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80(2 / 2)

大雪满弓刀 承古 19985 字 8天前

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而年轻地后辈行走其间。

于是冻结的光阴重新开始流淌,逝去的生命冥冥之中再度变得鲜活。

离开树林的时候已是申时,日头尚好,唐拂衣不想这段罕有的宁静时光就此结束,她帮苏道安将披风拢好,抱她上马,自己则是牵着缰绳慢慢地走。

背后青山渐远,两人都默契地不曾回头。

许是北斗走的着实稳重,又许是深秋午后的阳光太过温柔,更大约,是因为有信任之人陪在身侧,所有的警惕与孤独都随微风散去,倦意上脑,苏道安竟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瞌睡。

“涉川当心些,可别真的睡着了。”

唐拂衣一面留意着她的情况以防她一不留神掉下马来,一面开口问她,“这几日赶路太累,我们到了瀚漠城,休息两日再出发吧?”

“嗯。”苏道安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撒娇般的轻哼,落到唐拂衣的耳中,又是一片柔软。

信鸽扑扇着翅膀闯入唐拂衣的视线,后者眉心一动。

几个月来陆兮兮每隔几日都会来信,月川和离城太平无事,因此大多数时候信中的内容都没有什么营养,只是一些琐碎的小冲突或是城内的八卦。

然而,分明一日前才收到上一封信,如今这封,却是来的实在是急了些。

唐拂衣伸出空着的那只手,鸟儿掠过她的指尖,绕着她的身子盘旋了两圈,最后落在她的肩头。

她单手打开那信笺,熟练地将宣纸展开,依旧是熟悉的字迹,看了两行,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第176章 关押 “吩咐什么?”唐拂衣有些烦躁……

“怎么了?”

苏道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唐拂衣抬头,只见她不知什么时候正盯着自己在看,眼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困意。

唐拂衣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是思考要如何组织语言,最后,又像是放弃了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可能无法休息了。”她开口,声音里含了些抱歉的意味,“陆兮兮信上说,斥候来报,萧国有兵马在月川以南的彭城集结,似乎是想要有什么动作。”

“什么?”苏道安蹙眉,“萧安乐这么快就平息了南方之乱?此前她们因着山神的传闻不敢攻打孙氏,短短一年竟也无所谓了?”

“你莫急。”唐拂衣握住苏道安的手,“虽说是在集结兵马,但是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以我们如今的实力,月川或许确实难保,若我们能尽快赶回去,离城应当还是能有一战之力。”

“至于那山神之说……”她咬了咬牙,神情严肃,“这便是此事的奇怪之处。”

“陆兮兮信上说,不知从哪里来的传闻,说孙家家主,也就是我,如今并不在离城。家主不在,山神不会相助,因此现如今正是消灭孙氏的大好时机。”

苏道安一愣,而后,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她睁大眼睛望向唐拂衣,也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猜测。

内鬼。

两个字无需出口,已经明明白白地印在了唐拂衣的瞳孔之中。

“是谁?”苏道安问。

唐拂衣神情紧绷,目光微垂,快速的思考过后,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想不到……但或许也未必。”她抬头,对上苏道安地目光,“或许……你还记不记的两个多月前班先生的来信上有提到,萧安乐在重建扰月山庄之后,又忽然公告天下,说要为武神修祠立碑?”

“当时你说,有可能是她新得了什么人。”苏道安眼中显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嗯。”唐拂衣点头,“倘若真是我们两人的亲近之人,早就知道你我不在,没有必要等到现在再动手。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档子事,我觉得更像是他们自己的手笔。”

“只是……”她顿了顿,眉头紧锁,“到底是猜测还是已经确定,我们如今也不得而知。”

“这二者难道还有什么区别?”苏道安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唐拂衣神情认真,答得极快,“若对方只是猜测,那月川就不能退,但若已经是确定,那月川就不可守。”

“……”苏道安沉默不语,有些事若是给她一些时间仔细思考她未必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但很多时候,她确实有些跟不上唐拂衣的思维。

唐拂衣看出她的纠结,但如今也没有时间仔细解释。

“无妨。”她轻轻拍了拍苏道安的手背,“有我在,涉川不必多思,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得先赶回离城。”

“嗯。”苏道安自然能明白如今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应了一声,伸手拉住了缰绳。

唐拂衣也翻身上马,两人一同向瀚漠城疾驰而去。

一路快马不歇,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瀚漠城外。

城门大开着,唐拂衣与苏道安下了马,向守门的卫兵出示了秦玉鞍的令牌,两名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放行,其中一人离开通传,没过一会儿,便又有以陌生士兵带了十几个人匆匆赶来……

“二位一路辛苦,秦将军特意嘱咐,若是二位回来,当立去通报,她有要紧事需要与二位说明。”

“要事?”唐拂衣微微蹙眉,“敢问这位军爷,是什么要事?”

“这属下不得而知。”那卫兵似乎也是有些为难,“二位随我来便是,我也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秦将军,她如今大约已经在等着二位了。”

唐拂衣转过头,目光扫过四周带刀的士兵,最后落到苏道安的身上,两人皆从彼此地眼中看出了一丝微妙的怀疑。

“既然如此,那便请军爷带路吧。”她开口道。

那士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在了前面,唐拂衣与苏道安跟在他身后,其余十几个人走在她们身边,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就将她们二人围在了中间。

这并不是去客栈的路。

苏道安也察觉到了不对,拉住唐拂衣的手,唐拂衣察觉到她的不安,用力回握,偏过头递去一个宽慰地眼神。

而后,她一边走一边侧身弯腰,做出一副在听身边人说话的模样,没一会儿,又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

“这位军爷,我家妹妹说自己的头发垂着有些难受,可否稍等片刻,我为她整理一下。”她开口道,“很快,不会耽误什么时间。”

“姑娘请。”领头的士兵停下脚步。

“多谢。”

唐拂衣点头致意,又转向苏道安,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若无其事的伸手拢起她垂在两边的麻花小辫。

“这头发散着确实会不舒服,我给你挽起来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变出一根漂亮的金簪,将苏道安的两个小辫交叉固定在了脑后。

