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新政 满手鲜血,眼含慈悲。
“这身玄甲若是为你所准备,那如此便是刚好。若不是为你而准备……”
苏道安没有说完,又或许她只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年轻的统领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夕阳落寞,孤独的影子被拉的老长,王九呆呆地看着,女人最后的话依旧萦绕在耳畔,她忽然明白了先前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满手鲜血,眼含慈悲。
她毫无疑问是优秀的将领,却受困于其与生俱来的善良与温柔,她高举起那柄名为仁善的利剑,四顾迷茫,最终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没有人能劝得动她放下,因为她什么都懂——她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唐拂衣回到房间的时候,王九已经将那玄甲脱下挂好,点了盏红烛坐在桌边看书,跃动的烛光映在甲衣上,溢彩流光。
“怎么只点一盏灯?”唐拂衣将披风脱下挂在架子上,又点了两盏蜡烛走过去,放到桌上,“太暗的话对眼睛不好。”
“嗯,看着看着就忘了。”王九抬手揉了揉眼睛,合上书放在一边,“不看了。”
“嗯。”唐拂衣点点头,问她:“这个你有试过吗?没有被人发现吧?”
“试了。”王九垂头抿了抿嘴。
空气有瞬间凝结。
唐拂衣眨了眨眼,片刻的沉默之后,她才意识到王九的话已经说完了。
“那……那怎么样?”
提问的声音里含了些小心,事实上王九完全可以直接顺着之前的那两个字继续说下去,可她停下了,这段无意义的留白令唐拂衣心生怪异,又有些不安。
王九沉吟了片刻。
“我穿刚好,小姐若是准备送给苏统领,腰部与肩膀处还需要改小一些。”
唐拂衣听她声音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没有再多想,总算松了口气。
“那就再改一改肩膀。”她转身走到那悬挂在衣架上的玄甲前,“她现在太瘦了,我要盯着她多吃一点,到时候腰身应该就正好了。”
她抬起手抚摸着那甲面,看着它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小九,你说她会喜欢这个吗?”
“虽然轻云甲最初就是孙氏所制,但后来经过多次改进与修补,到涉川那一代应当是大不相同了。”
“可孙氏这里却只保留了最初的样式,我……”
“小姐为了这身轻甲费尽心思,孙氏最好的工匠见到了都赞不绝口。我想,苏统领会感受到小姐的心意的。”小九走到唐拂衣身后,笃定道。
唐拂衣微微一愣,而后轻笑了声:“我的心意不重要,我只想她能开心。”
言罢,她又转回身了身子,面对王九:“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笄礼,先前你说,还是希望能按照南唐的风俗,希望能自己起字,有想好么?”
“嗯。”
“叫什么?”
“忆甫。”王九抬起头,望向唐拂衣,“王忆甫。”
“小姐,将军于我而言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将军去了,小九却还是希望自己的一切都能与将军有关。”
唐拂衣看着王九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怀念与悲伤一同褪去,露出眼底的从容与欣慰。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王九的脑袋。
“自然可以。”她说着,见王九眼珠动了动,处于对她的了解,唐拂衣自然而然地又问了句:“你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是。”王九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座位,“是有关月川的事,小姐先坐下,听我慢慢讲。”
唐拂衣依言坐下,王九为她倒了杯茶,才开口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这几个月小姐留我在月川帮忙重建房屋,收揽灾民。我学到了许多,却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月川这个地方,城郊与城外都有大片的良田,尽管曾经坚壁清野,这些田地不再如从前那般肥沃,但做比较简单的耕种之用还是绰绰有余,若是都能被使用起来,其粮食的产出对我们而言想必是极其可观,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需要有足够的人来种地,但士兵们如今需要操练,自然不能再像离城以前那样,让士兵们去种地。,所以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吸引更多流离失所的给百姓来月川定居。
“我们原本的方式,是将每一亩地标上租价,佃户们租下一定数量的田地,每年上交一定的粮食作为租金,剩下的就都归佃民们自己所有。若是遇上丰年,佃民们便能得的多些,这些多出来的部分便可以作为贫年的备用。”
“但我认为这样的方式在现下的月川并不适用,此地经历过三年的天灾人祸,在我们初到之时几乎已经是一座空城,如今虽然慢慢有流民入城,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饱受摧残面黄肌瘦,若是再遇上年头不好,恐怕饿死的饿死,逃跑的逃跑。但若是最开始咱们就将租金降低,日后若是在想抬高恐怕会更难。”
“你说的有理。”唐拂衣认真点了点头。
“依我愚见,不如干脆换一种方式。”王九道,“今后不按数量上交,而是我们和佃户按照□□的比例进行分成,这样不论收成好坏,佃户们都至少不会饿死,若是遇上丰年,我们也好多收些粮食以供军需。”
“可若是如此,佃户们所得怕是要比从前少上不少吧?”唐拂衣道,“如此,流民们为什么要来种我们的地呢?”
