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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寒门录 墨南耕 18358 字 8天前

第76章 会讲隆景新政 吉安府费铅

哪知道, 龚子传的眼睛顿时亮了,斩钉截铁道:“我记得!没想到你记得。”

谈远被逗笑了:“我怎么不记得?”

龚子传也笑了, “你记性好,但也可能忘事啊。”

确实,龚子传记性差,但有些事不会忘,他记性好,那么也可能忘事。明明是龚子传想帮他,却记得这么牢, 谈远有些感动。

“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想法从没变过,他们想让我靠举人的身份娶妻纳妾扩大谈家在本地的影响, 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但又不好直说。”

谈远把家族里那点事儿都跟龚子传说了。

龚子传听了, 心里明白。

“远哥儿,我想你自己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吧?”

谈远当然知道, 他点点头, “医者不自医, 还是得你帮忙才是。天下的事真是各有利弊,当初压着家人和族人的心气, 心气不高,果然没有作奸犯科的, 却眼界低了, 有个举人就满足了。”

“我才是那个有举人功名就满足的人啊, 他们真是有眼无珠。我去跟你爹娘说吧,他们心定了,凭他们在族里的地位,你应该妥了。”

说完, 龚子传哈哈大笑:“真是笑死了,竟然觉得你是个举人就满足了。”

谈远失笑。

龚子传办事,谈远放心。因此他并没有和龚子传商量具体该怎么办,而是闲聊起来。

“马上要回书院读书了!书院里本来有我们四个,我和你去了江浙,吴骄家里出事了,半年时间竟然只有曾叔平一个人在。”谈远道。

“曾叔平挺惨的。”谈远感慨,“吴骄果然出事了,这半年我估计他缓不过来。还好他没找你帮忙,不然你帮是不帮呢?”

谈远:“子传兄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自然是不帮的。吴知府虽然算不上多么坏,但也不是个好人,那是他的报应,该他承受。”

“也许吧。他家出事了他还给我写信,叫我给他算一卦,他爹还能不能官复原职。”龚子传冷笑。

“我记得这事,你和我说过。”

“我不记得了。”谈远抱歉地笑。

“你当时骂了吴骄,说你说过的,运好了就不再算命,他却不重视。还说算命就是算到他爹官复原职也对爬不起来也对,没什么好算的。”

龚子传点头:“就是这样。”

“那当然,我记性很好。”谈远自信扬眉,“对了,新政已经半年了,从前那些支持者大多开始反对新政,你感觉到了吗?”

“有吗?”

当然有!远山书院本就有些名气,因为新政的事,名气更大了。原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支持新政和反对新政的竟然都有强势者在远山书院,于是吵得不可开交,竟把书院名气吵出去了。

名气有多大呢?大到遍地都是外地学子,大到杜家客栈爆满,大到后屏镇上堵起马车。

当然,堵车不会只堵外地人,谈远这样的书院学子也堵。好在他和龚子传带的行李少,干脆花银子找人搬行李上去。

本来谈远是想坐“山兜”请两个脚夫抬他上去的,但龚子传非要走说要强身健体,谈远也只能跟他走了。

走到书院处,人来人往。谈远和龚子传往书院里面走,里面人更多。

到了飞燕斋,一墙之隔的讲堂把里面慷慨激昂的话透了出来。

两人驻足听了一会儿。

龚子传想凑热闹,见龚子传不动,他也不动,“你不去看看?”

谈远摇头,于是两人结清了银子,进屋收拾。

吴骄和曾叔平早等着里面了,他们家在外面,是特意等在里面的,连床铺都没碰过。

“恭喜啊,谈解元!那里说的你听到没有,你没什么想说的?”曾叔平道。

谈远冲他笑,摇摇头。曾叔平有些莫名其妙。

吴骄:“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生气?秀才本免税田80亩,免役2人,举人免税田400亩,免役20人。如今砍了一半去,不要过了!”

“不傲兄,若你都不要过了,天下十之八九的人都不要过了。”谈远检查着半年没见的东西。

吴骄见和谈远说不通,向龚子传吐槽:“你看他!他可是中举了,以前的举人好处就不变,他是新举人,白白没了一半好处都不急!像你这样多好,再减减不到秀才身上。”

龚子传带的东西更少,又有小马小乔提前收拾了,早就清理干净休息了。

“确实,历朝历代没谁减到秀才身上。不过就是减我的也行,我想中举呢!”

“你们两个商量好的?!”吴骄很不高兴。

谈远道:“当然不是,子传兄算是被我影响了。再说了,国家大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风起,我们走!”吴骄生气地走了。

“吴不傲,曾风起?唉!还是新政好。”龚子传感叹。

谈远看了一眼龚子传,当然是他影响的龚子传,不过谁也不能改变谁,龚子传确实偏向于支持新政。

但是,现在反对的声音虽不大,可眼看就要成势了,他该继续支持还是,反对新政?

想了一会儿,谈远得出答案,他必须支持新政,别无选择。因为官府购买了他的白玉笔,他算是官府那一边的,如果反水,他将没有立足之地了!

可是,如果继续支持新政,他面临的压力是越来越大的,坏处也是越来越多的。

官府购买白玉笔,要求书院教学使用,他是很开心的。既让他赚到了又让他看到了现代物品,可是,新政关一支小小的粉笔什么事?

谈远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不过第二天上课,他发现,粉笔还真挺有用的,写下关键可以辅助记忆。

于是先生用粉笔教,谈远用铅笔记,好像小学生。这样有趣的体验截止到翟天墨的到来。

翟天墨自从组织书院秀才们在科试集体作弊差点坐牢,被妻子家保了下来以后,就一直很低调,直到今年。

翟天墨就是反对新政的强势领导者,因此轮到他上课时,因为书院不规定要讲什么,他就滔滔不绝地批评新政。

这就惹恼了一个人。

他狠狠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反对!我支持新政,还有支持的吗?”

