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言尽于此 可这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皆……
“……”唐拂衣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开口道,“但比起定论,我更倾向于认为,这还只是一种试探。”
与班鹤所料不差,骆怀轩是在十日前来到离城,想要投奔孙氏。唐拂衣自然是十二分的欢迎,亲自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听闻漠勒有意前来拜访,他也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意外,似乎对这一切也都了然于心。为了避嫌,甚至主动提议自己无需参与此次会面,只等会面结束有了结果,再行参与。”当然,若家主在谈判中途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骆某也必会竭尽所能。“
“他既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来投奔我孙氏之前,定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对漠勒那一方势力的做过衡量,不可能因为他们来此就忽然有所改变。”唐拂衣道,“会出现如今这样的结果,恐怕是有漠勒人私下与其接触攀谈。”
想到这样的可能,苏道安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摸了那帮人称病三日,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和骆怀轩接触?”
“尽管骆怀轩也可能自己去找漠勒,但我还是更偏向于后者。”唐拂衣抬手轻轻碰了碰苏道安的眉毛,示意她不要皱眉。
“这……”苏道安一把挥开唐拂衣的手,怒道,“这臭老头看着老实,私下里怎么做出这种龌龊事!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积点……”
“嘘,小声些。”唐拂衣连忙抬手放到苏道安唇边,“虽说如今夜深,但也怕隔墙有耳,我们如今还不能与漠勒交恶。”
“……”苏道安有些不甘心的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那难道就任凭他们在我离城胡作非为,挖我们墙角?”
“若那墙角是我们的,对方法怎么挖都挖不走,若是轻易就能被挖走,那也没有非要留下他的必要了。”唐拂衣目光晦暗,声音平静,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我倒不是很在意他们互相之间私下有交流,我只是在想,投靠我们既是骆怀轩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应当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影响才对,漠勒竟然有人能在短短三日之内说服……不提说服,至少让他对自己决定有所动摇,倒是有些稀奇。”
“……”
苏道安抿着嘴不说话。
不知从哪儿的缝隙里吹来的一阵轻风,床边的烛火轻盈地跃动了两下,而后“噗”地一声灭了,留下一缕淡色的烟,凝立在空气中久方散去。
屋内一下子暗了许多,夜明珠的光落在女人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轻颤了颤,映出一片交界明显的光影。
“那……”苏道安歪了歪头,开口,声音闷闷的,尾音拉的很长。
“那……”唐拂衣也学着她的样子跟了一声。
苏道安微微低头,一手抓着枕头竖起来挡在半张脸前,只剩下一双眼睛略有些阴鹜地盯着唐拂衣,而后,她抬起另一只手,四指并拢,横着放到枕头上,用力锯了锯。
唐拂衣似乎早就料到了苏道安的举动,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行。
苏道安眉头一拧。
为何?
“骆怀轩在南方声望极高,追随者众多,如今他人在我离城,观望者也不在少数,若是他在此时死在我离城,怕是不好解释。若待他离了城……相比身边会有漠勒之人保护,那便更难了。”
苏道安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意思是没有办法了?那漠勒与我离城相比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唐拂衣没有立刻回答——究竟是哪一点让骆怀轩产生了动摇,对此她的困惑并不比苏道安少。
“先睡吧。”她开口道,“明日一早我再去与班先生商议一下此事。”
苏道安心有不爽,但也知道如今她二人在这里僵着并没有什么意义,便也只是应了一声,乖乖躺下。
唐拂衣将夜明珠罩了起来,屋内终于陷入一片漆黑。
夜色深沉,万籁无声。
今夜月色明亮,照的家家户户悬挂的街灯都似乎失了颜色。清冷干燥的街道被打扫的干净,风吹起蒙在小摊与推车上的土布,细小的灰尘漂浮在清冷的空气中,游走过长街,悠悠然越过两人高的砖墙,飘进院子里,落在某人的脚边。
院中树影摇曳,有一人凝立中庭,仰头望月。
没过多久,他身后的阴影似有异动,黑暗里分裂出一个逐渐成型的人影。
两人皆没有开口,片刻后,骆怀轩转身进屋,那道人影也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顺手关了门。
很快,厚重的窗布也被拉上,所有的明暗光影都被收拢在了那一出小小的房中。
“国师大人真是越发厉害了。”骆怀轩看着那人站在门前抬手将黑色的兜帽取下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声音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这离城对你而言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他走到桌边坐下,那女人却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走了两步上前:“我就当先生是在夸我了,只是不知今日先生与唐家主谈的如何?”
“你明知我今日找了唐拂衣,孙氏大概率会加强防范,却还是来了,当真是半点都不害怕?”
“不过是冒些风险,若用我一条命能换得先生青眼,自然值得。更何况若是先生不想见我,我也进不来呀。”
她走到桌边,抬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到自己面前,一杯则是弯了腰,双手递到骆怀轩的面前。
“你的命恐怕是没有这漠勒的脸面重要。”骆怀轩没有动,只是抬眼看着她做这一切。
“漠勒的脸面也不及先生重要。”女人坦然迎上骆怀轩的目光,她收了笑,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而认真,“毕竟我漠勒不比离城,如今先生与唐拂衣为难,她尚可以去找班先生商议,可若换做是我,恐怕只能落得个四顾无人的境地了。”
“倒是稀奇。”骆怀轩眯了眯眼,似乎是有些意外,“唐拂衣是孙家家主,苏道安忙于军务不管事,这离城的决策权实际上也在她的手里,而你不过是漠勒国师,竟然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
“先生知道我的身份,今日我既然敢在您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自然就有说这话的底气,否则今日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我了。”女人正色说完,又后退了两步,这个距离,两人刚好可以清楚而舒服的对视。
“我知先生尚在犹豫什么,诚然,我漠勒如今战事初定,百废待兴,而孙氏这两年往南复垦了大片月川的肥沃土壤,往北平定草原,手握最精壮的战马与兵器,大量能人志士都归其麾下,不论是实力还是人才,都在我漠勒之上。可正因如此,漠勒才比离城更需要先生。”
“离城失了先生还有班鹤,而漠勒若失了先生,那便什么都没有了。再者,先生细想,班鹤是离城的老人,从前追随何曦多年,何曦死后依旧对离城不离不弃,辅佐苏道安守城三年,唐拂衣接任之后,他又自请外出游历,如今天下局势皆在其胸,而唐拂衣对其之尊敬,想必先生来离城多日,早就已经看在了眼里。”
“唐拂衣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舍弃班鹤,可这离城只要班鹤在一日,先生便要被他压一日。同为谋士,若是意见相同那便罢了,若是有朝一日意见相左,唐拂衣会偏向于谁,想必不用我多说,先生自然能想得清楚。先生饱读诗书,遍览天下,祖辈父辈积累下的名望声誉,难道甘心就这样屈居次坐?”