“自然是因为我们有山神庇佑啊。”王九炸了眨眼,“如今正是乱世,佃户们最怕的不就是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被人抢了去?但来我们月川就不会,孙氏受山神庇佑,月川如今是孙氏的地盘,自然也受山神庇佑,佃户们比从前多出的钱我们就对外宣称是对山神的供奉,同时从月川的守将中分出一小部分对他们的田地进行保护。”
“如此,自然会有人愿意少得些粮食,以换心安。”
唐拂衣听着这个年不过甘九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对农政之时侃侃而谈,惊讶的同时眼中也有掩盖不住的倾佩。
王九从前一心读书习字,不声不响,处事低调,以至于到今日一鸣惊人之时,她才猛然意识到,当年那个饱受折磨而瘦弱不堪的女孩,如今竟已经有了独挡一面的的担当。
“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唐拂衣露出一个认可的笑,“但此时事涉重大,还需要与众人一同商议后才能下决断,改日我会召集大家,一同商讨,届时希望你也能参与进来,出谋划策。”
王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略有些激动的笑。
“好!”她用力点了点头,“多谢小姐!”
“不必谢我,这是你的主意,我总不好抢功。”唐拂衣说着,抬头看了眼窗外,“今日尚早,你既然恰好来了,我带你去见一见涉川吧。先前就说要介绍你们认识,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嗯。”王九应下,“我也很想为当年的事,当面与她道谢。”
她跟着唐拂衣来到苏道安的房间,苏道安正坐在桌边教小满写字,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微红。
唐拂衣问了两句,苏道安却只说自己是累着了,前者也只好暂且作罢。
整个“介绍认识”的过程十分简单而顺畅,两人心照不宣,互相都没有拆穿对方以假乱真的笑。
唐拂衣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她始终观察着苏道安的状态,见她与王九交谈了一会儿过后似乎是开怀了许多,便也将先前她眼尾那一抹残留的微红抛到了脑后。
离开前,王九最后又向苏道安发出了参加自己笄礼的邀请,苏道安却依旧是微笑着拒绝。
“笄礼对我而言并不是美好的回忆,所以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仪式。”她坦白了自己的心结,“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九自然也不能再强求,而唐拂衣却又因此而心生愧疚。
“无妨,这么多年,我早已经释怀了。”苏道安如是说,“有人邀请我,我很欢喜,所以你不必自责。”
小满跟在王九地身后一同出了门,而后十分懂事的将门关好。
今夜无雨,苏道安却还是向唐拂衣张开了双臂。
唐拂衣潜意识觉得今日的她有些反常,可对方眼中的依赖与期待太过真诚,那是做不得假的东西。
唐拂衣没有办法拒绝苏道安向自己敞开的怀抱,是真是假,是深渊还是天堂那都不重要,哪怕只是片刻的温存,她都愿意就此沉沦。
王九的笄礼办得并不高调,此后又是一阵忙碌。直到陆兮兮在某个她办完事准备回屋的黄昏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自己的屋子里,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和美酒,唐拂衣才想起来今日竟是自己的生辰。
“你看你,忙的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来,二姐陪你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
陆兮兮笑的不怀好意,唐拂衣觉得自己仿佛见了鬼。
“你脑子坏了?”她被陆兮兮扶着肩膀摁到桌边坐下,面前斟了满杯的酒水中倒映出一张神情复杂的脸。
“哎哟喂你这是哪儿的话呀!”陆兮兮十分夸张的感叹了一句,转身坐到唐拂衣的身侧,“我就是前阵子见到那小九丫头的笄礼,想着你怎么着求我办事的时候也叫我声姐,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你庆祝过什么生辰,总觉得自己有些失职,这不是赶紧趁着还放在心上的时候给你整一个么。”
“真的?”唐拂衣将信将疑。