他把谈远吓了一跳,不过谈远是支持新政的,于是他站起来,“我也支持新政。”

“我也支持新政。”-一个又一个新政支持者站了起来。

翟天墨看着支持的和反对的一半一半,气焰消了大半。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有话好好说嘛,等先生说完再说自己的,这才是读书人所为。”

费铅脸色冷淡:“翟先生滔滔不绝,好像并没有给学生机会吧?学生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先生见谅。”

谈远脸上有点笑模样了,他看一眼费铅,感觉他大概三十来岁,比自己大一轮。

他是大学毕业,大学时班上同学都是同龄人。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同学们年龄差十多岁,太正常了。

“好,你是哪里人,你有什么想讲的?等你讲完,我们让反对的讲一讲怎么样?”

“可以,我是吉安府人。”

费铅:“先生说了许多,学生只说一件:匠户释籍不荒唐!这虽是开国时就定下的祖制,但时过境迁,如今已不合适。难道不释籍,匠户就会待在原籍做些木头瓷瓶?远的不说,与你们谈远一样十二岁中秀才的张首辅,他可有去当兵,还不是同我们一样读书科举?旧制无用,当然要改!”

“我也是吉安府的,我!”

翟天墨鄙视那些刁民,他压下那人的声音,道:“谈远,你反对,你来同他讲一讲。”

“…先生,我站着呢,我支持前面那个壮士。”谈远有些无语。

谈远?谈解元,谈神童?费铅在心里搜刮着关于谈远的信息。

翟天墨很尴尬:“你就当你反对,替我们书院挣面子吧。”

谈远摇头,大声道:“我赞同他的想法,我还想说,我们不止要关注经济,还要关注军事。

就拿边军轮戍法来说,现在那些百户千户谁干净,士兵被压榨得像吃不饱的佃农。

这样的兵怎么保卫我们不被外族欺辱?只有轮流戍边,把人流动起来,才能减少卫所兵逃亡,我们才能安心读书。”

翟天墨的脸色很难看。

不管是为了维护先生,还是自己不满,都会有人站出来。

首先站出来的是远山书院的人,他反对谈远。

“什么边军轮戍,就是瞎折腾!宣府、大同的兵,弄到我们这里戍守?水土不服怎么办?交流不了怎么办??再者,我们江南的兵弄到苦寒边塞去,要冻死饿死多少?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一地的兵管好一地的人就完了。”

他的话给了一些人勇气,之前那个吉安府的骂费铅。

“匠户释籍最荒唐!哪的匠户最多,当然是我们江西。释了籍,人心浮动,不怕我们的手艺被苏杭学了去?到时江西可就什么都不是了,那些匠户以后也要变流民成为一大害!”

“真是稀奇,人家匠户在江西就安定,去了苏杭就成流民了?难不成苏杭不是苏杭,是地狱?”

大家都笑了。

“匠户自由迁徙,奔向苏杭,就像没长眼睛的鸟,去得多了,多出来的当然就是流民。你懂匠户?你见过匠户吗?朝廷要求书院都使用你造的白玉笔,你当然投桃报李,讨好朝廷!”

费铅没想到远山书院自己内部也掐得厉害,真是来对地方了。就是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怎么反对新政的声音这么大。难道这次新政会像历史上的每一次短暂的新政一样结束?

可谈远必须支持新政,这次他能说得过,以后未必,难道他将来要名声扫地?

第77章 将来可能名声扫地 科举改制必严查……

将来可能名声扫地的谈远冷笑:“这位同学, 你似乎很不了解我,那我就当众告诉你一遍:我, 姓谈名远,家住抚州府永宁县,父亲大哥制砚多年,如今家中以此为生。你说我不懂匠户?

至于白玉笔,好东西人人都想有。而我,是凭着我的心去支持朝廷,而不是为了所谓讨好朝廷。倒是你, 忙着讨好那些和你一样想法的人,你见过匠户吗?你和他们说过话吗?”

这人是个秀才,家里父亲手下有不少匠户。他不是完全不接触匠户, 但确实没和他们说过话, 只见过他们做事。

所以,他沉默了。

龚子传也沉默了, 谈远这样说, 别人很容易认为他是匠户子, 无可辩驳。但他根本不是啊,太会说话了。

谈远巡视一圈, 似乎在问还有谁?

有个人被朋友推搡着站起来,“那, 科举革新你也支持?”

他问完就坐下, 脸涨红了。

科举革新自然也是隆景新政的一部分, 预计是以实务取士,降低四书五经的比重。为现在只说在殿试上试用,吵这个的人很少,因为身份不够, 不是贡士不配吵。

谈远道:“我谈远只是个小小举人,谈论进士老爷们的事干什么?三年后再谈吧!”

支持新政者都笑成一团。

翟天墨见没人再出头,只能自己出头。想了半天,也没找到适合跟小孩聊,且不堕师长脸面的新政举措。

忽然,他灵光一闪,背着手,慢慢道:“远哥儿你可不一般,15岁中解元!哪怕是你杜先生,15岁秀才都没中。好容易上天恩赐,有了功名有了好处,难道上面要削减举人进士的好处,你就不难受?你也是想反新政的,只是不敢罢?”

翟天墨语气温和,他自认为是说准了,谈远并不敢应答,正好给他留面子,方便他体面退场。

谈远:“……”

这姓翟的不是好东西啊,他堵了别人的嘴,姓翟的就要堵他的嘴。

谈远微微一笑:“先生此言差矣,学生并不是这么想的。学生能中解元,不全凭自身,凭的是皇恩浩荡。中举的好处比前人少,学生自然不会完全不在意。可若是学生的好处少了,朝廷的好处能多,学生愿意!先生不愿意,也不出学生所料,先生是反新政的人嘛!”

反新政的翟天墨听了这么一通话,脸上抽搐,暗恨:早知远山书院都是这样欺师灭祖的人,不如去吉安府!

