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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铸剑 池乌 17951 字 15小时前

第51章 瘴气桃源谷6 瘴气深处有桃源

两人按照小禾姑娘的指示, 沿着田埂一直往南走,走了足足一里,总算走到一片寨子前。这里与其说是寨子, 不如说像个小村落,里头男女老少都有,穿着靛蓝色的衣服, 倒没带什么银饰, 打扮得稀疏平常。

家家户户有着院子,院子里养着鸡鸭,一副太平富足的模样。

“二位是来?”一个老翁认出他们是从外头来的生面孔。

“敢问重明会的魏帮主,可在此地?”白朝驹问道。

老翁又问道:“二位找魏帮主何事?”

“我想请他帮忙解蛊。”白朝驹如实答道。

老翁点了点头, 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白朝驹跟着他, 他察觉边上少了个人,一回头,就看到公冶明还在原地,正欲转身离去。

白朝驹赶忙跑过去拉他。

“我还是不去了。”公冶明说道。

“别啊,就让魏帮主看看你的蛊。”白朝驹执意要拉他。

公冶明只好跟着去,但心里依旧觉得不好,说不上为什么, 他就是觉得魏莲不会放过自己。

白朝驹其实心里也没底, 他寻思俩人都走了到这里,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而且魏帮主不是魏莲, 重明会的人蛮不讲理地拿了小老鼠的刀,这么多村民看着,帮主多少也得给个面子,至少把刀还回来。

老翁把俩人带到深处的一间小屋前,那小屋和外头的也差不多, 泥巴糊的墙,屋顶铺着瓦片,普普通通的一间小瓦房。

一男子站在院子里遛弯,看着俩个陌生的少年过来,站定了身子,面容和蔼地看着他们。

“这位是魏帮主。”老翁介绍道。

“在下白朝驹,这位公冶明。”白朝驹拉着他对魏帮主行礼。

“二位特地穿过瘴气谷来到这里,路上也不容易吧。”魏帮主和蔼地笑道,声音颇为慈祥。这让白朝驹有些惊喜,这个魏帮主,似乎和那个邪气乖张的魏莲不一样。

“帮主,在下有个朋友中了名为一月蝉的蛊毒,命不久矣,不知帮主可否愿意救他一命。”白朝驹说道。

“一月蝉?”魏帮主有些惊讶,“这蛊倒是很难得,他怎么会中这种蛊?”

“是魏莲给他下的。”白朝驹一五一十答道。

“果然是这小畜生!”魏帮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说罢,他让两人在院子里稍等,转身走进屋里。

片刻之后,见他手里端着个琉璃小瓶,里头装着半瓶红色的粘稠液体。

“这里是槐花蜜,兑了丹支树的汁水,所以看起来是红的。你将这花蜜涂在他脸上,再取个蜡烛,把化出来的蜡点在他的印堂。不消一会儿,一月蝉会自己爬出来。若是它不爬出来,你再将蜡点在左右两侧的攒竹穴和鱼腰穴上。”

“好。”白朝驹伸手接过琉璃小瓶,将魏帮主所说一一记下。

魏帮主见他还不走,笑着问道:“还有何顾虑?”

白朝驹推了下公冶明的后腰,把他推得往前走了一小步,说道:“我这位朋友,身上也中了个怪蛊,可否请帮主帮忙看看?”

“哦?”魏帮主打量着他,见他面色红润,眼眸干净,不像是中了什么蛊的样子,只是疑惑地伸手握向少年脉搏。

浅听了会儿,他惊讶道:“难不成……他中的是蛊王?这东西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我这儿有个医术高明的巫医,可以请他看看。”

说罢,帮主看了眼老翁,老翁立刻会意道:“二位随我来。”

白朝驹拉着公冶明,跟着老翁的指示,顺着村子的主道一直走。其实就是从方才走进来的路,往回走去。

走到临近田野边上,老翁带着俩人走进一间茅草小屋。

小屋里灰灰暗暗的,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看模样比魏帮主大不了几岁,约莫四十上下,可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让他看起来格外苍老。恐怕做巫医比做帮主操劳得更多吧。

老翁对巫医说道:“神医,帮忙看看这位少年。”

“坐下。”巫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矮凳,头也不抬一下。

白朝驹把公冶明摁到凳子上,看着老神医拉起他的袖子,手指摸着他的脉搏,摸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白朝驹等得有点着急了,这屋子狭小,也没啥窗户,闷闷的,他额头的汗直往下掉。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忽地被掀开,一股大风吹了进来,是股火一般炎热的风。

来者正是魏莲,他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阴魂不散地赶来了。他看到白朝驹,故作惊讶地说道:“你竟然也在?”

“魏莲,快把刀还给他!”白朝驹直接说道。

“还刀?”魏莲冷笑了下,仿佛听到什么无比荒谬的话,“你倒是问问他,能不能把我爹养的六条药蛇还回来!”