“你要这么说,二姐可要伤心了。”陆兮兮说着竟真的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唐拂衣直觉这其中必定藏着什么阴谋,这一壶酒下肚,恐怕自己又要被陆兮兮狠狠敲上一比。
眼看着陆兮兮已经端起酒杯递到自己面前,疯狂挤眉弄眼,唐拂衣思忖片刻,还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并不是很好,本以为对方会拉着自己猛灌,却没想到这一杯下去后,陆兮兮竟然十分“体贴”的主动提出了以茶代酒,而直到这场“鸿门宴”结束,她都并没有提出什么请求。
出门的时候窗外大雨倾盆,大约是酒劲上头,唐拂衣头脑昏沉,她扶着柱子走了两步,忽然一身惊雷炸响在耳边,将她整个人都吓得清醒了三分。
涉川……
她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匆匆往苏道安的房间赶去。
突如其来的惊吓令她在那个瞬间忽略了心头涌起的燥热,而当她意识到那种怪异的温度并不是来自那简单的一杯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心头密密麻麻地爬,尽力驱赶却越来越多,多到层层叠起,又开始顺着血脉快速爬行到四肢百骸。
指尖,嘴唇,甚至是齿根都传递来阵阵酥痒,汹涌的热浪淹没了理智,撑爆了皮肤,每一处毛孔似乎都在疯狂的涌动叫嚣。
方才修好没多久的木门又被重重推开,空气流通,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到地板上,耳畔似乎是隐约有“砰”地一声响,可唐拂衣根本分辨不清也不无心分辨,她踉跄两步闯进房间,看到苏道安正怔愣着站在窗前,身后是被狂风吹得大开的窗子。
“我……我只是……”
她似乎原本正准备开窗看看外头的雨势,却没想到唐拂衣突然地推门,直接让窗户脱离了她的掌控。
只一眼的功夫,苏道安便察觉到了唐拂衣的不对。
“你怎么了?你……”
她皱眉上前,然而唐拂衣现下早已浑浑噩噩不分天地,她喘着粗气,每一口都像是在喷火,周围的空气被点燃,灼烧炙烤着她的灵魂,熊熊大火中,所有的一切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个苏道安在视野中越发清晰。
那是如今唯一能救她的东西。
第152章 醉醒之间 野性难驯,却越发令人想要征……
唐拂衣几乎是冲上前来,一手揽过苏道安的腰,另一只手自后颈处探入她的衣裳,凸起的骨骼隔着单薄的皮肉在掌心隐隐约约地摩挲,像是一根羽毛在本就瘙痒难耐的皮肤上轻飘飘地剐蹭,令她越发痛苦的想要尖叫。
于是她强迫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用力扣住苏道安的脖颈,欺身埋头,强硬地吻上了对方的唇。
苏道安想到唐拂衣会突然有如此动作,所有未说完的话都被堵在了厮磨地唇齿之间。
唐拂衣神智不清,一个成年女人的重量忽然压上来,令苏道安站立不稳,艰难的用余光找到了床的方向,双腿打着架退了几步,便再也支撑不住,被重重扑倒在床上。
下一秒,脆弱的嘴唇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牙关松懈了一瞬整个口腔便被轻易攻城略地,陌生的舌头带着一股子铁锈地味道探进来,灵巧的舌尖小心的四处挑逗,像是早就已经想象演练过太多次,短暂地尝试过后,很快就变得十分熟练。
不安分地手在自己地身体上乱摸乱捏,苏道安觉得自己地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她从未经历过这样地事情,隔着一层已经被汗水尽浸透的衣料,她清楚的感知到那些来自唐拂衣的触碰,最初的恐惧和无措过后,随之而来更多的是紧张地期待与拼了命都藏不住地兴奋。
她忍不住想要扯掉那碍事地布料,可那一个绵长又凶狠地吻令她几欲窒息,她涨红了脸,用力挣扎,新鲜地空气终于在这激烈地对抗中找到机会钻进口腔,苏道安理智尚存,她立刻将脑袋瞥向一边,用力将唐拂衣推开了些。
“你……你不正常……你……门……门还没有……”
“不要……”
她听见一声带了哭腔和央求地嘤咛。
“不要走……求求你……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带走她,离城,离城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像是一根针冰冷地针,刺入她鼓胀地太阳穴中,凝结多年地血块在脑中炸开一片淋漓,苏道安四肢僵硬,整个人麻木而冰冷。
而唐拂衣却丝毫不觉,一片混沌中,记忆地碎片当头而下,砸的她头昏眼花。
她身处三年前城外地树林,她看到苏道安浑身是血地被惊蛰抱在怀里,她知道她们要去离城投靠何曦。
可是何曦会死!银鞍军会死!离城地所有人都会死!