“远哥儿有名士风采啊,老夫自愧不如,坐吧坐吧。”

翟天墨作为先生不想再提新政的事,学生自然都懂,这节课就这么平平安安地结束了。

费铅觉得谈远年纪虽小,想法却深,正要过去同他说话,忽然他身边人攀着他说话,自己身边又有同乡来找,只好算了。

吴骄攀着谈远的肩膀,表情复杂:“没想到你真这么想。就算你真这么想,你也不能这么说啊。”

谈远耸了耸肩,这样会得罪很多人,他很清楚,但他现在必须支持新政。

吴骄见谈远不说话,更加生气,压低声音:“你一个人亏就亏了,你家里不缺银子。可天下的举人进士多少,他们都亏了,你这不就是说他们亏得好?以后怎么交友做官?”

谈远看他一眼,吴骄对他说的话也算真心话,不过更多的是想对齐他们的价值观吧?

吴骄见谈远还是不说话,心里发虚,“还是说为了白玉笔,你不能说实话?那你跟我说实话。”

谈远想,他其实都可以。

“就是为了白玉笔,几个省的白玉笔为我赚了多少银子?”

吴骄舒服了,这才对嘛!

“这就对了。我都有点羡慕你了,年少成名就不说了,还腰缠万贯。我爹是知府的时候还好,现在他病了,我家是一落千丈了。”

古代的阶层滑落也是很快的,不逊现代。不过吴骄没被牵连,还是举人,吴家还是有希望的。

谈远不关心吴家怎么样,他好奇为什么官府要买他的白玉笔,终于想做点实事了?真是天赐的一场大富贵,要不是前面一直打压族人,现在他该压不住他们了,所以,还是该压。

谈远不会知道,其实这是高阁老的主意。这个主意看起来很随便,任谁也猜不到会是他老人家出的。

高阁老高仕君这么做,原本是想要讨好读书人的!他承蒙圣恩,早早使用过白玉笔,感到非常好用,认为下令各书院使用白玉笔可以加速人才产生,可以讨好读书人。

当然,这是痴心妄想。只要是学生就没谁爱读书,白玉笔就像新矿铲讨好不了矿工一样,讨好不了那些秀才举人。高仕君异于常人,又身居高位,这件小事理所当然地执行下去了。

谈举人走了几步,走到树下。

曾叔平道:“吴骄最近是酒喝多了吧,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了。你骗不了我,你没说实话。”

谈远看他一眼:“风起,算不上假话吧,其实我都可以。削减了新政有成绩,那很好。不减,我的好处不少,也很好。”

曾叔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那什么,咳,这些天你有得吵了,我还让你不痛快,我们找个时间去爬庐山吧?”

爬山?想到以后要天天舌战群儒,爬山是真的很放松了。

“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九月二十,四人一起爬庐山。

在前面这十几天,果然如谈远所料,他因为支持新政一直被喷,但因为他年纪小又会说话,而且支持新政的人,没什么样,反而大大地扬了名。

书院里的师兄师弟都来看他,连他和龚子传住的的那间房的房号都出名了!

高强度与人交往,谈远怪累的,像今天这样出门爬山,满眼风光的事就很有吸引力了。

谈远和龚子传坐一块,他忽然想玩笑,“龚大哥,我这些天废了不少口舌,你可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你被说服了吗?”

龚子传有些茫然。他知道自己很容易被人影响,他也知道谈远在影响他,偏偏他很容易被影响。

龚子传摇摇头:“可能我知道你在影响我吧,不能全然信服。不过就是自己思考,恐怕我也拿不定主意,这政治上的事,我脑子不够用。”

谈远也摇头:“你这就是吃了记性差的亏,其实你很聪明的。”

“黄棋记性好会下棋,也很聪明,但我觉得他在政治上脑子也不够用。”

“别和他比啊,咱们读书人之间比,你肯定比齐福他们强。”

“那是。还好我们是一伙的,我感觉你靠谱。”

谈远狠狠一拍他:“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子传兄做伴,真是人生一大幸。”

四个人保存着体力,是坐马车去的山脚下。

龚子传下了马车忽然一拍脑袋:“怎么就我们四个,带两个嫂子来多好啊!”

曾叔平奇怪地看他,吴骄则道:“外面人多,看到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好的景色。”龚子传深吸一大口气,露出笑容,“应该带家人一起赏景啊,珍音不在,不然我一定带她来。”

“远哥儿快管管他吧,只有你管得住他了。”曾叔平道。

因为三年前的他们四个,谈远理所当然地期待今年还是他们四个。所以上马车之前他没觉得不对,也没问两个嫂子去不去。但现在,他觉得龚子传说得很对。

“子传兄说得没错。若我有贤妻,也该和她一同赏这景,只我一人,辜负美景啊!”

吴骄没说话,他在喝酒。他爹出事以后他就从小酌怡情变成了大喝伤身。

不过他酒量差,酒品也不行。听了没忍住:“带女人来太麻烦了,一堆人伺候,再说了,她们懂什么,她们会作诗?”

龚子传会跟醉汉计较:“这就是吴兄你孤陋寡闻了,咱们大明的女诗人自我出生前就在作诗,只是不出闺门你不知道罢了。”

吴骄还没失去理智:“远哥儿,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谈远想到曾看过的一本遗作:“是啊,她们逝世后娘家或夫家才能把她们的作品编纂成诗刊印出来,这样才不伤害她们的声名。”

“是啊,她们死了,才能杀青。”龚子传想到了宋珍音,“活着真难是吧,远哥儿?”

谈远正要应答,一阵马蹄声盖住了了声音,他干脆不说了。

“谈兄!”车上跳下来个拱手的人。

车都没停稳,谈远本能地扶他。一抬头认出了眼前的人,“费兄?”

费铅施了一礼,“谈兄记得我?我是吉安府人士,姓费名铅,字墨。”

谈远记性很好,初次见面他就有结交之意,可惜人怕出名猪怕壮,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记得,费兄当年可也是解元,也中了小三元的。又叫费墨,将来要中状元吧?”

哪个读书人不想中状元?费铅听了这话很高兴,“谈兄说笑了。我听说你们出门爬山,特意赶上,就为了见你一面,万幸万幸。”

“怪道我忽然想起嫂子来了,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见面?你们要说什么,我也听听?”龚子传道。

费铅脸上有些为难,谈远好奇了,原来费铅还真有些密语要和他说?