“你把那些蛇都杀了?”白朝驹也惊了下,之前公冶明给他说掉进蛇洞的事,只是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就说小禾把自己救了出去,也没说蛇怎么样了。

“不止是杀了,他还把蛇血给喝了!我爹拿药材喂了十年,就为了那口蛇血。”魏莲喊道。

看魏莲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白朝驹不厚道地笑了:“这不是你刻意请他下去喝的?看来他没辜负你的一片美意呀。”

“美意?”魏莲挑了下眉,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了。

公冶明忽地起身,把手腕从巫医手里抽出来,一把抓住白朝驹,就往屋子外头冲。

“怎么了?”白朝驹还有点懵。

“他去找帮主了,快走!”公冶明说道。

俩人才走出小茅屋,就见村民不知何时变了面孔,各个面露凶色,势要将二人围剿。

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什么锄头、钉耙、铲子、叉子,都是长柄的,挤在路上,就往俩人身上插过来。

先前两人已见过帮主一面,这魏帮主笑容和蔼,但呼吸平和,脚步轻盈,内力蓄而不发,是个高手。若是被村民缠住,等帮主过来,他们俩都得完蛋。

公冶明眼疾手快地伸手,手刀拍下一人的锄头,只瞬间就腰马合一,挥着锄头往空中一搅,四五柄农具都被他搅在一起。

“往我后头走!”他对白朝驹说道。

那间茅屋背后正好有条小道,是通往农田的近道。白朝驹相信他的本事,埋头就往小道上冲。

公冶明把手上的锄头往身后拉,那些村民也奋力拽着手上的农具,要把他手上锄头拉过去。

但他后拉的这一下,只是作势借力罢了,村民一使劲,他就直接松手,手上的锄头被众人大力掀到空中。众人慌忙躲避,他也马不停蹄就往身后的小道跑去了。

俩人在田地上飞速跑着。公冶明的轻功是步法,跑起来不算太快,但他步法轻盈,在田里的泥巴地上跑得很灵活。

白朝驹的轻功是行法,跑得快,他跟师父学得渡海踏波步,师父说,练成了可以在海上跑。他还没法在海上跑,但跑跑泥巴地完全够用。

俩人一下子就把身后暴动的村民拉出去好远,这一里地走着不快,跑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头,到了瘴气谷跟前。

左看右看,看不到小禾的踪影,听着后头众人越追越近,俩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往瘴气谷里冲进去。

往里没走几步,瘴气就重起来,伸手不见五指。

白朝驹怕走散了,就伸手去拉公冶明的胳膊,刚伸出手,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热热的,前掌处因为常年握刀,覆着一层薄茧,但也不硌手,摸起来软软的。

两人闷头在瘴气里走了许久,终于听不到追击的脚步声。

白朝驹的心跳还是很快,虽然甩掉了追兵,但这样大的瘴气,就算小禾要找自己,也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

而且他记得,在师父的书里看到过,瘴气里不能待过三日,待一日问题不大,待两日算勉强,若是待了三日,瘴气会侵害脏腑。若待过五日以上,任凭你功法再高,都要一命呜呼了。

白朝驹一边想,走得也心不在焉。他忽地感觉那只手把自己大力一拉,拉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他一抬头,见公冶明就站在他跟前,拉着自己的手在胸前,闭着眼。

“你的手劲,好像变大了。”白朝驹说道,心想那些药蛇真有增强功力的效果,难怪魏莲这么生气,是他弄巧成拙了。

说罢,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是闭着眼,也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闭着眼的样子倒是乖巧,让白朝驹想起那日他扮做书生的样子。即便鼻梁上有道飞扬跋扈的疤,也只是多了几分孩子气的调皮。

这时,他睁眼了,眼睛是漂亮的小鹿眼,眼神很干净。

怪异的点就在这儿,他的眼神太干净了。

他手上血污无数,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份干净反倒令人觉得违和。这不像是干净,像是种空洞,像是他打心底里觉得杀人不算什么,只是种生活方式罢了,毕竟他就这样活了十年。

他是因为自己的某句话,才收敛一些行径吧。其实也没有完全收敛,偶尔还是会露出点习以为常的部分。

可他的本性不坏,他是会帮人的。

白朝驹眉头皱起来了,若是没有仇老鬼,这该是多好一个孩子啊。

怎么偏偏就这样。

偏偏是他。

第52章 瘴气桃源谷7 假泉水和真疯人

“刚刚好像有水声, 现在又没了。”公冶明说道。

“在哪个方向?”白朝驹问他。

公冶明拉着他的手,让他跟着走。

若是有水就好了,这里的溪水, 定是通往碧螺湖的,沿着溪水走,就能走出去。

公冶明带他走了十几步, 忽地停下了。两人边上有个巨大的树洞, 宽约五尺,很深,黑洞洞的,不知是怎么蛀出来的。树洞里头散着些许干枯的树叶, 看着还算干净。

“先在这里休息会儿, 保存体力,等听到水声再走吧。”他对白朝驹说道。

他这话说的在理,瘴气本就伸手不见五指,若是胡乱地走,反倒越来越迷糊。俩人大清早起床出来,花了大半日时间到达重明会,从那里逃出来后, 又在瘴气中行走好久, 白朝驹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他想抬头看看天色,但瘴气实在太大, 看不清太阳是不是要落山,只是觉得周边的光线有些变暗。

白朝驹扒拉了点周边干净的长草,铺在树洞里,这样躺下去舒服些,也省得沾得一身泥巴。他忙活半天, 见公冶明一手拿着一手上攥着匕首,往树干上敲。

“这是……?”白朝驹好奇道。

“运气好可以取到水。”公冶明答道。

白朝驹从他的方向看去,那粗壮的树干被他掏了个两寸宽的小洞,又深又黑,依稀见到见汁水挂在洞口。

公冶明小心地卷起片树叶,卷在洞口,当做衍生出来的出水口。接着他把匕首钉在树干上,将手里半截竹筒挂在匕首上,竹简的开口正对着出水口。

这时候天也暗下来了,顷刻间白天变成黑夜。瘴气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绝,倒是颇有夏日的感觉。

今日算是凉爽,不闷不热,若是不在瘴气谷里就好了。白朝驹躺在树洞里,双手抱头,看着漆黑的洞顶发呆。不一会儿,公冶明也钻了进来,在他边上躺下。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树洞里黑漆漆的,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只闻到浓烈的泥土和草木的气味,那种大自然的芬芳。

