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算误会我……我答应过不跟别人说的。”
“你是怕我担心才跟我说的,又不是故意要让苏佳穗知道,现在纪景以为他帮了你,你反手把他给卖了,他准要气死,也许是因为生你气才不来学校的。”
“他都不在学校,我怎么跟他解释啊……”
“发短信啊,我有他的手机号,你诚恳点跟他道歉,把事情说清楚,他会原谅你的。”
被人误解的滋味不好受,如果能解释清楚自然最好。季沐恬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唐舒:“唐唐,谢谢你。”
唐舒笑笑:“我们是朋友啊。”
趁着课间,季沐恬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发给纪景,态度真诚,言辞恳切,并承认了自己的确有些泪失禁,所以那天在走廊上没能把话讲清楚,只要纪景能原谅她,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短信发出去不一会就上课了。
唐舒比季沐恬更着急,隔两三分钟便问一次:“纪景回你了吗?”
季沐恬偷偷拿出手机看,结果都是摇头。
一直到午饭时间,终于收到纪景的回复。
“唐唐,他回我啦。”
“说什么?我看看!”
唐舒夺过手机,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你什么都不做就算帮我了]
“他这算原谅我了吗?”季沐恬忐忑不安地问。
“嗯……应该算吧,他这个人,看着好像不可一世,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但脾气特别好,不会跟你计较的。”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我跟他是初中同学啊,我认识他的时候,苏佳穗还不知道在哪呢。”
季沐恬笑着问:“那你们以前关系应该很好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了解他。”
“这个嘛。”唐舒迟疑了一瞬道:“还行吧,他以前就不太爱搭理人,我算是我们班女生当中为数不多能和他说上话的。你知道吗,纪景每次打球,球场旁边都围着好多女生,可他就只喝我买的水,那些女生嫉妒的呀,眼睛都红了,其实是纪景让我帮他买水。”
“还有这样的事,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没什么好提的,万一让苏佳穗知道,我不惨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嗯!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十八岁的纪景像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走到哪里都会备受瞩目,即便季沐恬这种看起来天真稚嫩的女生,也会不自觉的关注他。
唐舒很享受自己讲述与纪景曾经的那些故事时,季沐恬眼里依稀可见的羡慕。
事实上,她也不算说谎,她的确帮纪景买过水,的确被一整个篮球场的女生嫉妒过,虽然只有那一次。
唐舒的目光略过季沐恬,看向远处的苏佳穗,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
纪景和苏佳穗分手了,终于分手了。
唐舒知道自己配不上纪景,可她不希望纪景属于任何人,尤其是苏佳穗那样的人。
至今唐舒还清晰的记得,高一那年的圣诞节,她将自己辛苦织了一个月的围巾偷偷放进纪景的桌堂里,老天眷顾她,那天刚好突然降温,下了好大的雪,她想纪景一定会系上她亲手织的围巾。
可纪景因为徐小涛跟人打架了,带着伤回来。
苏佳穗骂纪景废物,窝囊,没出息,居然被人打成这个样子,随后就把班里的男同学都叫到一块,商量着打回去,给徐小涛和纪景报仇雪恨。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
在他们出发之前,纪景从桌堂里拿出她织的围巾,随手丢给了苏佳穗。
“干嘛啊?”
“外,外面很冷啊。”
苏佳穗瞪他一眼,又把那条围巾像垃圾一样扔了回去:“你是傻子吗,系着这玩意去打架,不如直接在家上吊。”
围巾落在纪景脚下,纪景并没有低头,而是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外面真的很冷。”
他把外套给了苏佳穗。
寒风刺骨的圣诞节,纪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
苏佳穗并不关心纪景会不会冷,会不会感冒,她穿着纪景的外套,理直气壮的对纪景发号施令。
这样自私蛮横的苏佳穗,怎么配和那样柔软善良的纪景在一起。
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唐舒就笃定他们一定会分手,分手只是时间问题。
可苏佳穗和纪景像两颗在掌心揉搓了上百年的核桃,终日围绕着对方旋转,逐渐磨去棱角,逐渐光滑圆润,如玉如瓷,难舍难分。
唐舒等得太久了,已经等不下去。
看到季沐恬的第一眼,唐舒就知道,这个长相不输于苏佳穗的转学生,将会成为苏佳穗和纪景分手的导火索。
或许这一次老天爷真的眷顾她,出了职工宿舍这档子事,难以置信的顺利。
果然还是要有一张漂亮的脸,才会受到纪景的特殊对待。
唐舒遗憾自己没有出众的相貌,永远没资格站在纪景身边。
作者有话说:
唐舒和季沐恬没太多剧情,快下线了,以及,男主属于是神经敏感,因为从小和爷爷住在乡下,也没有什么朋友,天天抄写红楼梦,能不敏感吗,当然,现在的说法是小作精哈哈哈哈,他后面会稍微成长一丢丢,也就是心理素质强大了,脸皮更厚了(不要过多期待他成为什么大男主,我这只有大女主,笑死)
第26章
◎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随着智能手机兴起, 互联网飞速发展,在不知道对面是人还是狗的网络时代, 蝴蝶扇动翅膀分分钟就能变成亚马逊平原的飓风。
程向雪一边吃饭一边把手机递给苏佳穗:“你看你看, 这些人可真够无聊的,一点破事都快编出八十集连续剧了。”
“这什么啊?”
“姐姐,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咱们学校一个八卦小群, 之前关于你跟卫校小女生争风吃醋的谣言就是从这群里流出来的。”
“所以?”
“所以我好不容易潜伏到群里,就是为了把造谣那人抓出来。”
哦, 这事啊。
苏佳穗忍不住笑:“高考结束就分道扬镳了,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呗。”
“那能行吗!”程向雪义正言辞道:“不能助长这种不正之风!”
“那你潜伏出什么成果了?”
“呃……暂时还没有, 这群里的人用的都是小号。不过你放心,我早晚能抓住狐狸的尾巴!”
说话这会功夫,程向雪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苏佳穗扫了一眼,发现他们正在讨论纪景的去向,有人说昨天晚上看到纪景出现在酒吧附近, 紧接着就有人附和说纪景在酒吧跟人打架, 把酒吧都给砸了, 赔了好大一笔钱。
“这有人信?他们知道酒吧大门朝哪边开吗?”
“这世道,谁管你真假, 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行啊橙子, 现在都能说出这么深刻又富含哲理的话了。”
程向雪一扬头,骄傲的像只小天鹅:“那你看—— 受我穗姐熏陶嘛。”
苏佳穗咧着嘴乐, 倒是一点没耽误吃饭, 一大勺汤汁满满的卤肉饭, 拌着咸鸭蛋黄, 点缀了一块沾满红油的萝卜咸菜, 一勺子直接把整个口腔都填满了,咀嚼的却很顺利,连嘴角都是干干净净的。
程向雪盯着她,如同欣赏一场优雅又酣畅的芭蕾舞,由衷地说:“看你吃饭真是一种享受。”
苏佳穗略有些含混不清:“我太饿了。”
“可你已经吃完一大碗了。”
“没吃饱。”
坐在后面的陈旭终于按捺不住,扭过身来:“苏佳穗,你就真一点都不好奇纪景干嘛去了吗?”
苏佳穗没回头看他,像不是跟他说话一样说道:“我好奇也不能让你知道啊,你摆明了想勾起我的好奇心,叫我上赶着追在你屁股后面求着你告诉我,那我能上这个当吗。”
在苏佳穗这种“有啥说啥”的直白之下,任何小心机都无所遁形。陈旭窘了一瞬,又很快调整好状态:“不用你上赶着,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群里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所以呢?你想说他因为跟我分手,自暴自弃了,破罐子破摔了,让我怀着一颗愧疚之心去负荆请罪,拜托他不要跟我分手,拜托他好好学习。”苏佳穗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笑了:“是不是太离谱?”
陈旭被苏佳穗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到手发抖,在他看来,苏佳穗不仅没把纪景当回事,更没把他们之间的友情当回事,仿佛她和纪景的恋爱关系一瓦解,她和他们,就要形同陌路。
这令陈旭倍感憋闷:“谁要你负荆请罪?你好歹,好歹……”
苏佳穗回过头看他,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明烈的骄傲,如同艳阳之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一碧千里,找不见半点阴霾:“好歹什么?”
陈旭心脏莫名缩紧了一瞬,像被人攥在手心里揉捏,下意识的,他避开了苏佳穗的视线。
糟糕,很糟糕。
陈旭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不该回避,只有心虚理亏的人才会回避。可因为这下意识的举动,他不由自乱阵脚,简直提不起勇气再像平时那样和苏佳穗斗嘴了。
没办法,只好用愤怒掩盖慌张无措:“爱是什么是什么!真奇怪,关我屁事!”
“陈旭同学,你悟了。”苏佳穗拍拍他的肩膀,放缓了语气,反倒来哄他:“从上个月开始,纪景已经年满十八岁,算得上成年人吧,既然是成年人,就得对自己负责,你,我,橙子,小江,咱们都得对自己负责,亲爹亲妈还有尽不到义务的呢,谁也不能老管着谁。”
陈旭并不能完全理解苏佳穗的意思,但苏佳穗自己是清楚的。
她和纪景闹到这一步,只说是狗日的剧情在作怪,那未免把自己洗脱的太干净。她受剧情的影响,过于苛责纪景,而纪景,或许也是忍耐了很久她的坏脾气,才有天台上的一时冲动。
分手不算坏事,长虫的稻谷不算坏稻谷,放弃耕地选择四处流浪的人也没错,只是得对自己负责。
苏佳穗这样想着,扭过头去,用汤匙一点一点把盘子里的饭粒刮到一处。吃饱,不剩饭,好好学习,就算没逃过剧情,家里真的破产,她也可以让爸妈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
“穗姐……”
“嗯?”
程向雪看着陈旭大步离开的背影,又看向认真吃饭的苏佳穗,轻声问道:“你,真不打算管纪景了?”
苏佳穗抬眸,抿唇微笑:“干嘛,你也试探我。”
“啥,啥啊?”程向雪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话,装茫然无辜。
苏佳穗不紧不慢的喝着汤:“少闲扯淡了,我借纪景一对熊心豹胆,你看他敢不敢跑去酒吧跟人打架。”
“……你知道他去哪了?”
“不知道。”
程向雪问了和陈旭同样的问题:“那你真的不好奇?”
“嗯……”苏佳穗想了想说:“好奇。不过纪景我还是了解的,他可能做蠢事,但不会做坏事,跟你恰恰相反。”
“怎么扯上我啊,我什么时候做过坏事嘛。”程向雪略有些底气不足:“就,就算做过,也是以前,年少无知啊。”
“你最好没有撺掇徐小涛他们去针对季沐恬。”
“谁说的?徐小涛跟你说的?”
“你要不在背后撺掇,徐小涛怎么敢。”
程向雪终于收起她的茫然无辜,眼角眉梢尽是理所当然的恶性,偏她又生了一张稚嫩幼态的娃娃脸,一字一句带着些许天真的残忍:“我就是看不惯她怎么了,一天到晚的装可怜博同情,好像别人都欺负她似的,咱既然摊上这个罪名了,干嘛不坐实了,哼哼,她就偷着乐吧,这是我没在你们班,不然我让她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苏佳穗喝掉最后一口蛋花汤,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我跟纪景的事,本来和季沐恬没一毛钱关系,你撺掇徐小涛去找她麻烦,不是变相告诉所有人,因为她纪景才跟我分手,我呢,没胆子找纪景算账,只能领着几个虾兵蟹将去难为一个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笑话我的?搞得我很没面子,我都不想上学了。”
“……”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错了……”
程向雪聪明,热情,开朗,心思细腻,又极其通晓人情世故,只要她想讨好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所以她又是极其自负的。
苏佳穗从来不跟她讲什么明辨是非的大道理,知道她压根听不进去,只有让程向雪彻底认清,做这件事不仅没有好处,反而还有损失,她才会老老实实的罢手。
其实这样一想,程向雪暗地里指使人去为难季沐恬,虽然是符合剧情的,但实在不能一股脑的全赖剧情,毕竟程向雪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并非受了剧情的控制突然间性情大变。
苏佳穗默默坐直身,不等整理桌上的餐具,程向雪就抢着帮她收了,一脸谄媚的朝她笑。
“以后做事能跟我商量一下不?”