未来地一切悲剧都是源自这一次地放手,于是她越发痛苦,越发偏执。
“留在我身边,你不要去离城……你不要去……”
她撕扯开苏道安胸前本就已经零碎地布料,用力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对方地胸口,仿佛只有这样被包裹地触感,才能令她稍稍安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我不知道你一个人……一个人那么难……我以为……我以为你……”
三年间无数次殊死搏斗,风急雪重,日晒雨淋,苏道安的皮肤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光滑细腻,可粗糙之下,是掩藏不住的力量与野性。
野性难驯,却越发令人想要征服,越发令人着迷。
唐拂衣哽咽着,亲吻着,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苏道安胸下地那一道明显地刀疤。
窗外的电闪雷鸣,四下皆冷,唯有肌肤相贴之处灼烧异常。
……
“公主……公主……涉川……你摸摸我……摸摸我吧……”
她趴到她的耳边,轻咬她的耳垂,低喘,呢喃,请求。
泣不成声。
一声声”公主”“涉川”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进苏道安的身体,她感受那针身上凝结的冰霜,包裹其中的是唐拂衣懊恼而痛苦的哭诉与无比虔诚又卑微的请求。
她不曾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从未被人如此放肆地触碰过的身体却在认清来者之后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她意识到她深爱着眼前的人,喜欢看到她对自己露出那样迷乱又渴望的眼神,喜欢听她低沉缱绻地嗓音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喜欢她强行将自己在床上抚摸身体上陈年新旧相叠地伤。
她相信并期待着对方即将带来地极致地欢愉。
腥咸地泪水从眼角滑落到耳根,又被轻轻吻去,那样地温柔几乎要令她发狂。
就这样吧,苏道安想。
如果唐拂衣对自己地愧疚是针身上常年不动地冰雪,那她愿意用自己地身体将其融化,只愿她从此以后不再为此所困。
于是她主动抬起双臂,环住了身上人地脖颈,浅尝辄止地回吻。
喉头,下颚,破掉地嘴唇。
抛弃矜持与羞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
潮湿温暖的水汽将指尖紧紧包裹,那些令人疯狂的痒意总算得以缓解。
肩头的疼痛与脖颈处紧到几乎要令她窒息的桎梏却反而让唐拂衣觉得自己在被拯救,被需要,被深爱。
醉醒之间,光阴暗换。
唐拂衣摸索到苏道安的指尖,下一秒便被对方捉住,十指相扣。
心头灼烧的燥热渐渐平息,寒意纷至沓来,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身是伤地自己站在漆黑甬道的尽头,眼前是一扇老旧的木门。
她垂下头,不敢推门,下一秒再抬头,却看到苏道安站在门口,红裘加身,长发飘飘。
小公主的眉眼与记忆中有些不同,但唐拂衣却知道那就是她。
至于哪里不同,为何不同,已经不再重要。
她拉着她的手,跟着她慢慢地走,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153章 生辰快乐 “下次若是你再敢开着门开着……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正午。
阳光透过窗帷洒在房间的地板上,一边枝头鸟雀叽叽喳喳,另一边走廊交谈声阵阵,伴着来来回回地脚步声,隔了层门板,在这安静的室内有些沉闷地嘈杂。
唐拂衣睡眼惺忪,朦胧间觉得自己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软软地,暖暖地,不想松手,毛茸茸的触感贴在自己的下颚,呼吸间轻轻蹭过颈间的皮肤,是前所未有的舒心。
她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抚过那“东西”光滑的表面,下一秒却碰到了一个异样地,有些粗糙的凸起。
眉头轻轻一簇,她顺着那凸起处一点一点地往上摸,似乎是一道长条形的坑洼,硬硬地,像是有什么东西包裹在其中。
唐拂衣心中疑惑,摸着摸着忍不住手痒稍微用了些力抠了一下,却只听一声嘤咛从怀中传来,将她吓了一跳。
是猫?
唐拂衣怔愣着睁开眼。
自己的床上怎么会有猫?
目光小心翼翼地下移,入目先是一团稍有些凌乱的灰黑色短发,而后,她看清了乱发之下赤丨裸地肩膀和那张熟睡的侧脸。
……
苏道安?
苏道安!