公冶明闭着眼睛,他感觉心跳莫名地快。

这时候,一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耳边传来明亮又温柔的男声:“我们明天可以出去吧。”

这声音格外好听,他感觉自己的心口有小猫在挠,接着就有躁动的头发扑过来,扑了他满脸。

白朝驹的头发又密又长,为了躺着舒服点,他把发带解开了,头发散的到处都是。他昨日洗了头,发丝间残留着一缕皂香,夹杂着树叶的清香。还有股奇特的香气,像是檀香中杂了些许的野性,从他的脖颈上透出来。

他已经睡着了,能听到平坦的呼吸。

公冶明觉得自己身体前所未有的热,脸颊像火烧了一般,烧得他颧骨又热又胀。他先前从未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像是种兴奋,又和见血的兴奋不太一样。

白朝驹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这晚他睡得很好,体力都恢复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发现身后没有人,整个树洞里只剩下了自己。

怪了,人呢?他赶忙爬起身,头发乱糟糟地爬出树洞,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眼前都是瘴气,根本看不到人影。

树干上挂着的那节竹筒倒是盛了水,约有大半杯,勉强够喝了。

可公冶明昨天说了,先在这里保存体力,等听到水声再走,他总不能抛下自己先走吧。

白朝驹总算想到往上看看,大树粗壮的树杈上躺着个人,支着腿,脑袋倚在树干上。

“小老鼠?小老鼠?”白朝驹喊他。

喊了有四五声,树上的人总算动了,从树干上探出个脑袋。他头发都湿透了,一绺绺的贴着额头上,眼里有些迷茫。

“你怎么跑树上去了?”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张了下嘴,他本来想说,洞里太热了,才跑到树上睡。可他又想到昨夜自己的状态,破天荒地改口道:“我起来在树上看看路。”

“哦。”白朝驹装模做样的应了声,心想他哪是起来爬到树上去的。他的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是在树上睡了一夜吧。

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想和自己睡一起吗?前天在客栈里还好好的……

白朝驹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一直也没搞懂他,就不想了,明知故问道:“那你看出啥来了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从树干上跳下来。

“你的运气挺好,有水了,喝点吧。”白朝驹把竹筒解下来,递给他,看他只是浅浅的喝了两口,就还给自己。

“多喝点。”

“喝饱了。”

喝饱了?喝露水喝饱了吗?白朝驹看了眼竹筒,里面的水似乎没少多少,他也稍稍喝了两口,把竹筒封好,准备一路带着。

正巧这时候,传来了水声。一下下的,格外清晰。

这水声,很近了。

公冶明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把拉住他的手,往水声的方向快步走去。

水声越来越响了,眼前的瘴气也渐渐变淡,显出一片空旷的石滩。

石滩上坐着个小孩,嘟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原来水声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可在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

小孩见有人过来了,绽开笑容,乐颠颠地跑过来。他拉起公冶明的手指,要他跟着自己走。公冶明一手被小孩拉着,另一手牵着白朝驹,就这样侧着身走。

小孩带着他们穿过一小道洞穴,这洞穴里别有洞天,是一大片草地,草地里有座小茅屋,倚着石壁而建。茅屋的院子里有口井,还种着不少蔬菜,种得歪歪扭扭的。这里的空气很清澈,没有瘴气,闻起来很清新,令人身心愉悦。

“娘,有客人来了。”小孩奶声奶气地对着屋子喊。

屋子里闻声跑出来一名三十上下的女子,身材丰盈,穿着短打,对着两人笑,笑起来下巴尖尖的。

“秋生,你怎么带朋友来了?快来快来。”她对着俩人招呼道。

秋生是谁?俩人疑惑地对视一眼,心里都得出了结论,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秋生……”她忽地凝住了,看着公冶明的脸,“你的脸怎么伤到了?是谁弄的?是不是叶藏弓?我就知道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你等着,我去拿药……”

说罢,她又往屋里走,真去拿药了。

公冶明见状转身就往屋后走,他想看看那里有没有其他的路出去,更重要的是,他要躲开这个疯女人。

“你别走啊!她应当知道怎么出去,我们配合下她……”白朝驹小声喊道,就见女人走出来了,手上端着个小瓷瓶。

她看到白朝驹一人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忽地绽开笑容,说道:“秋生,你可算来了。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你的脸被人伤了,担心死我了,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

说罢,她伸手要往白朝驹脸上摸过去,想看看这是不是梦。

白朝驹惊慌地退后半步,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说道:“我是秋生的朋友,不小心迷路到了这里,姐姐可知道如何出去?”

“秋生的朋友?”疯女人皱起眉头,打量着他。

白朝驹想起她方才口中的人名,胡诌道:“我就是叶藏弓。”

“是你呀。”女人又绽开笑容,“快快,来屋里坐坐吧。我听他老提起你,说你的苗刀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你老家可是在龙门山?那里风景一定很好吧……”

她带着白朝驹走到屋内,安排他在桌边坐下。

“你跟我聊聊秋生和你们一同闯江湖的趣事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鹦鹉洲比武认识的吗?”

