“那行吧。”

“你先回去,好好养伤。”公冶明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

白朝驹只好点点头,看着一行人沿着湖岸,快步往火光冲天的紫檀寺跑去。他确实有点体力不支了,身上的甲胄比他想象地重,加上他身体还没恢复好,若要跟着那行人的速度一起跑,跑到紫檀寺,半条命都没了。

他靠着湖岸的石头,歇了会,见剩余的几个官兵押着被擒获的人,一点点地往瘴气谷前的大部队赶去。

白朝驹沿着湖岸想往回走,没走几步,就感觉心里很是不安。

他叫住个在赶俘虏的官兵,谎称自己是落队的,要去湖中支援,强行要走了官兵身上的弩箭和佩刀,小步往紫檀寺赶去。

紫檀寺的西配殿及其后面的监院烧得是最厉害的,火势根本挡不住,已经烧成黢黑一片。而边上的睛神宝殿毫发无伤,大抵因为中间间隔了道庭河,起到了防火的效果。

睛神宝殿竟成了最后的防线,因为宝殿后面是碧螺湖,退无可退。官兵只得死死守住殿门,利用殿体当作天然的掩护。

有死守在宝殿的官兵受不了这种僵持,从宝殿后墙翻出,想跃入湖水逃跑。就在他翻出墙的那瞬间,无数弩箭划破夜空,对着逃跑的官兵射去,他还没能跑到岸边,就身中数箭,无力地倒在地上。

刘一浪从树上爬下来,他刚刚视察了下形势,感觉不妙。他们已经行至离紫檀寺约数百步远的位置,只知道前面的山坡上,藏着无数敌人的弓箭手。

该不该把人质亮出来,让他们放自己过去,这是个问题。他们一行人很少,只能赌敌人的数量也不多,不敢同自己拼刀。

刘一浪定了定神,他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决定,身后几十人的性命都在他手里,还有个十六岁的孩子。

“我们得亮出人质,请他们放过我们。”他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握紧武器,以防他们不顾人质的性命突然袭击。”

众人连连点头,公冶明也握紧了手里的枪。

刘一浪鼓足勇气,一手擒着魏伯长,率先冲到空旷的浅谈,大喝道:“魏伯长在我手里!”

此话一出,夜色鸦雀无声,竟真没有半点相应。

“我需同你们的老大谈判。”刘一浪接着喊道。

这时,远处的树林里有人回应道:“他在紫檀寺里!”

“放我们过去!一共四十一人!不准射箭,不然他就没命了!”

夜空沉寂许久,那声音回应道:“太多人了!我们最多放三人,包括人质!”

刘一浪眉头一皱,他正想说那就他一人过去。这时,有个瘦高的人形率先从众人中走出,走到他的身边。刘一浪一喜,心想部下竟有如此神勇之人。当他看清那人的脸时,心又沉下半截。

那张脸格外年轻,很清秀,鼻梁上有道绯红的疤。刘一浪忧喜交加,他明白这少年本领非凡,又担心他早早丧命。

树丛中人见三人到齐,说道:“快点通过!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刘一浪没法多说啥,就押起魏伯长,快步往紫檀寺走去。三人从紫檀寺的西侧走过,正巧是火烧得最旺的地方。那里的土地都焦黑一片,得亏有水间隔,火才没有烧出去。

空气传来阵阵炙热,灼烧着他们的脸颊,还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紫檀寺内杀声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人行至寺前的山门,钟楼上的人看到了他们,拉紧弓弦,只听刘一浪喝道:“魏伯长在我手中!”

那些驻守在二楼的人只是拿弓弩指着他们,也没敢放箭。

这时,寺门里头有声音传来:“我们已擒住圣女,愿用圣女交换魏教主。”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声,声音清亮。

刘一浪见到寺门内抛出一人,那人全身是血,被五花大绑着,身形有些较小,显然是一名少女。

随后,一少年缓步走出,他额前带着个眼睛样的额饰,对着刘一浪轻笑道:“你们可以先验验货,我可没杀了她,毕竟她是我姐姐呢。”