唐拂衣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盯着苏道安的脸愣了足足一分钟。最初的震惊缓解之后,有关昨夜的记忆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冻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僵硬,心跳过速呼吸落拍,晕头转向浑身发烫到几乎是立时又要昏死过去。
上半身下意识抬起,薄被滑落,寸缕未着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苏道安似乎是有些冷,无意识地皱眉哼唧了一声,唐拂衣心头一跳,连忙又将那被子拉上了些,盖住了她的肩膀。
浑身的酸痛感在清醒后越发明显,很快就变得不可忽视。唐拂衣咬了咬牙,不敢大声呼吸,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道安的脸颊。
不烫。
她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着凉。
短暂而麻木的思考过后,唐拂衣决定先下床穿上衣服再说其他。她托着苏道安的脑袋轻放到枕头上,压着另一边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却不想苏道安的脚腕竟不知何时勾上了她的小腿,等到唐拂衣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唔……”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道安欠了欠身,发出一声慵懒地喟叹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时间静止,万物无声。
唐拂衣一只脚踏在地上,另一条腿还未来得及下床,就这样与苏道安对视了又足足有一分钟,才见到对方的脸上倏地爬上一抹绯红,而后有些局促的移开了目光。
“你……你昨晚……忽然就……进来……”苏道安声音越说越低,“就把……把我……”
“我我我……”唐拂衣意识到苏道安要继续说什么,脑子还没转完声音就已经出了口,“我……”
她一连说了许多个“我”字,却始终理不清思路,可又害怕苏道安会在沉默中难过,只能硬着头皮语无伦次的往下说。
“我昨晚喝……喝醉了,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没控制住我自……不是,我不想……不对,我不是不想,我是……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唐拂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到最后,只吐出一句失落而懊恼的“对不起。”
苏道安到现在却是出了奇的平静,她盯着唐拂衣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片刻后,她微垂下眼帘,伸手将被子拢紧,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唐拂衣愣了愣:“什么请求?”
“如果我不说是什么,你能答应么?”苏道安不答反问。
唐拂衣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情绪,但直觉却令她觉得苏道安似乎并不似想象中地那般难过,悬着的心便也放下了些。
“当然可以。”她答得很快,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什么考虑,“涉川,即使……即使没有昨日之事,我都不会拒绝你得任何要求。”
唐拂衣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苏道安看了她一会儿,抿嘴点了点头。
“嗯。”她说着,又开口,低声道了一句:“生辰快乐。”
“什么?”
突如其来得一声生辰祝福像是一颗小石子砸进平静得湖面,溅起的那一点点小小水花却足够冲昏她好不容易清明过来得头脑。
鉴于自己还未穿衣服,她又大着胆子钻回到被子里,见苏道安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便又提心吊胆的伸出手,为她将挡在脸前的乱发整理到脑后。
“涉川……能不能,再说一遍?”
“祝你生辰快乐。”
苏道安乖乖又重复了一遍,清浅的呼吸让两具身体之间的氛围变得又有些缱绻暧昧,迟来得祝福就像是昨日激烈情事得一个圆满句号,祝福之外,唐拂衣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猜测。
她将那股欣喜死死压下,正准备再得寸进尺几句,一阵突兀敲门声又将她吓得清醒了几分。
“小姐,孙家主,你们醒了么?”
是惊蛰的声音。
“呃……是,等,麻烦稍等片刻,我这就来开门。”
唐拂衣连忙高声答了一句,而后匆匆下了床,下意识走向衣架,却只见那上面只挂了几条破碎零星的布料。
她瞬间又有些尴尬,一转头,苏道安本也正探头往这边看,撞到她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下一秒又红着脸躲进了被子里,留下唐拂衣一人手足无措。
“衣服在茶桌边的椅子上。”
惊蛰的声音又适时从屋外传来,唐拂衣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匆匆绕过去一望,果然在那凳子上看到了两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顾不得浑身酸疼得触感以及肩膀上得刺痛,唐拂衣匆忙穿好衣服,简单整理了下凌乱得头发,转头一看苏道安仍然缩在被子里没有要出来得意思,便径自走到门前。
正准备开门,这才发现门框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坏了——这扇门只是被人从上面斜撑着,才面前能起到遮挡得作用。
不等她反应,惊蛰已经将门挪开,在那如刀地冰冷眼神中,唐拂衣才忽然意识到,那些早就存在的古怪之处。
比如——
是谁帮她们准备了衣服,又是谁帮她们盖上了被子。
谁关了窗,谁拾起了门,是谁……
她有些心虚的与惊蛰对视了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下次若是你再敢开着门开着窗对小姐做这种事,我一定杀了你。”
惊蛰面无表情的经过唐拂衣身侧,冷冰冰丢下一句狠话。
唐拂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虚到忍不住想找个地缝立时钻进去。
她随着惊蛰一同转身,见到苏道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在床上,疲倦的面容与乱糟糟的头发却还是掩盖不住她周身的矜持与贵气。
昨晚的一切竟都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但那不是梦,于是便越发令人回味无穷且为之着迷。
“小姐不必担心,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进过房间,只是这门是坏了,恐怕是……”
“我立刻就找人来修。”唐拂衣连忙转身接话道。
惊蛰沉默表示默认,转而又问苏道安是否有哪里难受。
“惊蛰,多谢你。”苏道安点了点头,“我并没有什么大碍。”
“方才小满过来,我编了个理由让她去盯着午膳。”惊蛰道,“进来之前我也让人备了水,小姐先洗沐浴洗漱一下吧。”
“嗯。”苏道安又点了点头。
惊蛰一回头,脸上的温和与柔软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你呢?”