“能!必须能啊!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干啥,你不让我干啥我坚决不干啥!”
苏佳穗说的没错,程向雪和纪景恰恰相反,她会做坏事,却不会做蠢事,她很明白苏佳穗是真心对她好,真心为她考虑,也明白苏佳穗是那种一辈子都会不遗余力帮助她的朋友,所以她甘愿放下自己那份巴黎小天鹅的骄傲,用双手把苏佳穗捧成她说一不二的女王。
“女王”点点头,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这就是原谅她的意思了。
程向雪不由长舒了口气,一溜烟把餐盘送去洗碗池,然后又一溜烟跑回来:“报告!”
“请讲。”
“狐狸尾巴还抓吗?”
“狐狸尾巴?啊……”苏佳穗摇摇头:“费那个事干嘛,你就好好的把文化课成绩提上去,比什么都强。”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打算去买两瓶酸奶喝。
出了食堂就是校内超市,好巧不巧的,季沐恬也在超市里,程向雪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过她,可不能看见她,一看见她就瞪圆了眼珠子,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季沐恬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又有热泪盈眶的趋势。
唐舒作为季沐恬的好闺蜜,马上挡到她身前,竟毫不露怯的和程向雪叫上板了,这可是犯了程向雪的大忌讳,毕竟在程向雪的东北老家,眼神的杀伤力不亚于一句脏话,如果说“你愁啥”是挑战书,“瞅你咋的”就是生死状了。
“你敢瞪我?活腻歪了是吧?”
“是你们先招惹恬恬的!”
唐舒嘴上义正言辞,可眼神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好像笃定程向雪不敢把她怎么样,这对程向雪而言无疑是一种火上浇油的刺激。
苏佳穗握住程向雪的手腕,轻轻一摇晃,处于盛怒之中的程向雪猛地回过神,自己在心里头惊了一下。
她和唐舒满打满算也做过两年同学,但对唐舒一直没什么印象,好像每班都会有这么一个沉默寡言且独来独往的“透明人”。现在这个透明人忽然跳出来给了她一棒槌,她猝不及防的,生生被打迷糊了,居然差点中了这么低级的圈套。
程向雪暗骂自己傻逼,看唐舒的眼神也变了味道,她想骂唐舒,不仅仅是“傻逼”,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国骂大礼包,可苏佳穗还没表态,她不能把几分钟前说出口的话囫囵个的咽回去,只好咬着牙忍耐。
“我们?”苏佳穗终于开口了,她面无表情的盯着唐舒,压迫感十足:“我什么时候招惹她了?”
“你……”唐舒大抵也是有一肚子话要反击,嘴唇不住的张合,甚至颤抖,可喉咙却像是被苏佳穗一脚踩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对我有意见,有不满,拿到明面上来,可以找老师,校领导,甚至我爸妈给你们评理,尤其是你季沐恬,别一见到我就畏畏缩缩的,说不到两句话先掉两串眼泪,还七八点钟的太阳呢,像什么样子。”
“……”
季沐恬已经忘记哭了,怔怔的看着苏佳穗。
苏佳穗仿佛法外开恩,虽然眼神还是冷冰冰的,但语气有所缓和:“行了,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谁能斗得过她穗姐啊!
程向雪完全被苏佳穗这一番长官式训话迷住了,连季沐恬和唐舒那么灰头土脸的离开她都没心情嘲笑,一把抱住苏佳穗的手臂说:“穗姐,你太帅了,你就是我的偶像!”
苏佳穗像个慈祥的长辈,拍了拍她的头,然后拖着她去货架上拿酸奶。
……
一放学,陈旭就匆匆杀到补习班。
“小景,咱别犟了,别遭这个罪了,赶紧举白旗吧,迅速撤出战斗,打扫战场。”
“你不让我……”
“当我放屁行吗,苏佳穗根本就是吃定了你,你整不过她,一百个你捆一块都整不过她。”
纪景低下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沉默了半晌说:“我不。”
陈旭微微睁大眼:“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认真了吧?”
“我本来也没有开玩笑。”
“可,可……谁那天口口声声说主张和平解决问题?你再这么耗下去,就不怎么和平了。”
纪景垂着眼睫,草稿纸上的线条越来越乱:“这几天,我一个人待在这小房间里,想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事,苏佳穗她……确实没开窍,所以可能,误以为自己有点喜欢我,但我心里清楚,她对我的感情,跟对苏佳和差不了多少。”
陈旭敲了敲桌子:“打住,你这是胡思乱想,我们还是研究研究怎么下这个台阶吧,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在学校也快难受死了,徐小涛这帮人,完全跟苏佳穗一条心,我跟他们说话他们都不搭理我,合起伙来排挤我。”
“……”
“就这么定了,晚点我给苏佳穗打电话,就说你学习学的走火入魔,觉不好好睡,饭不好好吃,身体都快要垮掉,她是嘴比刀子硬,心比豆腐软的人,明天准带着一堆慰问品来探望你。你嘛,也别犯轴,讲两句软话,这事就过去了。”
明知道陈旭是一番好意,纪景却忽然火大,转过头来紧盯着陈旭道:“因为我起早贪黑的学习,所以她原谅我,你自己说,这难道不是对苏佳和那一套吗?”
“她不是没开窍吗,不是没长出那根筋吗,这你不早就知道吗。”
“可等她开窍了,长出那根筋了,才发现自己不喜欢我,到那个时候怎么办?”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也许,也许我跟她之间应该换一种相处方式,有点距离感的相处方式。”
“距离感?”
“你之前说,苏佳穗她……根本不把我当男人看待,确实,她在我面前不知道什么是害羞,我跟她谈了将近两年的恋爱,就没见她脸红过。”
“这回我听明白了。”陈旭深吸了口气:“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可问题在于,你不能保证拉开距离的结果是“小别胜新婚”还是“人走茶凉”啊。”
一听到“人走茶凉”,纪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又闷又难受:“所以我才烦。”
陈旭看他也挺来气的,成天到晚琢磨这种事,心思还能放在学习上吗。不过生气归生气,该解开的心结也要想办法解开,陈旭绷着脸说:“我看你是在这小房间里憋的,憋到钻牛角尖了,你非得跟她分手才能拉开距离吗?你可以占着茅坑……”
“谁是茅坑?”纪景一脸不满意的看着他的军师:“你注意用词。”
“你丫的,你和苏佳穗真他妈的绝配,可千万白头到老,不要出去祸害别人。”陈旭骂完,稍稍解气:“我刚说到哪了?哦,对,反正你俩现在都憋足了劲学习,平时也没机会见面,你完全可以占着男朋友的位置跟她拉开距离,这样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手握主动权,即便有不法分子挖你墙角,你也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她啊。”
纪景眼睛其实挺大的,属于典型的单眼皮大眼睛,只是老那么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眼睛老那么半睁不睁,此刻,陈旭说完这番话后,他终于一点一点的睁开了,在天花板灯光的映射下,瞳孔又黑又亮。
军师翘起二郎腿,为自己的神机妙算而得意。
……
苏佳穗接到陈旭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她刚做了六组负重深蹲,说话还有点喘。
“你干嘛?”
“咳……”
陈旭清了一下嗓子,像是难以启齿。
苏佳穗正以一个不是很舒服的姿势拉伸大腿,干脆把手机丢到瑜伽垫上,开了免提:“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陈旭睨了眼纪景,那表情像是在说“你怎么就瞎了眼看上她”。
纪景没注意到,他已经好几天没听见苏佳穗的声音,他很想苏佳穗,可苏佳穗似乎不受影响,单单听声音,都能感受到那蓬勃的朝气。
这个时间,苏佳穗应该在健身。
“我就是想跟你聊一聊纪景的事。”
“纪景的事,关你屁事,这不你今天在食堂说的原话吗。”
“……”
“哦,你忘了是吧。”
“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好好,你说。”
陈旭拍拍胸口,尽量语气平和,把纪景的近况进行艺术加工后说与她听,末了还补了一句:“现在也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苏佳穗轻笑了一声,好像满不在乎:“他废寝忘食的学习,这有什么可劝的。”
“可他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班主任不常说,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你——”陈旭都不忍心看纪景了:“你多少关心他一下。”
“不要绕弯子了,你不就是想让我俩和好吗。”苏佳穗又冒出那该死的直白劲儿,她干干脆脆地说:“告诉你,别想,别费事,学生就该好好学习,闲着没事干啊,谈什么恋爱。”
纪景抿着唇,拿起手机,刚要开口,电话那端忽然传来老苏的声音。
“穗穗,方便进来吗?哎呦,锻炼身体呢。”
“老坐着,我怕屁股塌。”
苏佳穗仿佛没有隐私,说什么都不知道避讳人,电话也没挂断。
“是得锻炼锻炼,身体健康比学习成绩更重要。”
“爸,你有事啊?”
“那个……后天不周末吗,正好小江他爸爸妈妈放假,要到家里吃晚饭,估计下午就得来。”老苏有些吞吞吐吐,跟苏佳穗商量说:“到时候你态度热情点啊,别让人家爸妈觉得拘束。”
“这还用你交代我,你也太小瞧自己女儿了吧。”
“行,爸爸不打扰你了,你继续锻炼……对了,你和纪景那小子是不是分手了?”
“谁跟你说的?”
“真分了啊。”老苏忽然压低声音:“分的好,不是爸背后讲他坏话,那小子就是个花瓶,除了好看没别的优点,关键在于他的家庭,一箩筐上不得台面的事,再有钱你爸我也看不上,那话怎么讲的,从根上就不正。”
陈旭把电话挂了。
因为纪景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小景,你别往心里去,苏佳穗她爸也不是冲你……真行,又哭,有点出息!分手就分手,谁怕谁啊,你听听她爸说那话,一整个恶婆婆,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
陈旭故意像知心小姐妹似的劝说纪景,想逗他笑。
可纪景一言不发,只是有泪珠一颗一颗从他眼睛里掉出来,砸在手背上,碎成八瓣,是伤心到极致的眼泪,他在为自己和苏佳穗无比渺茫的未来伤心。
陈旭拍拍他的肩膀,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陈旭一看来电显示,气坏了,决心豁出去了,不顾什么长辈不长辈的了,要狠狠谴责一下老苏这种背后编排人的行为。
他接起电话,苏佳穗先一步开口:“纪景在哪报的补习班来着?”