说罢,他飞起一脚,对着浑身是血的少女重重一踢,踢得她从寺门前的台阶滚下来,几乎滚到刘一浪跟前。

刘一浪看清楚了,这少女正是小禾,也就是紫睛教的圣女,魏荷。

第64章 瘴气桃源谷19 快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一浪皱着眉头, 问向那站在台阶上的少年。从方才少年的话中,他判断出,他应当是重明会的少帮主, 魏莲。

魏莲微微一笑,也不理刘一浪的话,他缓步从台阶上走下, 走到被五花大绑的魏伯长面前, 柔声对他道:“伯父,这是我爹爹的意思。他觉得事已至此,教主之位理应让他接手。”

“你们要杀了我?”魏伯长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就这样一文不值, “你们的银钱,都是我从信徒手里收的,事到如今,你们竟要杀了我?”

“伯父出钱财,爹爹出人手,是这样没错。”魏莲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 现在这里都是重明会的人, 他们都听我爹爹的命令,就算我放过你, 他们也没法放过你。”

说罢,他眼睛瞟向魏伯长身侧的公冶明,说道:“要我说,伯父你的命还不错呢。你边上这个,是个很专业的杀手, 让他送你上路,保证你死得痛苦,没有一丝痛苦。你说对吧,凝血剑?”

什么剑?刘一浪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心想这又是什么江湖上小娃娃过家家的称号,边上这孩子,和重明会的少帮主居然认识?难怪他要同自己一起过来。但这似乎也不太对,他应当不知道在魏莲会在这里。

“这事让我问问你伯父的意见吧?”公冶明难得的笑了下,他笑得很简单,但莫名显得冰冷。

“请便。”魏莲挑了下眉。

魏伯长见这个眼神淡漠的少年半蹲下来,直直地看着自己。他知道这少年的本事,在船上就是他偷袭了自己。他本来还在想,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本领如此之大。现在他想明白了,应当是朝凤门的人。

真是离奇,朝凤门的人怎么会和官兵混在一起,他甚至还穿着官兵的甲胄,拿着官兵的枪。这是哪一出?弃暗投明?

少年没有直接问,只是凑到自己耳边,很轻声地说道:“你若能说出朝凤门的位置,我就保你活着出去。”

魏伯长有些惊奇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这人不是朝凤门的人?他微微笑了下,咬紧牙轻声道:“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还有得选吗?”公冶明咬着牙说道。

魏伯长知道,就算这少年保他出去,也是凶多吉少,大概率是三人都得死在这里,但多多少少算是一线生机。

“好。”他答应道,“渭南鸡笼山。”

“没了?”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魏伯长说道,他感觉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在被一点点割开,这小子还挺讲信用的。

“我起身后,你直接往后跑,跳到湖里,不要回头。”公冶明对他说道。

“聊什么呢?磨磨唧唧的。”魏莲总算等不住,上前一步,想听听这俩人究竟在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公冶明起身了,他连带着他手上的枪,如游龙般飞起,直缴魏莲的脖颈。魏莲早有预料,冷静地退后半步,抬起手上的枪,把他的枪隔开。

这时,不知哪个手抖,从半空射下一枚冷箭,落在俩人脚边。

“别放箭!”魏莲大喝道,反射性地跳步躲开这枚冷箭,这时,公冶明的枪也逼到他面前。

这人是个疯子,都不躲的吗?魏莲惊讶地看着他,看他那双往日平和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怒火,像是被惹急的野兽,不惜一切代价地死咬着猎物。

公冶明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抓住魏莲,利用他脱身,最后杀了他。

“你想杀了我?”魏莲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一抹冷笑。

“我还在。”刘一浪挤到公冶明身侧,高楼上的弓箭手虽然不放箭了,但那些手持利器的人都慢慢包围上来,沿着湖岸将俩人围住。

魏莲手上的枪头一转,堪堪抵住方才的一击。一瞬间他感觉手腕发麻,面前这人的力气似乎变大许多,和先前在沧州遇到时完全不一样了,枪法也精进许多。

毕竟在白朝驹昏睡的二十天里,公冶明每日都要同无数官兵比试,硬是的把那略有些生疏的枪法给练熟了。加上他基础扎实,熟练后如虎添翼。

公冶明见他挑住了自己枪,也不慌,只是枪头一晃。

这时,魏莲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分明看枪头还在自己跟前,已经被自己挡住,却不知为何,下腹一凉,接着剧痛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惊异地往下看去,只见一柄刀插在自己小腹上,没至刀柄。这柄刀他认得,是他送给公冶明的障刀。他忽然释怀地笑。