“可我漠勒不同,大王骁勇善战却不通政事,也鲜少参与决策,而我身在西域多年,令伊大人更是一把年纪都不曾离开过西域半步,我们正需要您这样见多识广的名士为我们指点迷津,先生做出的决策,定是我,也是大王第一位的考量。”
“如今天下纷争不断,乱世之势已成,各路群雄竞起,实力皆不可小觑。我不敢说这天下是我漠勒的囊中之物,但今日只要先生选择我们,他日大业若成,先生自然也是第一位的开国之功,任谁都越不过您去。”
女人说着,并不等骆怀轩开口,自顾自的走上前两步,端起那桌上的茶盏,弯腰敬礼,而后自顾自仰头一饮而尽。
“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聊表漠勒的诚意。至于先生这一杯,喝与不喝,皆在先生自己。”
“今日言尽于此,先生早些休息,告辞。”
女人再次带上兜帽,大半张脸都被掩盖在阴影之下。门被关上的时候没有发出声响,院中树叶沙沙,后半夜大约又起了风。
骆怀轩坐在桌边静默良久,目光幽幽,落到托盘边那本预警十分陈旧的书册上。
封面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即使没有翻开,也能看得出其中泛黄的卷边的书页,看的出来已经被翻看过多次并且它的主人确实有尽力在保存。
那是他年少时写成的第一本策论,彼时正是太平盛世,他亦年轻气盛,只说这盛世要不了多久必将衰亡,而解决之法在外不在内。结果被世人一顿嘲讽,滞销的誊抄本到最后也都渐渐消失了踪迹。
这么多年过去,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本年少轻狂之作,却不想这位漠勒的国师,手中竟然还留有一本——那正是他愿意一见的契机。
“我年少时便读过先生写的书,印象深刻,这誊抄本我珍藏至今。先生一语成谶,我实在是佩服不已,但可惜的是彼时先生未能写完具体的解决之法,如今时机已到,我想邀先生一同,将此书写完。”
骆怀轩当然不会蠢到去相信女人的这些鬼话,他的父亲曾经是南唐重臣,彼时南北关系已经开始变得焦灼,此书流入北萧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更何况以她的年纪与身份,怎么可能会去仔细翻看一本无名小卒写的毫无根据的泛泛而谈。
可这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皆不重要。
年轻的谋士抬手摸了摸面前茶盏地杯身,触感是有些令人心头发颤地冰凉——
茶水温度却正适合入口。
第192章 结盟 至此,尘埃落定,两军汇合,兵临……-
为期半个月的和谈进行的十分顺利,漠勒与孙氏如今有着同样的敌人与同样的利益,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使者离开离城的时候,骆怀轩也同时向离城正式辞行。
那一日阴云密布,灰蒙蒙的天空与荒芜龟裂的土地粗糙的拼接在一起,唐拂衣站在城门口看着那队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处的裂隙。
直觉使然,她转身抬头,果然见到那道意料之中的身影,凝立城楼之上。
第一眼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从前面对面的时候总不察觉,如今远看才发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班鹤竟已瘦的不成样子。
哪怕是如今这般裹着厚重的裘衣,依旧单薄地令人心惊。
“班先生的病怎么感觉越发的重了,先前我把何曦姐姐的枪给他的时候,他明明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啊。”
“离城的冬日本就不适合养病,当年你受伤的时候,不也是一直养到开春才见好的么?”
唐拂衣将苏道安的包进自己的掌心,微微偏过脑袋轻声安慰。
“也是……”
苏道安叹了口气,垂下头,走了一会儿,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唤了声:“小满。”
“诶,小姐,我在我在!”
小满应了一声,立刻跑到苏道安的身边,留下陆兮兮一人略有些怔神地看着自己忽然变空的手掌。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撇了撇嘴,颇有些幽怨的望着苏道安的后背,又在惊蛰的目光投过来时假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左顾右盼,恰好对上唐拂衣转头看过来的有些得意的目光,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去打听一下,先生最近这几个月有没有好好喝药。”苏道安道。
“嘿,我就知道小姐要问这个。”小满了然露出个有些骄傲的笑,“先前我就打听过了,班先生每天都按时喝药,只是有时候没什么胃口吃饭,不过也不经常,偶尔会有一两次。”
“唔……”苏道安点点头,“那等会儿你陪我去给先生做点吃的吧,我好久没做了手有些生,你帮帮我。”
“好呀,我好久没吃小姐做的点心了!”小满笑道,“小姐做的点心最好吃了,先生肯定会喜欢的!”
“但是班先生咳嗽严重,可不能吃这些东西。”
“啊……哦……那好……”
“不过如果小满想吃的话可以也可以顺便再多做一些给小满吃。”
“啊!真的吗!”小满眼睛一亮。
“真的呀,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还可以再多做一些带去给大家一起分。”苏道安笑道。
“太好了!小姐最好了!”小满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走吧走吧,小姐咱们快走吧!”
她抱着苏道安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跑。
唐拂衣掌心一空,待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目光里已经只剩下两人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
“啧。”陆兮兮走到她的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唐拂衣的肩膀,模作样的感叹了一句,“小姐人真好啊,就是不知道给大家一起做的点心里有没有你的份啊,家主。”
唐拂衣睨了她一眼,戏谑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可别到时候特地留着肚子没吃晚餐,结果小满空着手回来了,那多尴尬?”
“不可能!”嘴皮子动得极快,可陆兮兮的声音却不自觉的高了许多,“绝对不可能!今日我必不可能饿肚子!”
“哦?哦。”
“你!”陆兮兮被她这幅态度气的不轻,她伸手比划着想去掐唐拂衣的脖子,唐拂衣巧妙一躲。
“诶,小满?你怎么回来了?”
“嗯?”
陆兮兮回头,前头除了守门的士兵外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小满?
而就这回头的一会儿功夫,唐拂衣已经走出去好远。
“唐拂衣,你!”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陆兮兮更是怒火中烧,她快步追上唐拂衣真要发作,却见对方忽然顿住了脚步,鞋周的灰尘还未来得及扬起便被踩在脚下,连带着周遭的氛围都一下子变得沉重。
陆兮兮顺着她面朝的方向望去,只见班鹤正在何昭的搀扶下,小心翼翼步下最后一级台阶,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去,他将方才用来捂嘴的帕子收进怀里,而后才慢慢抬起头,微笑着冲唐拂衣点了点头。
陆兮兮明显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重了许多,也几乎是在看到那人的行为的瞬间便察觉了不对。她收起方才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跟着唐拂衣一同微微弯腰回礼,而后目送班鹤转身离开。
寒风吹散周遭的人群,众人一个个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城楼下的空地上,终于只余下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是痨症吧?”