“卓越啊。”
“你们俩傻子,也不知道打听打听,卓越出了名的爱拖课时,八小时讲完的课能拖到十二个小时,换到博帆去。”
苏佳穗没有废话,说完博帆的具体地址就挂了,根本不给陈旭声讨老苏的机会。
陈旭扭头看向纪景,他已经收起眼泪,好家伙,又雨过天晴了。
作者有话说:
纪景:超容易满足
第27章
◎命里缺奶奶五行缺祖宗◎
纪景去补习班这件事, 苏佳穗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纪景会做蠢事, 却不会做坏事。
离高考不剩几个月,全年组倒数第五名要向全国顶尖医科大学冲刺,任谁看来都是一件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事, 可纪景真的会不遗余力的去完成。
所以苏佳穗对老苏那番话很不满意, 像在学校教训季沐恬似的把老苏训了一顿。
在这个家里,苏佳穗的地位本来就比老苏高, 何况她还有理有据,老苏十分臊得慌, 一回合不到就夹着尾巴开溜了。
终究是亲生父亲,苏佳穗不能追在老苏屁股后面“痛打落水狗”,可是越想越不爽,纪景怎么了?干嘛就把人说成那副不值钱的样,什么花瓶, 什么根不正, 未免也太瞧不起纪景了。
于是苏佳穗憋着一股气重新拨通了陈旭的电话。
电话打完, 苏佳穗才后知后觉的有点不是滋味。
她在瑜伽垫上用力压着腿,想着老苏口中纪景那个不着调的家庭, 心里酸酸涩涩, 像一颗没熟透的西红柿。
在外人看来,纪景是有钱人家风光无限的大少爷, 可苏佳穗清楚, 他就是个用荆棘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小屁孩。
纪瑞之去世那会, 纪景才十五岁。突然间失去唯一的亲人, 不仅得不到任何安慰, 还要面对陌生的环境,心口不一的后母,骄纵任性的弟弟,当时的纪景,能依靠的只有同样陌生的父亲。
他也尝试过向纪汉华靠拢,学着看人脸色,学着乖巧懂事,学着做一个让父亲感到欣慰的纪景。
但这对纪汉华而言,无疑是抢夺财产的信号。纪瑞之和宋山晴留给纪景的财产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便暂时装在纪汉华的口袋里,也成了纪汉华身上的一块肉,纪景要割下这块肉,吃到自己的肚子里,足以让纪汉华无比痛恨。
十五岁的纪景根本想不通,他只是不小心摔碎了玻璃杯,他也被吓了一跳,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纪汉华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十五岁的纪景从椅子上跌落,摔得很痛,脸更痛,他看着余怒未消的父亲,看着故作担忧的后母,看着幸灾乐祸的弟弟,终于明白这里不是他的家。
再怎么委屈,再怎么难过,没人会在意,要忍着不哭。
所以纪景紧裹着荆棘,宁肯刺痛自己,也不让旁人靠近。
直到苏佳穗闯进那座漂亮的花园洋房,像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拎起红酒瓶往纪汉华脑袋上砸。
苏佳穗记得,她对纪景说:“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听到她这样说,纪景一下子红了眼眶,神情简直像个走失了好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然后抱住她的手臂,把脸埋进她的肩膀,一面默默流泪,一面蹭来蹭去,试图用她的衬衫擦干泪水,但泪水打湿她的衬衫,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她的心脏。
纪景……
苏佳穗揉揉眼睛,长舒了口气,从瑜伽垫上爬起来,打算去洗个澡,睡觉前还能再做两套题。
……
周末下午两点,江延的爸妈拎着一大堆水果和土特产来家里做客。
夫妻俩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虽然穿着陈旧老气,面染风霜痕迹,但从头到脚都非常干净,和江延刚来的时候一样,质朴又羞涩。
孙女士照旧表现的极其热情,一口一声大哥大嫂,一边给大哥倒茶,一边给大嫂拿水果,好像这真是她的亲大哥亲大嫂。
不过,一般家里招待客人都是孙女士负主要责任,老苏就在一旁做个陪衬,今天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他一反常态的比孙女士还上心,完全可以称得上屈尊降贵。
苏佳和看到他爸给“大哥”点烟,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要知道,老苏现在最恨的就是给人家点烟。
“姐,什么情况啊……好怪。”
“我也觉得,有点怪。”
看到龙凤胎站在那里咬耳朵,老苏赶忙说:“佳和,穗穗,快过来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大人之间的寒暄无非就是贬低自己家孩子,夸赞别人家孩子,然后对方再用差不多的话术贬低夸赞回来。
龙凤胎被贬低的是学习,被夸赞的是长相,江延被夸赞的是学习,被贬低的是性格。
“大哥”“大嫂”说:“我们家江延怕生,胆子又小,见到人都不敢讲话的。”
姐弟俩有用眼神沟通的本事,苏佳和看向苏佳穗,瞪了下眼珠:他们说的是江延吗?
苏佳穗抿嘴:嗯……或许。
江延确实不太跟陌生人讲话,对熟人话也不多,他习惯把话都攒在肚子里,撮其要删其繁,等到关键时刻抽冷子似的蹦出那么一句,叫人听完能在嗓子眼沤一口陈年老血。
不过看他爸妈如此真诚,不像客套,倒是证明江延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再蔫坏也没坏到爸妈身上去。
聊了会天,孙女士便张罗着准备晚饭,“大嫂”赶紧进厨房帮忙,替孙女士和江姨打下手,这三个能言善道的女人一离开,“大哥”愈发拘谨了,好像不知道该跟老苏说什么。
老苏主动找话题:“老家那边今年收成还不错吧。”
“大哥”点头:“挺好的。”
老苏又道:“家里边是有地?”
“大哥”又点头:“有地,都卖出去了,一年卖个一两千块。”
老苏笑着说:“那你家地还挺多的,我家的一年才卖八百,留那么一两亩我父亲自己种着。”
老苏到底是生意人,有生意人的道行,三言两语就拉近了和“大哥”的距离,打开了“大哥”的话匣子,“大哥”也紧跟着提起自己过世的父亲,继而提到曾大病一场的岳母,他们家现阶段处境困难,就是为了给岳母治病。
“大哥”说:“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苏深以为然,看“大哥”的眼神也非常钦佩,毕竟“大哥”是下有小的穷苦人,通常穷苦人下有小就顾不得上有老了,何况这“老”还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岳母,倾其所有且负债累累的为岳母治病,真是孝顺仁义。
没钱能白手起家,没文化也能寒门出贵子,可品行这东西不能凭空长出来,要靠耳濡目染,要靠潜移默化,是唯一可以代代相传的。
老苏铁了心,无论如何要让江延做他的女婿,要跟“大哥”“大嫂”结亲家。只是,他暂时做不了苏佳穗的主,更做不了江延的主,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虽是有从长计议的打算,但老苏心里俨然把“大哥”“大嫂”当成亲家,真心实意的为亲家考虑:“等小江上了大学,你们肩上的担子就轻了,不用老这么辛苦,有机会可以寻摸着做个小买卖。”
“上大学也是要钱的啊。”
“欸!凭小江的成绩,上大学还用钱,单单奖学金就够开销了。”
“大哥”听了这话不由欣慰,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
这天晚饭吃得很早,老苏拉着“大哥”喝了将近一瓶茅台,两个人酒量相当,简直像久别重逢的故友,都十分尽兴,一直到九点多孙女士才开车把夫妻俩送回去。
孙女士回到家时,老苏还没睡,美滋滋的在房间里哼歌,一首抒情的粤语歌,被他哼的歪七扭八,没有一句在调上。
孙女士关上房门,笑了一天的脸沉下来,扯了扯老苏的睡衣:“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你打什么算盘?”
“我能打什么算盘?”
“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
喝醉酒的人都爱说车轱辘话,孙女士又生气又想笑,干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你是不是相中小江了?啊?”
老苏咧嘴一笑:“知我者莫若我媳妇儿。”
孙女士使劲一戳他:“你这是乱点鸳鸯谱,穗穗跟小江压根不般配。”
“哪里不般配?啊,你说,哪里不般配?你是不是看小江家里条件不好就嫌弃他,我告诉你,你短视,小江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你才短视,你当你那宝贝闺女什么人,插上对翅膀她敢往外太空飞,所以找女婿就不能再找上进的了,得找小景那样的……”
一提纪景老苏就不高兴了,捂住耳朵往被窝里钻:“我不听我不听——”
孙女士拿丈夫没辙,他有时候就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认准一件事不撞南墙不回头,孙女士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太了解他的脾气了,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可感情这种事,别说你老苏,王母娘娘也插手不了啊。
孙女士拍了一下老苏的脑袋,说:“洗澡去,一身酒味,臭死人。”
……
转眼十一月初,天气渐冷,学生们都统一换上了秋冬制服。
兴海高中对学生衣着要求很严苛,尺寸必须合体,衣服下摆要正正好好卡在腰上,不能遮住屁股,夏天穿裙子还不明显,穿上长裤,苏佳穗勤于锻炼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程向雪一看到她,就色眯眯的凑过来,揉捏她的小翘臀:“真不赖呀穗姐,这小腚儿,这大长腿儿,可馋死我了。”
“你走开。”
“嘻嘻,心情不错啊,我听说月底考试你年级第五?”
“准确的说,是和曹宇并列第五。”
程向雪马上举起手来给她鼓掌:“可以可以,有希望进军前三!”
苏佳穗自觉希望不大,一个江延稳坐第一,一个林思淼玩命的学,还有一个自带女主光环的季沐恬,永远是班级前三名:“不奢求太多,我能维持现在这个位置,再把分数往上提一提就很满足了。”
“你要对自己有自信!这样!今天不吃食堂了!我请客,咱们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行啊,我想吃大兴路那家的重庆火锅。”
“莫得问题!”程向雪晃晃手机,问她:“可不可以叫上江延?”
“叫上呗。”
“那都叫江延了,不好不叫陈旭吧。”
“叫呗。”
“那,那也不差纪景了吧……”
苏佳穗停下脚步,看着程向雪。
“你还不想理纪景啊?我听陈旭说他最近学习可认真了,陈旭把月考试卷拿过去给他写,他考了三百多分呢。”
“语文一百二,英语九十八。”
程向雪瞪圆眼珠:“你知道!”
苏佳穗点点头,笑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以前不也在博帆补课吗,纪景去接过我几次,辅导老师认得他是我男朋友,他第一天去就给我打电话了。”
“啊……怪不得呢,你对纪景不闻不问的,我还以为你跟他彻底吹了,合着尽在掌握呀。”
“不闻不问做不到,尽在掌握也不至于,他一天天跟小白菜地里黄似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看着确实挺可怜。”
程向雪试探着问:“所以,要叫他出来吃饭吗?”
苏佳穗说:“你请客,随你便。”
不反对就是同意!
程向雪先给纪景发了条短信,然后喊上一脚已经踏进食堂的陈旭和江延,四人打车直奔大兴路的重庆火锅。
工作日的中午,火锅店没几桌顾客,程向雪选了窗边的位置,然后拍拍身侧的椅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对江延道:“小江老师,小江老师,你坐我这里。”
江延真的不太想和程向雪坐在一起,因为程向雪喜欢笑,一笑起来,身体就软了,总是东倒西歪,偶尔还会把脑袋枕在他肩上。
“小江老师——快点嘛——”
程向雪的热情让人难以抵挡,关键是,她从来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拖长的声调,像惦记上唐僧的女妖精,店里顾客和服务员都忍不住往这边看。
江延顶不住压力,只好坐下,程向雪这才心满意足的点菜。
苏佳穗和陈旭坐在对面,虽然这场战斗有停火的迹象,但气氛并不算融洽,两个人讲话都夹枪带棒的。
“你这次考试全班倒数第一,奶奶没说什么吧?”
“能说什么啊,让我跟小景一块补课去,我说我坐不住,别浪费钱了。”
“英语多少要学学的,国际通用语言嘛,您将来做大买卖总归用得到。”
“少阴阳怪气。”
“你心虚才觉得我阴阳怪气。”
“哼。”
“哼啥,你是猪吗。”
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吃顿饭,江延真怕他们又吵起来,于是另起了一个话题:“纪景这么长时间没来学校,是跟老师请假了吗?”
陈旭其实也不想和苏佳穗斗嘴,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既然江延这么问了,他干脆不理苏佳穗:“没,不过老李应该知道他在外边补课,我看博帆不少咱们学校的学生。”
苏佳穗偏过头:“季沐恬在那吗?”
这一句话把陈旭问来劲了:“真不怪纪景说,你老提季沐恬干嘛啊,他要是跟季沐恬有半点暧昧,我脑袋剁下来给你当球踢行不?”