“好吧!我告诉你,你再附耳过去告诉他。”费铅妥协了。

于是七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开始爬山。

费铅道:“我是有我们那儿的一件丑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关系不小。你也知道我们吉安府举人进士多吧?进士坊不知多少!可是科举舞弊之风也最盛,今年科举改制必会严查,可他们,一定还要如此,那时……”

吉安府的情况,谈远略有耳闻,没想到今天被证实为真。可费铅把老家这样的事都说出来了,那他的未尽之言……

“谈兄这样看我,可是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谈兄你的名声又危险了,你懂吗?”

第78章 谈武和新秀才们的死 隆景新政前期

他的名声又危险了, 这是为什么?

谈远思索的时候,龚子传不满了。

“费兄,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怎么好像我是专为了拖延时间等你来一样。”

“你就是子传兄吧?在下费墨,笔墨纸砚的墨。”费铅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刷地打开了,“子传兄当然不是为了我等着的,不过我很是感谢子传兄让我见到了谈兄。”

费墨释放了自己的善意,龚子传也柔软起来,“不用谢, 你怎么一个人来?你身边不是常有个小厮?”

费墨看着谈远道:“是啊。不过今日他有事,我着急出门,干脆一个人追来了。”

“这样可不行, 费兄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身边常留人才行。”谈远道。

他心想,费墨的出身一定不错。像吴骄哪怕家里出事, 身边还有小马小乔, 而他们三个虽今非昔比, 可都不喜欢身边有个小厮,也不好那样。

费墨笑着点点头, 问:“远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正是因为明白,谈远更觉得费墨不凡, 真是大心胸, 居然还能笑出来。

龚子传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到底没插嘴。也不盯着他们了,眼睛看路两边的草,想找到些野果。

谈远和费墨稍稍落在龚子传身后, 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谈远凑过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吉安府的事情一定会败露,现在正是多事的时候,以前从宽从缓现在一定从速从重,他们,或许会,死!虽然他们有罪但罪不至死,因此反对新政的人会以此为由,对抗官府。他们必定更加不满支持新政的人,而我们远山书院又刚好是反对的人声音特别大,这么一来,反对派必定给我泼脏水,把我赶下台。”

费墨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就是这个意思,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把你赶下去,他们就胜利了。好在,朝廷新政可不是说笑,如今已经试行半年了,眼看着至少施新政三五年。你不必和他们争一时得失,现在还早着呢。”

谈远冲他笑了笑。之后垂了垂眸,他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新政迟早完蛋,而完蛋的东西,一般在名义上完蛋之前就已经完蛋了,他如果因为支持新政被泼脏水,估计以后都干净不了了,得转变立场才行。

谈远没想到因为费墨,他想得明白了,因此很是喜欢他。

谈远把转变立场的想法压在心里,打算回去细想。

“远兄在想什么?”费铅问完歉然一笑,“还记得几年前你们远山书院的秀才科试作弊,我还与友人嘲笑了你们。当时他脸色就有点怪,可我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真是无脸见人了。”

“是不是脸上火辣辣的。”谈远开玩笑道。“虽然你们吉安府的人作弊多,但其实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固然有错,但朝廷也有错,只给学子们留了这一条登天梯,且又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读书人多了,歪心思的人自然也多了,谁不想永远高高在上呢?”

费铅不赞同,他觉得错在同乡身上,朝廷无大错。

但谈远并没有和他争,两人一路上聊得还不错,爬累了七个人在一处平台休息。

这处平台不大,海拔较高,但已经有人在此了。因此七个人不得不聚一块,或许是因为对新政的想法不同,七个人分了三块,谈远和费铅一块,龚子传独自一块,剩下四个一块。

“看,树莓,你要吃吗?”龚子传一路找野果都没找到,到了这处平台反而看到了。

树莓总共也没几个,谈远被塞了两个。龚子传给完谈远,给费铅两个,“你也吃。”

他自己吃剩下的两个,对谈远说:“远哥儿,看你的意思,你们聊得很好喽?”

谈远点头,算是吧。

“那你如今还支持新政吗?”

这真是问到点子上了,龚子传从不骗人,谈远也不好骗他,“算是吧!”

“算是吧,那我知道了。”

费铅想到两人说是会说给龚子传听,但其实没有,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知道了就好。”

谈远笑了一下,看着山下,拢了拢衣服。“还是庐山风景好,云雾吞没群峰,寒风沁人心脾,又有鸟叫点缀,让人忘记自身,只感觉天地辽阔。”

“是啊,庐山美景天下闻名,我已爬过许多次了。”费铅道。

爬山时,他们故意选了一条难爬但风景好的路,下山时则相反,回到书院就像再次进入红尘。

谈远回去后就和杜先生讨论想办法,十多天后,他有了个改变立场的好方案,只等着实施。

谈远手痒,因此每天都很注意学院里的风向,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看得太远了,还是怎么,学院里的气氛并没有什么大改变,他完全能应付。

“我大姐给我写了一封信,你也有一封。”龚子传把谈远的信递给他,就高兴地撕开自己的信封看。

谈远慢慢用工具拆开信看,他与家里通信很多,不着急。

他一列一列地看过去,他叹了口气。他算是如愿以偿了,爷爷生病的消息一样给了他,只是,他们说人老了就多病,叫他不要回去,专心读书。而他,也确实更想留在书院看风向。

谈远心情不是很好,从抽屉里找出信纸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

出去走了走,好多了,他又开始写常规的长信。他独自在外,父母挂念,信越长他们越高兴。

信寄了出去,谈远想,不怪那些少爷都喜欢身边有两个小厮,有人帮忙办事,他就不用亲自去了,一去就好像明星出街一样。

其实,这么多天了,他已经习惯被人注意了。不过因为言论被注意还可以,生活琐事他们就不必关心了。

关门关窗,谈远在书桌处看书。虽然考进士读书多少已经不重要了,但多读书多受益不会错。如果谁考完举人就四处赴宴交友,那么就会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了。

两人都看了一天的书,谈远笑道:“好久没见你静下心来看这些正经书了。”

龚子传骄傲道:“我学你的。我把正经书当闲书看就好了,有人就书下酒,我把正经书当话本看。”

“这样邪门的办法,也只适合你用了。”谈远评价。

“是啊,我跟人家说了,都那样看我。”

谈远忍不住笑了,“管他们呢,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正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谈远忽然想到了爷爷,“你读的闲书多,你说人老了真的多病吗?”