“刘大哥,擒住他一点点往后退。”公冶明说着,手上的枪一抖,把魏莲的那柄藏着蛊虫的诡枪拨开。

他挑着诡枪的枪头,把那截藏在枪头和枪杆之间的锁链甩出来,只一绕,就将魏莲的枪杆挂在他自己枪头上。

这下两柄枪杆连在一起,成了个加长版的双截棍。公冶明拽着枪杆一甩,将刘一浪和自己身侧的人都逼退到数尺开外。

魏莲还在拼命挣扎,但刘一浪已经牢牢擒住他的胳膊,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刘大哥,你先撤!记住渭南鸡笼山。”公冶明说道。

“渭南鸡笼山?”刘一浪有点茫然地重复了遍他的话,他心情很是复杂,看这少年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似乎要替自己殿后。

“我们方才过来时,看到援军已经很近了。”刘一浪说道。他确实是看到自己的军队距离紫檀寺不远,才大着胆子带魏伯长过来。

但他少算了一茬,他们去时,弓箭手直接放他们通行。而湖的另一侧,也埋伏着弓箭手,他们见到那么庞大的官兵,不会轻易放行。那些人还在同弓箭手缠斗,没能这么快过来。

“你得听我的!”刘一浪忽地来了气势,他想起明明自己才是这小子的上司。只是这臭小子,一副顺理成章命令自己的样子,把他忽悠进去了。

“所有人,都听好了!你们的少帮主在我手上,想要他的命,就都退后!”刘一浪大喝道。

“放箭!都放箭!”魏莲大喊着,他这时已经不管自己死活了。

但那些弓箭手忌惮少帮主的身份,一时间犹豫不止,竟都不敢放箭。

“进鼓楼!”刘一浪对公冶明喊道,他方才已经观察过这里的形势,他们所处的地方在山门靠西的位置,离鼓楼最近。

而且,他刚刚暗中观察鼓楼许久,那里冲出来人,都被公冶明一棍子扫开去,现在就是无人防守的状态。

弓箭手犹豫的片刻,真给他们三两步跨进了鼓楼。如刘一浪所料,这里没有人。他飞快地抵住门,不让外头的人闯进来。

“人质受伤了,就不管他了。”刘一浪把魏莲丢在地上,对公冶明说道,“我们去楼顶,这后面是西配殿,从楼顶摸过去,去找梁将军。”

西配殿就是火烧得最厉害的地方,那里的房顶已经被烧秃。但好处就是,火烧得太大,无人看守此处。

“快!”

刘一浪一把把公冶明推出鼓楼的后窗,看他翻身飞上屋顶,接着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刘一浪紧随其后,翻上屋顶时,那里埋伏的几人已被公冶明击毙。

真是好俊的身手,刘一浪暗自钦佩,他对着公冶明大力一推,把他往西配殿烧秃的屋顶残骸上推去。公冶明磕磕碰碰地往前飞跃着,他脚步是挺轻,可那些烧成焦炭的残骸禁不起一点磕碰,刷刷地往下落。

等刘一浪要去时,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公冶明站在对面的墙头,他已经离睛神宝殿很近很近了,可他没有离开,而是回头,担忧地看着刘一浪。

这时候,远处的箭矢射过来了。公冶明听到箭声,他匆忙挥枪,堪堪将那些箭矢扫落,但有一枚漏网之鱼,钉在了他的肩膀上。

“快走啊!”刘一浪焦急地大喊。他见少年掷出手里的枪,枪扎在了西配殿的残垣上,给他做了个落脚的支点。

又一波箭矢射来,少年抽出身上那柄仅剩的横刀,隔开箭矢,终于往睛神宝殿落去。

睛神宝殿驻扎的官兵见忽然有人下来,赶忙出枪防卫。公冶明也不喊话,只是举着手里的刀,用刀抵住那些人挥来的长枪。

“等等!自己人!”这些官兵陆陆续续认出了他,这还得宜于他先前比武胜出,加上脸上那道疤痕很是好认,大部分官兵都记住了他。

“刘大哥被困在西配殿了。”公冶明说道,声音特别哑,“你们谁?跟我一起去救他。”