苏道安眨了眨眼,一方面想不明白唐拂衣那根金簪是哪里来的,另一方面,那簪子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又似乎是有些眼熟。

而事实上,她到现在为止一句话也没有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唐拂衣自导自演,但她注意到从四面八方投来地不善的目光,便也垂头配合。

“好了,这下不难受的吧。”唐拂衣笑着帮她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嗯。”苏道安乖乖点了点头,“不难受了,谢谢姐姐。”

“走吧。”唐拂衣又拉起她的手。

那士兵直到此刻才收回始终紧盯着两人的额目光,转身继续带路。

两人被带到了一处小院前,院子四周皆是两人高的围墙,沿墙每隔一米多的距离便有一名士兵持刀把守,仅容三人并行的小门前站了四名女卫,显得异常拥挤。

“将军吩咐进院前需得搜身,还请二位配合。”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是脑袋再不灵光的人也能看得出来情况不对。

唐拂衣越过拦在身前的四人,望向那安静的小院。这个角度看不到院内太多的光景,但入目空旷,陈旧的石板缝隙间,隐约有整齐的绿色。

不难判断,这应当是一个地处较为偏僻且最近才特地整修过的废弃院落。并且不论如何看,秦玉鞍都不像是真的身在此处。

“搜吧。”

她大大方方的张开双臂,苏道安见她如此,心知她大约是有了防备,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她一同任由对方搜身。

两名女兵上上下下仔细摸过,只搜出了苏道安怀中那一盒未用完的口脂,打开看过后,又好好地还到了她的手里。

“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唐拂衣已经趁着这个机会将这周围都打量了一遍,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干脆也懒得再多废话问什么。

见到搜身结束,便伸手去拉苏道安,想着赶紧先进去了再说话,却不想先前那领头的士兵此刻竟忽然上前来,一把抓住了苏道安另一只手手腕。

苏道安不察,被那人拽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且慢!”那士兵并不将苏道安放在眼里,只是自顾自地开口道,“将军吩咐了……”

“吩咐什么?”唐拂衣有些烦躁的将他打断,“吩咐要将我们两人分开关押?”

她原本就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心生不快,只是在事未分明之前不想与对方撕破脸,因此一直隐忍。可此人忽然对苏道安动手,她便也懒得再和对方客气。

“姑娘这话……”

“放手。”

唐拂衣冷喝一声,打断了对方可笑的申辩。

那目光如刀,落在那人紧紧抓着苏道安的那只手上,就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其连皮带骨尽数削断。

畏惧是最本能的反应,那士兵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冷下脸来竟有如此凌厉地气势,重压之下,手下意识一松,苏道安立刻便将手抽回,细瘦的手腕上果然已经留下了四道看起来有些惊心动魄的红痕。

“疼么?”唐拂衣有些心疼的伸手轻轻摸了摸,柔声问道。

苏道安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唐拂衣的手背示意自己无事。

“我们走。”

唐拂衣揽过苏道安地肩膀,半个眼神都懒得再分给那几人,转身就要走进院子,又听身后传来一声“站住”,四名女卫拔刀上前,拦住了她们二人的去路。

那一声厉喝听起来洪亮,但任谁都能察觉得到其中的战战兢兢与虚张声势。

而当唐拂衣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他身上时,后者几乎是在瞬间就产生了一种濒死的恐惧感。

“你们……你们不能……”他哑着嗓子拼命开口,然而短短几个字,几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唐拂衣冷笑一声:开口将他打断。

“小兄弟,事到如今,我不与你卖关子,你也没必要再拿着秦将军当幌子。你背后之人用既要留下我二人,又维持了表面的客气,想必是有话要谈,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想刀剑相向。”

“你不过拿钱办事,我也无意与你为难。不如就此各退一步,你让我妹妹留在我身边,我们二人便也愿意与你们一谈。”

“但若你再得寸进尺,我的忍耐也有限度。”她说着,语气陡然一变,“到时候血流成河不说,我们二人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只怕你也不好交代。”

“这……”那士兵面露迷茫,似乎是觉得唐拂衣说的确实有理。

他无无意识后退了一步,下一刻,只听远处传来一人高声大喊:“住手!都住手!”

那声音急切而熟悉,短短几个字,落地的时候,那人已至近前,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正是秦玉鞍快步赶来。

“都把刀收回去!”

她一声厉喝,周遭几人面面相觑,似乎皆有犹豫。

“听不懂人话?”

秦玉鞍瞪了一眼先前那领头的士兵,这一次,耳边终于陆陆续续传来“刷刷刷”收刀回鞘的声音。

“进去说。”她又望向唐拂衣与苏道安,言简意赅。

“可是石先生说……”

“就说是本将的意思。”

那士兵还想说什么,被秦玉鞍冷声打断打断:“本将虽不能忤逆王,但现在砍了你,相信王也不会计较。”

“……”

男人浑身一颤,大约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如今在场的这三个人他一个都惹不起,便也只能讪讪应声。

其余人见状,也都纷纷后退。

“唐姑娘,苏姑娘,请。”

秦玉鞍做了一个手势,引着二人,率先进了院子。

第177章 国师 “那就杀了他,再闯出去。”……

正厅中已经备好了茶水,唐拂衣与苏道安却都没有动作。

秦玉鞍关上门,察觉到二人的戒备,她面露愧色,走上前两步,端起茶杯:“二位不介意吧?”

唐拂衣点头,秦玉鞍便直接凑着两个杯子各饮了一口,以证明茶水本身与茶盏皆没有问题。

她将杯子递给唐拂衣,唐拂衣道了一声“多谢”,自己又喝了两口,才又递给苏道安,苏道安大约是真的渴了,直接一饮而尽,也跟着唐拂衣对秦玉鞍道了声谢。

“不必言谢,本是我该向你们道歉。”秦玉鞍轻叹了口气,“二位先坐吧。”

唐拂衣与苏道安一人挑了两张临近的椅子坐下,秦玉鞍则是坐在了她们二人的对面,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将军不必为难,我能看得出来,外面那些人并不是您的部下。”唐拂衣见状,便率先开口,“我信任将军,便也不与将军兜圈子,我们二人如今有急事,原本是打算将令牌归还便即刻离开,却不曾想遭此变故,不知将军可否通融?”