“嗯。”
“还没和你家小将军说?”
“没有。”
“怕她伤心?”
“嗯。”
……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拂衣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我去找他商议骆怀轩的事情的时候,他与我说的。”
她说着,抬脚慢慢向前走去,陆兮兮将手锁紧披风里,跟在她身边。
“当时他问我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唔……咳……”陆兮兮一口气没能喘的上来,被自己口水呛到,瞪大了双眼,“他,他就这么直接问你的?”
唐拂知道陆兮兮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
“那……那你怎么回的?”
“我说,先生能活多久,我便侍奉先生多久,哪怕有一日先生去了,我待先生之心也绝不会变。先生不需要想其他的事,好好养病便可。”唐拂衣一口气说完,面无表情。
“唔……”陆兮兮眨了眨眼,“这……那他又怎么说?”
“他说让我为骆怀轩好好送行。”唐拂衣道。
“嘶……送行这俩字听着还挺怪的。”陆兮兮抿着嘴耸了耸肩,又叹了口气,“也是,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啥呢?”
“唉看来这骆家的便宜咱们离城是占不上喽……欸,你怎么不走了?”
陆兮兮来不及反应已经走到唐拂衣的前头,她转过头,有些不解得看向唐拂衣,却只见她盯着自己,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兮兮见她这副样子,歪着头抱起了双手,“该不会是刚把人送走就后悔了吧?”
“不是后悔。”唐拂衣看着陆兮兮,“我只是不知道以我如今的立场,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
“……”陆兮兮沉默了一会儿,挑眉道,“谁知道呢?但反正就算让你再选一次,你还是会选班鹤吧?再说你就算是选了骆怀轩,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啊。”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唐拂衣问。
“欸欸欸,没有这种可能,我可干不了这事儿。”陆兮兮连忙摆手,“再说了,非要说的话其实我早就已经选过了嘛,你今天再问这话也太见外了。”
她上前两步,双手同时搭上唐拂衣的肩膀,力道重到几乎要将唐拂衣整个人都摁进地里。她笑着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坚定有力,“不仅仅是我,我们所有人都已经选过了啊。哪怕因着苏氏的名号才重组起来的轻云二十四卫,也都是因为你,才会愿意留在这离城。”
“从大家选择留在离城的那一刻起,你的选择就已经是我们大家的选择了,我们跟着你选了这么久,如今你才觉得害怕?”
唐拂衣怔愣了一瞬,她看到陆兮兮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自己有些呆滞又满是迷茫的脸,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嗯……”陆兮兮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不想做那个顶锅的人吧,你还真当这一声家主是白叫的?”
她说着,似乎是对自己的用词十分满意,颇有些骄傲地看着唐拂衣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顺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总之,老三我可是将命都给你了,你可得小心这些,别让我死了啊。”
“陆老三,说点好听的。”唐拂衣蹙眉。
“那你先说。”陆兮兮道。
唐拂衣盯着陆兮兮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似乎先是思考了什么,而后下定了决心,最后,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扭头就走。
“诶?”陆兮兮连忙追上去,“怎么了啊,你明明酝酿了很多吧,说出来让我乐一乐啊!”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唐拂衣身后,见对方却实没有开口的想法,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脚步看着自己。
“你不说,那我说。”她笑眯眯道,“拂衣,别怕,只要你还需要,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唐拂衣眼眶微红,她抬起手,紧紧抓住陆兮兮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的手腕,目光坚定而雀跃,嗓子里挤出的那一声“多谢”,像是某种宣誓的仪式。
又好像这样的对话在许多年前,早已有迹可循-
公元837年三月,孙氏与漠勒正式结盟。次年四月,孙氏以山神之子的名义起兵,与西域漠勒国一同进军东南,讨伐萧都。
南唐亡国多年,崇州尸横遍野,离城三年饥荒。那些在尸身血海中活下来的士兵们,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听闻苏道安与唐拂衣的名号,纷纷投奔到孙氏的名下。重新聚集起来的银鞍军与轻云骑合军为银鞍轻云骑,身着孙氏打造的铠甲与兵器,由苏道安统领,姜照云与魏虎各为轻云将军与银鞍将军。
除此以外,离城名声在外,还有一支由二十四名女子组成的轻骑小队——轻云二十四卫,由惊蛰为队长,与漠勒王阿苏勒所率领的大漠之鹰齐名,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然而战场上尽管是杀伐果断,势如破竹,两军入城皆不烧杀抢掠,萧国北部的百姓苦沉疴重税已久,因而两军所过之处,百姓称赞,民心尽收。
短短五年的时间,萧国西北部的大片城池土地尽数失守,漠勒一路无阻直逼萧都,半年后,荒城守将战死,萧都以北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
班鹤死在荒城投降后的第五日。
此处的第一片秋叶落地,离城想是秋意正浓。
孙氏全军缟素,按照先生生前的遗愿,唐拂衣和苏道安一把火烧去了他的尸身,将骨灰封存入瓷罐中。
“待他日天下安定,还望家主能将我的骨灰带回离城,洒在风雪关的城墙之外。”
瘦如枯枝一般的手颤颤巍巍的从枕下掏出一个锦囊,放进唐拂衣的掌心。
“家主,班某无能,只能陪您到这里了。若有一日,您坐拥天下,抑或是遇到不论如何都拿不定主意的事,打开这个锦囊,或许能找到答案。”
唐拂衣紧紧抓着班鹤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至此,尘埃落定,两军汇合,兵临萧都城下。
第193章 我不甘心 “先生,你会帮我的吧?”……
萧都,皇宫。
冷嘉明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女人一身白衣,钗环尽卸,长及脚踝的黑发散在脑后。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仰头望向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巨大的画像。
画中的男人一身华服,慈祥而温和的微笑着,从冷嘉明的这个角度仰头看去,刚好与其对视。
冷嘉明盯着萧礼看了一会儿,而后目光下移,落到萧安乐的身后背。
自从女帝亲近端州,不顾他的反对一意孤行要重修青崖关并在山上修庙立祠,他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如此近距离与她单独相处过了。如今再见,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画中画外之人,哪一个更年轻一些。
“陛下今日怎么想到唤臣来此。”他开口。
“若非是约在地处,恐怕你是不愿意来的吧?”萧安乐轻笑一声,声音中满是自嘲与凄凉,“冷大人有多久没有和朕单独说话了?”