“肯定呀!特别是穷人家,七十三八十四,就是老人的两道坎啊。”龚子传觉得这跟闲书没关系,哪本书上讲这些?

“七十三八十四?好像听过。”谈远算了算,好像爷爷就快73岁?

想到这里,谈远有点不舒服。爷爷和三皇子一样都是四月五日生人,也许能活过去?

谈远直觉不好,于是早早就写好了给三皇子的贺帖,又在清明节回了永宁。

九江府距抚州府有一段距离,来回要一个月,他一般是不回的。

到家时,家门紧闭,谈远敲了半门都不开。还是隔壁的张大师告诉他,“你家人都在谈家坪,听说你爷爷病得很重。”

当谈远赶到谈家坪村时,家里人果然都在爷爷谈武床前,爷爷面色青紫看着吓人,但意外地精神还好。

屋里一股药味和病气,谈安在床前伺候,熊白糕抱着孩子坐在外面通风的地方和谈家亲戚说话。

金妮儿没想到小儿子会回来,“我给你去信了,你收到了?信还没到吧,才刚寄出去。你爷早就病了,是你安大哥照顾的,原先还好,这几天冷了,就病得格外厉害。”

格外厉害,是将不久于人世的意思?谈远仔细地看爷爷,爷爷也看他,勉强笑笑。

“是什么病?”

“谁说得清,人病倒了就什么病都上来了,现在爷爷天天吃药,饭都吃不下了。”谈安说到后面已经泪流满面了。

谈远:“那我就不走了,我和大哥一起陪着爷爷,读书哪有陪着爷爷重要。”

谈武勉强开口:“水…”

喝过蜜水,他道:“不要。我有安…”

话没说完,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谈远听得心惊,谈安却已经习以为常了,代替爷爷道:“爷爷说有我就够了,你要么赶紧回去读书,要么他死了你赶紧找个媳妇,就是孝顺了。”

谈远一句也不听,反正村里都是亲戚,他随便在谁家都能住。他在自家邻居家里住下了。

要是以前,家里是请不起好郎中的,只能去镇上请懂一点医的人来治,治好治不好看命。

现在不同,去年是请永宁县的大夫,后来是抚州府的大夫,现在是南昌府的大夫,银子流水一样花。

虽然谈建还在为父亲想办法,但金妮儿觉得公公已经时日无多了,已经开始商量丧事怎么办了。

谈远搞清楚了爷爷的病情,不过他不太懂医,只能猜测大概是肺炎,前几次应该也是,这病就是会反复,几乎治不好。

他一边关心爷爷,抚慰父亲和大哥的情绪,还要劝娘少花点银子,真是身心俱疲。

日子就这么过到了五月,一个消息忽然传遍了大明,就是他们这群围着病人转的人,竟然都知道了。

谈武病得很重,有濒死之相,大夫也说就这几天了。他说话已经非常困难了,还努力说,“安哥儿,爷爷耽误你,考秀才了。”

谈安再傻也知道,不管爷爷怎么样,今年他是无缘秀才的。

“爷爷,没耽误,该考上会考上。远哥儿能行,我也能行,你喝药,快别说话了。”谈安看爷爷说得费力,非常心疼。

谈远看着大哥衣不解带地给爷爷侍疾喂药,不怕脏不怕苦,心里是有些敬佩的,但也不妨碍他生大哥的气。

最新消息:吉安府十几个新鲜出炉的秀才因为舞弊被斩,已经行刑了。家族子弟也受了牵连,五年十年不许科举。

如果大哥三十岁还没读出名堂,必须不许大哥读了,不然谈安迟早动歪心思,害死他!谈远想这些时,心里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他们看到的事现在确实发生了。

那他预料的新政风向的变化,也会发生吗?

他只能在家感受了,他大概要为爷爷服丧一年,在家读书不用回书院了。一年之后,他如果是对的,答案就分明了。

第79章 不再议论新政 外婆生病了

谈远是对的吗?

如果让费铅评价, 他会皱眉摇头,说他不清楚。如果让龚子传评价, 他会欣喜跳跃,说谈远太对了!

如果让谈远自己说,他会说,“我对了!”

事情恰好就是从爷爷死后开始变的,爷爷的死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他们谈家的大事。那几位新秀才的死,看起来是活该, 却彻底改变了新政。

谈远因为爷爷的死,对于死亡有了更敏锐深入的想法。想必吉安府的读书人也是如此,他们对于这次从严从重的惩罚, 反抗得非常激烈。

府衙都被围了, 生意也做不成了。一群读书人聚在府衙前要知府给个交代。只有他们也就罢了,调兵过来镇压就解决了, 但不止, 民间反对的声音全出来了!朝廷不得不慎重考虑。

于是, 皇恩浩荡,秀才们被牵连的家人都得到了赦免, 秀才们也被厚葬。

因为这个,谈安又抖起来了。之前他因为可能连累谈远, 被爹娘训了一顿。现在书也不读了笔也丢了, 怕他说, 还抱着孩子当挡箭牌,在他面前说些怪话。

谈远不理他,他看不上这个大哥。

固然,5月后谈安就开始努力学习写字作文以期考中秀才, 但他的本性未变,不然也不能随意丢下书本出来说怪话。估计两年以后就泄气了,大概一生只是个童生。

是童生还没什么,可恶的是,他还小肚鸡肠。他记恨碧桃,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的碧桃喜欢女人,当时就闹起来了,说她是个疯子要赶走她。