秦玉鞍眉头紧锁,目光游移,最后还是无奈的落回到唐拂衣身上。

“恐怕此番要让二位失望了。”她重重叹了口气,“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我军中的军师,那位石先生。”

“嗯。”唐拂衣点头。

她们二人帮助秦玉鞍击退启凉时曾经与这位石先生少有过几次交流,此人虽名为军师,但话极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站在一旁听着看着,偶尔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

由于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行,唐拂衣便也只当他是资质平平,倒也并未怎么留心。

“他是漠勒王派来的人。”

这句话一出,唐拂衣与苏道安心头的疑惑便已消了大半。

秦玉鞍看着她们二人的眼神,也明白自己已无需再为此人的身份多做解释。

“此事也怪我失察,我原以为他不过是被派来监察瀚漠城的动向,以防叛变,却没想到,他竟将你们二位的事情,也写信告知了王。”

唐拂衣神色一变,转头望向苏道安,只见她也正双眉紧锁。

唐拂衣的身份与真名他二人自然是半点都未有透露,但秦玉鞍既为立夏,自然不会不知道苏道安的身份。”请放心,我与铁衣都并未将苏姑娘的身世透露给外人半分。”秦玉鞍看出她们二人的忧虑,开口道,”他只是在信中提及你二人在协助逼退启凉时的表现,认为你二人是有大才之人,若能效力漠勒,将是极大的助益,因此王才会下令,要将你们二人留住,以待会见。”

“漠勒王要亲自会见我们?”唐拂衣愣了愣。

“不,应当是由国师会见。”秦玉鞍道,“石先生已经传信过去,在国师来之前,恐怕还需要二位在此待上一阵子。”

唐拂衣与苏道安对视了一眼,直接道:“我们并无效忠漠勒的意思,将军可否帮忙转达一下,让我们直接离开?””怕是有些难。“秦玉鞍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此事已经惊动了王,那便不再是我一人能做得了主了。我亦明白二位志不在此,已经先行向王请示,但……“

突如其来地一阵沉默已经足够说明此事差强人意的结果,唐拂衣藏在袖中的拳头攥紧,她明白以秦玉鞍的立场,哪怕她再有心相助,恐怕也无力改变什么。

陆兮兮的信中言辞切切,要她尽快赶回,可如今她与苏道安被困在此处,国师既要亲自来会见,自然是不会放她们提前离开。萧国集结在彭城的兵马仿若一柄利刃悬在自己的头顶,而月川的消息却半点都传不进来。

焦躁与无力一齐涌上脑子,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须得冷静,再冷静。

“国师什么时候能到此处?”

开口的人是苏道安,她的目光冷下来,周身的气势就连唐拂衣都要逊上半分。

“从漠勒到此,恐怕要六七日。”

大约是无形威压之下本能的反应,秦玉鞍说话的声音竟也不自觉地恭敬了半分。

“太久。”她看着秦玉鞍的眼睛,言简意赅,“三日。”

“什么?”秦玉鞍一愣。

“将军方才也听到了,我们有急事,呆不了那么久,若漠勒王真的有心招揽,就让国师快些来吧。”

“这……”

一连串话语说的平静而干脆,秦玉鞍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正喝水的唐拂衣,却见她似乎也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你们……是真的有接受招揽的打算?”她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漠勒如今国力强盛,吞并启凉指日可待,如此势头,只要能给得起报酬,我们自然也乐得有人庇护。”苏道安神情认真,一字一句说的气定神闲,“秦将军可以直接将我的这些话告知那位国师,既是谈判,我们也想见见你们的诚意。”

“……”

秦玉鞍抿嘴,她看着苏道安舔了舔嘴唇,若无其事地将已经见底的杯盏又递到唐拂衣面前,唐拂衣也坦然地拿起酒壶,为她倒了满杯。

稀松平常的动作,温馨间却似乎暗藏杀机。

就好像面前是一汪平静地、清澈见底的湖水,她分明能清楚的看到水下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卵石,却始终疑神疑鬼,觉得那不过是用来迷惑人心的假象。

迟疑的目光在苏道安和唐拂衣之间逡巡,秦玉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传达的,在国师到来之前,还是要先委屈二位暂且留在此处。若还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差人来唤我。”

唐拂衣与苏道安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再答话,秦玉鞍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必要,她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妙的紧张,像一只无形的大手遏住自己的咽喉,濒临窒息的痛苦令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于是她稍稍颔首,转身离开了屋子。

沉闷的关门声如同一记重锤同时将了两人面上淡然的面具砸的粉碎,苏道安站起身,走到唐拂衣面前,垂头与她对视。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她。

那目光认真且凌厉,与其说实在提问,倒不如说是在确认更贴切一些。

“……”唐拂衣沉默了一会儿,仰着头,微微张开双手,苏道安便顺势侧过身子,坐到了她的腿上。”携天子才能令得了诸侯。”她抱着苏道安,伸手抚上簪在她脑后的那把蝴蝶刀,“萧国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动作,我们不能被困在这里,三日后,若那国师不从……”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决绝与狠厉。

“那就杀了他,再闯出去。”-

月川。

厅内烛光晦暗不明,深秋夜里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闯进来,寒意横冲直撞。

王九坐在侧坐,手边茶水早已凉透,身体在紧张的驱使下挺得笔直。窗纸上映出走廊里侍从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那是众人在准备片刻后用来招待彭城使者的晚宴。

斥候传回消息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派人给陆兮兮传了信,然而自打三日前收到最后一封告知她们保持联系,自己会尽快赶回的回信后,唐拂衣与苏道安便同时都没了消息。

而那位来自彭城的使者,却在今日午前,突然造访了此处。

与其说是彭城来的使者,不如说是萧国派来的使者,而如今的月川,还不能就这样贸然与萧国撕破了脸。

于是,由暂且统管月川的孙氏长辈孙寻做主,众人将那使者暂迎入城,假做热情的备下晚宴,试图先拖延一下时间。

然而,如今敌暗我明,这场晚宴上会面临什么,无人知晓,也无从应对——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屋门。

“进。”

坐在主坐上的孙寻道了一声,下一刻见到信使推门进来,急急忙忙跑上前去,问道:“怎么样?离城那边怎么说?家主她们回来了么?”