“啊?”唐拂衣正发着呆在想事情,没想到惊蛰忽然问到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蛰实在问什么,“我什么?”
“你要不要沐浴?”惊蛰冷声道。
“啊?我也有吗?”唐拂衣脱口而出,问完才在惊蛰看傻子一般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有些受宠若惊,“嗯……要,要的,多谢你……多谢惊蛰。”
惊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电光火石之间唐拂衣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将她叫住。
“这……为什么涉川的屋子昨晚无人守门?”
惊蛰脚步一顿:“这个问题,你来问我?”
“什么意思?”唐拂衣一头雾水,惊蛰这个问法不知为何倒显得她贼喊抓贼一般。
惊蛰目光复杂的盯着唐拂衣看了一会儿:“昨晚本该是小满守夜,但是她方才与我说,陆兮兮和她说晚上小姐要帮你庆生,所以不要去打扰。”
“她想着小姐确实有提到过你的生辰,原本准备晚些等结束了再过来,却没想到喝醉了酒,睡到方才才醒。”
“小满不可能自己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只能是那位陆姑娘骗她喝的。”她走上前一步,盯着唐拂衣的眼睛:“我找人问过,昨晚你确实去了陆姑娘的房间并且呆了很久,她是你的心腹,你该不会现在要告诉我,此事你全然不知吧?”
“……”唐拂衣目光呆滞,僵硬地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一个多时辰后。
陆兮兮正拉着帘子,躺在屋中的摇椅上小睡,忽然有人“砰”地一脚踹开了她的房门。
陆兮兮惊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刀锋已至近前。
“哎哟妈呀!”她一边惊叫着一边闪身躲开,“你疯啦!你要谋杀你亲三姐啊!”
金色的蝴蝶刀擦着摇椅的边缘蹭过,一转头又向陆兮兮刺过去。陆兮兮有了准备,一抬手,抓住唐拂衣的手腕,将那刀尖堪堪定在自己脸前。
“哎哟喂!你是真被鬼上身啦?”她尖叫道,“这青天白日的,不能啊……”
“陆老三!你脑子被驴踢了给我下药?!”唐拂衣高声怒斥,手中力道不减。
“怎怎怎……怎么就被驴踢了,你脑子才被驴踢了!”陆兮兮死死抵住唐拂衣的手腕,情急之下也口不择言,“就你那扭扭捏捏半天憋不出个屁来你俩啥时候能有进展啊,我不寻思推一把吗!”
“那你想过她愿不愿意吗!你……”
“她愿意啊她不愿意我能干这缺德事儿吗?”陆兮兮大叫。
“什么……”
唐拂衣手上力道一送,陆兮兮连忙趁机将自己从她的刀下解救了出来。
“呼……不知道发什么毛病。”她一面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面假装嫌弃地挖苦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呕!”
第154章 无懈可击 “人家跟你装柔弱呐!你真当……
唐拂衣现下自然是顾不得陆兮兮是什么表情说了些什么,短暂的怔愣过后,她一把抓住陆兮兮的手臂问她:“你刚刚说什么?她……她愿意?”
“是啊。”陆兮兮皱眉道,“那不然我能做这种事吗?你当你二姐什么人呢?”
“你……你怎么知道她愿意?”唐拂衣瞪大了眼睛,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哎呀,我能骗你吗?骗你这个我图什么?”
陆兮兮抽回手,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坐下,正准备给自己倒水,提起茶壶,手腕又被唐拂衣捉住。
“你给我说清楚!”唐拂衣瞪着她,神情严肃。
陆兮兮目光复杂的盯着唐拂衣看了一会儿,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就是……那天小九的笄礼,我不是提前离席了吗?当时我说是小满找我有事,但其实呢,是苏家那丫头让小满约我出去见面……”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唐拂衣抢了一句,而后在陆兮兮无奈的眼神里,她发觉自己问的这个问题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她说你的生辰快要到了,想给你准备一个生辰礼物,问我你想要什么。”
唐拂衣又是一愣,而后她松了手,慢慢坐到桌边,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兮兮:“然后呢?”
“然后……我就实话实说啊。”陆兮兮道,“我说你不是很看重自己的生辰,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我让她如果想送就随便送,反正就算她路边捡块石头送你你也会当成宝贝供起来的。”
“……”唐拂衣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但她又不可否认陆兮兮说的确实是事实。
“后来我看她好像有些苦恼……我就……”陆兮兮顿了顿,唐拂衣明显察觉到了她声音中一丝与先前不同的情绪。
“就怎么?”她追问了一句。
“就……就……就和她开了个玩笑。”
“什么玩笑?”