冷嘉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孙氏与漠勒兵临城下,朝中乱作一团,都在等着殿下决断,陛下不该……”
“那又如何?”萧安乐转身将冷嘉明打断,“难道我要陪着这帮只会说风凉话的废物一起死在这里?”
冷嘉明心头一颤,他猛地抬头,看到女人脸上极端残忍而决绝地笑。先前的所有的行为似乎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形成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他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的静默之后,还是萧安乐先叹了口气,她似乎也并不是很想面对冷嘉明,于是又再次转过了身,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了明显的无奈与凄凉。
“冷先生,我大概是我父亲最不争气的孩子吧?”
冷嘉明瞳孔微颤,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也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女人如此脆弱的语气——自从登临帝位后,她再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这般落魄的模样。
“可是多可笑啊。”萧安乐的声音里添了明显地哭腔,“那些人,他们杀了我全家,将父亲的东西抢过去,弄得千疮百孔,我好不容易抢回来,他们却还要说我大逆不道,说我窃国。”
“我怎么可能放过苏氏,怎么可能放过唐拂衣?弑亲之仇,灭族之恨,我凭什么不能报?为了所谓的大义和百姓就要我将所有的委屈和不公平都吞进肚子,全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低下头,攥紧双拳,浑身都在颤抖,“如今萧国这般局面难道是我一人之过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无能?”
萧安乐忽然抬起双手在面前的桌上用力一扫,供奉在画像前的食物与鲜花,以及所有的酒盏玉器,一下子全部摔在地上,“哗啦啦”碎了一地。
“为什么是我要来承受这一切?!我真是受够了这恶心的萧国,恶心的萧氏!还有你!”她忽然太手一指,犀利目光如刀子一般紧紧扎进面前悬挂着的画像上的人,她盯着那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双眼猩红,几欲泣血。
“为什么我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而你还能笑得如此无所事事?为什么所有人提到你的时候,嘴巴里尽是些溢美之词?”
“你抛妻弃子,丧尽天良,有多少人为你而死!你凭什么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高高在上!”
她像个疯子狂怒嘶吼,每一句话都是任性而毫无道理的哭诉与质问。冷嘉明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面色苍白,哑口无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国的积重难返满身沉疴,可当初也是他的一意孤行,将萧安乐推上了这个断头台。
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私心,如今这般,他亦是帮凶。
可他忽然又感到绝望,这种绝望并不来源于三年接连传来的噩耗与如今城外连片的敌军,也不是因着自己即将被毁于一旦的半生功名,甚至不是出于对萧礼被如此谩骂的愤怒。
“安乐,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么?”
冷嘉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只是忽然很想这么问。
然后他看到萧安乐回过头,这么多年过去,女人的容颜却并未对着岁月老去,那双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这一切本该就此结束了,可是先生……”
她的面部逐渐变得扭曲狰狞,又在某个瞬间泪如雨下。
“我不甘心。”
像是被雷暴摧毁的废墟上不断淌过冰冷地雨水,雨水上又映出触目惊心的电光,美的疯狂。
“先生,你从地狱中救出了我,护着我长大,教我权术谋略,最后将我推上高位。这其中千辛万苦千难万险,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东西,难道都要殉了这被他人毁的一干二净的萧都?”
“这太荒谬了!”
“我还想继续走下去。”萧安乐的眉眼耷拉下来,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声音中夹杂了明显的哀求。
“先生,你会帮我的吧?”-
是夜,孙氏营地。
唐拂衣遍寻苏道安不见,最后在一座瞭望塔下,发现了正靠坐在柱子边打盹的小满,一抬头,果然见到小小的平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座瞭望塔搭建的比较靠内,主要是用来应对紧急状况,一般情况下无人值守。唐拂衣顺着梯子爬上去,苏道安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问她:“漠勒的使者走了?”
“嗯。”唐拂衣点了点头,走到她身后。
苏道安并未卸甲,只是摘了头盔——小将军尤其爱惜自己的头发。三年过去,昔日齐肩的短发再度及腰,如今披散下来,夜风吹拂时越发柔和而平静。唐拂衣习惯性的伸手,抚上她的后脑,触感冰冰凉凉,顺着骨血蔓延到全身,所有潜藏在深处的躁动与不安都在瞬间被消减殆尽。
她转过头,看到小姑娘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远处城池中的点点光亮,像是深沉的夜色里群聚在一起却又格外孤独的星子,无比遥远,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无需多问,就连唐拂衣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再回到萧都,再回来的时候,竟是兵戈相向。
“漠勒那边怎么说?”苏道安问。
前两日萧国派了使者送来降书,想邀请孙家家主唐拂衣与漠勒王阿苏勒入城谈判,介时萧都将打开城门,两方的军队皆可入城护卫。
这自然是一个对三方都极其有利的提议。
且不说萧都城墙坚固,以如今萧国的实力,孙氏与漠勒想要攻下萧都怕是需要一些时间,就说萧都人口众多,一旦开战,必是哀号四起,民不聊生,若能兵不刃血和平解决,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这种话从萧安乐的嘴巴里说出来,莫要说是唐拂衣和苏道安,就连小满都觉得实在难以置信。
权衡之下,唐拂衣给阿苏勒送去信件,邀其一同商议此事,哈兹姆实在今日午后抵达孙氏营地,原本这样的场合苏道安也该在场,但她主动要求回避,唐拂衣也清楚她在此事上的立场多有尴尬,便没有强求。
于是哈兹姆离开后,她便第一时间找到了苏道安,要告诉她商议的结果。
“漠勒认为可以谈判。”她开门见山,“哈兹姆说,阿苏勒会亲自率军入城,他也会陪同在侧。”
“嗯……”苏道安沉吟片刻,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里也听不不出什么情绪,“若介时真是允许军队入城,萧都也算是有诚意了,漠勒与我们……与我不同,和萧安乐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细想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我们。”唐拂衣纠正了一句,又问她,“涉川怎么想?”