“呃……”那信使似乎是被他急切的神态动作吓了一跳,而后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并……并未,家主依旧没有消息。”

孙寻深吸了一口气。

“那离城那边是什么态度?”

“那边说,让我们尽量了解对反到底知道多少,是什么意思,若是是在不行便派人传信,今夜便安排人秘密撤离月川。”信使回道。

“啊……”孙寻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此话说的实在是模棱两可,尽管过去的几十年他也曾统管青州,但彼时孙家势大,也从未遇到过如此严峻的情况。如今这般,没了唐拂衣拍板,全城人的性命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他只觉得自己举步维艰。

王九同样感到恐惧,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地冷嘉良,这个行事总有些不靠谱地男人鲜少有如此沉默地时刻,也不知道他那双低敛的眉眼下如今是在想些什么。

“孙先生,九姑娘,晚宴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席。”

门外有小厮前来禀告,孙寻轻叹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你去通知那位骆先生吧。”他开口,声音中含了些疲惫,却很快又恢复了应有的冷静,“小九,你与我同去。”

“是。”王九点点头。

两人一同到达宴厅时,骆怀轩已经先行入座。

这位萧国使者,一身白衣,星眉剑目,腰间悬了一柄宝剑,看起来还十分年轻。

他单枪匹马的来,就那样坐在席间,已是卓尔不群。见到他的第一眼,所有人都能在瞬间明白,此人不好对付。

“陛下向来珍视有才之人,若孙先生愿意率月川归顺我萧国,那便是皆大欢喜了。”

厅中只有三人,骆怀轩向孙寻举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这……”孙寻有些为难地笑了笑,“想必骆先生来前也有所耳闻,我虽曾经代掌孙氏,但如今主脉后人已经承继家主之位,因此先生所言,我是无法做主。”

“先生若真有此意,不如现在我这月川住下,带我差人去将家主从离城请来,再……”

“孙先生何必与我装傻?”骆怀轩笑着将孙寻打断,“你知道我问的是你,而并非孙氏。”

“更何况……你们也不必试探。”他似乎是故意停顿,颔首抿了一口杯中酒,目光扫过坐在一边地王九,以为深长地轻笑了笑。

“我知道,唐家主与苏统领如今都不在离城。”

“更何况,山神之说,你们孙氏自己可信?”

第178章 死守 月川不能放,只能守,死守!……

孙寻端酒到嘴边的动作猛地一顿,而一旁王九的面色更是在瞬间变得煞白,下一秒,她便像是被狠狠呛到了一般,弯腰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其实我原本并没有必要来走走这一趟,萧国收复离城指日可待,只是陛下念在月川过去几年落入敌手,百姓备受折磨,深感歉疚,因此还是希望能给这里一次机会。只要愿意弃暗投明,陛下过往不究。”

一段话说完,骆怀轩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挑眉望向王九,关心道:“姑娘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会喝酒,可要请医师来看看,或是早些回去歇息?”

如此态度,就好像自己已经是这月川的主人。

“不……咳咳……不用……”王九抓着胸口的衣服深埋着头,一面咳嗽一面从嗓子里挤出些沙哑破碎的声音,摆了摆手,“我……我只是……咳咳……只是被呛到了……”

她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的时候,面色苍白,眼眶微红,似乎真的是因为方才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痛苦。

“无碍便好。”骆怀轩点点头,又再次望向主坐上的孙寻。

根本无需什么思考,那人强作镇定的模样实在是太容易识破。

“孙先生,我知道你们如今在计划什么,无非就是想举城迁往离城,而后将月川拱手相让,但军队或许能跑掉,这城中城外无数务农的百姓呢?若是萧国突然发难,他们又能跑得了多少?”

孙寻不语,只是皱着眉,定定地盯着骆怀轩,而这样的表现正中他的下怀,骆怀轩嗤笑一声,再进一步。

“再者,就算是真的逃去了离城又如何呢?且不说那山神是真是假,如此紧要关头,孙家家主竟然抛弃这么多人独自离开,足可见其不过是贪生怕死,心胸狭隘之辈,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先生又何必追随……”

“住口!”

一声爆喝伴随着酒樽落地的碎裂之声在不算宽广的屋内炸开,骆怀轩毫无准备,整个人被下的重重一颤。

他万分诧异的转过头,只见方才还因为咳嗽而十分难受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站了起来,一脸愤怒的瞪着自己,而她的脚边,躺了满地地碎片。

“骆先生,你实在是在过分了!”王九怒斥,她这句话说极其激进,毫不客气,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识礼的姑娘判若两人。

结合上方才突如其来的大吼和摔杯,孙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也做出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低斥道:“小九,不得无礼。”

“先生!”王九用力跺了跺脚,声音越发娇蛮,“这人如此侮辱我孙氏的山神,侮辱我孙家家主,你还与他客气什么?!”

她说着,跨大步走到骆怀轩的身前,用力瞪着对方的眼睛。

“山神大人庇佑我孙氏族人多年,家主为了保护离城和孙氏呕心沥血,孙氏上下都对山神与家主尊敬有加,岂容你在此胡乱揣测!”她的胸口因为几度的愤怒而用力上下起伏,大约是真的气极了,她撇着嘴,像是一个真的在无理取闹的无事小女孩一般娇嗔道:“你……你给家主和山神道歉!”

“嗤。”骆怀轩像是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他眼含笑意看着王九,问她,“那这位姑娘如何解释,你们那呕心沥血的家主大人,如此要紧关头竟然仍能毫无顾及的在外游玩,丝毫不顾城中军民百姓的死活。”

“谁说家主在外游玩了!”王九高声道,“家主明明……”

“哎哟……”

门哐当一声被踢开,屋中众人又都被吓了一跳,却只见冷嘉良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侍卫衣裳,慌慌张张地跑到王九面前,一脸为难:“姑奶奶这可不兴说呀!”