“你这么激动干嘛,我随便问问,真的。”
“有你这么随便的吗?”
苏佳穗可以对天发誓,她纯粹好奇,纪景如今不来学校上课,季沐恬又是外省的住宿生,几乎不出学校大门,两个人完全不会发生任何交集,那小说剧情还能进展的下去吗?所以一听陈旭说博帆有海高的学生,她就以为季沐恬也会在博帆补课。
不过她突然提及季沐恬,确实挺像故意挑事,苏佳穗笑笑,很大度的退了一步:“我错了,我不该这么随便。”
陈旭怔住,盯着苏佳穗,一团横冲直撞要从喉咙里涌出去的怒火戛然停在了心口。
程向雪很有眼色的接过江延未完成的使命:“纪景他爸那边什么反应啊?”
陈旭慢慢的收回视线:“年底不是有一个山地车越野赛吗,他爸以为纪景旷课出去练车了,他那个后妈真是,巴不得纪景高考落榜,私底下还给了纪景一大笔钱,让他去搞骑行俱乐部,反正只要心思不用在学习上,怎么都成。”
“一大笔钱是多少钱?”
“说出来都恶心,五十二万。”
“啧啧,真下血本了,那今天该让纪景请客才对啊,是吧穗姐。”
苏佳穗敲了敲玻璃窗,示意他们看路边:“说曹操曹操到。”
十八岁的男孩子,漂亮又挺拔,穿着棒球服,浅蓝色的牛仔裤,骑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山地自行车,停在路边等红灯,一条长腿支撑着地面,自行车稍稍倾斜,画面就像杂志海报一样,并且没有杂志海报那么刻意。
他仿佛天生会发光,走到哪里都能引人瞩目。
苏佳穗忽然想到老苏骂纪景是花瓶,别说,你还真别说,要把这么一个花瓶摆在家里,是挺赏心悦目的。
红灯变绿灯。
纪景骑着车从马路对面过来,透过玻璃窗看到他们,抿着嘴笑了笑,有点害羞的扭过头。
苏佳穗喝了口饮料,心想这是跟她服软了,都用上美人计了。
火锅店的门被推开,服务员的声音略显亢奋:“你好!欢迎光临,请问几位?”纪景的声音则很软,像没吃饱饭:“我找人……”
他走过来,服务员紧跟在后面,加了椅子和餐具,又问程向雪:“还需要点餐吗?”
程向雪仰头看纪景,眼睛笑成两道缝隙:“景哥,听闻你最近收获了一笔不义之财,穗姐很想宰你一顿,就别让我请客了呗。”
纪景摸了下鼻尖,转过身问服务员:“你们这可以办会员吗?”
“可以的,活动期间预存一千元有九折优惠。”
“那麻烦你,帮我预存五千。”
服务员面露惊愕,但很快反应过来,递给纪景一张便签纸:“请您留一下手机号码。”
纪景写好,拿给服务员。
“您贵姓?”
“程,程门立雪的程。”
程向雪闻言不由惊叹一声:“哇塞,五千块钱够我吃一年了,你这是什么糖衣炮.弹。”转而又对苏佳穗说:“穗姐,放心啊,糖衣咱吃,炮.弹咱给他吐出去。”
苏佳穗食指敲了敲桌子:“你不是早把炮.弹咽下去了吗。”
五千块钱,完全是程向雪攒局的辛苦费。虽然知道程向雪不是为了钱,但她先吃炮.弹后吃糖衣的愚蠢行为还是令苏佳穗感到不满。
“咳……我上个厕所。”
程向雪顶不住压力落荒而逃了,没有程向雪活跃气氛,四周的空气顿时凝固。
陈旭感觉有人踢自己的鞋尖,应该是希望他能打破僵局,可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时他敢跟苏佳穗斗嘴,那是因为他清楚苏佳穗在同他闹着玩,一旦苏佳穗真摆起大家长式的威严,他就像被502胶水黏住喉咙似的,一点声都发不出来了。
服务员过来上菜,大抵也觉得气氛诡异,说话都有点夹着嗓子:“请问……需要本店的特色蘸料吗?”
菜都上来了,锅都沸腾的冒泡了,还没人去调蘸料。
江延给陈旭使了个眼色,陈旭心领神会:“小江,走,弄蘸料去。”
“好,好。”江延答应的简直迫不及待。
他俩一走,桌上就剩苏佳穗和纪景,沉默到连呼吸声都消失。
纪景秉着呼吸,摊开掌心,在牛仔裤上蹭了蹭,牛仔裤瞬间洇湿了一小片。
靠!怎么出这么多汗?
纪景被自己吓一跳,随即站起身,抽了两张面巾纸握在手里。
“那个……”他尝试开口,可声音微乎其微。
苏佳穗看向他,心里还是很不落忍,因为纪景瘦了很多,脸色也有一些憔悴:“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去给你调蘸料吧。”
“去吧。”
他没提分手的事,也没提要和好,只是像平时出来吃火锅那样,给苏佳穗调好了蘸料,涮肉,剥虾,倒饮料,服务的非常周到,并且在服务苏佳穗的同时找回了往日的从容。
更可怕的是,纪景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
他甚至在心里骂自己。
贱啊!造孽啊!哪来这么大奴性!命里缺奶奶五行缺祖宗吗!
可苏佳穗一说要吃虾滑,他就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我来我来,我来弄。”
作者有话说:
纪景根本不用担心穗姐开窍了会不喜欢他,穗姐能怜爱他一辈子hhhh
第28章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虽然纪景和苏佳穗没有因为一顿火锅重归于好, 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反正程向雪是这么认为的。
即便出了火锅店大门,纪景和苏佳穗还是谁也没有理谁, 可隔天早上, 程向雪在校门口看见了纪景,他来上学了。
“景哥,你怎么搞的。”程向雪上下打量他, 问:“一宿没睡吗?”
纪景反问:“很明显?”
“岂止是明显, 你眼睛底下都青了,跟让人梆梆怼两拳似的。”
“……”
“得注意休息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纪景没再说什么,慢悠悠的进了教学楼。
程向雪忍不住笑了一下, 心想这货八成是来装可怜博同情的,挺好,明智之举,她穗姐就吃这一套。
看到许久未露面的纪景,火箭班的同学都不算太惊讶, 毕竟在纪大少爷那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说“学校是我家”, 还可以说“学校是我家的”, 自然他高兴来就来,不高兴来就不来。
“景哥!早啊!”坐在最后一排的高子明非常殷勤的跟纪景打招呼。
“早。”纪景只是随口敷衍。
高子明习惯了纪景的冷淡, 倒是不在意, 狗腿子似的凑上来:“我听说你最近搞了一个骑行俱乐部,投进去四十多万呢。”
高子明的声音不算小, 足以传遍教室, 话音刚落, 班里就响起一阵惊呼。四十万, 对一般学生而言称得上天文数字。
“你从哪听说的?”
“当然是你爸跟我爸说的, 啧啧,不得不承认,你那后妈对你是真好啊,几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爸因为这事都气坏了。”
高子明的父亲在纪汉华手底下讨生活,高子明能进火箭班也是靠的这一层关系,又因纪汉华在人前总是伪装出一副望子成龙的严父形象,让高子明误以为纪景是纪家当之无愧的大少爷,平时就免不得巴结纪景,可以说是纪景的头号小弟:“我爸上周也给我买了一辆山地车,得空带我去你那俱乐部玩玩呗。”
“早自习,你能不能安静点。”
纪景皱着眉,语气不善,他倒也不是冲高子明。
马慧能拿出那么一笔钱让他去办骑行俱乐部,明摆着是纪汉华在背后授意,这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差敲锣打鼓的让全世界知道他纪景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了。
高子明意识到纪景心情不好,讪讪的回到了座位上,他跟陈旭是同桌,小声问陈旭:“景哥怎么了?”
陈旭正低头摆弄手机,随口说道:“不爱来上学呗。”
“那他今天来做什么的?”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陈旭给纪景连发了两条短信,纪景看见了,没回复,趴在桌上睡了一整个早自习。
课间,陈旭凑过去,把他叫醒:“大哥,你这么趴着睡觉不难受啊?”
纪景睡眼惺忪的摇摇头,视线掠过陈旭,落在苏佳穗身上。苏佳穗最近真的很用功,课间都不挪窝,手不离笔,笔不离手,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她。
“喂,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失眠。”
“合着在学校睡得香?”
“嗯。”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纪景头一歪,枕在书上,瞬间陷入了梦乡。
陈旭对此感到惊奇不已,很想叫苏佳穗过来欣赏一下。
从这天开始,纪景时不时的就到学校睡一上午,中午放学铃响后总能瞧见他脸颊挂着被书压出的红印,头发乱糟糟的往外走,班主任看到了也不理会,好像完全放弃了这个学生。
事实上班主任老李是继陈旭之后第二个得知苏佳穗和纪景分手一事的,毕竟俩人分手那天,纪景和陈旭逃了整整三节课,回来的时候纪景看苏佳穗的眼神跟要吃人一样,显然是被甩了一张飞机票。
老李教书育人多年,神经可以说相当敏锐,班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三角恋”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
其实老李不认为纪景那个熊样有能耐见异思迁,可恋爱中的少男少女,并不能时刻保持理智,说实在话,老李挺怕苏佳穗失去理智的。
苏佳穗在老师们心目中一直是很特殊的存在,各年级的老师常凑到一块闲聊,提及苏佳穗都说这小姑娘性格太矛盾了,言行举止完全是个大姐大的派头,那些所谓的坏学生在她面前跟小羊羔似的温顺,偏偏她责任心和正义感又很强烈,极其热爱管闲事,但凡哪个班有搞校园暴力的,和老师对着干的,被孤立排挤的,找她解决准没错。
这样一个具有号召力和权威性的学生,万一生出什么歪念头,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老李很清楚一旦苏佳穗针对季沐恬,季沐恬绝对会迎来人生的至暗时刻,如果这至暗时刻遍布高三一整年,那季沐恬一生都将毁在这一旦上。
因此老李第一时间找苏佳穗到办公室谈话。在谈话前,老李设想了一百种可能性,但万万没想到,苏佳穗只是笑盈盈的说她和纪景闹着玩呢,并且嘱咐老李不要把纪景在学校的事告诉纪汉华。
老李不是那种动不动请家长的班主任,可学生在学校出现问题,家长是有知情权的,何况开学之前纪汉华还再三交代纪景犯错一定告诉他。
老李本来打算拒绝苏佳穗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可苏佳穗又说,要是告家长能解决问题,以后有事就都告家长吧。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然而对付那些叛逆的学生,找家长只会激化矛盾,真不如苏佳穗过去恐吓一番来的高效且有力度。
在这种威胁之下,老李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他赌气的想,不管纪景了,再也不管了,随便,以后纪景爱干啥就干啥,让苏佳穗管好了。
十一月末,月考结束。
博帆的辅导老师给老李打来电话,说纪景这个月进步很大,总分已经超过四百了。
奶奶的,管的还挺好。
老李美滋滋的挂了电话。
……
十二月初,艺术生陆陆续续的开始报名统考了,北京舞蹈学院的考试时间在次年一月份,程向雪对这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势在必得,根本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程向雪的文化课目前勉强过关,眼下她爸妈就担心艺考不过,干脆请了一个月的假带她去北京参加专业的一对一培训。
没有程向雪这个饭搭子,苏佳穗只能天天跟陈旭和江延一起吃食堂。
“穗姐,我给你占了位置!”
“谢啦小涛。”
“客气——”
苏佳穗坐到徐小涛和曹宇对面,边上还剩一把椅子,陈旭顺手把江延按到椅子上:“你先吃,我等曹宇吃完。”
曹宇吃饭总是狼吞虎咽,基本上五分钟就可以解决战斗,搞的苏佳穗也有点着急,可又吃不过他:“你就不能慢点吗!”