“你是指哪方面?”苏道安反问。
唐拂衣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直说:“萧安乐此番想必是吃准了我们对离城的感情,想以此与我们谈条件,但若是就这样接受投降的请求,一则等同于认可萧安乐萧国皇帝的正统身份,二则且在对她的处置之上也势必要参考漠勒的意见,虽说日后要取她性命大约也不难,但若你心中尚有恨意难消,受降于我而言便非上策。”
“涉川,我……”唐拂衣的声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此事我始终不敢问的太直白,可事到如今,若你心中有恨,不论是对谁,我都希望你不要……”
话音未落,她见到苏道安忽然转过头看向自己,心头不由一颤,唐拂衣架在空中的手指不由变得有些僵硬。
“不要……呃,憋……在……心里……”她硬着头皮把后面几个字讲完,下一秒,腹部便被苏道安不痛不痒的打了一拳。
“呃……”唐拂衣下意识捂住肚子,装模作样呻吟道,“打……打得好……再来,再来一拳……”
苏道安原本就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对方如此“配合”,不由失笑。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事到如今才来问我恨不恨你,也太没意思了。”她拉起唐拂衣的手将她的一只手臂抱在怀里,又转过身去,靠在栏杆上,“至于其他人……”
“若要说完全没有,那也未免有些太没出息了吧?”
苏道安看着远处的灯火,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但很快那抹苦笑便消散在了清凉的夜风之中。
“我还记得,最开始到离城的那段日子,我的心里除了恨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梦里尸身血海,有无数双手抓着我的四肢将我往下拖,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拼命地挣扎。每一个清醒的白天我都在想,只要我还活着,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势必要为我的父母亲人报仇雪恨。”
“后来何曦姐姐被草原十二部围攻而死,那个时候我想这些如今欺负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要放过,我要将他们都杀尽了,杀绝了,让他们的亲人朋友体会到与我一样的痛苦,这笔账才算完。”
唐拂衣听着这些熟悉的字句,忽然间想起曾经的自己。同样的话从眼前人的嘴巴里说出来,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残忍,格外令人心疼。
“可是后来,外敌围攻,我不得不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守城之上。紧随而来的那个冬天饥荒蔓延,越来越多的人饿死,冻死。我下了很多道命令,大的小的,对的错的,到现在也记不清了。”
“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因我而活,就有一个人因我而死。可我无暇去想,太多太乱太难的事情填满了我的脑子,我像是一个麻木的刽子手,尽我所能让这座满身沉疴的城池再多称上一日有一日。然后,在某件事发生之后,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被人如此嫉恶如仇的憎恨着。”
“我第一次感到愤怒。”
唐拂衣呼吸一滞。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憎恨,分明如果没有我,这离城的所有人早就已经尸骨无存。”
“可同时我也感到害怕,我害怕无法将这样的想法从脑中剔除的自己。”
“这种恐惧在其后艰难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变成失望与绝望,然后,到最后,如你所见,我逃跑了。”
“涉川,我……”
唐拂衣鼻腔酸涩,几欲落泪,苏道安却在此时侧过脑袋,略有些俏皮的冲她眨了眨眼。
“差点就逃掉了,可惜临门一脚,又被某人抓了包。”
“那个人说,要带我回家。”
想说的话全部堵了喉咙里,唐拂衣掩面偏头,她想自己如今的流泪哽咽的模样实在有些丢人,分明每次她都才是想要给予安慰的那一个。
苏道安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唐拂衣的头,笑着等她平复好情绪,才又再度望向远处的离城。
“老实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我甚至无法想象当年的满心愤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一头托着脑袋,弯腰撑在栏杆上,“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很多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我得知有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为枉死的将士们收敛尸骨,我去到他们长眠的青山,知道他们原来早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得以瞑目。”
“我看到轻云骑驻守了多年的崇州仍然是曾经的模样,有人护着那个不起眼的馄饨铺一直开到现在,广袤的西域土地上大家都还清晰的记得我母亲的名字。”
“我感受到曾今破败的离城在变得越来越好,曾经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已而离开的轻云骑,银鞍军将士们陆陆续续又都回到了这里,轻云二十四卫的姑娘们将一个承诺守了近百年,只待轻云令出。”
“再后来,我找回了何曦姐姐的刀,又拥有了一把能够弥补我手伤的漂亮的轻弓。”
“之后的三年,从离城一路向南,倒塌的城墙被扶起,饥肠辘辘的孩子得到吃食,流离失所的人们有了避雨的屋棚。”
“到现在,萧都就在眼前。”苏道安勾了勾唇角,那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那里不仅有我的家,也有许多如今银鞍轻云将士们的家。”
“你问我是否还有恨,我想大抵是有的。若是杀了她能让父亲母亲还有兄长他们活过来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拼尽全力。但如今……”
“我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将军浓墨般的眸子映出远处伏在城墙之内的点点星光,那些无比遥远的万家灯火,映在她眼中仿佛近在咫尺。
“比起为已经安息的人报仇,我更想好好的带活下来的人一起回家。”
第194章 如坠冰窟 最后抬起头,见到远处萧国皇……
谈判的日子被定在了五日后,地点则是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人间事。
这也是孙氏提出的要求——尽管谈判毫无疑问是最好的方式,又有漠勒同行,对于萧安乐此人,唐拂衣依旧不敢过于放松警惕。
皇宫中建筑密集,结构复杂,楼阁间有太多狭窄的走廊和四面漏风的天桥,暗道密室更是不用多说,光唐拂衣所知道的就有两处。尽管军队可以入宫贴身护卫,但到时候宫门一关,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而萧安乐十分爽快的答应了这个要求,在此事上,他们确实可以称得上是颇有诚意,无可挑剔。
“但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陆兮兮拖着脑袋撇着嘴,皱着眉头翘着腿,“可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她换了只手,换了条腿,“但反正就是觉得不是很对。”
“小满,你觉得呢?”
“啊?”小满愣了愣,支支吾吾,慌慌张张,“这……我,我不知道啊,我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你家小姐啊……”陆兮兮一手勾着小满的肩膀,望向不远处城门口披挂带甲的苏道安,以及她身边站着正在与萧都使者交涉的唐拂衣,忍不住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她肯定是要去的吧,毕竟如果能和平解决,自然是不打更好嘛……”
“兮兮姐觉得不该答应谈判吗?”小满问。
“唔……那肯定也不能这么说……”陆兮兮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说呢?这萧都怎么说也是咱们许多将士们的故乡,萧安乐会以此来作为筹码倒也正常,但是这漠勒对萧都至少表面上看半点关系也无,她萧安乐凭什么会认为漠勒在实力占优的情况下,还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原因向她让步?”