“我现在特别着急,想从谷里出去,能带我到碧螺湖边吗?”白朝驹问她。

“碧螺湖……”疯女人好像进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我也不知道碧螺湖在哪里,秋生会带我去的。他说,那地方有群恶人,砍了村民辛辛苦苦种下的桃树,村民托他讨个公道。可是奇了怪了,他怎么还没来……”

她陷入了惆怅,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对了,他一定是去托人磨他的剑了,他最宝贝那把剑了,出发之前,可得把剑磨好了。”

她又笑着看向白朝驹,说道:“你知道碧螺湖?那地方危险吗?那些人怎么样?你要是有什么知道的,可一定要说出来,我好提醒他。”

她的记忆,好像停在去碧螺湖前了,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了她,让她把一切都忘了,永远停在去碧螺湖之前,还有她的秋生。

白朝驹环顾了下四周,这个小茅屋的梁柱有些破旧,但茅草很新,像是不久前才换过。她家里还有口米缸,里面存着半缸子米,这里应当是种不出米的。

白朝驹知道了,有人会来照顾她,大抵是某个好心的村民,隔段日子来一趟,给她送点吃的。不然,以她现在的状况,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那是你的孩子吗?”白朝驹问她。

“你说阿兰?”女人笑道,“是呀,她是我和秋生的孩子,是个女孩儿。性子随她爹,有些太野了,喜欢在泥地里瞎玩。”

“我想去看看阿兰。”白朝驹说道,他礼貌地起身,走到院子里。见阿兰席地而坐,扒着院子里的草玩。

“阿兰?”白朝驹蹲下身子,试着叫她。小孩抬起头,乐颠颠地走过来了。

“这里是不是经常有人来?”白朝驹问她。

“有。”阿兰说道。

“阿兰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吗?”白朝驹问。

阿兰歪着脑袋,思考着。

“一天、两天、三天……他三天后会来。”

三天?勉强还来得及。白朝驹想着,等那人来了,一定要让他把自己和公冶明带出去。

第53章 瘴气桃源谷8 曾许人间第一流

白朝驹心里有了底, 他站起身,左看右看,看不到公冶明在哪里。

“他在那里, 在狗狗边上。”阿兰看出他在找谁,拉起白朝驹的手,要带他过去。

他跟着阿兰走到茅屋侧边, 有一处小小的凹槽, 在石壁上,白朝驹看到个黑衣服的人蹲在那里。

“你在逗狗吗?”白朝驹走近过去,看到他拉着两根木棍似的爪子,那干瘪的爪子从洞窟里伸出来, 手指根根分明。

哪爪子长成这样的狗?白朝驹定了定神, 看清楚洞窟里倚着的,分明是个人。

那人模样和骷髅差不了多少,他双手双脚都细得皮包骨头,肚子倒是鼓鼓的,与干瘪的四肢不成比例。他的眼睛被挖去了,留下两个凹坑,看起来更像骷髅。他的耳朵也被削去了, 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

公冶明拉着那人的手, 在空中笔划着什么。

干尸张了张嘴,从干瘪的嘴巴里挤出句浑浊的话:“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

白朝驹这才确定他是活人, 惊讶的看着公冶明:“你刚刚……是在和他说话?”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瞎了,也聋了。”

白朝驹若有所悟,原来小老鼠拉着他的手,不是拉着玩的,他是在比手语, 让那人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只是那人手脚都干干瘪瘪的,好像也被废了,使不上一点力气,不然不会倒在这里。

“他是谁?”白朝驹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形同骷髅,眼盲耳聋,四肢具废的人,难道就是女子心心念念的秋生?她想他都想疯了,可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也许正是因为他变成了这样,她才不敢认他吧。

那干瘪的人忽地笑了下,问道:“晴儿还在吗?”

公冶明托着他的左手,把他右手三指折拢,只伸着拇指和小指,小指往下贴着左手手掌上。是“在”的意思。

干瘪的人说道:“晴儿,你一定很辛苦吧,这么久了。”

空气沉寂许久,他又说道:“你们快离开这里,小心重明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朝驹也蹲下来,他想问个究竟。

比划半天后,那干瘪的人发出了一声长叹:“你们知道中原三剑客吗?”

二十年前,长江畔鹦鹉洲每年举办比武大会,吸引东西南北的侠客参加。

其中一场相当出名,那一场之前,比武台上鲜有人用剑。剑的名声在外,可造高且易折。自秦汉后,剑就不及刀泛用了,先是军队中,慢慢扩散到民间,更多作为一种配饰。

那次比武,有一名惊才绝艳的年轻剑客,他使一柄长四尺的双手剑,一举拔得头筹。

打那之后,就有数以百计的人用剑了。他们的剑术不怎么样,却争相模仿他的穿着,模仿他的发型,希望以此名扬天下,或是俘获少女的芳心。

可这些模仿者无一比得上那人,越是模仿,倒令那人的声名越发浩大。人人都说,他是全天下第一流的剑客,他叫闻秋生。

只有他的几个老友,知道他是什么性格。这人看模样是个翩翩君子,其实是个长不大的幼稚鬼。他自恋的很,最喜欢撩拨无辜少女,喜欢被人追捧的感觉。

“我说啊,既然我们闻公子都扬名天下了,咱们几个岂不是可以借借他的风光?”说话的是一名少女,她腰间别着捆红色的鞭子,是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客,名叫阮红花。她和闻公子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而闻秋生显然没把她当作一名女子。

“小红说得对啊,我们该怎么蹭蹭他的名号呢?”应和她的是一名反手持着长刀的少年,他带的是柄苗刀,有他腿那么长,名叫叶藏弓。

“就叫……中原三侠如何?”阮红花说道。

“不行不行,这名号和江南二侠太像了。自打江南二侠莫名其妙的不欢而散后,江湖上都取笑他们,说是江南二傻。若是我们也叫这名,马上就有人说我们是中原三傻了。”叶藏弓反驳道。

“江南二侠?那是谁?”问这话的是名温婉的少女,她笑起来很明媚,下巴尖尖的,名叫袁晴。

叶藏弓同情地看了袁晴一眼,他知道,她是闻公子的新欢,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抛弃了。

“江南二侠就是两个自命不凡的二傻子,一个使枪的姓杨。还有个名字很长的,好像是纵什么,我也不记清了。”阮红花说道。

“不如这样。”闻秋生说话了,“你们不是想蹭我的名气吗?就叫三剑客如何?”