徐小涛乐呵呵的给曹宇夹了一块炸鸡翅:“穗姐,你是没看过他吃泡面,真他妈跟下水道似的,一口一碗面就没了。”
曹宇被这样说,也不生气。他原来其实是很敏感的孩子,贫穷两个字仿佛烙印在脸上,很怕别人盯着他看,走路总低着头,溜着墙根,午饭经常买两个馒头外加一袋咸菜躲起来偷偷吃。
苏佳穗独断专行的认为他太不合群,即便进入社会也无法融入集体,那还怎么赚大钱,怎么让他爸妈过上好日子,所以苏佳穗硬拉着他往人堆里扎,跟他说话更是毫不避讳,以至于贫穷的烙印连带着曹宇一张脸,都成了块破抹布,被苏佳穗和班里同学反反复复的撕来扯去。
那段时间曹宇是真讨厌苏佳穗,恨不得苏佳穗立刻从学校里消失。可日子长了,脱敏治疗起了作用,哪怕被人恶意讥讽,曹宇心里都掀不起一丝波澜,脸皮磨炼的比城墙还厚。
穷就穷呗,穷又不是犯罪。
“吃这么快对身体不好啊。”苏佳穗皱着眉,攥住曹宇的手腕:“你咽下去再吃。”
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曹宇微微红了脸,含着一口饭,细嚼慢咽。
除了苏佳穗,任谁都能看出来曹宇的心思,他私底下也不否认自己喜欢苏佳穗。
喜欢就喜欢呗,喜欢苏佳穗的人多了,他算老几啊。
陈旭双臂抱怀靠在墙上,看曹宇越嚼越慢,磨了两下牙:“你们故意针对我吧。”
苏佳穗支出一条腿,拍了拍膝盖:“喏,坐这吃。”
“你以为我不敢坐?”
“谁不让你坐了?”
“我真坐了!”
“坐呀。”
旁边的学生吃完了,不走,全呲着牙坐在那看热闹。
陈旭气得不行,呼吸都不顺畅,真想一狠心就坐到苏佳穗腿上。
“陈旭……”不远处有人唤他的名字,是季沐恬:“这边,有空位……”
怎么偏偏是季沐恬。
陈旭抿了下唇,好像陷入一种前狼后虎的窘迫境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然而当他对上苏佳穗略有些玩味的视线,心里就莫名火大,他是看苏佳穗和季沐恬不对付,才刻意疏远季沐恬,结果苏佳穗还这么不留情面的把他架在这,让他下不来台。
“拜拜了您。”陈旭竭力让嘴角上扬,佯装很轻松的样子,端起餐盘坐到季沐恬对面去。
纪景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像这样的场景江延已经司空见惯,他觉得苏佳穗和陈旭真是玩不到一块去,属于典型的气场不和,要是没有纪景,这两人根本做不成朋友。
陈旭也是,明明斗不过苏佳穗,还总是不厌其烦的想挑战一下,每每挑战到最后都是自己把自己气得够呛,何必呢。
幸而他俩吵架从来不认真,用不上半小时就忘到脑后了。
这一天是周末,苏佳穗难得睡个懒觉,可有人砰砰砰的砸她房门,把她吵醒了。
“姐!姐!”苏佳和的声音很尖利,异常急躁。
苏佳穗睁开眼睛,见窗外还灰蒙蒙的,天还没亮呢,心里不由一惊,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跑去开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佳和神情凝重,把手机递给他:“纪景。”
苏佳穗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只听纪景哑声说:“你收拾一下,来小旭家,昨天半夜奶奶脑出血,没抢救过来。”
苏佳穗心里狠狠的打了个冷颤。
“他二叔二婶在这……我……”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待会就过去。”
“嗯。”
苏佳穗挂断电话,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对苏佳和道:“你去叫爸起来,让他赶紧换衣服,跟我去一趟陈旭家,还有,告诉江延一声。”
得知陈旭奶奶去世了,老苏也吓了一跳,连声说可惜可惜,多好一个老人。都是学生家长,孩子们高一开学时就打过照面,因为这两年苏佳穗和陈旭纪景玩得好,老太太还总让纪景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过来,老苏惦念着这份人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要去葬礼上祭拜一番。
换好衣服,老苏开车带着苏佳穗和江延来到陈旭家,一进院又吓一跳,老人躺在临时搭的硬板床上,就盖着块白布摆在正厅里,别说是葬礼了,连根香烛也没有。
陈旭的二叔站在门口,不晓得给谁打电话,情绪很激动,满嘴都是房子和钱。
老苏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们家住着小将军楼,是他妈的穷疯了吗。可毕竟是别人家,家里还有逝者,老苏压着火快步走过去,道了声节哀。
“你谁啊?”
“我是小旭同学的家长,这是我女儿苏佳穗。”
“哦,同学的家长,你们过两天再来吧,得停灵三天才出殡呢。”
老苏深吸了口气问:“你家老太太是要和老爷子合葬吧,没提前预备棺材吗?”
陈旭的二叔急了:“谁能想到这么突然!”他电话没挂断,也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惹得陈旭的二叔破口大骂:“你上嘴皮碰下嘴皮说的倒是轻巧,还要最好的棺木,那么孝顺你先把钱打过来啊!老太太留下的东西都他妈是你家的,回头要我赡养,还要我办丧事!你可真是当大哥的!”
“你好意思说是给小旭的!难道小旭不是你儿子?你少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苏听明白了,不是钱的问题。这兄弟俩显然都没到缺钱给老太太办丧事的地步,只是,老太太早交代过遗产要留给孙子,总在身边孝敬的老二一分钱没捞着,自然心有不甘,无论如何要让老大拿钱办丧事,老大那边也说自己没拿老太太一分钱,这丧事无论如何应该兄弟二人平摊。
两边都寸步不让,所以陷入了僵局。
苏佳穗抬起头,见陈旭面无表情的站在楼梯拐角,心里很为他难过,终于忍不住开口:“吵什么!不就是棺材吗!我家有!”
老苏诧异的看了眼苏佳穗,但很快和她同一阵线:“对,对,我家有,棺材,寿衣,都是现成的,去年我丈母娘生病,买来冲喜用的,不敢说是最好,可绝对够老太太走的体面,我现在打电话叫人送来,半个小时就能到,你看,咱总不能让老太太就这么躺在这,是吧?”
见陈旭的二叔略有些犹疑,老苏又道:“钱的事不用计较,你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不给我们家也不挑,权当是小旭给他奶奶尽孝了。”
终归是自己的亲妈,再不甘心也是有限的,陈旭的二叔收起手机,向老苏道了谢,可紧接着又说:“我大哥今天中午的机票,要晚上才能到,这钱您找他要就行。”
苏佳穗真想左右开弓甩他十几个耳光,但现下最紧要的是处理奶奶的后事,不管怎么说,葬礼要依照着风俗办得体面,除了棺木和寿衣,还有灵堂、遗像、孝衫等等一系列的东西要预备。
正如陈旭的二叔所说,老太太走得太突然了,让人措手不及,陈家的各路亲友一时半刻还到不了,这些事一两个人又办不成。
趁着老苏找人送棺材的功夫,苏佳穗给孙女士发了条短信,让孙女士直接联系一家殡丧公司,最好是追悼会和丧宴全包圆的一条龙服务,省得陈家兄弟俩在这件事上再起冲突。
一切安排妥当,苏佳穗领着江延给老太太鞠了一躬,随后上了楼。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陈旭不知道去哪了,苏佳穗推开陈旭的房门,纪景正穿着条平角内裤在他房间里翻箱倒柜。
“你干嘛呢?”
“啊……我,我找身衣服。”纪景躲到衣柜门后面:“我昨天半夜,穿睡衣过来的。”
“你家就在隔壁那条街,怎么不回去换。”苏佳穗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此时此刻,纪景是不会把陈旭一个人丢在家里的:“你回去换吧,我爸也来了,在楼下呢。”
“好,我马上回来。”纪景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穿上睡衣,他这么一穿上,苏佳穗就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忙慌的要换衣服了。
那是一件毛绒绒的小棕熊睡衣,后面有兜帽,带着一对熊耳朵,确实不太适合参加葬礼。
“对了。”纪景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压低声音道:“陈旭他二婶在奶奶房间里,可能是找遗嘱之类的……”
遗嘱,存折,金银首饰,这些身外之物对陈旭二婶而言,远比老太太的葬礼重要百倍。
当然,对陈旭也同样重要,不管是奶奶的遗物,还是他未来的生活。
苏佳穗点了点头:“我会处理的,你赶快换好衣服回来。”
苏佳穗一来,纪景就找到了主心骨,他要做的只有听从安排。
江延也习惯了被苏佳穗指挥,小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找找陈旭。”苏佳穗推开书房的门,弯腰往书桌底下看:“藏哪去了,真是的。”
“他现在一定很难受,你让着他点。”
“用你说!”
“那我不说了……”
江延转过身往三楼走,三楼只有一扇门,紧闭着,推不开,江延用力晃了晃门把手,像是被反锁了:“陈旭?你在里面吗?”
苏佳穗从江延背后冒出来:“你这不废话吗。陈旭,把门打开,你躲什么啊?”
门里面没有一点声音,虽然知道陈旭不至于上吊跳楼,但这么安静,还是让江延心里有些慌乱:“陈旭,你……”他是准备劝一劝陈旭,安慰安慰陈旭的。
可苏佳穗一把扒开他,抬起脚对准门把手,重重一脚踹下去,只听“嘭”的一声响,那老旧的门锁便从糟烂的门框里飞了出去。
阁楼很暗,堆积许多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陈旭坐在墙角,怔怔的盯着地板。
苏佳穗走到他面前,想了想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哭一场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陈旭微微抬起头,神情木然:“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奶奶算你唯一的亲人,奶奶走了,你差不多是个孤儿了。”
“……”
这是来安慰人的吗?江延在后面听的心惊肉跳,不由扯了扯苏佳穗的衣服,暗示她言辞委婉些。
苏佳穗并不理会,依旧说道:“可你今年十八岁了,不是八岁,也不是八十岁,你愿不愿意接受,都得接受这个现实,快点起来,先把奶奶的葬礼办完,之后你再慢慢的伤心。”
“……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啊!”
“逃避可耻!尤其在这种情况下,你更不能逃避,奶奶还在那破木板上躺着呢!”