“这……这……”王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上上下下把衣着奇怪的冷嘉良打量了一边,下一秒便见他侧着脑袋冲自己挤眉弄眼,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呃……啊……啊你,你别拦着我!”她用力推开冷嘉良,“我……”

“你忘了家主的吩咐了吗?”冷嘉良似乎是也没想到她会推得这么用力,身子后仰重重跌到了地上,一面疼得呲牙咧嘴,一面开口道,“我的小姑奶奶,这不能说呀!”

“那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我孙氏平白受此羞辱!”王九道,“家主先前吩咐不要声张本是不想多惹事端,没想到外头竟传的如此不堪,我们孙家的名声都被这群无知之人搞坏了!”

她说着,又重新转向骆怀轩,“勇敢”地对上了他的眼睛,刻意抬高声音道:“骆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我们家主如今就身在离城。”

“哦?”骆怀轩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盯着王九,似乎对她接下来要说地话十分感兴趣。

“我孙氏依凭矿山起家,相信先生也听说过,但是自打两个月前,天字一号矿洞发生坍塌以来,各种小型坍塌接踵而来,虽说受伤的人并不多,但家主仍然忧心不已,所以才遵照祖训,独自一人进入矿山苦修,希望能获得与矿神对话的机会,从根本上移除症结。”

“那山中条件艰苦,野兽横行,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为表诚心,我们也不能给她送去衣物和水粮。家主是为了孙氏的延续与离城月川百姓的福祉才会如此,却被有心之人污蔑成是临阵脱逃,贪生怕死,这实在是可恶至极!”

王九的声音随着她的讲述陡然又变得激动而愤怒:“不过此事并未宣扬,百姓或是士兵误会也是有的,骆先生,不知您是听谁说的,家主不在城中这个消息呢?”

骆怀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原本对这场闹剧并无什么特别的兴趣,不过是随便听听,却是没想到话锋一转,问题竟然就这样巧妙地抛到了自己的手里。

可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几乎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笑着开口道:“不过是城外田间几个百姓干活时的闲聊,我无意间听了一嘴罢了。”

“想来,百姓们大概也是不了解内情互相开个玩笑,倒是让我这个外人误会了。”

王九见他如此,心知他这是暂且让步,便也没有太过追根究底,只是点点头,给自己这番谎言收了个尾:“先生可要多加留意,若是真的听了奸人所言,贸然行事,触怒了山神,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多谢姑娘提醒。”骆怀轩又笑了笑,他的面色温和,声音却依旧冷得像冰,“只是我此次来,不论是好是坏,若是不能带些消息回去,怕也不好交代,对你们也不利。”

“不如……”他望向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孙寻,“先生修书一封,告知家主我的来意,让家主来此与我面谈如何?”

“这……”孙寻略有些为难地开口,“实际上……我们已经……呃,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去了离城,只是……只是这青城山实在是太大,信送上山,家主下山也需要时间,这具体需要多久……我们也……说,说不准。”

他说着,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有些尴尬的笑:“可能……还需要骆先生多……等,等待几日……”

“无妨。”骆怀轩反倒是笑的爽朗,答得轻快。

“那这几日,便叨扰先生与姑娘了。”他又提起酒壶给自己甄了满杯,先敬了敬王九,又敬了敬孙寻,而后率先一饮而尽。

“先生客气。”

王九回到自己的位置,与孙寻一同举杯回礼,冷嘉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门口,孙寻挥了挥手,他便立刻闪身出门,又贴心的将门关好。

一场晚宴平安无事的结束,王九跟着孙寻,送走了骆怀轩,又一同回到议事厅中,冷嘉良早就已经还回了自己平常的衣服,等在了那里。

侍从将门关好,脚步声渐渐远离。

孙寻皱着眉坐回主座,冷嘉良站起来刚想说什么,只见原本一直站在厅中的姑娘忽然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哎!”冷嘉良吓了一跳,连忙上跪下扶住她的手臂,“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孙寻也又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关切的问了句:“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王九死死抓着冷嘉良的手臂,低垂着头,一面剧烈地喘息一面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

只是太害怕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愿再他人面前表露自己内心的那些懦弱与畏惧。

可就像是一直吊着的一口气忽然松了,原本拴着她的绳索忽然断裂,她的腿脚如今实在发软到站不起来,就连一个简单的抬头,都几乎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先生见谅,小九自作主张了。”她望向孙寻,虽说是解释与认错,语气中却没有半点犹豫和退让,“骆怀轩说他知道家主不在,想必是有内鬼给他透了消息,小九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去与他周旋此事,唯一的办法,就是咬死家主如今就在离城。”

“……”孙寻蹙眉沉默,没有立刻接话,事实上,他还未从方才席上那一场闹剧中回过神来。

“那你说……他信了没?”冷嘉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王九死咬住下唇,手指紧紧绞住冷嘉良的手臂,摇了摇头。

“嘶……痛痛痛痛痛……松……松手……”冷嘉良忍不住直呼出声,王九手一松,他如获大赦一般将手臂藏到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她:“那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王九的声音里已经添了一丝哭腔。

“又不知道?”冷嘉良愣了愣,“那……那你……你知道什么?”

王九略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刻快速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骆怀轩如今心中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不知道唐拂衣与苏道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会不会就因为自己的一个错判,害的整个月川,血流成河;连带着那些有机会活下来的人,一起都成了刀下亡魂。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像是在摒弃脑子里那些懦弱与退缩的念头。

“事到如今,放弃月川只会令众人更加确信家主不在,山神之说不过子虚乌有。山神之说若破,莫说月川,离城更是危险!”

微红的眼眶盈满重压的泪水,逡巡的水光映出的是令人生畏地、毋庸置疑地凶狠与决绝。

“从现在起,除了信使,商队,其余人,百姓,士兵,你,我,所有人,都不许无故离开!集市,私塾,农耕,什么都不许停!”

“孙先生,请你写信告知离城派兵增援。月川不能放,只能守,死守!”