“而且总觉得那女人不像是会为了保命而投降的性子……”陆兮兮说着,有低声嘟囔了一句。
“百姓的生死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事!”小满没有听清她的最后一句,只是着急皱眉反驳道。
“呃……”陆兮兮愣了愣,“这……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漠勒会答应谈判很奇怪。”
“……”
“就是……萧安乐会认为此事可以作为筹码不太合理。”
陆兮兮又解释了一遍,然而小满依旧皱着眉,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看,很显然是没有听懂。
“哎呀算啦算啦!”她抬起双手用力揉了揉小满的头发,“别想啦,反正目前也没有别的路走,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啦!”
“哎呀,你别揉我头发!”小满连忙用力挣扎了起来,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原本整齐的头发已经乱作一团。
唐拂衣和苏道安恰好在此时走过来,小满一溜烟,兔子一般跑到了苏道安的身后。
陆兮兮则是站直了身子,几乎是在瞬间就恢复了正色。
“准备出发了?”她问。
“嗯。”唐拂衣点点头,“前去城内探查的小队回报,漠勒的军队已经从西门入了城,萧都守卫的士兵皆已卸甲,且未拿兵刃,介时我们的人进去之后加紧防范,即使他们暗中藏了后招,应该也不难脱身。”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当心点。”陆兮兮看着那两人点了点头,“我带人在城外等着,若有什么不妥,第一时间派人出来通知我,也千万不必恋战。”
“好。”唐拂衣言简意赅,声音严肃,“除了萧都以外,还有漠勒的动向,也要劳烦你多留意。”
“放心吧。”陆兮兮伸手拍了拍唐拂衣的肩膀,目光越过苏道安落到小满身上,“小满也跟着我吧?”
“嗯?我……”
“嗯。”
苏道安抢在小满之前开了口:“陆姑娘,小满就拜托你了。”
“小姐!”小满有些焦急的唤了一声。
“虽说只是谈判,但此行万事未知,若有变故,我恐怕不能护你周全。”苏道安认真道,“所以小满,你还是留下,与陆姑娘呆在一起。”
唐拂衣看了苏道安一眼——她十分熟悉这样的语气,温和平静却毋庸置疑。
唐拂衣熟悉,小满自然更为了解,她张了张嘴,所有的声音却都憋在了喉咙口,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的出来。
直到目送着苏道安与其余轻云二十四卫的身影全部消失在城门内,她才十分委屈又不甘心的吸了吸鼻子,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怕危险,我也想帮上小姐的忙。”
“欸,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自身边由远及近,葛柒柒刚送走惊蛰,回头见到小满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嘴:“陆兮兮,不会又是你欺负我们小满吧?”
“你这话说的,我欺负谁都不会欺负我家小满呀。”陆兮兮连忙摆手,“是苏道安不肯带她同去谈判,她才难过呢。”
“嗯?这有什么?”葛柒柒眨了眨眼,不明所以,“这次要去见的那个疯女人你也见过,小姐大约是不想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所以才把你留在这里的,小姐是怕你受伤呀。”
“嗯,我明白的。”小满点点头,声音中仍有失落,可远远望向城门的眼睛里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沮丧,“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既然她要我在这里等她,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哪儿也不去。”
她言罢,直接盘腿坐到了地上。
葛柒柒低头看了看小满的头顶,又挑眉望了眼陆兮兮,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她自己要先走一步。陆兮兮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又转头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整装待命的军队,最后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两步,朝离她最近的一个小队长招了招手。
那小队长快步过来,顺着她的指示侧耳细听。
“你再找两个人,到萧都城西门那儿,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盯一下漠勒的情况,若有不对,莫要轻举妄动,直接来告诉我。”
“兮兮姐,你说小姐他们要谈多久啊?”
耳边传来小满的询问,陆兮兮挥了挥手,那小队长点头会意离开。
“说不好。”她走过去,坐到小满的身边,“对方的条件若是好接受,便能快一些,若是不好接受的,掰扯起来,那可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希望一切顺利。”小满垂着头,叹了口气。
陆兮兮看她尽管嘴上不说,面上依旧是衣服担忧失落的模样,想了想,开口道:“这个时候估计是刚坐下不久,就算是再顺利,少说也得一个时辰。你若是想给你家小姐准备些吃的,现在去肯定来得及,否则再晚点说不定会错过她回来哦。”
“啊……”小满愣了愣,一拍脑袋,“对!你说的有理!我现在就去!”
她说着,侧身单手撑地准备爬起来,然而刚起身到一半,突如其来“轰”的一声巨响如青天白日的一道惊雷,直劈向耳膜,几乎要将人的心神都一同震碎。小满被吓得惊叫一声,原本就还是弯曲着的腿更是一软,陆兮兮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拽了她一把,这才没有跌倒在地。
“怎么回……”
陆兮兮刚想开口,却被紧随而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打断,一时间惊声四起,脚下震颤仿若地裂天崩,她几乎是本能的闭上了嘴,俯身将小满死死护在身下,待到这场惊心动魄的连环爆炸过去,才强压下未定的心神,抬起头来望向那打开的城门。
只一眼,便是如坠冰窟。
目光所及之处,皆已是一片废墟,凌乱间有爆炸产生的火星点燃了这段的木头与被撕得破烂的帘布,细小的火焰遍布其上。哭号与惨叫交织成嘈杂的潮水,隔了老远的距离朦朦胧胧如在梦中,然而惊呼与议论却近在咫尺,恐惧与绝望无孔不入。
“怎么……怎么会……”
身后传来小满颤抖的不成样子的声音,陆兮兮瞪大眼睛看着城中的一切,她感受到身后之人用力在扯着她的衣袖却不论如何都无法站起来,而她本人心中的震惊与恐慌比小满也少不了多少。
几乎是毫无犹豫的,她带着本就整装待发的军队闯入城中,而这一突发状况似乎也在守城将士们的意料之外,最初的惊讶过后有几人试图阻拦,被陆兮兮二话不说就抹了脖子,喷溅而出的血液落到皮肤上依旧滚烫,剩下的人不敢再上,竟是直接被吓得四散奔逃。
然而踏入城门之后,阻挡了他们脚步的,变成了无数宛若惊弓之鸟的萧都百姓。
街道两侧的断垣残壁间有残破的尸体纵横,有人抱着焦黑的残肢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浓烟舔过每一寸断木,黑色的血顺着地砖石的缝隙流到流到自己的脚下。
跪坐在路边的女人呆滞的抬起手抹了满手血腥,被炸掉了一半身子的老人浑身是血的趴在路边,孩童跌跌撞撞地扑到萧都士兵地腿上,被抓着衣领提起甩向一边,小小地头颅撞在墙壁上,瞬间血浆四溅,再无生息。
冲过来的敌人不足为惧,那些享乐惯了的萧都士兵们如今再举起刀剑,一招一式都轻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可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无辜百姓,他们残存的生命与眼中求生的渴望在这般情景之下却越发沉重到几乎要将她压垮。
陆兮兮紧握着刀的手指节发白,一步一步走的艰难。
从城门口到人间事,这段原本她再熟悉不过的路如今竟只如黄泉路一般看不到尽头,浓重的血腥像是厚重的棉被将她包裹其中,所过之处,皆是人间炼狱。
她跨过横倒在道路中间的房梁,避开互相搀扶着想要逃难的人群,最后抬起头,见到远处萧国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
第195章 弃子 如果这盘棋已经再无胜算,那就干……
苏道安并未跟着唐拂衣一起进入人间事,只是让惊蛰跟着,她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提着刀,走回到门口。
街道两侧各站了漠勒与孙氏的士兵,萧都负责护卫的玄武卫并未卸甲——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之中的许多都是经历过当年之事的老人,苏道安一眼扫过去,甚至还能叫出几个名字,而后者大约是没见过也未料到昔日荣宠加身的安乐公主竟成了这般模样,站在门口见到她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偷瞄的举止亦有些许局促。
正是午后,秋日的阳光包裹着萧都城中干燥的空气,落在甲胄之上,反射出沉闷而浑浊的粼光。所有的声音也似乎都被压抑在这昏昏沉沉的日光下,小心翼翼地推窗声显得格外明亮。
苏道安抬起头,恰好对上从缝隙里大着胆子往外瞧的眼睛。那是一双无比稚嫩的眼睛,眸中好奇更胜恐惧,苏道安忍不住勾了勾唇,可还未来得及露出一个微笑,那孩子便被人拉回了屋内,打开的窗户再次被关了个严实。
面上的笑容僵了僵,苏道安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正见到负责带队巡逻的秦铁衣,皱着眉走过来。
“怎么了?”她迎上前去,“有什么不对么?”