陈旭的喉咙,又一次被502胶水黏住了,并且像是塞进去一块石头,堵的他说不出话,喘不上气,越来越疼,越来越涨,他看着苏佳穗,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苏佳穗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几乎是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跪在陈旭面前:“我跟你道歉,我收回那句话,你不是孤儿,从今往后,我,纪景,小江,橙子,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话音未落,陈旭的眼泪就掉下来了,那样急的泪水,简直像两条清澈的小河。
苏佳穗把手缩到袖子里,攥着袖口,一下一下的帮他擦拭,动作很温柔。
陈旭积压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全部爆发,他忽然将苏佳穗搂到怀里,紧紧地抱住,如同即将溺亡在大海中的人抱住一根浮木,终于得以喘息。
苏佳穗任由他抱着,轻轻拍打他的背,哄孩子一样说:“好了好了……”
哭出来的确比强忍着要好很多。
江延松了口气,紧接着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见纪景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
作者有话说:
兄弟反目预警!(我胡说的)
第29章
◎纪景抽抽噎噎的向她伸出双臂◎
苏佳穗原本就身材高挑, 四肢修长,再加上平日里言行举止总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哪怕站在一堆壮汉中间, 也不会显得小鸟依人。
可她此刻跪在地上,被陈旭双臂环绕着搂在怀里,看上去竟然很纤细单薄。
纪景知道陈旭这会需要一个心灵支柱, 也知道苏佳穗在安慰陈旭, 可未免……抱得太紧了。
他都没这么抱过。
这个念头在纪景脑海中转瞬即逝,他把手里的黑色夹克衫递给江延:“天冷, 穿上点。”
江延没有深色外套,只穿着一件不薄不厚的长袖, 丝毫不能抵御十二月份早晨的寒凉。
“谢谢。”江延接过夹克衫,心想纪景有时候细腻的简直不像个男孩,喜欢在某些事上总粗枝大叶的苏佳穗,注定要受一辈子委屈。
听到纪景的声音,陈旭如梦初醒, 非常快的收回了手, 非常, 简直像做贼心虚。
所幸没人察觉他的异样。苏佳穗又拿袖口蹭了一把他的眼泪:“哭够了,就打起精神, 还有好多事要你做。”
“嗯……”
“先去洗洗脸。”
苏佳穗爬起身, 顺手把陈旭从地上拉起来:“不管怎么样,必须要好好吃饭, 好好睡觉, 否则你撑不住这三天的。”
“嗯。”
“那好。”苏佳穗的视线在纪景和江延之间晃了一晃:“小江, 你跟我下楼弄点早餐。”
陈旭家厨房的食材很丰富, 几乎是应有尽有, 可以看出老太太为了换着花样的给孙子做饭,没少费心思。打开冰箱,里面还有新鲜的土鸡蛋,水果,各式各样用玻璃罐子装着的咸菜。
苏佳穗决定熬粥,煮鸡蛋,暂时不去碰那些咸菜。
厨房一开火,老太太房里的二婶就循着动静出来了,看到苏佳穗,很客气:“是穗穗啊,难为你这么一大早就赶来,要做什么,我帮你吧。”
苏佳穗和陈旭的二婶之前见过两次,都是在老太太的生日宴上,苏佳穗以纪景女朋友的身份出席,纪景对她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二婶太清楚纪景的身家了,所以对苏佳穗也高看一眼。
“二婶。”苏佳穗同样很客气:“你家小妹妹怎么没来?”
“她还小,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还得分心照顾她,就没带她来。”
“那你忙什么呢?”
二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旁的江延也小心翼翼的咽口水。江延是越来越服气苏佳穗,她太生猛了,太敢说了,这种理直气壮的我行我素实在令人羡慕。
但二婶毕竟是“宅斗”的一把好手,嘴上功夫一流,不至于因为苏佳穗一句话就败下阵来:“他们老陈家往前倒个十几二十年,在这地界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亲朋故友往少算还几百号人呢,得一一通知到呀,再说,家里总归要收拾收拾,不然明后天来参加葬礼的都到了,人多眼杂的,万一弄丢什么,好说不好听啊。”
苏佳穗把鸡蛋扔进锅里,扣上盖子,扭头看二婶,她不笑,神情淡淡的,一双乌黑的眼珠仿佛能击穿人心:“都收拾好了吗?”
“你看你这孩子,跟审问人似的。”二婶倒是笑了,手撑着橱柜,以一副过来人口吻道:“别怪二婶多嘴,你这脾气,真要改改,小姑娘不能太要强,也就是纪景好性,受得了,要换一个,那得总吵架。”
不怪陈旭爱阴阳怪气,碰上这种一句话一百个弯弯绕绕的软刀子,不学一学阴阳怪气的本事,就只有自己把自己怄死的份。
可她碰上苏佳穗,算碰上天敌了。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上千个弯弯绕绕在“直白”二字面前都无异于废话。
苏佳穗道:“审问,那是警察要做的事,奶奶房间里的东西要少一样,二婶就得去见警察了。”
二婶笑容凝固,彻底黑脸,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啊,这是我们老陈家,我在自己家里头,还轮得到你一个姓苏的指手画脚!”
老苏在门口,听到“姓苏的”,赶忙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二婶没见过老苏,可父女俩的长相摆在那,她冷哼一声道:“你们非亲非故的,能在老太太过世后第一时间赶来,我们心里是感激的,可也不能什么话都说吧,我好歹算是长辈,怎么就不懂得尊重人呢,在我自己家里,把我看成贼了!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佳穗还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语调:“有句话不叫家贼难防吗。”
“你!”二婶转过身瞪着老苏:“你听没听见,你们家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虽然平日里老苏很娇惯闺女,但也有分寸和底线,这种场合,逝者为大,苏佳穗明摆着故意激怒陈旭的二婶,已经把那所谓的长辈逼红眼了,真要不管不顾的吵起来,对老太太和陈旭都不好。
老苏不得不替苏佳穗低头:“小孩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去我一定好好说她。”
“说我什么?”
“你闭……”老苏本想吼一嗓子,可看着闺女的脸,愣是没吼出来,短暂一顿后,威严全失,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成哀求的调调了:“快闭嘴吧……”
“好呀,怪不得。”二婶占了理,自然寸步不让:“要么说子不教父之过,原来你们家就是这样惯着孩子的。”
这话就说得老苏不太高兴了,他一个外人考虑逝者为大,想着先退一步,你身为老太太的儿媳妇,怎么还得理不饶人,没完没了呢。老苏绷起脸,语气也不善了:“那你要我怎么办,当着老太太面打她一顿?我们好歹是来帮忙给老太太办后事的,孩子深一句浅一句的,就算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做长辈的就不能容忍容忍?”
“谁求着你们来帮忙了?谁知道你们安着什么心啊?”
老苏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硬是被气的涨红了脸:“好,好,你们这种不知好赖的人家!我们还不稀罕帮呢!穗穗!咱们走!”
“爸,我们是为陈旭来的,又不是为她,干嘛要走。”
“……”
见苏佳穗一句话就让老苏哑火了,二婶冷笑一声:“行啊,你们不走,我走。”她说完,挎起包包,走到厨房门口,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陈旭道:“你可真是有个了不得的同学,既然她要在这当家做主,就别怪我这做二婶的不伸手,反正这些年孝顺老太太的义务我们也尽到了,老太太的葬礼,一分钱都别指望我们拿!以后再有事,也别来找我们!”
陈旭眼睛还红着,声音异常干涩,他一字一句,十分艰难地说:“这些年,奶奶的退休金,一多半都给了二叔。”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给了就给了?”二婶拧着肩,用力撞开陈旭,快步向外走去。
“你站住!”苏佳穗皱着眉道:“纪景,拦住她。”
纪景其实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对苏佳穗的命令总是条件反射一样执行,长腿一迈,结结实实的挡在了二婶的身前。
一旁观望半响的二叔这时也开口了:“你们这是做什么?陈旭,你奶奶尸骨未寒,你就你同学在家里这样放肆!”
苏佳穗握着预备捞鸡蛋的漏勺,大步流星的走到纪景身旁,冷冷的盯着二婶:“你想出这个门可以,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你少胡说八道!怎么,跑到我家里来抢劫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没有不明白的。
陈旭看着全然失态的二婶,默默垂下眼。
“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是吧?”苏佳穗提着漏勺,开始挽袖子了。
“你还想动手啊!你——”二婶大概突然间想到之前苏佳穗冲到纪景家里,拿红酒瓶砸纪汉华脑瓜子的事,叫嚣的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下意识的往丈夫身后躲。
老苏在后面都要看乐了,他闺女怎么跟活阎王似的,行,真行,这年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手里拎着漏勺也战无不胜的。
“赶紧,拿出来。”
“你,你别太过分了。”
陈旭的二叔面对苏佳穗同样打怵,实在是苏佳穗的眼神太可怕,看他都不像看活物:“再这样,我可报警!”
“你敢报警吗?奶奶的遗嘱里未必没有留给你们任何遗产,可你们要是藏匿侵吞遗产,就真的是一分钱都得不到。”
“……”
“当着奶奶的面,我不想动手,但别以为我是不敢动手,反正东西不拿出来,这个门你走不出去,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在场不仅有能文能武的苏佳穗,还有老苏,以及三个身高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
试试看?得多没自知之明才敢这么试。
二叔看了眼妻子。
“我,我没拿!”
“没拿你还跟火上房一样干嘛!”
二叔发火,不是为妻子偷拿老太太遗物,而是气她让苏佳穗一诈就漏了马脚,那副心虚的样子,傻子都能看出有端倪。
到这时候,嘴硬只会更丢脸。
二婶面色铁青,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打开身上的挂包,掏出一个又一个首饰盒。
苏佳穗朝陈旭招手:“你过来看看。”
老苏也跟着凑上前,见那首饰盒里的物件,眼睛都直了,心说老陈家这家底是够厚啊,难怪这夫妻俩要争要抢,光一对老坑的翡翠玉镯恐怕就价值百万了,何况耳坠项链什么的,林林总总加一块,倒真不逊色这栋小将军楼。
照这份家底,字画古董怕是也不能少了,想来不会全都留给陈旭,依着遗嘱,老大老二多半可以分着几样好东西,所以这老二才不敢报警。
啧啧啧。
老苏心里痛快,对自家闺女也十分佩服,说句难听的,倘若这些珠宝首饰今天真被老二媳妇拿走了,那就无异于石沉大海,报警,打官司,闹到天王老子跟前都找不回来,就算找回来,珠宝首饰这玩意,能以假乱真的多了,谁能保证镯子还是这对镯子?
逝者为大,那得活人有良心。
“都点清楚了?”
“嗯。”
“好,这些东西暂时交给陈旭保管,等宣布遗嘱的时候再拿出来,如果少一样,错一样,全算他的。”苏佳穗看着那夫妻俩:“有异议吗?”
二叔微微摇头。
二婶胸口上下起伏,显然对苏佳穗不满到极点:“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当然可以,但我想,你更愿意留下来送奶奶最后一程。”苏佳穗说完,拎着漏勺回到厨房,问已经看傻眼的江延:“鸡蛋好了没有,我快要低血糖。”
这些年老太太对二叔二婶不薄,正如陈旭所说,退休金一多半都贴补在他们身上,他们偶尔来看老太太,也是坐等着吃喝,不曾真的完完整整伺候过一天老人。
如今老太太去世了,只有停灵三天,是最后在家的日子。
二婶再怎么市侩,再怎么势利,却也不好意思抬脚就走,可闹成这样,她更没脸留下。
就在这时,老苏的电话响了:“到啦,行行行,我出去迎迎你。寿衣和棺材已经到了,赶紧给老太太收拾收拾,把寿衣换好。”
老苏后面这句话是对二婶说的,换寿衣这件事,真就是非二婶莫属。
二婶理了理衣领,转身去卫生间打水,准备给老太太梳头。
约莫十来分钟的功夫,殡丧公司也来了几辆车,专业人士动作快,效率高,没一会就搭起灵堂,摆好香火和贡品,花圈、挽联、扎彩、火盆、孝衫,凡是葬礼所需都一应俱全。
看着身穿寿衣,平平整整躺在棺材里的老太太,二叔后知后觉的伤心起来,趴在棺材边上又哭又嚎:“妈!儿子不孝啊!儿子对不起你!”
这份伤心里,带着愧疚,二婶也禁不住落下两行热泪,夫妻俩哭的昏天黑地,好像老太太前脚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怎么不哭了。”
“我不想哭。”
陈旭偏过头看着苏佳穗,她眼睛里也湿漉漉的,可她就不是那种会哭的人,眼泪只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掉不下来。
反倒是纪景,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稀里哗啦,比他这个亲孙子更像亲孙子。
“给。”苏佳穗递给他一枚剥好的鸡蛋:“江延把粥煮糊了,凑合吃吧。”
“谢谢……”
“你这么客气,我真不习惯。”
“那,替我谢谢叔叔。”
陈旭看向忙里忙外一刻也没停过的老苏,轻声道:“要是我爸不给你们钱……”
“他会给的,就算现在不给,以后也会给的。”
“……”
殡丧公司的人捧着一摞孝衫走过来,问:“差不多该把孝衫穿上了,你们都是老人家里的小辈吗?”