第179章 异动 “他说……”唐拂衣望向苏道安的……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押的是月川上千条人命,赌的是世人对山神的敬畏之心——那是孙氏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挣得的东西。

王九想,绝对不能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骆怀轩就这么在月川住了下来,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男人,除了每日例行问上一句家主的动向以外,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再提及这个问题。

孙寻等人尽管没有限制他的行动,却也派了两个人时刻形影不离的跟着。然而相比起监视者的严肃与紧绷,此人看起来倒是十分自在。白日里逛逛月川的集市,与路边树下的老人切磋棋艺,喝酒逗鸟,有时也会去到城郊看农民们种田,闲聊上一阵,回来后,还能赶上最后一场评书。

“他这日子过得也太舒服了些?”

跟着骆怀轩的侍从汇报完他一日的动向,冷嘉良还是没忍住,惊叹出声,声音里竟还带了些微不可查的羡慕。

“他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谈判的?”

孙寻与王九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有疑惑。

“你说他与农民们闲聊,都聊些什么呢?”孙寻问。

“大约就是,问他们从哪里来,原本家在哪里,为什么来此处,过得怎么样,家里有几口人……还有这地里种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株苗大,那株苗小,之类的问题。”

“这算是打听哪门子的情报?”冷嘉良又忍不住开口。

“听起来倒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孙寻沉吟片刻,又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依旧听不出什么异常。

“九姑娘,你怎么看?”

王九摇了摇头,骆怀轩的行为太过正常,正常到有些怪异,她实在是判断不出对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也看不出,对于那天晚宴上自己做出的解释,他到底信了多少。

可话已出口,戏已开场,不论好坏,只要观众还在,总都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不论如何,先就这样拖着他也好。”孙寻见王九不语,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至少他人在我们这儿,萧国也就不会出兵。”

“嗯。”王九点了点头。

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是不知道唐拂衣和苏道安两人如今到底身在何处,一连几日没有消息,可是碰上了什么棘手之事。

她走到窗边,漆黑的夜空中明月高悬,皎洁的光却躯不掉心头层叠地阴云。

然而,纵使孙寻等人试图挽留,骆怀轩依旧未呆多久,而是在第三日午前,告辞准备离开。

孙寻带着人将他送到城门口,临别的时候,这位终日“游手好闲”的萧国使者还不忘客气地道上一声:“多谢款待。”

“骆先生不必客气。”王九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表面依旧维持着自信的笑,“若是可以,我们也希望能与萧国友好相处,还望先生莫要受奸人蛊惑,山神之怒,恐不是我等凡人能承受得起的。”

骆怀轩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先是看了看孙寻,又望向王九。

玩味与慵懒之下,是凌厉又尖锐的锋芒。王九站在原地,感受那目光从头到脚的在扫视自己,就好像是一柄钢刀,轻轻松松就将自己的伪装刮得干干净净。

可她不能退,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勇敢大方的迎上骆怀轩的目光,与他对视。

骆怀轩似乎是对她的反应略有些意外,而后他略有些轻蔑地挑眉笑了笑。移开目光,望向城外的远处,似乎是在等着什么,片刻后,又像是略有些失望一般,将目光收回来,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而王九几乎是在他收回目光的瞬间就无比确定地意识到,此人在月川装模作样两天,实际上对于自己那日所言根本就是半个字都没信!

“等……”

“九姑娘这出戏排的确实不错,喜欢的人应该不少。”

骆怀轩已经翻身上马,王九终于再忍不住,强壮出来的平静冷静与胸有成竹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坏。

“希望下次再见,姑娘还能如此……”

“等等!”

王九呼吸急促,头皮发麻,上前一步拉住那马儿垂在身侧的缰绳。冷嘉良见她此举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拦,却被王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挥开,摔在地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是所有恐慌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她面色苍白,双目赤红,再顾不得其他,只是一味的无理取闹般急急开口,试图说服对方。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你……你再留几日,再留几日!”

焦躁占据了她的大脑,她无法思考,也无法意识到,现下自己越是激动,越是极力想要挽留,便越是得以证实,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皆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骆怀轩目光冰冷,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侍从连忙上前,想要扯开这个看起来已经疯了的女人。

可王九怎么都不肯松手,那两人心中着急,下手便也不再留情面,眼看着王九的外衣都要被扯下大半,孙寻连忙也命人上前阻止,情况瞬间乱作一团。

不知是谁惊了马,只听得一声嘶鸣,骆怀轩座下那马儿猛地高抬前蹄,而王九的手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被那缰绳缠住,现如今遭此变故,一时半会儿根本松不开。

她本身身形较小,体重也轻,被如此一甩,整个人翻身飞到空中。

凄厉地惊叫打破了嘈杂,数对漆黑地瞳孔中同时映出女孩飞起到空中地身影,无限放慢到几乎静止的时间里,忽有银光一闪而过,精准割断了缠在那姑娘手腕上的缰绳,而后擦着马儿脖颈上的鬃毛,死死钉入一旁干裂的土地。

没了牵制,少女地身体立刻被甩向空中,与此同时,不远处策马飞奔而来的女子一面将弓背回背上,一面踩上马背高高跃起,抬手揽过王九的腰,将她搂进怀中,如巨大的蝴蝶翻飞,又稳稳落回到马背上。

而另一匹白马与她二人擦肩而过,直奔向城门口,骆怀轩等人的所在之处。

剧烈颤抖的身体被紧紧抱住,王九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入目是苏道安微笑着地、满是温柔与关切地脸。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濒死的恐惧都如潮水般涌上大脑,就像是溺水的鱼儿终于回到了温暖的水中,王九紧紧抓住苏道安胸前的衣服,嚎啕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不怕不怕……”苏道安一面抱着怀中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轻声安慰,一面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