“说不出来。”秦铁衣摇了摇头,“只是刚刚走过那户人家后院的鸡棚,闻到一股怪味。”
“该不会是鸡屎味儿吧?”谷雨是个很爱笑的姑娘,她跟在秦铁衣身后,闻言开了一句玩笑,“铁衣姐姐没见过,下次有机会我铲一点送你呀。”
“去去去,我不喜欢那恶心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秦铁衣连忙摆手,又好似是真的被谷雨说的有些怀疑自己,试探性的问了句:“萧国的鸡屎里头是有苦味和焦味的吗?”
“……”苏道安愣了愣,转头看向谷雨。
“这……”谷雨亦是一愣,“这我也没尝……小心!”
第一声巨响正是在此时如一柄重斧从高处砸向地面,谷雨未说完的话被生生截断,巨大的冲击力翻起街道上的砖石,两侧的房屋坍塌断裂,人声与木头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却尖锐的哀嚎与悲鸣——这是悲剧伊始。
谷雨下意识将秦铁衣推开,而她自己却在下一个瞬间与站的较近的几名士兵一同被倒下来的屋子吞没,惊慌失措的人群里,有百姓,有孙氏,有漠勒,竟然也同样包含了萧都负责护卫的玄武卫。
“谷雨!”
秦铁衣惊呼了一声,而苏道安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门边靠她最近的那个炫舞卫面前,揪住他脑后的衣领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啊!”
那人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还没等他说完,苏道安眼疾手快用力一拽,将他甩到一边,而原本他所在的位置,砸下一块巨大的招牌,将地面敲出一个大洞的同时,也将另一侧来不及躲避的那名玄武卫活生生拦腰斩断。
滚烫的鲜血喷溅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惊慌的尖叫却被紧随而来接二连三的爆炸所掩盖,热浪从此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人连骨带血全部融化殆尽。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却似是无比漫长,苏道安双目赤红,她听到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烈火灼烧断木,又像是夹杂了些别的东西。她强压下浑身的酸痛抬起头,第一眼见到的是玄武卫断成两截的身体,断面处粘连的皮肉和衣料被爆炸产生的火星点燃,蒸腾起的血雾中满是令人恶心的腥臭。
“啊……啊……啊啊……”
近在咫尺的叫声像是根根银针刺进苏道安几乎停跳的心脏,她如梦初醒,来不及爬起来,一把抓住身边人厉声问他:“你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啊……我不……”
那人浑身抖若筛糠,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似乎已经被这一幕吓的有些神志不清,语无伦次。
然而还不等他再多说什么,苏道安只见那浑浊的泪眼中忽有银光闪过,而后一股大力连带着手中的布料被抽走,眼前猛得一黑,“噗哧”一声闷响,巨大的身躯撑起的一小片天地内,入目只有一把穿胸而过的银白色的刀刃。
粘稠的红色液体顺着刀面流下来,滴到苏道安的脸上,玄武卫最后的声音,湮没在了刀拔出体内的声音里。
他说:“公主,快跑。”
苏道安瞪大了双眼,遥远的时空似乎是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称呼划开了一道裂隙,在这道裂隙里,她依旧是萧国的安乐公主,而这些本该由她来保护的百姓与臣民,如今却一个接着一个惨死在这座本该庇护他们的萧都城中。
为什么……
巨大的身躯被身后人一脚踹开,苏道安看清了那持刀人的穿着,并非她所熟悉的制式。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中,恐惧与愤怒如同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她的心脏,连带着浑身的气血都要喷薄而出。
“畜生……”
苏道安咬牙切齿,那人提刀又要挥砍而下,苏道安单手撑地翻身而起,空中一脚踢飞他手中长刀,半边身体顺势一甩,干脆利落的抹了他的脖子。落地的瞬间箭已在弦上,三支齐发,不远处准备偷袭的敌人应声倒地,秦铁衣抓住这个机会,搬开最后一块断木,将已经失去意识的谷雨拉了出来。
“所有人带伤员往城北撤退!披甲者但有反抗,格杀勿论!”苏道安高声道,“铁衣,集合你队伍里还能行动的人和我一起冲进去!”
“是!”