听闻这话,官兵都面面相觑,有人见到他肩膀还插着柄箭矢,劝道:“你都受伤了,别乱跑了。”

“快点!”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这一下声量不算太大,但声嘶力竭,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震慑住。

他看看众人,依旧没有回应,眉头一皱,扯下块浅色的布,咬破手指,把方才的五个字用血一笔一划书在布上。再把布块小心叠起收好。

有个留着小胡子的大哥终于走出来:“刘一浪是我结拜兄弟,我跟你去!”

“刘大哥救过我一命,我也去。”

“反正困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和贼人拼了!杀个痛快,死也死个痛快!”

陆陆续续的,有四五人走了出来。

第65章 瘴气桃源谷20 松手!不然我要动手了……

“是谁在擅自行动?”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官兵纷纷让开一条道, 只见一模样威武的男子站在那里,他身上的甲胄与小卒不同,更为华丽, 一看便知是身份颇高。

“梁将军,就是他。”有人应了句。

梁曲仰着脖子,看着那站在墙角下的少年。那少年个头有点高, 几乎与自己齐平, 眼神丝毫不躲,直直的看自己。

“你是扮演鬼神的那个?”梁曲依稀有点印象,他还记得,这小子不是自己军里的, 好像是平阳郡主派过来的人。

他本领颇高, 也很服从命令,才让他去扮演弑神。但他完全不懂什么是军令,也不知是怎么突破的重重险关闯到的这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梁曲紧绷着脸皮,眼神如刀子般,死死盯着他。

少年眼睛并不躲闪,他或许胆大包天不知恐惧为何物,或许是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何身份,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我要去救刘大哥。”公冶明坦然说道。

“你为何要救他?”梁将军震声问道。

“因为他救我出来。”公冶明答道。

“既然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出来, 你为何又要折返?你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拉上五六个人一起死?”梁将军问道。

公冶明沉默了片刻, 说道:“刘大哥在西配殿,地势比这里低,西南向的天然斜坡可以挡住远处的箭矢。只要控制住宝殿西侧的窄道,就能直入西配殿,救出刘大哥。方才窄道只有十人防守, 现在,八成是有增援了。”

这是他方才在屋顶上看的地形,就在躲避箭矢的时刻,他已经在谋划此事。掷出的长枪也是故意挑选的位置,好让刘一浪顺利落入西配殿。

梁将军思考片刻,下令道:“赵斯,出列!把西窄道的控制权夺回来。”

“遵命!”一队人往西窄道的位置冲去了,片刻,响起激战声。

“你受了伤,就不要去了。”梁将军对公冶明说道。

“将军也受了伤,不也在作战?”公冶明指着梁曲腰上一道硕大的口子,那口子还在流血。

“方才的小队,也有数人负伤。众人已被围困至此,将军不应再怜惜战力。我穿着甲,箭矢并未深入,仍可为将军效力。”

说罢,他折断了那枚钉在铁甲上的箭。

梁曲见状,说道:“那我也不强行阻拦,你自己小心。”

湖的东侧,大批官兵总算陆陆续续的赶来,他们一路同隐秘的弓箭手鏖战,队形已经被打散,也没察觉队伍里多了个人。

白朝驹混在队伍里,他想着方才公冶明劝自己回去的话,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

他说那句“好好养伤”时,嘴角微微往上抬了一点,他居然是笑着说的。就这最后一句话,他忽然笑了,估计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笑了。

这又不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他为什么会笑呢?就他每天那个呆样,脸部跟退化了似的,从来不展露关切的神情,也就怼自己的时候来劲。

这太踏马的奇怪了吧,他不会真的在搞什么,临终告别?