骆怀轩已经安抚好座下的惊马,也正望向此处。然而来不及多加打量,唐拂衣已经策马行至他身前。

“家主!您回……呃,您来了!”孙寻大大松了口气,有些惊喜的唤了一声。

唐拂衣向他微微颔首,转而又望向骆怀轩。

“骆先生对我家统领似乎很有兴趣。”她开口,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统领?”骆怀轩不得不将目光收回,他看了看另一侧直直定在地上的箭,又看向唐拂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唐拂衣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道:“抱歉,我家妹妹年龄小,为人处事也还没什么经验。今日是一时情急才会如此失态,还望骆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此次说来也是我的过错,进山时没有交代清楚,引得不明缘由之人误传才令先生被误导。接到信后本是即刻就该下山来与先生相见,然而下山时又遭变故,这才耽误了时间,倒是差点又要令先生误会。”

“我家小妹也是害怕先生因此再次误入歧途,毕竟青州之祸不过一年,我们孙氏虽受山神庇佑,却也着实不愿再见到无辜之人牺牲,先生大人有大量,想必可以理解。”

“无妨,孙家大义。”骆怀轩点点头,“说起来我也还要感谢这位九姑娘,若非她极力挽留,我恐怕也没有机会见到家主的真容,还有苏统领这一手恐怕全天下都无出其右的箭术。”

他说着抬起手,掌心是断成两截的缰绳。

“现生过誉。”唐拂衣故意忽略了他言语中的阴阳怪气,也跟着陪了个假笑,“如今我人在这里,先生不如下马再谈?”

“不了。”骆怀轩耸了耸肩,“在下叨扰多时,再待下去恐生变故,见到家主无碍,便也安心了,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也好。”唐拂衣点点头。

侍从又拿来一条新的缰绳给他换上,苏道安此时也已经走到了唐拂衣的身边。

骆怀轩目光扫过苏道安和窝在她怀中瑟瑟发抖的姑娘,掉转马头,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唐拂衣。

“孙家主,我……”

他的声音不大,策马而去的时候起了莫名的风,掷地有声的马蹄令他平静的话语变得朦胧,也越发意味深长。

其余众人目露疑惑,唐拂衣却听清了那消散在风中的话。

“他说了什么?”苏道安行至其身侧,问了一句。

“他说……”唐拂衣望向苏道安的眼中尚有困惑,“他不信神。”

第180章 再见 “既然如此,我也写一封折子上呈……-

彭城军营。

骆怀轩一路策马不停,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

士兵们早已接到了他要回来的消息,侯在了门口,接下他脱下得披风。

“骆总督,三位将军在中军帐中等您,说是有事要商议。”

“知道是什么事吗?”骆怀轩将马交给迎上前来的士兵,一面往帐中走,一面开口问道。

“听说是为了山神之事……”

骆怀轩的步子有片刻的停顿。

“呵。”他冷笑一声,“他们的消息倒是得的快。”

“……是。”那侍从听出骆怀玄声音中的不快,不敢再有多言。

中军帐前,几位副将原本正凑在一同议论着什么,见到骆怀轩过来,身子尽管是站直了,面上的敷衍与轻视还是难以蒙混过关,行过一个懒散的军礼,两人拉开帐帘,骆怀轩连半个眼神都不曾分给这几个人,径直踏入帐中。

帐中三位将军纷纷站起,骆怀轩行至正中,转身面对众人,并不准备与这几位多废话:“诸位将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总算是有一人先行开口。

“总督此番辛苦,听说孙家家主不在离城一事纯属谣传,不知是真是假?”

“真。”

“听说总督回来前,还与那孙家家主打了个照面?”

“是。”

“果然……那若是如此,月川……”

“月川如今兵力薄弱,外需内亏,即使是从离城调来增援,三年的损耗也尚未补足,此时进攻,必能一举拿下。若能攻下月川,离城便更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不等对方说完,骆怀轩便面无表情将其打断。

“可月川亦临近青城山,孙家家主如今人就在那里,我们若是发兵,必会触怒山神啊!”

“山神之说不过子虚乌有,诸位将军难道就要因此而错失如此大好时机?”骆怀轩冷声道。

“如何能说是子虚乌有?”其中一人急急开口,“当年我们便是信了这般鬼话,举兵攻城,结果上万将士,甚至连先太子都丧命于青州,身首异处,一直到现在,那些冤魂都还被埋在那青城山下,挖都挖不出来啊!”

“是啊!总督但凡是亲眼见过那场景,必然不可能如现在这般毫无敬畏之心!”

“是啊!若说是地震,那为何早不震晚不震,偏偏我们去的时候震?又为何偏偏那孙家人毫发无伤?这不是山神之怒还能是什么?”

“诸位莫急。”

相比起其他三人的紧张,骆怀轩明显冷静许多。

“我确实未亲眼见过崩塌时的景象,但曾去劫后地青州看过。临近内城的山体确实并无异常,但若是往内里深入,便可以看得出来,那山是横向开裂,这与古籍所记载的震后山体情状完全不同。”

“这……古籍或许也有未尽之处啊……”

“确实有这个可能。”骆怀轩点头,“但若是如此,临近内城的山体应当是与内部一致才说得通。”

“呃……”三位将军再次面面相觑,却明显能看出其中稍显年轻的一人已经有所动容。

“那……总督认为是为什么呢?”他试探性的开口。

“我猜……或许是一种威力极其强大的炸药。”骆怀轩转头望向那个提问之人,认真道。

“什么炸药威力如此之大?能把这一整座山都炸塌?”另一个稍年长些的老将军略有些不屑地开口道,“本将军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东西!”

“刘将军,这世上你不曾见过之事多了去了,难道没见过就一定不存在么?”骆怀轩反问。

“哼!”刘将军冷笑一声,声音中有愤怒,也越发不屑,“区区小儿,信口雌黄。那你说说,若孙氏能造得出威力如此巨大的炸药,为何到现在还只是龟缩在离城和月川?”

“这……刘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啊……”那名年轻些的将军似乎是有些摇摆,“更何况若孙氏真有那么厉害的炸药,我们如今所在这彭城,恐怕早就被夷为平地了吧?”