“哈?”阮红花和叶藏弓同时发出疑惑,他们一个使鞭子,一个使苗刀,和剑挨不上半点关系。

“这有啥。”闻公子信心满满道,“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闻公子的师弟师妹,刀和鞭子都是你们练着玩的,他们又不会真的来试探你。”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叶藏弓应道。

“好……吧?”阮红花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于是,借着闻秋生的名声,中原三剑客也传开了。

人们只知道,三剑客有四个人,是闻秋生和他的三个跟班。至于为何是三个跟班?三个跟班用的是不是剑?压根没人关心这事。

中原三剑客行侠仗义几年,却同江南二侠一样,在一个秋天忽然消失了。自此,闻秋生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有人说,最后看到他时,是在碧螺湖边,他要替桃源村的村民们讨个公道。

白朝驹不知道中原三剑客的事,公冶明更不知道,这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那时他们才刚刚出生,只是个婴儿。

“重明会擅长用甜言蜜语迷惑你,你若是放松戒备,就是中了他们的诡计了。”闻秋生说道,“孩子,你应当也是练剑的吧,或者是练刀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闻秋生的剑术,曾经是天下第一啊!你我既然有缘,我就教你几招,你去寻一节竹竿来,长约四尺。我现在这样,只能口头交给你了。能不能学会,得看你的悟性,你若真能学会,也定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他有这么厉害?”白朝驹疑问道。

“剑太金贵了,我不喜欢用剑。”公冶明说道。

“可他都说要教咱们了,就听他说的学上几招吧。”白朝驹说道,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是呆着,前来送食物的村民还得过几天才来,不如跟着他学学。

公冶明只好走到院子里,拿匕首砍了两根竹子,把枝杈削干净了,分给白朝驹一支。

接着他拉了拉闻秋生的手,示意他准备好了。

“我教给你的是善水七式,一共七招,招式简单,但变化无穷。”闻秋生说道,“第一招,水落归槽。半蹲起手,剑尖指地。向前迈两步,接剑花挥斩首级。”

他这样说完了,白朝驹听愣了:“什么?这是什么动作?”

他看公冶明已经半蹲下来,双手握着竹竿,接连笔划着,把竹竿挥得虎虎生风,好似真有那么两下子。

“哇,你怎么一下就会了?快教教我。”白朝驹说道。

“这招和仇老鬼教我的有一式很像,我自由发挥了下。”公冶明解释道。

他见白朝驹照着他的模样,半俯下身子,就走上前去帮他摆正姿势。

“……要压这么低吗?”白朝驹感觉自己后背被死命往下按,按的脑袋充血,随后,下巴被人一把抬起来。

“把脖子搁在剑上,你要自刎吗?”公冶明说道。

“这样?”白朝驹僵持着他的姿势,也不敢乱动。他余光看到公冶明点了点头,就按方才闻秋生所说,迈步向前,接剑花。

他忘了一件事,他没使过武器,不会剑花,于是拿着剑在空中胡乱的挥。余光瞥到公冶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其实在放空,可能是脸上那道绯红的疤痕显得有些冰冷,白朝驹莫名感觉自己被鄙夷了。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笨,你先教我舞剑花吧。”白朝驹硬着头皮走上去。

这时两人面对面站着,站在平地上,白朝驹忽地发觉,对面的人似乎长高了一些。三个月前他们刚见面时,他还能平视对方的眼睛,现在居然要带点仰视了。

他把手掌摊平,抵着公冶明的头顶,慢慢往自己头上挪过去。他果真是长高了,高了大概一寸左右。

公冶明看他盯着自己许久,又忽地伸手摸自己头顶,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你长高了。”白朝驹兴奋地说道,他瞥见公冶明的耳朵红红的,连带着侧脸也有些微红。

“你还好吗?”白朝驹忽地想起,从郡主府出来,到这地方也有近二十天,他上次吃解蛊毒的药,还是和自己闹别扭前。这样算来,已经三十天了。

他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想看他是不是蛊毒发作,却被公冶明伸手拍开。

“你!”白朝驹吃痛地摸着手,“你是不是一个月没吃解药了?感觉还好吗?要不要歇会儿,别用内力了。”

“我从郡主府出来时,在徐芳地方拿了几贴药,几日前才服过。”公冶明说道。

“还好你拿了。”白朝驹才松了口气,又寻思郡主也没说起这事,怀疑道,“拿药?你该不会是偷的吧?”

“拿的。”公冶明面无表情说道。

“不告而取就是偷啊,你……”白朝驹看他双眼澄澈地注视着自己,也不好怪他了,说道:“你教我怎么转剑花吧。”

公冶明伸出手,握在白朝驹持竹竿的手上,带着他把竹竿转动起来。

就在这时,闻秋生开始说下一招了:“第二招,水流云散。这招步法很关键,起手持剑于胸前,压剑柄后快速撤步,再快速向前迈步刺出……”

白朝驹的手腕被拉着转,耳朵又传来新的招式,他哪个都没记住,感觉脑子要分裂了,无奈地喊道:“你先让他停一停!”