“就……”陆兮兮撇了撇嘴,“我说你啥也不缺,啥也不要,就要她这个人,问她肯不肯给呗。”
“那她说什么?”唐拂衣紧跟着又问。
“她一开始没说话,最后她说,如果你想要的话,她会给。”陆兮兮道。
唐拂衣心神俱震,在意识到陆兮兮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的瞬间,思维开始变得飘忽而凌乱,凌乱间藏着难被忽略的窃喜。
“我寻思她这话不就是同意了么,而且就你那别扭性子等你主动要人家恐怕早就另寻新欢了,那我这个当姐姐的可不得帮一把?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给我下药?”唐拂衣努力的压下唇角,质问的气势却还是比方才要弱了许多。
“那不给你下,难不成给她下吗?”陆兮兮理直气壮,“真给她下了你又要不乐意了。”
“你……”
“你什么你啊?那可不是普通的春药,我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偶然间抢……得,得来的好东西,一直留到现在呢,一个晚上过了还能强身健体呢,别说的好像我害了你一样。”陆兮兮快速将她打断。
“我……”
“我什么我啊?咱也别整那些虚的,你就说你俩昨晚是不是成了不就得了,你说!”
“……”
陆兮兮一套接着一套的说辞令唐拂衣哑口无言,她面上的肌肉抖了抖,有些无奈的坐下,一把抢过陆兮兮刚倒满茶水地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欸,你这人……”
“可是,若是……”唐拂衣直接无视了陆兮兮地抗议,说到一半,却又顿了顿,望向陆兮兮地眼中确有欢喜,欢喜中却还是藏不住担忧。
“若是她是因为看我状态不对,所以才迁就我,那……”
“那也是人家愿意迁就你啊。”陆兮兮道。
“那……那若是她,她原本是想反抗的,但是反抗不动呢……”
“哎哟我的好妹妹。”陆兮兮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人家只是看着柔弱,不是真的力气小啊。她嘴上说自己穿不动银鞍军的重甲,那不也穿了三年吗?人家使得那长枪,陌刀,哪一个不比你那蝴蝶刀重?你又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她若是真的不愿意,难道还能推不开你吗?”
“小满是被我灌醉了,那惊蛰不还在吗?她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苏家丫头但凡叫唤两声她肯定来的比风还快。”
陆兮兮说着,凑近前去,伸出一根手指在唐拂衣面前的桌面上用力点了点。
“人家跟你装柔弱呐!你真当人家是小白兔啊?”
“你嘴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唐拂衣蹙眉道。
但尽管对陆兮兮的言辞颇有嫌弃,她依旧不可否认对方说的确实极有道理。事实上,苏道安本人在那荒唐的一夜后的态度也并没有明显的抵触,反而是比唐拂衣想象的更为平静。
可不知为何,唐拂衣心中总是隐约有些不安。
陆兮兮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撑着脑袋在一旁喝茶吃零嘴等着她自己想通。
唐拂衣垂眼沉思了许久,却还是没能想出什么来,只得暂且作罢。她抬起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有些丧气的问陆兮兮:“那以后……我该怎么和她相处呢?”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陆兮兮不以为意,“你们以前也已经够暧昧的了,也不差这一次。”
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唐拂衣抿了抿嘴,无话可说。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是孙寻的一名手下来报,天字一坑深处忽然发生坍塌,要家主快些过去看看。
孙家开挖的矿洞的命名规则代代相传,天字一坑,一般都是孙氏族人在多次勘探过后开挖的第一个坑洞,其意义重大,不论是从风水还是洞坑结构还是矿源来看,都是这座矿山上的所有矿洞之首。
在孙家先祖创立基业之始,一旦有矿洞发生坍塌,说明矿神发怒,必须要停工七七四十九天,待矿神怒气平息之后,再重新进行祭矿仪式。
然而随着孙氏的矿洞越开越多,众人发现矿洞坍塌并不罕见,而停工四十九日带来的损失实在太大,于是这个时间慢慢地越缩越短,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这般习俗。
但天字一坑塌了,对孙氏而言依旧是绝对的不祥之兆。
唐拂衣与陆兮兮对视了一眼,互相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而比起陆兮兮,唐拂衣还更多了一丝不安。
“可有人伤亡?”她站起来,开口问了句。
“无人丧命。”那来报信之人道,“但有三人受了伤,其中一人从栈道上掉下去,断了只手,也已经救了出来,医师说那条手臂大约是保不住了。”
“可有通知他的家人?”唐拂衣问。
“已经派人去接了。”那人答。
“好,我这就过去。”唐拂衣站起身,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论大小,她身为家主都责无旁贷。
出门的时候残阳如血,已经有人为她备好了快马。
唐拂衣翻身上马,却不知为何,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她坐在马上,最后一次转身望向院门。
正对着大门的是前厅,而苏道安的房间在前厅之后的二层,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二层的屋顶,甚至都看不见那扇总会开了一半的窗。
明明午后方才离别,唐拂衣却还是忍不住开始想,苏道安如今在干些什么,今日天气这么好,那扇窗是开着的吗?