幸好谈远那时候在,不然爹娘不知道他的想法,保守起见,可能真劝走了碧桃。

谈远的意见在这个家是最有分量的,他说碧桃喜欢女人没什么,自古就有这样的人,碧桃没事了,家里人也接受了。他说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对碧桃名声不好,但对谈家名声更不好,谈安立刻嘴比谁都严了。

不知道考中童生对谈安是福是祸,谈远还真猜不到。但谈安就是成了童生他也看不上,不过齐福这个童生他还看得上,但齐福父亲也去世了,齐福不能出门交友。

说起来,谈远其实也不能出门交友,于是他就借着探讨文章的名头和程明弘程先生或胡县令聊。没有好朋友在旁陪着,谈远很难受,只能多多给他们写信。

好在,在家他也能写文章,经过几个月的文章攻势,他现在已经算是中间派了,不必强捧新政,可以大胆开喷。

这么到了8月,该收秋税了,一年要交两季税粮。今年的春税为了新政,收得有些重,稍微想想就知道秋税收得只会更重。

旧政剥削百姓,新政还剥削百姓,那叫什么新政,新政当然该收拾豪强给百姓分利。

说干就干,谈远铺开纸笔就要写。但八月的天还是热,想了想还是叫人进来踩风扇。

负责赶车的女孩端着一大碗水进来了,她叫一声远少爷,把水放在风扇正前方的桌上,然后坐下来踩踏板。

徐徐凉风送了起来,谈远感觉很好,化笔为剑,在纸上斗苛政。

写完,他又写信,很简短的信,送给很多人,他们也会附作一篇,为他的文章造势。

谈远的字慢慢写的时候很好看,跟他本人一样,圆中带峰。写快了,则有一种洒脱,他可以写得很快。

又叫了洗碗做饭的女孩拿铜板去寄信,谈远想,两个女孩可能不够用,得再雇两个,还是女孩吗?

听说男生身上有什么荷尔蒙还是什么,女生需要?那再雇一男一女。哪里雇?现在好像鄱阳湖会发洪水吧,一堆灾民,雇人必然便宜,就雇他们吧,也算积德了。

不对!谈远猛地坐起来,饶州府要有洪灾!记得之前不止是江浙,是整个南方降水都少,现在八月正是鄱阳湖发洪水的时候,今年雨水又多,肯定有灾祸!

谈远神情很严肃,写了给林知府的信,用的举人才能用的通道。

那女孩刚跑回来,又要去寄信,谈远都觉得她可怜,她回来就让她们两个休息说说话,他来踩踏板,他站着踩,正好锻炼身体。

谈家的这个风扇主体是木头,里面有铜,是今年夏天龚子传搞出来的。他刚搞出来很兴奋,弄得大伙都知道了,等有人想买时,他又扭捏,说造得不好。

龚子传是为了宋珍音这个未来妻子才造的,也是为了在读书之外找点乐子。他确定能用后,就迫不及待亲自回了永宁,把风扇给谈远。

那会儿正热呢,谈远就收下了,又教他怎么送人。

可惜的是,这风扇太笨重了,造价也高。最主要的是他们两个一个明年要乡试考举人,一个要会试考进士,都没空改进贩卖它。

谈远踩了小半个时辰,心里那股烦躁不安才消了下去,他走到门外看着天空,等着林知府的信。

林言在府衙处理公务,他旁边也有这么一个风扇,有个人在踩。

他公务压身,接了谈远的信,才想到鄱阳湖的事。这个月了,鄱阳湖必是发大水了,但是饶州府的知府说的是他们今年丰收,税粮绝对交足。

其中一定有隐情,或许他是瞒报了。林言给饶州府的知府和上面写了一封信,又叫来心腹去细细查访。

谈远的信晚了,鄱阳湖已经发大水了,冲毁田地,冲走了人员,牲畜,灾民几十万!

当林言拿到饶州府知府嘴硬说没事的信时,他站在府城上都能看到灾民了,气笑了。

少了这么大块的税源,皇上很生气,本该流放的,借着新政的名义,改判斩立决!

并且这件事,让垂老的皇帝抓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再次抓紧权力的机会。

他以雷霆之势,把那些草菅人命,尸位素餐的官员都抓了,又一次赢得了百姓的赞誉。

既然皇帝是圣明的,那么那些起义的农民就是贼寇了,那些不满的书生就是乱臣了。

在谈远看来,皇帝的目的不纯,手段也不干净,但也确实造就了一些好事。

比如,在永宁县做官十几年的胡县令终于调动了,刺配岭南!

永宁县的百姓还没高兴多久,涂县令走马上任了,他起初还是一副和善面孔,但很快就发现权力来自皇帝,对着百姓就是苛刻的样子了。

谈远无语,涂县令并不比胡县令好多少。好在,还把他放在眼里,不然守孝都不安宁。

1543年5月,谈远出孝了,他的侄女也要满周岁了。

谈安不喜女儿,给她取名很随意,单名一个玉字。不过对于周岁宴,他却很有兴趣。

谈远并不重男轻女,又因为侄女是嫂子养大的,可爱又有脾气,很喜欢她。

周岁宴之后,谈远迫不及待地来了书院。还是和朋友在一起舒服,可以说说笑笑。

他诧异地发现屋里多了两个新室友,不过稍微想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龚子传早就收到了信,态度很是热情。

“你终于来了,我有事求你呢!”

“你说。”

今年八月就要科试了,宋家说不管我过不过,都准我和珍音年前成亲。我说我要让黄棋当司仪,珍音说要你来当。我想,她说的也没错,你更好看,又有地位,你当司仪,我们很有面子。”

谈远笑着说:“原来为这个,我为什么不答应?不过我好看,你不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龚子传摆摆手:“远哥儿你忘了?我不喜欢成亲啊,总不可能因为是和珍音我就喜欢上了吧?你好看那才好呢,他们都去看你了,不注意我,正好!”