第54章 瘴气桃源谷9 “你不一样”

两人在后院学了两日, 连蒙带猜的,把闻秋生所说的善水七式练了个七七八八。

白朝驹一开始学得慢,熟悉了手上的剑后, 也越学越快了。等七式练完后,他甚至大着胆子,要和公冶明一试高下。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他就是想看看公冶明是怎么在实战里用招, 好参考学习下。

“来吧,我又不是输不起。你随便揍我好了,就当出气也可以,我还挺耐揍的。”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转了下手里的竹竿, 举到面前, 看白朝驹也学他样子转了个剑花,他悟性颇高,剑花也转得有模有样。

接下来,就如白朝驹说的那样,自己只有挨揍的份,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但公冶明打得很温和,白朝驹觉得他放水了, 打下来不怎么疼。

他的剑招使得很有美感, 像是宋词一般的精妙,虽然也是一招一式, 但长短不一张弛有度。

他甚至会伺机而动地卡掉一招半式,接上其他招式,加上他对身体的控制力简直惊人,反应也飞快,那剑法在他手里, 简直发挥出成倍的水平。

只是可惜这套剑法是自学的,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善水七式。

白朝驹暗自往脑子里记他的连招,心想回去偷偷的练,等练会了,再和他比,用他的招式去打他,肯定能让他吓一跳。

其实公冶明是随手使的连招,这次这样使,下次就不一定了。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出的连招,他就觉着这样合适,凭直觉使出来了,可能还混杂了刀法,他也说不上来。

比试半天,白朝驹觉得饿了,就走向小茅屋,向晴儿打了个招呼,自然地拿锅煮起米。

这两日他都是这样过的,晴儿不太管他,大抵是真把他当成了叶藏弓。

公冶明则一直躲着她,他不想和她交流,睡觉也跑到屋后的石地上露天而睡。

白朝驹受不了这样子风餐露宿,他在茅屋里借了块地,铺了点干草打着地铺睡。这日他一觉睡得很饱,醒来时天已经锃亮。

他迷迷糊糊的走到茅屋侧面的石壁处,看到地上流淌着大片的猩红的液体。

一个黑色的身影俯在地上,手上拿着什么,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明。

浓重的腥味窜上白朝驹的鼻头,他看清楚公冶明手上提着什么时,呼吸都要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木然地走过去。

公冶明左手提着个干瘦如柴的、骷髅似的人,后颈还在淌血。他右手上拿着柄匕首,匕首上的血液已经凝结成了血霜,一块块地,带着冰晶结成鬼魅的纹路,像红色的花。

“你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杀了他?”

白朝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已经无力思考了,也感觉不到恐惧,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按他的理解,闻秋生教给他们善水七式,是他们的老师,怎么能把自己的老师杀了?这根本就是倒反天罡。

“他让我杀了他。”公冶明说道,仿佛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可、可他是我们的老师啊……你不能杀了自己的老师,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白朝驹说着,感觉自己鼻子很酸,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

“他请我杀了他。”公冶明纠正道。

白朝驹俯下身子,轻轻托起那个干瘪的身体,他已经没有脉搏了,单薄的身体在夏日里冷到冰手。

他也知道的,闻秋生变成这副模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和被做成人彘没什么区别。他好不容易遇到个能交流的对象,一定会逮住机会,让那人了结自己。

正巧,他遇上的还是个下手毫无畏惧的呆子。

白朝驹伸出手,合上闻秋生本就合着的眼睛,说道:“我们把他安葬吧。”

俩人取来一堆石块,把闻秋生放回他先前呆着的石窟,用石块一点点的把石窟封上。

“你们在埋什么?是我养的狗吗?”

晴儿走了过来,好奇地问两人。

“我知道它长得丑了点,不会走不会跑的。但狗的寿命也就十年吧,我也养它了十年了。”

她好像疯又不疯的,这会儿,她对时间的记忆到很清晰。

“对,我们到这儿的时候,它已经死了。”白朝驹答道。他想晴儿还不知道这是秋生呢,她只当这是个奇怪的动物,却也好心养了他许久。

这时候,公冶明忽地站起来,他首次对着晴儿开口了,说道:“你的秋生已……”

话还没说完,白朝驹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说出来。”

他死死地捂着公冶明,不让他把“死”字说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的扣开,就要捂不住他了。

他终究没能捂住他,但公冶明没有说出那个字,只是转过头,不解道:“为什么?”

“她承受不住的。”白朝驹靠在他眼前,用只有他能听见到声音说道,“她等着秋生已经等疯了,怎么可能接受秋生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疯了,还能更疯吗?她得知道真相。”公冶明说罢,要转回去,白朝驹拼命扒着他,逼着他看着自己。

“她承受不了的,你不要再刺激她了。”白朝驹的额头几乎要贴在他的额头上。

“为什么?”公冶明皱着眉头,他真的不理解了,他觉得晴儿就是不愿意接受真相,才会疯疯癫癫的。他想让她清醒过来,为什么不行呢?而且,她反正已经疯了,还能更疯吗?

他有点生气了,说道:“我能承受的了,她为什么承受不了?”

白朝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了,只好很大力的把这人抱到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公冶明还是不解。

“说真的,你没疯,本身就是个奇迹。”白朝驹说道。

他是有点古怪。比如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冷冷的、或者呆呆的。比如他不喜欢多说话,有时候拒绝沟通。

白朝驹先前只当他孤僻,后来发现,就算和他熟悉了,他也是这样。

他的心里好像有个很深的洞,把接受到的情绪藏在里面,所以平时很冷静。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波澜,从洞里喷出来。

“好吧。”公冶明答应道,从他略显迟疑的语气听来,他依旧不太相信,但他至少答应了。

这时候,晴儿走过来了,她疑惑地看着面前抱在一起两人。

她努力思考了一下,认得其中一个是“叶藏弓”,那另一个呢?另外一个一定是她的秋生。

“秋生?”她伸出手,拉着公冶明,把他从“叶藏弓”身上拉开,拉到自己面前。

“哦,对了,我还没给你拿药呢。”她想起他脸上的伤,正想要回去屋里,步子动了下,又忽地迟疑住了,抬头看着公冶明,双眼含泪。

她好像真的清醒了那么一刻。

“秋生,我等你太久了。”她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滚下来。接着她伸出手,想让“秋生”抱一抱自己。