陈旭道:“我是。”
纪景吸吸鼻子:“我也是。”
苏佳穗摆摆手,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在人世,这会给陈旭的奶奶披麻戴孝是要被老苏掐死的。
纪景没这个顾虑,和陈旭一块穿好孝衫,这下哭的更理直气壮了,并且有越哭越悲痛欲绝的趋势,搞的殡葬公司那些人都以为他是老太太直系亲属,有需要直系亲属走的仪式都先来找他。
苏佳穗实在看不下去,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硬拖到二楼陈旭的房间。
“你,你干嘛啊……”
“我还想问你要干嘛。”
纪景坐在床上,眼皮红肿,脸色略显苍白,低着头小声啜泣,整个人别提多楚楚可怜。
苏佳穗不自觉咬了咬嘴唇,放缓语气说:“现在是需要你安慰陈旭的时候,你怎么还哭起来没完了。”
“……我想,想爷爷,我真的好想他。”
原来是触景生情。
苏佳穗抬起手,轻轻梳理纪景的头发,纪景发丝很硬,不好打理,稍微长点就乱糟糟的:“你该去剪剪头发了。”
纪景抬眸看她,眼角通红,睫毛上挂着泪珠,潮湿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
为什么当初选择和纪景早恋呢?
苏佳穗从来想到一件事,要做,就立即去做,不会仔细琢磨个中缘由,可此刻却莫名其妙的产生疑惑。
她努力回忆着那个契机。
似乎是寒假后的某一天傍晚,她去河边散步。那条河是这座城市的一道分界线,河岸这边是河滨别墅区,有花园,有钓鱼台,有成片的路灯,而河岸那边是地产商拆不起的旧棚户区,破旧不堪,脏乱不堪,像无人居住的荒村。
当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只剩黯淡的余光,苏佳穗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喊救命,往河面上一看,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正在河水中奋力挣扎。
那条河实在很宽,河水又很冷,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从岸边游过去显然来不及救援,跨河大桥上挤满了人,却都是束手无策。
十六岁的少年骑着自行车,像一道光,从人群中疾驰而过,他就停在小女孩上方,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头从桥上扎下去。
太阳落山了,河对岸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可苏佳穗听到一阵仿佛穿破云霄的欢呼声。
那之后,人群渐渐散去。
纪景浑身湿漉漉的,瑟瑟发抖的回来找他的自行车,找不到,不晓得被谁骑走了,他气的狠狠踢了一脚桥墩,然后湿漉漉的,瑟瑟发抖的,一瘸一拐的到路边打车。
又可怜又好笑。
“你不能,也抱我一下吗……”
“嗯?”
纪景抽抽噎噎的向她伸出双臂。
没办法了。
苏佳穗俯身抱住纪景,这是迟来的安慰。她想安慰那个失去亲人却只能独自面对的纪景,她想安慰那个打着冷颤沮丧又气愤的纪景:“好点没?”
不知道为什么,纪景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汹涌,简直哭的刹不住车了。
就这样,要真跟季沐恬凑到一块,俩人还不得天天对着哭。
苏佳穗推开他,随他去哭。
但心里多少明白,纪景哭这一场,是为奶奶的死伤心,也是发泄这段时间积攒的压力,他哭到最后,完全哭累了,像个孩子似的缩在床沿边上,闭紧双眼,一边抽泣,一边沉沉的睡去。
苏佳穗无奈的摇摇头,随手脱掉他的皮鞋,又拖过一床被子压在他身上。
江延长在了厨房里,像是陈旭家请来的厨师,做完早饭,接着做午饭,一个人忙的团团乱转,把厨房弄的如同战场。
苏佳穗下楼看到他在那切土豆丝,比看到纪景嚎啕大哭还诧异:“你又干嘛呢?”
“我炒菜啊。”江延非常认真的问:“看不出来吗?”
“……那倒是能看出来。”
“姑姑说,办丧事,最少要有八个菜,殡丧公司的人说这个他们不负责,我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炒菜还是可以的。”
江延确实有点厨艺,今早把粥熬糊,完全是看苏佳穗和二婶吵架看傻眼了,忘记锅里煮着粥。
“嗯……那你先凑合整一顿吧,晚点会有他们家的亲戚来吊唁,到时候人手就够了。”
“纪景呢?”
“他啊。”苏佳穗还是想给纪景留点面子:“晚上他得陪着陈旭守灵,我让他先睡一觉。”
老苏从外边走进来,看到江延也一怔,转瞬便笑了:“你还真要做八个菜啊,哎呦,别切着手,等会让他二婶进来弄吧。”
“没事,我会切。”
“我看看,切的还挺细呢。”
其实老苏早想好要找饭店炒了菜送到家里,不过,江延在厨房里这个画面还是蛮有魅力的嘛。老苏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穗穗,你倒是给小江打个下手啊,他一个人哪能忙得过来,你帮他择择菜。”
“好——”苏佳穗抻长了声答应,随即走到厨房,蹲在垃圾桶旁边择韭菜。
一个择韭菜,一个切土豆丝,这完全是新婚小夫妻在一块做饭嘛。
老苏越看越满意,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拿相机拍照留念。
“爸,你笑什么呢?”
“我笑了吗?”
“你不仅笑了,而且你笑的很变态,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江延深以为然,就是不好意思说。
他偶尔觉得老苏看他的眼神特别像看一块五花肉,但又有点似曾相识。
大概是,程向雪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你们就当老苏在嗑cp吧哈哈哈哈哈
第30章
◎从今往后我们抚养他◎
从中午开始, 陈家的亲戚陆陆续续的赶来了。
这些亲戚原本是要来帮忙操办老太太葬礼,可到地方一看, 已经万事俱备了, 就没有一处能挑的出毛病,都不由夸赞老二和老二媳妇孝顺能干,比远在外地的老大要强上太多。
陈旭的二叔二婶含羞带愧的接受了亲戚们的夸赞, 转过脸就给老苏转了一半的丧葬费。
老苏没什么好推辞的, 他又不需要这夫妻俩欠他人情,纯粹是帮自家闺女交朋友。
晚上七点多, 陈旭的父亲回来了,还带着陈旭的后妈和弟弟妹妹。从前老太太在的时候, 总不让后妈进门,连同后妈的一对儿女也不待见,虽然中秋节那会稍稍缓和,但亲戚朋友都不太认得这位老大的新媳妇和新儿女。
陈旭的父亲在老太太棺材前哭过一场,就忙着向众人介绍妻儿了, 和陈旭竟然只是点头打了个照面, 还没有对亲戚态度热络。
苏佳穗咬牙切齿, 原本晚上是要跟老苏回家的,这下也不打算走了, 她不忍心看陈旭太受冷落, 多个人在身边总归是好的。
苏佳穗不走,那江延务必留下——老苏。
“爸, 你开车注意安全, 路上慢点。”
“你也好好的啊, 不许跟人打架。”
“我打什么架, 放心吧。”
放心?老苏真不放心, 要不是陈家来守灵的亲戚太多,晚上没地方睡觉,他都想留在这了,毕竟陈旭那个爹和纪景那个爹是半斤八两的混球,万一起了冲突,好家伙,少说得有两个人到黄泉路上跟老太太作伴去。
老苏忧心忡忡的走了。
苏佳穗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尾灯,很为纪景松了口气,纪景这一下午,跟杰瑞躲汤姆似的,时时刻刻绷紧一根弦,她都替纪景累得慌。
没有老苏乌眼鸡一样盯着纪景,纪景终于敢离开墙根独立行走了。
亲戚们在屋子里吃饭,喝茶,聊天,折元宝,灵堂只留了陈旭和他二叔看香烛。纪景跪到陈旭身旁,往火盆里放了一把纸钱:“你不去睡会?”
陈旭摇摇头:“我还不困。”
名义上,纪景是老太太的干孙子,按照风俗是能顶亲孙子用的:“不困也不能总在这守着,你去歇会,我替你。”
见陈旭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吸烟的二叔不由笑了声,对纪景道:“你得叫苏佳穗来劝,她说话好使。”
人对自己的名字会格外敏感些,苏佳穗走进来问:“谁叫我?”
二叔马上变得和陈旭一样沉默,显然他是真怕了苏佳穗。
“你在外边做什么?”
“晚上风大,挽联都要被吹跑了,我拿胶带粘一下。”苏佳穗说完,看向陈旭:“你不去睡觉吗?”
“我……待会去睡。”
“也行,现在不太够住的,要么错开睡,要么就得坐一宿。二叔,你先去睡吧,毕竟你也熬一整天了。”
苏佳穗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二叔受宠若惊,赶忙把烟掐了,站起身道:“好好,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穗穗。”
“跟你们比不算辛苦。”这话要是旁人说,那是客套,可从苏佳穗嘴里冒出来,就格外的真诚。
二叔心里一酸,佝偻着背出了灵堂,跟清早拿着手机吵架那会比,竟活生生老了许多。
苏佳穗理好灵堂的帘子,挡住阵阵寒凉的晚风,又弯腰拾了一摞纸钱,对折,压平,拍拍陈旭的肩膀:“起来,垫着点,地上硬,跪久了你膝盖受不了。”
其实陈旭并非跪在地上,灵堂里铺着地毯,只是不够软和,亲戚们应个景,跪会就走,不觉得难受,可陈旭已经跪了将近两个小时,简直像在惩罚自己。
苏佳穗很清楚他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儿。这些年奶奶一直盼着他好好学习,将来能有稳定的工作,能顺顺当当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为此,奶奶总期望活得久一些,用或许微不足道的人脉和退休金更多的帮帮他。
但陈旭一样都没来得及完成,让奶奶带着遗憾和担忧离开了人世。
苏佳穗没办法安慰他,只能让他稍微舒服点。
“你……”陈旭喉结微动,小声说:“你去休息吧。”
“这才八点,我平时都凌晨一点才睡。”
“我最近凌晨三点睡。”
“谁问你了?”
纪景摸摸鼻尖,低下头,解开孝带,又重新系好,再解开,再系好,他老这样没事找事做,以此缓解尴尬。
没一会,江延也过来了,怀里还捧着一袋折元宝的锡箔纸。
“欸,你怎么不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折了?”
“她们总问我奇怪的问题。”
得是多奇怪的问题,才能让江延这么好脾气的人脸上露出隐隐约约的怒意啊。
苏佳穗盘膝坐到他身旁,拿了张锡箔纸:“怎么叠的,你教教我。”
“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在这里吹一口气,叫它鼓起来,看,折好了。”
“啊——还挺简单的。她们问你什么奇怪的问题?”
江延斜睨了苏佳穗一眼,拽着小板凳往另一侧转了转身,用并不强烈的肢体语言表示强烈不满。
好奇心,求知欲,如同滔滔江水,冲破了苏佳穗的道德底线。苏佳穗只好无奈地说:“你不告诉我,她们肯定愿意告诉我。”
说完,作势站起来。
江延绷不住了,急急恼恼道:“问我有没有割过那什么行了吧!”
话音未落,灵堂里的四人不约而同的都笑了,江延自己一边笑一边红脸,把手里的元宝折的乱七八糟,不得不拆开重新折一次。
那么一袋子锡箔纸,他一个人不晓得要弄到什么时候,苏佳穗不再开玩笑,认真的跟着他学,很快纪景也硬拉着陈旭凑到跟前,四个人围成一圈,默默折元宝。
而灯火通明的小将军楼里,他们四个正是热议话题。
“到底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看看什么场合,找一帮同学过来,哎……这老太太一走,更没人管他了。”
“要么怎么说是小孩子,做事就欠考虑,不过小旭这几个同学还蛮稳当的,不像那种咋咋呼呼的招人烦。”
“那总归不是自己家里人啊,就怕什么呢,老太太留下这么大一笔家业,他小小年纪的,万一给败祸了,以后怎么办,何况,那边不是还有个亲妈。”
“小旭满十八岁了没?”