居然还有龚子传这样的人,他冷眼看着,龚子传对宋珍音非常好啊。

“行,帮我收拾一下。这么久我一个人在家,可闷死了,还是书院里人多。”

在古代,还有一年就要考举人和进士,时间其实算很紧张。因为普通秀才举人常常要花六七年才行。

谈远虽然知道自己和龚子传有天赋,但他们的追求也更高,不能松懈。

或许是大比之年临近,又或许是隆景帝的雷霆手段,总之,书院里讨论新政的声音小了很多。

不过,谈远还是给自己吵出了个反对派身份。改变立场其实不算稀奇,但谈远改,那就稀奇,书院里因此还重新掀起过一阵讨论新政的风波。

李山长可不敢触怒皇帝,硬是压了下来。

本来谈远可听可不听,但现在改了,必须听。秀才不听课,不许考科试,举人不听课,就请离开书院。

谈远本就没打算不听,但书院气质变成大学了,还是让他有些不爽。

这些对龚子传没啥影响,反而有利。很快,龚子传也通过了书院的科试,名列前茅,够格参加乡试!

通过了科试乡试就成功一半了,谈远帮龚子传小小地庆祝了一下,然后他就又紧张地开始学习,势必明年一次拿下举人。

只在年前娶亲的时候,他放松了一阵。

谈远也不遑多让,只是他总会额外留意朝堂一点,于是他知道:

科举改革废了,恢复旧制。这点好,谈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草率了,科举真是不能随便乱改,扩大了考试范围,其实就是减少了穷考生。富举人富进士多了,就该干政了。

税收也改了,减税免税,福泽万民。这当然是假的,税其实是越收越多,没钱皇帝怎么爽?

还有许多举措都做了调整,特别是地方官员手里的权力,又收了回去。

只有一些小事没人理会,比如,书院还是得用他的白玉笔。他因此在后屏镇多多招人,赚得盆满钵满。

他赚得多很正常,可齐福为什么赚得多,他好像攀上了什么人?

谈远想不通,他好像见到了运气,齐福家本就富裕,现在更富裕了!

想不通,谈远就暂时不去想。他只想他想得明白的:只要举子们还愿意大比,进士还愿意为朝廷效力,大明就亡不了。

在谈远没注意到的地方,他外婆生病了,欧阳明月已经老了。

第80章 谈远,字明远 龚子传乡试第五名

谈远小时候本来有四位长辈了, 现在只剩一位。乍一听这个消息,非常担忧外婆。

但是担忧之后, 他想到了明年的大比。父母健在,外祖去世,只需一年。但如果去的时间不好,其实是耽搁了两年。再算上大比三年一次,那就是耽搁了三年!

耽搁三年绝不是好事,但好似对谈家也不是太坏?那行吧,耽搁就耽搁了, 坚决按制度来。

下定决心之后,谈远赶回永宁安慰外婆,把大夫请到家里给老人家把脉。

一家人都很担心, 哪也不去, 等着大夫上门看病,好问病情。

大夫提着药箱过来, 问了声病人在哪里, 就被带到了欧阳明月在这个家的房间, 里面有两个女孩伺候她。

“大夫,我最近几天好难受, 吃不下饭,受了不知道几斤, 我是生了什么病, 是不是不长命啊?”欧阳明月想到男人和两个亲家的死, 就很害怕。

“什么长命不长命的,我把了脉才知道。”

谈远看着大夫把脉,很怕听到坏消息,但又好奇, 把脉真有用吗?

大夫被谈家一家人盯着,丝毫不受影响,把着把着露出笑容,握着欧阳明月的手:“老太太,你命长着呢,是享福的命。脉象好得很,又匀又实,有力得很!”

欧阳明月听了很高兴,但这是她活了74年第一次看大夫,天然就不相信把脉这些。

谈安见外婆不相信大夫,又见爹娘还没放下心来,心里计算着。

欧阳明月道:“我身体好?那我这几天怎么吃不下饭,瘦了那么多,这不是要死了?”

大夫摇头:“您是老人家,天又冷,不消化,吃少一点没事,以后就补回来。不用开药,多吃点红枣桂圆自然就好了。”

欧阳明月将信将疑,想要问小外孙。她还没问谈远,谈安就主动开口:“大夫,你给我也把把脉,和我外婆比一比。”

“两个人是两份钱。”

“哎呀,快把脉吧你!”

谈安着急,大夫却不紧不慢地擦药箱。谈远道:“快点静心吧,心浮气躁地脉把不准!”

谈安是为了亲人,所以平复得还算快。

大夫脸色不好地摇头:“差,太差了,比你七八十岁的外婆身体还差。脉象又沉又弱,气血亏虚,你是不是子嗣艰难?妻妾成群?”

谈安暴跳如雷,他大声叫道:“你这该死的大夫,我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怎么就身体差了。我哪里子嗣艰难了,我不是有个女儿?我也只一个妻子,妾在哪里!这样污蔑我,我上衙门告你去,我们谈家…”

谈建从大儿子发火开始就注意到,总算压服了他。

大夫被骂却不生气:“小伙子,你先天尚可,病根在后天,肾精掏空要吃五子衍宗丸至少三个月,不然,怕是生不出儿子!”

谈安本来又尴尬又生气,听了这话也顾不上,“会生不出儿子?”

“嗯,还需节制房事,打八段锦,忌生冷,戒焦躁。先吃三个月,再按病情加减。”

经过谈安这么一遭,谈家人都对这位大夫多了几分信任,叫谈安一定好好吃药。谈远也很感兴趣,干脆让大夫给家里所有人都把了脉。

其余人都是普通身体,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些小毛病。谈远是最后一个把脉的。

大夫说把完他,今天回去就不把脉了,要养神。

“我身体如何?”谈远好奇问道,他自觉身体还行。

“远少爷的身体比你大哥好多了,与你外婆脉象类似,是个长命的相。平时生病多吗?”