白朝驹越想越不安了,他随着大部队往紫檀寺里冲,见有人在寺门前捡起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还有气,快快给她抬出去。”

白朝驹听他们叫嚷着,抬着少女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没心情左顾右盼了,随着人群往寺里涌去。此时,先遣队已经把紫檀寺里的敌人打得落荒而逃,睛神宝殿通往外头的走道也被扫荡干净,困在里头的伤员陆陆续续地被扶出来。

白朝驹一张张脸看过去,没发现那个认识的面孔。终于,紫檀寺里的人都走空了,梁将军也被抬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亮了,白朝驹惴惴不安地辨认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心里默念着,他不会的,他那么强,不会是他。

就这样一点点翻着,一路翻到那道通往西配殿的窄道。那条窄道的尸体堆积如山,绝大部分是敌军的尸体,约莫有数十具。

很难想象,在这个狭窄的走道里,究竟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白朝驹手指都在发抖,他一点点扒拉着尸山,艰难前行,跨过庭河,是片焦黑的废墟。

废墟里,有个人半蹲着,他身上的甲胄都被打散了,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单衣。他低着头,头发从后脑散到前面。右手支着柄刀,刀刃上的血竟没有凝成霜,而是缓缓往下淌着。

“小老鼠?”白朝驹不敢确定是不是他,试探着叫他,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你吓死我了!别耍帅了,可以出去了。”白朝驹说道,他看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这时候,白朝驹已经走到他跟前了,他的高马尾垂在前面,露出白皙的脖颈。脖颈上,黑色的树杈状的花纹正在蔓延,一点点的生长。

“我去!”

白朝驹认得这花纹,是他体内的蛊毒在发作了,算算时间,还真有三十日。而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明显是僵在了那里。

白朝驹血气上涌,一时间又气又急。

“你不会是特么的根本站不起来了吧?我真服了啊,不会少用点内力啊!自己是个什么鸟样子,能不能有点笔数啊!”

他嘴上骂着,手上忙个不行,飞快地扒掉自己身上的甲,又把公冶明身上的残甲也扒掉。随后,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穿过他的双膝,把他横着抱起来。

他见公冶明脸色惨白,眼睛微张,往下面瞟去,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白朝驹这才看到,他身后的焦炭里,还躺着个人,血淋淋的,不知是死是活。

“你丫的别管别人了。”他刚骂道,见怀里人皱了下眉,“好好好,我喊一嗓子就有人来了,来人啊!来人啊!”

他就这么一路喊着飞跑出去。他其实刚刚痊愈,精力也没完全恢复。但这会儿,他忽然觉得全身精力充沛,跑得也是飞快。

他一路往寺外飞奔,跑到寺前的岔道,忽地想到了什么,对着怀里人问:“药呢?药放哪里了?客栈?”

公冶明微微摇着头。

“那在哪?在你身上?”白朝驹接着问,怀里的人终于点了点头。

“还算干了件人事。”白朝驹四处张望了下,向最近的军帐跑去。

军帐里的格外忙碌,方才一波大战下来,有不少受伤的人。伤得不重的人,大多都自己上药包扎。床铺已经满了,不少人就躺在地面的草席上。

几个随军的郎中刚刚忙完,想坐下来歇会儿,就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少年闯进帐中。

他怀里还横抱着另一个少年,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手脚瘫软地垂着,却还牢牢握着一柄刀,刀身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刀刃也全是豁口。

郎中慌忙站起了身子。

“大夫,快烧热水!”白朝驹焦急地喊着,他左看右看没啥空位了,只好把怀里人放在一处空地上,飞快地扒开他身上的衣服,翻他身上的药包。

他的单衣已经被血浸透了,白朝驹这才想起,他穿的应该是灰青色的衣服,被血染成了褐色。

白朝驹把他的上衣全数脱下,他身上开了四五几个口子,多数已经凝住。只是左腰上有一道特别深的,还在淌血。

白朝驹又把他裤子脱下,终于翻到一个小布袋。他扯开布袋,里面有捆纸包的东西,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徐大夫包的药包。

“大夫,麻烦把这药煎开,快,不然来不及了!”