“满十八岁又怎样,没长大呢,还是要有个人看着些,要我说啊,老大和老大媳妇干脆搬回来,好歹孩子不至于孤零零的一个人守在这么大个房子里,一家人到什么时候都是在一块的好。”
“可我看,小旭和他爸也不亲呀。”
“不常相处,处一处就好了,血脉相连哪有不亲的。”
说来道去,无非是怕陈旭“胳膊肘向外拐”,把老陈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都拱手送到外姓人的腰包里。
既然是陈家的亲戚,自然要为陈家考虑,再者,守灵这么无聊,折元宝这么枯燥,总归得找点事情做吧。七大姑八大姨都非比寻常的热心,一时就把老大夫妻俩叫到饭厅,苦口婆心的讲起道理。
殊不知老大夫妻俩正有此意。他们在南方,虽然生活富裕,但经济条件还没到“不差钱”的地步,房子,两室一厅,如今勉勉强强还能凑合,将来一对儿女长大了就住不开了,事业,没什么发展空间,基本是赚死工资,还得保证儿女的教育,维持成功人士的体面。
这样一来,回老家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二层的小将军楼,自带前后两个院子,完全够一家人居住,事业上也能尝试着更进一步,关键老家有老家的人脉资源,儿女上学的问题很好解决。
现在又有一个这么理直气壮的借口,陈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可面上还是犹犹豫豫,仿佛自己在外边打拼这么多年,成果硕大,非常难以割舍。
直至七大姑八大姨三打四劝,他才勉为其难的做出牺牲,答应放弃一切,回来照顾陈旭。
从来不负责的人突然愿意负起责任,一下就成了举世无双的好父亲,连带着那一声不吭的后妈,也成了温顺贤良又深明大义的好后妈。亲戚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都盼着这一家人往后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二叔二婶冷眼在边上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你们倒是问问小旭愿不愿意。”
“老太太不在了,他爸回来照顾他,多好的事,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说他一个小孩子,还能什么都由着他?”
“都怪我从前做的不够多,让小旭跟我生疏了。”陈父叹了口气道:“以后日子还长,我慢慢弥补。”
听这话茬,是想要一锤子定音,强买强卖了。二婶想到外头的苏佳穗,忍不住哼笑一声:“既然人这么齐,干嘛不把小旭叫进来问问呢?也听听他怎么说的,反正老太太生前交代过无数次,这房子是要留给小旭的,我们家不跟孩子争,可要是有人不顾孩子的意愿,非得厚着脸皮往这房子里住,那当儿子的不好把爹撵出去,我们却不能坐视不理。”
二叔闻言抿了下嘴,想笑,憋住了。他这会又觉得妻子很聪明,起码学习能力很强,把苏佳穗直来直去那一套全学会了。
真是,就该这样!横竖这房子跟他们没关系,与其好处和好名声都让那两口子占了,不如干干脆脆撕破脸,大家一块丢人!一块吃亏!公平!
见老二媳妇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亲戚们就不好再和稀泥了,年长的姑奶奶斟酌着道:“老太太走了,剩你们哥俩,应当是相互扶持的,不过这年头都是各过各的日子,眼前这场官司是要说道清楚,古往今来老人不在了,都得有着一遭,说道归说道,别真动气伤了哥兄弟的情分。”
兄弟俩很给面子的点头答应。
“那行,去把小旭叫进来吧。”
姑奶奶发话,自然有跑腿的,跑腿的跑出去,又很快跑回来,对着一众亲戚摇了摇头。
“这孩子,还请不动他。”
“他这一大天都守在灵堂里,也是想多陪陪老太太。”
姑奶奶扶着桌站起身:“既然叫不动他,那我们过去吧,都是自家人,没什么避讳的,当着他奶奶的面,说话倒方便些。”
众人出了门,到了院里,姑奶奶领着老大两口子和老二两口子进了灵堂,剩下的都站在外边。
“小旭,姑奶明个就回去了,只能在这留一晚,想跟你说几句实在话,你别不耐烦听。”不等陈旭表态,她便自顾自道:“你看,你今年高三,转过年就高考了,以前有你奶奶照顾着你的衣食住行,或许你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你奶奶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往后可怎么过呢,上一天学回来连口热乎饭都没有。”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话是这样说,可家里没个大人哪行啊,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叫他把那边的工作辞了,房子卖了,搬回来跟你一起过,以后就由他负担你上学的生活费。”
姑奶奶有一箩筐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归根结底,她只有一个目的,她哥哥留下的这栋小将军楼,最后必须在陈家人手里,陈旭姓陈,可陈旭年纪小,有一定几率走上歧途,败光家业,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回来打感情牌的亲妈,姑奶奶着实不能放心。
因此她话里话外就是要让老大两口子搬进来住。
陈旭是年纪小,可他在这一群心眼比蚂蚁窝还密的亲戚当中周旋了十八年,早学会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姑奶,我不是小孩了,该懂得道理我都懂,我爸妈离婚十三年,这十三年我总共跟他见过六次,说过十句话,跟我妈见过两次,打过五通电话,总共加起来不到八分钟。”
“……”
“我记得姑奶家里养狗,你每天跟狗见面说话的次数都不止这些吧?”
“可他到底是你亲爸,他也承认以前疏忽你了,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呢?”姑奶奶仍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何况你还得上学呢,吃的穿的哪样不要钱?”
“咳。”纪景抬手掩唇,清了清嗓子,很小声道:“我有钱。”
姑奶奶马上调转锋头,做出一副杀鸡儆猴的架势:“这是我们陈家的家务事,有你插嘴的份吗?”
苏佳穗不清楚陈旭心里是否愿意跟他爸一起生活,所以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纪景掺和进去,原也不对,可这姑奶奶像教训自己孙子似的教训纪景,她就怪窝火的:“家务事?据我所知自从陈旭的爸妈离婚,陈旭就没有得到过一分钱的抚养费,整整十三年,怎么没有人站出来问他上学要不要钱,吃的穿的要不要钱。”
“那是因为有老太太抚养他。”
“对嘛,从今往后我们抚养他,我们真金白银拿钱了,有没有资格说话?你要是想堵住我们的嘴,你也可以拿钱啊,好歹陈旭叫你一声姑奶,你来负担他的生活开销更合情合理呀。”
苏佳穗一开口,纪景也有底气了,重重附和道:“就是!陈旭娶老婆,生孩子,他孩子结婚,我全包了,所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陈旭的二叔二婶都绷直了嘴角,都在憋笑。
他妈的!原来做个旁观者这么爽!
姑奶奶被苏佳穗和纪景气得手直哆嗦,但也不耽误她拉大旗作虎皮:“你们,你们懂什么叫亲情,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家人!”
提及亲情,提及家人,苏佳穗和纪景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他们终归是没办法替陈旭做决定。
姑奶奶再度望向陈旭:“小旭,姑奶不会害你的,到什么时候,有家人在才算有个家,不然你只能守着个冷冰冰的空房子。”
陈旭忽然笑了:“姑奶,你说的很对,我这些年缺失太多亲情了,太需要家人的陪伴了,这样吧,让我爸拖家带口的住进来,也让我妈拖家带口的住进来,那我从今往后不仅是父母双全,还多了好几个弟弟妹妹,我们这一大家子在一起生活,一定能其乐融融,热热闹闹。”
灵堂外好几个定力差的小辈没憋住,此起彼伏的笑出了声。
这笑声更是让姑奶奶一张老脸挂不住:“你——”
姑奶奶的儿子,陈旭要叫小叔的,终于看不下去:“妈,你操这份闲心干嘛,走吧走吧,我们不蹚这趟浑水。”
姑奶奶被儿子强行搀扶走了,显然结果已定,再没有热闹可看,亲戚们又各自散去,继续吃饭,喝茶,聊天,折元宝,只是比方才多了些谈资。
而兄弟俩留在了灵堂,在老太太的遗像前,再度为丧葬费的事争执起来。
“这些年都是我在妈身边孝敬,你管过一天吗?现在妈没了,你一分钱都不想拿,你还有没有良心?”
“这些年妈的退休金不是都给了你?给过我一分一毫吗?”
“妈难道没替你养儿子?”
“你看他从头到脚哪里像我儿子?”
纪景揽着陈旭的肩膀,江延抵着陈旭的腰,硬是把他带离灵堂。
苏佳穗落后一步,她绕过争执不休的兄弟俩,将老太太的遗像转到另一边去。
刺耳的话不要听,难堪的场面不要看,那么世界就还是很美好的。
二楼陈旭的房间此刻被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霸占着,两个孩子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抓到什么玩什么,把陈旭的房间搞的一团糟。
陈旭的后妈见他们上了楼,过来说:“家里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晚上就让他们在这屋里睡吧,晨晨,月月,乖一点,快睡觉。”
苏佳穗笑道:“你放心去忙吧,我哄他们两个睡。”
后妈也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门一关,苏佳穗霎时变了脸,瞪大眼睛指着两个小孩:“给我闭嘴!躺下!”
她那样子是真吓人,别说孩子了,纪景都害怕,俩小孩甚至不敢哭闹,叽里咕噜的钻进了被子里,只露着两颗脑袋在外边,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小孩子装睡装不了太久,十分钟不到就真睡着了。
床上没了位置,只好打地铺,苏佳穗横在他们三个头顶,勉勉强强可以挤得下。
挤得下,却睡不着。
纪景枕着胳膊,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小旭,你连这些年跟你爸说过多少句话都记得,肯定还是想和他一起生活的吧?”
陈旭侧着身,背对着他:“哦,我胡扯的,反正他又不记得。”
“靠,我还以为你说真的。”
“谢谢你这么相信我,也谢谢你们俩想抚养我的一番美意。”
苏佳穗笑了一声,惹得纪景反应很大:“我是说真的,没有开玩笑。”
“心领了,但不至于。”
“反正你有需要就跟我说。”
江延翻了个身,仰头问苏佳穗:“你请假了吗?”
苏佳穗:“没呢,老苏应该会给我们请假的。”
陈旭:“明天来吊唁的人应该会很多,要不你们还是回学校上课去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可吵了。”
苏佳穗坐起来,抖了抖纪景的西装外套,上面全都是烧纸钱时落的纸灰:“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们是来吵架的吗?”
“就是。”纪景下意识的附和。
“你就是什么就是。”苏佳穗把他的外套丢过去:“自己盖吧。”
“我又怎么了……”
“陈旭,你的睡衣呢,借我换一下。”
纪景猛地坐起身,压到江延的手,江延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干嘛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纪景草草道歉,继而看向苏佳穗:“换什么睡衣啊。”
“这样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当然是我的牛仔裤太紧了。”
虽然苏佳穗在骂人,但纪景知道她并没有生气,于是大胆提出意见:“那我把我的脱给你。”
苏佳穗是迟钝,却也不傻,看得出纪景不想让她穿陈旭的睡衣:“哼。”
“哼什么啊。”
“……”
苏佳穗还真不晓得自己哼什么,就是觉得纪景挺无聊的:“行啊,你脱吧。”
纪景抬手解开衬衫扣子,一颗,两颗,耳朵越来越红,解到一半停了手:“你能别这么一直盯着我吗……”
他皮肤雪白,肩膀平直,又有漂亮的锁骨,衬衫半敞,即便害羞到眼神闪烁,也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不愧是男主角。
可除了优越的外表,复杂的家庭,纪景身上实在没有什么男主角特质了。
一整个笨蛋小熊,掏蜂窝会被蜜蜂叮得满头大包那种。
作者有话说:
这一趴终于要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