“孙氏龟缩离城,说明其手头必然是没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炸药。我猜,或许是因为山中安放的炸药较多,一起引爆才产生如此巨大的破坏力,亦或是,此□□难得,孙氏如今也无法再制造出新的,这些有可能。”

骆怀轩的声音坦然而肯定,这是他几经推断和调查之后的结果,他对此不无信心。

“山神之说破绽百出,一次意外如何能成为百次不攻的借口?我们此行本就是为讨伐逆贼,这也是陛下的命令。”

“仅凭你的猜测,就要万千将士冒着风险白白丧命,骆总督未免太不把将士们的命放在眼里了吧!”刘将军冷哼怒斥,“更何况陛下下令发兵征讨的前提是孙家家主不在离城,如今既然是谣传,那自然要禀明陛下之后再做决断!”

“刘将军!时间紧迫,又岂能……”

“本将这就去写折子,若骆总督一意孤行,本将恕不奉陪!”

那老将言罢拂袖而去,另一人见状,连忙也跟着他出了帐子。还余下那稍年轻些的,站在帐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骆怀轩转身,弯腰一拳砸在桌面上,低骂了一声脏话。

“这……”

那年轻将军看着放下的帐帘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到骆怀轩的身边。

“总督,刘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就这样擅自行事,说起来也是欺君之罪。”

骆怀轩闭上眼,短促的吐出一口气。

“许将军说的是,是我着急了。”他直起身,望向那年轻将军的眼中尽管尚有无奈,却也恢复了冷静。

“既然如此,我也写一封折子上呈陛下,打或不打,权由陛下决断吧。”-

月川。

陆兮兮带着小满风风火火闯进屋内的时候,唐拂衣才刚帮王九清理好手腕上的箭伤,还没来得及包扎。

“我的姑奶奶您总算是肯带着你那好妹妹回来了啊,你再那外头再多呆几天再回来咱家可就真没了,还拐了人家宝贝小姐,你看你给我家小满急得……哎哟!”陆兮兮满嘴喋喋不休却在见到王九的瞬间戛然而止。

“哎哟……哎哟哟……我家小九怎么成这样啦……哎哟……”她快步走过去,顺手搬了个凳子行云流水的坐到她的身边。

大约这次是真的被吓得狠了,王九方才止住了哭,红肿着眼睛还在一个劲的抽气打嗝。

虽说当年被从试药处救出来后她是住在唐拂衣的宅子里,但唐拂衣太忙,多少个寂寞害怕的夜里都是陆兮兮在陪着她,于王九而言比起唐拂衣,陆兮兮更是如亲人一般的存在。

如今这人就在自己身边,一脸担忧,满声关切,原本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一次控制不住的奔涌而出。

小姑娘一下子扑进陆兮兮的怀里,抽抽嗒嗒地又哭了起来。

“哎哟……哎哟哟小可怜这委屈的……谁这么不要脸呢欺负我家小九妹妹,跟姐姐说姐姐帮你教训他!必须得狠狠教训他一顿帮我家小九出气!”

“咱们小九这么勇敢,一个人应付这么大事儿已经很厉害了,都怪这个姓唐的来晚了……不哭了,不哭了昂……”陆兮兮一面轻哄着,一面注意到她手腕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又“呀”了一声。

“这这这……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惊讶道。

“这是……”

唐拂衣刚想解释,却只见陆兮兮横眉立目,厉声言辞。

“是哪个混蛋如此不识好歹竟敢伤了我家小九!小九,你告诉我,我这个做姐姐的必不轻……”

“是我不小心,当时我想射断缠在她手上的缰绳,但那个位置……”

“呃但是话又说回来,还是得亏是咱们苏统领箭术精湛,这若是换了旁人,恐怕就不是小小一个伤口这么简单了……呃,哈……哈哈哈……”陆兮兮一边说,一边看着苏道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两声,又用手肘拱了拱身边的唐拂衣,“你……你说两句啊,是不是啊?”

唐拂衣翻了个白眼,有些嫌弃的欠了欠身子,并没有理她。

反倒是王九,被她言语间这自然而然的一拐逗的破涕为笑,众人见状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陆兮兮见唐拂衣自顾自的拿起绷带要为王九包扎,根本没有半分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颇有些尴尬又抱歉的望向苏道安,苏道安眼底亦有笑意,微微颔首,示意对方无妨。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直到此刻,苏道安才注意到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门口的姑娘。

“小满?”她唤了一声,有些疑惑的招了招手,“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过来?”

“唔……啊……”小满眨了眨眼,如梦初醒一般将目光挪到苏道安的身上,“小……小姐……”

面上的落寞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地迟来的泪水,她快步跑向苏道安,“噗通”一声跪到她身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小姐!你吓死我了!”她哭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道安低头,一手搭在她的肩头。

“抱歉,是我不好,是我让小满担心了。”她揉了揉小满的脑袋,温柔道,“以后不会了,不管我要去哪里,都会提前和小满说,好吗?”

“嗯。”小满点点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破碎的字眼,抬起头,担忧道:“小姐没受伤吧?”

“没有。”苏道安又笑了笑,“我好好的。”

“可是我听兮……”小满顿了顿,她实在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了明显的别扭,“听……听陆姑娘说,你们准备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出了些意外,真的没事吗?”

“什……什么,陆姑娘?”陆兮兮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是略有些惊讶,忍不住插了句嘴,“这……这也太……”

一道目光落到她揽着王九肩膀的手上,陆兮兮对上唐拂衣颇有些探究的目光,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的话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一时间这手也不只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而王九在此时坐直了身子,陆兮兮连忙顺势松了手,长舒了口气,偷摸瞥了眼小满,却见她根本没有在看自己,尽管心中确实有些不是滋味,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太好继续纠结一个称呼的问题,只得接了小满的话茬继续往下。

“是啊,整整四日突然杳无音讯,前日寄回来一封也只写出了点意外,到底是什么意外呢?”

“我们准备回来的时候,被困在的瀚漠城中。”唐拂衣一面收拾医具,一面将那段经历简洁明了的讲述了一遍。

“那最后怎么出来的?”陆兮兮听完,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你俩这衣服这么整齐干净,应该不是杀出来的吧?”

“嗯,确实未动干戈。”唐拂衣点了点头,“是……”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苏道安,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说才更为准确。

“面见过那位国师之后,我们直接就被放了出来。”她开口,声音中尚有疑虑,“想来,应当是那国师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