秦铁衣的应声落地,苏道安人已经转身,翻过已经被炸塌了一半的前楼,然而入目的景象却是更深的噩梦。
楼隔间的连廊几乎已经全部被炸断,像是一条死人的手臂,无力的垂到地上,零星的断木吊在空中摇摇欲坠,而那些曾经挂在连廊两侧的牌子,如今落了满地,碎裂焦黑,大火产生的高温蒸腾起浓重的水汽,迷蒙中,隐约可以看到面前不远处的那座楼格外的走廊上,站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唐拂衣,惊蛰,阿苏勒以及……冷嘉明。
苏道安倒吸了一口凉气——萧安乐不在此处。
紧随而来的秦铁衣带着她队中的将士们与敌人缠斗在一起,她几乎是本能的拉开了弓,瞄准那楼上冷嘉明的方向。
也是在这同时,她忽然察觉到冷嘉明的目光似乎是快速从自己的身上掠过,而后他勾了勾唇,双唇微掀不知是说了什么,下一刻从怀中掏出一对黑色的火石,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自己。
周身的血都在瞬间凉了下来,苏道安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目光凝滞,握弓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
来不及了。
她果断收弓转身。
“跑!快跑!!!”
她一把拽过原本就准备走向自己地秦铁衣地手臂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狂冲。
“所有人!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快跑!!!”-
最后的爆炸,是冷嘉明自己。
黑纱罩红衣,黄石镶金冠——那是曾经北萧户部侍郎的官服。
也是他初次见到萧安乐时的穿着——他俯首看着地上那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姑娘,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眼睛充斥着恨意与不屈,即使狼狈不堪,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那个时候他想,她定会成为自己最趁手的刀。
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冷嘉明想,这本是一场由他主导的单纯地复仇,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似乎成了追随的那一个?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性的仰头看她?
一直到今日他站在高处,听着这地动山摇的爆炸后凄厉的哭吼,望着陷入火海地萧都浓烟滚滚,他的敌人站在他的面前厉声质问:
“冷嘉明!你疯了?”
“你清醒一点!这里是萧都!这里是萧都城啊!”
“萧安乐丢下你自己跑了,她为了保自己的命背叛了你抛弃了你,背叛抛弃了整个萧国!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为她如此拼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冷嘉明忽然笑了。
他终于又想起了那一日——看清眼前人的那一日。
他沉迷于她的疯狂,他深爱着她的极端。
他跟着她一步一步的走,看着她一点一点的舍,到如今,终于轮到了自己。
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痛苦,也没有丝毫失望。
如果这盘棋已经再无胜算,那就干脆毁掉整个棋盘。
他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弃子。
“我在做什么,我再清楚不过。”
意识消亡的最后,他似乎又回到了几日前的一个黄昏,昏暗的屋子里,女人点燃了线香,凑到画像的右下角。
“先生,你会帮我的吧?”她问他。
火舌舔舐着男人的画像,焦黑自裙摆向上扩散蔓延,扭曲了温和平静的笑,最终,在那张记忆中的脸化为灰烬,落在冰冷的地面的瞬间,他跪倒在地,深深拜下。
“是的,安乐,继续往前走吧。”
“我会……”
为你开路。
冷嘉明感受到热浪灼烧自己的皮肤与身体,刺激的黑烟冲进肺腑,血腥味横冲直撞,而痛苦——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瞬间。
第196章 请命 “属下今日站在这里,正是代表轻……
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滚滚浓烟遮天蔽日——没有人有余力去阻止这场屠杀。
而萧都城百年繁华,终于在第四日的大雨中被彻底浇灭。
漠勒与萧都暗中串联一事有迹可循,可任谁都未有料到,萧安乐要的从来不只是屈服于他人的苟且偷生,她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漠勒背叛了孙氏,而萧都,背叛了所有人。
于是冷嘉明以身为饵,萧都城中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那些哪怕是国破家亡都不曾背离的臣子,不论忠或不忠,能或无能,男女老少,统统都被她添做了这把大火的薪柴。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阴郁与绝望混在浓郁的药味与焦味里弥漫了整个营地,哪怕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依旧令人心底生寒,手脚冰凉。
无家可归的百姓如同被飓风扫落的秋叶聚集在营地之外,营地内葛柒柒带着一众医师几乎没有能喘息的时候。
营内营外皆是一片死寂。
临时支架起来起来的大锅中熬着拌了草药的米汤,寡水之上浮了一层淡淡地黑灰。高官与贫农相依偎在一起,富商与乞丐背靠着背,衣衫褴褛的书生小心翼翼地在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书册再度拼起,一面拼,一面不住地落泪,只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窝在双颊凹陷的母亲地怀里睡得正香。
谷雨没能挺得过这一遭劫难,最爱笑的姑娘到死依旧紧紧握着那把象征身份的轻刀;秦铁衣被倒下房梁上的尖刺划破了大腿,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伤口,却令她不得不断腿求生,可她才不过二十六岁。
一具一具的尸体被运到营地北部的林中焚烧,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伤员们,亦是惨叫连天。
直到第六日,外出探查的小队依旧没有寻到唐拂衣一行人的消息。
“漠勒的军队抢先入了萧都城,这几日他们的人在东南边的山林中四处探查,我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找人。”斥候低着头单膝跪在帐中,声音中多了一丝无力与懊恼,“但近两日他们军中的消息封锁的很紧,属下想尽办法都探听不到半点,请统领责罚。”
“……”
苏道安坐在主座的椅子上,脊背直挺,目光晦暗落在面前的沙盘,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她一言不发,帐中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
那斥候不知自己是该退下还是该继续在这里等着,这位看起来温柔好说话的统领,一旦沉下脸认真起来,才是这孙氏军中一等一得压迫。
冷汗顺着面颊滑落到衣服里,斥候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小心翼翼地的抬头,向站在一边的陆兮兮投去求助的目光。
陆兮兮自然能明白斥候在紧张什么,她观察了一下苏道安的神色,确认她的心思已经不在此人身上,便轻轻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那斥候如释重负,连忙点头退出了帐子。
深秋的寒意随着厚重的帐帘被放下,再度被隔绝在外面,帐内只剩下苏道安,陆兮兮,姜照云以及——
“此次我们损失惨重,漠勒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种时候还要入城,看来是准备拼死不退了。”开口的人是秦玉鞍,“再者,近两日忽然开始戒严,想是军中有事发生。”
陆兮兮目光扫过这个女人,眼下的明显的乌青盖不住其面容上的坚毅与严肃,因为女儿之事而一夕之间白了几乎一半的头发,反到给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更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气场。
如今秦铁衣尚在昏睡,而她却站在这里,声音稳定,咬字清晰,三言两语便直指要处,令人情不自禁便振作许多。
可如此语气,听着却也有些锋芒毕露……
应当是错觉吧。
陆兮兮想,不论如何,秦玉鞍在归于苏道安麾下之前也是多年的将领,认真起来语气犀利些也并不稀奇。
“这个时间,怕不是阿苏勒出事了吧。”她压下心中的一丝怪异,跟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