郎中见这少年衣着平平,但样貌有些贵气,语气焦急中又带着点礼貌,似乎有点身份。

郎中并不认得他,只当他是哪个将军带来的少爷,慌忙按他说的去做。

白朝驹左右看了看,自己取来纱布和草药,学别人的样子,把公冶明腰上那道很深的伤口包起来。

包扎完后,他回想着从黄鹤卿那里学来的解毒步骤:先为他渡气,再依次点章门穴、期门穴、阳陵泉穴、阴陵泉穴。

白朝驹把公冶明的身子扶起来,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拽着半柄横刀。

“快把刀松开。”白朝驹握着他的手,想把刀从他手里拔下来。

公冶明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边缘,眼睛半闭半睁的,却不知哪来的劲,把刀握得死死的。

“松手啊!”白朝驹急得大喊,眼看着他脖颈上树杈状的黑色花纹越长越多,渐渐往他身上蔓延。再不渡气就控制不住了。

“快松手!不然我动手了!”白朝驹喊得都带哭腔,可面前这人只是摇晃了下身子,对他的话没有一丁点反应。

完了,他指定是失去意识了。

白朝驹心一横,一手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握住刀柄,刚柔并济地一坳,终于把他手里的刀卸下来。

随即,他立刻把他扶正,手掌贴着手掌的给他渡气。

白朝驹看到,那只方才被自己击打过的手腕,渐渐浮起一片淤青,微微有些肿起。

抱歉了,等你醒来,再好好补偿你。白朝驹心想默想着。

第66章 瘴气桃源谷21 给他长长记性

公冶明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躺着, 这可不好,他必须要站起来。他得握紧他的刀,他的……刀呢?

他试探着动了下手指, 手里空空的。他怎么又把刀弄丢了?他不能把再刀弄丢了。上次就是因为弄丢了刀,才会害他身赴险境,这不行, 不能这样……

他猛地睁开眼睛, 见到自己躺在间客栈里。他本能想站起来,这一用力,让他浑身剧痛。

他感觉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往下按。

“不要乱动。”白朝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微微侧头,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床边, 明亮的眉眼中夹杂着沉重的担忧。

“你把俘虏给放跑了,梁将军气得不行,把我们赶出来了。你就庆幸吧,至少他没罚我们。”白朝驹说道。他抱着着个昏迷不醒的家伙走了一天,总算到长岳城里落定,现在全身都累。

“哦对了,我已经喂你吃过药了, 毒蛊暂时不会发作了, 你安心修养吧。”他补充道。

放跑俘虏?公冶明想,梁将军既然知道这事, 就说明刘一浪还活着。

白朝驹见他眼眸的光亮闪了下,好像有点开心。

“我们在这里歇会儿,等你的伤好点了,再回处州。”白朝驹说道,他见躺在床的人忽然伸出手, 很焦急地要拿什么。

“你别乱动。”白朝驹摁住他的胳膊,怕他把伤口撕扯开。

“要这个?”白朝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是从他裤子上扒下来的。

他见公冶明对自己连连点头,有些疑惑地打开布袋,布袋里有一卷破布,打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堆鬼画符。

“这是什么?”白朝驹皱着眉头看着。

上面字写得歪七扭八,加上他拿反了,看了半天没看明白,随手搁到一边,说道,“等你能吱声了再说吧。”

公冶明眉头一抖,眼眸微微的暗淡下去。

白朝驹把他的枕头垫高,端起边上的碗,拿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

“我问店家要了点鱼汤,很香的,喝点补补。”说罢,他举着勺子,往公冶明嘴边递。

见他不张嘴,白朝驹心想,他大抵是不想被自己看到嘴里的疤,才这个样子,就笑道:

“你里里外外早就被我看光了,不然我怎么给你喂药的?”

公冶明还是低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朝驹看他不太对劲,忽地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担心,以后再也说不了话了?”

公冶明的眼睛红红的,大抵真是如此了。

“对不起啊,我刚刚乱说话了。”白朝驹柔声安慰道,“你身子太虚了,等恢复一阵,肯定能说话了。”

他伸出胳膊,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抱了抱他,再低头,看他的眼睛不红了,应当是好了,就又端起桌子上的鱼汤,拿勺子划拉着,想喂他。

“你可不知道梁将军有多生气,差点就要把你按军法处置了。还好有人给你求情,说魏伯长被魏仲元卸磨杀驴,放走也得被魏仲元追杀……”

白朝驹话没说完,见公冶明又颤巍巍着伸出手来。

“不要乱动呀。”白朝驹赶忙去摁他,想着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爱动。

“你得好好躺着,大夫说了,你伤得深,不好恢复。”

他说着,看到公冶明腰上的纱布,正一点点的渗出红色。

“你看你!”白朝驹着急了,声音都高了一调,“我说了别动了!又把伤口扯开了!”