谈远想了想,自他穿越过来后,没有生过大病,小时候生过小病,此后一直康健,于是摇了摇头。

大夫摸着胡子摇摇头:“不好不好,若是生过病还好,人要是不生小病,就要生大病的啊!远哥儿多保重吧,不要耽搁了考进士。”

“我知道,多谢大夫。”

送走大夫,谈远有些不安,大夫说的话有道理。可他总不能主动感冒什么的吧,这年头风寒要死人的。

对了,外婆没事,真是万幸,他要多注意身体了。

谈远把这事告诉了龚子传,龚子传一听立刻去学,出钱让娘组织家族里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去把脉。

他自己也在庐山县找人把脉了,那大夫说他先天元气充足,只是体内有些淤堵,以后一年壮过一年,自然就好了。

谈远为龚子传感到高兴,他们俩身体都不差。

“你我真是与众不同,我家里人都把了脉,都多少有些毛病,我娘身体还得开始喝药,偏我身体好。你也是,家里人都寻常,偏偏你脑子好身体也好。”

龚子传心情很好,因为做了有意思的事,也很感激龚子传。

“是啊,还好我外婆没事,明年3月的会试也不耽搁。你不是马上乡试了,九天六夜可不好受,要不要提前演习演习?”

“好吧,我正想试呢,不过想想就难受。”

既然龚子传想模拟乡试的情况,而他又刚好体验过,自然不能不帮忙,谈远尽心地为龚子传安排。

在书院里没有地方,模拟的地点就在龚子传在后屏镇的家里,他家还挺大,吴骄,曾叔平,李西,甚至费铅都来看过热闹。

龚子传不怕看,很认真地对待模拟乡试,全当自己瞎了,看不到朋友们玩笑的神情。

谈远非常满意,因此更加尽心。

他们几个就在龚子传家里,在他模拟考试的时候,吹着风扇学习,他们的时间也很紧张。

考了九天,龚子传交了二三十张。这些答卷没人看,他们打算等龚子传考完模拟考官一起画圈画叉。

说实话,谈远觉得怪有意思的。

“号舍还是那么小?在里面待着也太不舒服了,还热,我就知道你们在吹风扇!”龚子传迫不及待地挤到风扇前面吹风。

“这么多人才两台风扇,哼,谁叫你当初不给我。热了,活该。”吴骄道。

“不给你?我就不给你,你爹一死,你喝酒更多了,又懒,胖了不少,本来挺好看的,现在…呵,还与嫂子和离了,我看不上,不想给!”龚子传翻了个白眼。

“我又没休了她,和离怎么你了?你不是有新嫂子?你念旧情?离了我,我看她能找到多好的!”

龚子传更加生气:“她主动与你和离,我才看得上呢!你看看你,你哪里对得起她,堕落得让人心惊,除了学识,其他全再往下降,你要是没中进士,我不想和你玩了。”

龚子传本来眼里只有吴骄之妻,没有曾叔平之妻,现在吴骄□□,他两个都看不上了,不愿意去他们家作客。

吴骄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秀才,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中举人,就看不上我了?我还。”

谈远、曾叔平:“哎呀!你们别吵了,别吵了,都是兄弟。”

谈远事后有些自责,龚子传要乡试,本来该给他个好心情,结果临了,让他和人吵架还被嘲讽了一番。

虽然吴骄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天吴骄没阅卷,龚子传也不理人,抬脚就走了。

要是龚子传没中举,谈远很难认为自己没有责任。

于是阅卷之后,他锁了龚家,带着卷子回去找龚子传。

“好想珍音啊~~~~”

谈远笑了,进去,“你说什么呢?”

“你说,这都什么规矩啊,未婚夫妻不能在一起!该死的三纲五常,偏偏我要守它。”

谈远笑道:“你还在乎那些?看看你的卷子,你的水平是越来越好了,集众人之所长,举人是一定能考上的,进士都有希望。”

“你不懂!我也不想守,可是没办法。”龚子传叹息,“甜蜜的痛苦吧!”

叹完爱情,笑事业。

“中举人就好了,进士随便。”

当年,乡试放榜,龚子传蟾宫折桂,位列第五,赴鹿鸣宴。

中举了他不先回乡,特地穿着赴宴的绸缎衣服跑吴骄面前炫耀。龚子传的衣服是买的,吴骄现在只穿得起旧衣。

龚子传中举,谈远就放心了。但他又担心吴骄被刺痛不肯考进士,要四个人一起考进士才好呢,他又去劝。

杜安见爱徒忙于这些,本有些不满,转念想想,又说服了自己,把人叫来。

谈远去杜家时有些紧张,他本来就与先生交流频繁,为什么昨天要特地强调让他今天一定要来?

杜安高座堂前:“远哥儿啊,明年你就十八了,要考进士了。常人都是二十岁取字,我看你是要高中留在京城啊,现在给你取字如何?”

“取字?我听先生的。”谈远有些兴奋,居然是提前给他取字,先生会给他取什么字呢?

字得好好取,除了龚子传别人以后都是叫别人字的。谈远期待地看着杜先生。

杜安昨天想了半天,翻了半天书,此刻也有些紧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你既叫谈远,不如字明远,如何?”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的意思,随便哪个读书人都知道,是:成就大人之学的根本,在于彰显和发扬每个人内心本有的光明、美好。

他叫谈远,是请识字的人取的名字,谈远寓意着思想深邃、志向高远。

古人有名有字,字通常是名的解释、补充、延伸。就像吴骄字不傲,曾叔平字风起,现在他谈远字明远。

明远的明取自“明明德”的第一个“明”,意为“彰显、光明。远则直接承继自名中的“远”。明远的意思是以光明之德行远,只有德行光明正大,行动才能根基稳固,方向正确,影响深远。

字明远,既是对他名字的解释和补充又寄托了对他的期望。他自己也想过很多字,都没有这个好,美好而深刻。

“你这是…满意了?”

谈远露出大大的笑容:“杜先生,学生非常满意,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多谢先生赐字!”

杜安想到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学生很认同,就非常欣慰,“提前取字只是怕你考上了不方便,你可不要到处说!”

提前取字是一种荣耀,代表了先生对自己学生的高度认可,谈远知道,这是先生教自己的对外的说法。

“知道!多谢先生。”

两人对视,彼此都知道对方领悟了自己的意思。

“谢什么,心思多放在学习上!这些天你是不是心思都在你那群朋友身上了?真是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