公冶明愣愣的站在原地,他看到白朝驹点了点头,于是木然地伸出手,给这个哭成团的女人一个安慰的拥抱。

“娘亲,姐姐来了!”阿兰蹦蹦跳跳地跑过。

晴儿快速从公冶明怀里直起身,迅速擦干眼泪,熟练地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露出温柔的笑。

“阿兰,你先请她去屋里坐坐,娘亲马上就来。”

姐姐?白朝驹想着,阿兰所说的这个姐姐,一定是那个时常看望母女二人的好心人。

他跟着阿兰出去,看到小禾站在院子里,她脚步放着两个竹篓,里面是新鲜的水果蔬菜,还有两大条鱼,正蹦跶着。

小禾见到白朝驹,脸上也是一喜,惊道:“太好了,你们居然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那天,重明会不知怎么回事乱了起来,我去边上避了避,结果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你们,我真担心你们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白朝驹抱歉道,“那日我们被重明会赶出了,跑得着急,也没看到你,就扎进瘴气里了。得亏听到阿兰发出的声音,才走到这里。”

“阿兰的声音?”小禾露出得意的笑,“这水声,是我教阿兰的,若是有人不小心在瘴气里迷了路,呆得时间久了,就会口渴,会不由自主地顺着水声一路找到阿兰。阿兰则会把他们带到这片没有瘴气的小天地,护他们一命。等我来了,把迷路的人带出去。

而且,阿兰的水声模仿得很真,就算重明会的人听到,也只当是瘴气里的流水,不会想到有人在。”

这姑娘好聪明的,白朝驹想着,不自觉地对她多了分警惕。

“好啦,既然你们在这里,我就带你们出去吧。”小禾笑道。

她从腰上取下那卷麻绳,给两人牵着,带他们走出瘴气谷。

出谷的时候,天色暗下来了,靛蓝的天空覆盖在整个碧螺湖上,显得湖面格外辽阔。青绿的山色环绕着湖面,翠绿与靛蓝混合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迎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水汽的清香。

白朝驹从未觉得如此神清气爽过。他们在谷里呆了整整三日,还算幸运,没有耽搁太长时间。

“你们是从长岳过来的吧?我送你们回去。”小禾带着两人上船,小船缓缓驶入画中。

漫天的星河坠下来,坠落在湖水中,被船桨荡开,搅浑在涟漪中。白朝驹的内心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小禾这么好,又这样聪明,她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帮她揭穿紫睛教的面目吗?还是她另有所图?

“小禾姑娘?”

“嗯?”小禾应道。

“方才洞里的那人,是你的娘亲吗?”白朝驹知道那不是她的娘亲,他非要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呀。”小禾笑道。

“那姑娘,可是重明会的人?”白朝驹问道。

“不是。”小禾说道。

“姑娘总不能是紫睛教的人吧?”白朝驹又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小禾生气了,“你的朋友看着冷冷的,还挺好说话。倒是你,明明是我好心救了你,怎么屁事一堆?既然这么多心,我也不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也不再搭理白朝驹,冷着脸把船划到码头,把两人赶到岸上,自顾自地划走了。

第55章 瘴气桃源谷10 四目神人

王钺的中的一月蝉终于解了, 在他中蛊毒的第二十四天。

最后的那几天,他都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白朝驹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掌柜的为人不错, 偶尔给他喂点清水,他就靠那些清水撑着。

在他几乎昏死过去的时候,感觉有人把湿润润的东西涂在自己脸上, 随后,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额头,又在他眉毛上接连落下几滴。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蠕动着,他觉得额头钻心的疼,疼得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 看到一左一右两个面孔, 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

一个是意气奋发的少年,剑眉星目,睫毛也和头发一样又密又黑,衬得他眼睛亮晶晶的。他正一脸欣喜地咧嘴笑着,笑出下巴上的小窝。

另一个少年则是面无表情。他其实长像很清丽,肤色白里透粉,只是面中一道绯红的疤, 徒增几分肃杀的气息, 让人望而生畏。

“我就说他午时之前能醒,我赢了。”白朝驹说着, 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照顾王大哥的任务交给你了。”

说罢,他转身出门去了,留下王钺和公冶明两人在客栈里面面相觑。

空气沉默了许久,公冶明就站在床头,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王钺终于忍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沉寂,开口道:“吴兄弟,麻烦你扶我下,我想起来走走。”

公冶明伸手去搀,嘴里念着:“我不姓吴。我叫公冶明。”

“嗯?”王钺被他说得一愣,半晌,他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人愿意报上真名,应当是对自己打开心扉了吧。也不知道魏莲怎么样了,若自己没中蛊毒,恐怕早就将魏莲捉拿回沧州了。

“公冶兄弟,你可知魏莲现在在哪里?”王钺问道。

“他在重明会。”公冶明如实说道,“但是重明会,很危险。”

长岳的街道甚是热闹,白朝驹在街上走着,他打探了一些关于重明会的消息,发现重明会在这里的势力少之又少。

与之相反的,到处都是紫睛会的人。他们腰间都系着紫色的绑带,上面画着圆形花纹,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白朝驹不太相信小禾,可小禾说紫睛教有问题,这话确实没错。他到长岳的第一天就见识过了,紫睛教在此地横行霸道,连衙门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白朝驹也想探查紫睛教,但心有余力不足,他的重心还是放在重明会上。

重明会缩在瘴气谷内,表面看起来是片祥和的小村庄,屋舍俨然,人人怡然自得。但那里成百上千亩的农田,让白朝驹非常介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公冶明身上的蛊王,得靠重明会才能解。

那日,他感觉巫医快说出解法了,结果魏莲冲了进来,把一切都搞砸了,还让他们和重明会彻底闹掰。

但他还是想让他解蛊,虽然公冶明说自己不想解了。可白朝驹觉不行,他想让他解蛊,不单是希望他能摆脱对陆歌平的依附。

他总觉得,小老鼠的古怪,是被蛊王害的。

也许蛊王可以控制人的想法,控制行为,或者控制什么其他说不上来的东西。他就是觉得,若能把蛊王解了,小老鼠就可以变得和常人一样了。

“孩子,你是不是有很多烦心事啊?”