公冶明眼里躁动忽地收了进去,变回两个干净的黑洞,直直地对着他。

“唉。”白朝驹无可奈何地俯身,把他抱起来,嘴里嘟囔着,“还是让大夫缝上吧,给你长点记性。”

公冶明抓着他的胳膊,想让放自己下来,他感觉自己能走。

“你的毒刚解,又失了那么多血,手都在抖,别走了。我抱着你快点。”白朝驹说着,抱着他往医馆跑。

他一个劲留意眼前的路,没在意怀里的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也没注意到他一点点变红的耳根。

长岳城的某处医馆,郎中一脸惋惜地看着平躺着的少年。

他腰上的刀口很深,从左侧正面一直延续到侧面,天气很热,伤口周遭开始发红,这样下去,要是溃烂起来,可就危险了。

郎中取来酒,一点点给他擦洗伤口的瘀血,躺着的少年一声不吭,从他面部绷紧的肌肉和额角的细汗能看出,他很难受。

“可惜了,我看他年纪还小,还没娶老婆吧?”郎中忽然问白朝驹道。

“他才十六。”白朝驹说道。

“也快了。”郎中感慨道,“唉,这缝以完,得落老大一道疤。到时候,洞房花烛夜,小娘子一看到,不得吓坏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白朝驹说道,见躺着人面无表情,满脸是汗,就拿手帕帮他擦脸。

他拿手帕抹了一把,就见公冶明忽地一缩小腹,仿佛又受了什么刺激。

“你别玩他,我要缝了,别让他挣扎起来。”郎中取了枚针,放在火上仔仔细细烤着。

白朝驹小心地把手帕拿开,见公冶明有点幽怨地看着自己。

他发觉自己方才抹到了公冶明面中的那道狭长的疤,不安地问道:“这里会疼吗?”

公冶明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那是……有点敏感?”白朝驹换了个表述,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小心点。”白朝驹把手帕攥紧,只留一个尖尖,小心地绕过敏感区域,一点点地给他擦汗。

“小子,你得忍住,要是再乱动的话,留下疤的就更大更丑了。”郎中说道。

公冶明受过伤,但也没受过这么深的,他是第一次缝针。

白朝驹发觉一只手悄悄拽紧了自己的衣角,其实仔细想想,他应当是很怕疼的,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在疼。

但他不肯吃辣,也怕痒,一直不让自己粗手粗脚地去碰他的脸,所以他肯定很怕疼。

白朝驹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摸他的头顶。就像小时候生病时,师父安抚自己一样,去安抚他。

“会舒服点吗?”白朝驹问道,感觉脑袋轻轻顶了顶自己的手心。

白朝驹仔细回想了下他先前的反应,又说道:“你先忍一忍,等缝完,有什么想要的,我都满足你。”

公冶明的眼睛亮了下。

俩人返回客栈时,天已经暗下来了。这得益于某位刚缝完针的,就觉得自己行了,结果从床上下来,腿软地差点站不起来。

白朝驹只好扶他,也不敢乱扶,怕给他的伤口碰坏了。俩人努力了半天,总算以一个“人”状的姿势固定住。

“别跟我说你想要走回去。”白朝驹说道,他见公冶明还没来得及点头,也不给他点头的机会了,一把把他抱起来。

回到客栈后,白朝驹饿的不行,问店家点了几个菜,想了想,又要了纸和笔墨,端到房间里。

“你要什么,写吧。”白朝驹把沾好墨的笔递到公冶明手里,再把纸铺在他面前。

他其实不太确定他会不会写字,但他认得字,应该是会写的。而且,白朝驹也没想出别的和他沟通的办法了。

公冶明握笔的姿势还模棱两可,像是学过的。他先写了两个字:小禾。

“小禾姑娘被官兵救走了,她伤得有点重,但还活着,应该不打紧。”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又抬笔写“魏”字。这个字复杂,他写得像在画画一样,完全不按笔画来,写的步骤全错。直到他写完,白朝驹才看明白这是个“魏”字。

白朝驹实在忍不住笑,说道:“你想问魏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