白朝驹听到有人和自己搭话,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个银发阿婆,笑得一脸慈祥。

“有一点。”白朝驹露出个还算明朗的笑。

“来,阿婆带你去个好地方。”阿婆伸出手,去挽白朝驹的胳膊。白朝驹有些奇怪,也有些好奇,就跟着阿婆走去。

他跟着阿婆走到一间庙里,庙里供着个神像。

这神仙白朝驹从未见过,是个站着的人,身披长袍,披着头发。最怪异的地方是他的眼睛,他每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被涂成紫色。

这是紫睛教供奉的神像?白朝驹心头一惊,他发觉庙里不知何时汇集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在神像面前毕恭毕敬地盘腿而坐,把双手放在双膝上。

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站在神像侧边,他手里拿着个香炉,正往聚精会神地香炉里投放着什么。

随后,他将香炉点燃,灰白的烟雾散出来,散到空气中,带着点植物的清香。

“愿四目神人带诸位远离苦海。合上双眼,愿四目神人为诸君消愁……”

白朝驹盘腿而坐,他没有闭眼,偷偷地打量着众人,看他们个个都紧闭双眼,一脸虔诚。

这时,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神像处传来。白朝驹偷偷看到,那身着长袍的老人手里拿着串铃铛,摇晃着。

无数细小的虫子从铃铛里飞舞而出,这些虫子很小很小,和针眼差不多大,飞到在场每个人的手上,脖颈上,或者脸颊上。

白朝驹警觉这些虫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虫子捏死。

捏着捏着,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了,眼前的景象仿佛倒映着水里,变得歪歪扭扭的。他感觉自己好像飞到了云端,有些飘飘欲仙,身心都分外轻盈。

恍惚中,他看到有人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跳舞,有人在地上怪异地爬行扭动,还有人脱光了衣服,坦诚而坐……什么怪相都有。

这时候,一股冷风从外面刮入,把香炉的烟雾吹散了。

白朝驹立刻清醒过来,他发觉方才看到不是幻想,而是真的。这些一开始规规矩矩打坐的人,都开始怪相百出,各顾各的手舞足蹈。

而庙宇的木门,不知何时被人踢倒了,冷风正从门口灌进来。

五六个蒙面的黑衣人正站在神像下,手持明晃晃的刀刃,指着拿铃铛的老人。

“老实交代,银果是从哪里来的?”打头的那个黑衣人说道。

“我……我不知道……”老人颤颤巍巍地否认道。

“不知道?”黑衣人一把掀翻桌上的香炉,里面的香料落在地上,有几个还未燃尽的半圆状物体,外皮是皱巴巴的青绿色,截面银白。

“这不是银果吗?”那人俯身拾起一枚,举到老人面前,“快说,从哪里来的?”

“是……是紫睛教的圣女给我的。”老人说道。

“圣女?”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接着,他手起刀落,将老人的胸膛捅了个洞穿。

白朝驹看傻了,这一切发生如此之快,这帮黑衣人根本就是强盗,完全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老大,这些人呢?”底下的跟班问道。

打头的黑衣人瞟了眼,说:“这些人吸银果都吸疯了,不用管他们。”

他正要带着众人出去,忽地看到,群魔乱舞的众人中,有一个少年低头端坐在原地,他坐的太端正了。

白朝驹低着头,感觉头皮发麻。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帮黑衣人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他悄悄把手缩回袖口里。他的袖口里藏了一小包石灰粉,以备不时之需。

白朝驹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看他们的脚步,见一个黑衣人率先出列,快步向自己走来。他飞快地出手,对准黑衣人的面部,把石灰粉全数撒了出去。

这一下始料不及的偷袭,常人根本避不过,可那黑人避过了。他甩过了头,石灰粉悉数洒在他的头发上。

白朝驹被这出神入化的反应力惊呆了,但他没有愣在原地,只是飞快地爬起身,手脚并用地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一个劲地往外跑。

他的轻功是快,一下就把那帮黑衣人甩在身后,可还有一人追了上来。白朝驹定睛一看,追上来的人,正是先前被自己撒石灰的人。他把刀插在腰上,全力奔跑着。

白朝驹看他身影瘦瘦高高的,似乎有点眼熟。他闪身躲进小巷子,贴着墙,等黑衣人冲进来,好撂倒他。

黑衣人果不其然过来了,眼见着要闪进巷子里,白朝驹伸手去擒他的腰。可那黑衣人闪身只是假动作,他虚虚一晃,腰身就从白朝驹胳膊里闪出去了。

白朝驹伸脚去拦他,黑衣人脚步动得飞快,三两下就避开去。可他没发现,白朝驹的手伸在自己背后。

俩人贴得实在近,他没能闪出白朝驹的臂展,白朝驹一把握住他的小臂,顺势一扭,把他反手扣住,逼得他俯下身子去。

那黑衣人被他擒住,佝偻着身子,也不挣扎,也不说话。

白朝驹一把扯下他的面罩,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公冶明闭着眼睛,抿着嘴,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