此时此刻,她会不会也正在窗口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这是没来由的多愁善感,唐拂衣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家主?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没有。”唐拂衣摇了摇头,“走吧。”
她勒马转身,奔向城西的矿山。
矿洞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上一些,前来通报之人的描述应当是略有夸大。
由于已经是快要下工的时间,许多人都已经离洞,剩下没有来得及撤离的三人,两人只是轻微擦伤,剩下一人彼时正好位于坍塌的中心,断了手臂,但性命无虞,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调查原因,商讨后续,慰问伤员,安抚亲眷,山下营地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后半夜,唐拂衣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家主,夜路难行,再过两个时辰天便也凉了,不如就现在营地的客栈稍作休息,待太阳升起再回去吧。”
为了方便对矿山的开采与锻造兵刃,孙氏在矿山脚下建造房屋,以供挖矿的工人与他们的亲人居住,说是营地,实际上集市客栈一应俱全,山下远离矿坑的地方还垦出些田地,虽说土壤称不上肥沃,但基本的耕种不成问题。
与其说营地,倒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个蜷缩在城郊地小小村落。
“也好。”
唐拂衣觉得孙寻说的有理,从这里到城中还是有些距离,夜晚一片漆黑,确实不好走。
回到房间的时候孙寻已经差人备好了热水,唐拂衣满身疲惫,正准备好好洗一洗,衣服脱到一半,又有人敲响了房门。
急躁,凌乱,慌张。
唐拂衣心生不详,随意的披上衣服,也顾不得已经散下有些凌乱的长发,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来人是银鞍军中的一名女卫,连夜赶来,如今浑身是汗,气喘吁吁。
“孙家主……孙家主不好了,我们统领,她……她不见了。”
第155章 逃离 她甚至都没有在自己面前真正的大……
窗户开着,被褥与衣物都叠的整整齐齐,睡前送进去的点心和茶水都还摆在桌上。
房间里的东西一样未少,唯一和苏道安一起消失了的,是马厩中那匹名叫北斗的黑马。
那是何曦送给小公主的生辰礼,是陪伴苏统领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战友,也是离城唯一一匹没有被当成食物吃掉的战马。
“统领原本第一个想杀的就是它,是离城上下一心,才保下了它。”
惊蛰曾经在提到北斗的时候如是说。
在离城原本的最后一日,也是它背着身着三四十斤重银甲的统领,一同出城,只身赴死。
“我……小姐,小姐今晚睡了之后,我还是在门外守着,可是我根本没有听见房中有什么动静,后半夜起了风,我……我听到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才……才想着进去看看……结果就……”小满跪在苏道安房间的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小姐……”
她大口大口地抽着气,一张脸憋得通红,陆兮兮连忙一面抚摸着她的背部给她顺气,一面安慰道:“不怪你不怪你,你家小姐故意不想让你发现,你自然是发现不了的,我们会把你家小姐找回来的,昂,别难过,别难过了……”
惊蛰站在一旁,攥紧双拳望向唐拂衣,唐拂衣紧咬着牙关,一时沉默。
陆兮兮说的没错,守门的将士为她开了城门——他们自然没有不开门的理由。
在最初近乎疯狂的慌乱过后,唐拂衣又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很快冷静了下来。
苏道安并不是偷偷离开的,她骑走了那匹独属于她的马,正大光明的让人为她开了城门,这说明她并不希望自己会被人误以为是失踪。
瞒着小满和惊蛰,是为了暂且瞒住自己。
这是一场有预谋地逃离,逃离地对象……
“小满,你好好想一想,小姐今日或是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是说过什么有些奇怪的话?”惊蛰蹲下身,开口问道。
“我……我……”小满的哭声收了些,暴风雨般的哭泣过后,她开始不断的打嗝,打了十几个,似乎是终于想到了什么,又一抽一抽地开了口。
“小……小姐她,她今日……今日睡前与我说,她想……想回家……”
“回家?”陆兮兮忍不住惊讶出声。
“嗯……嗯……”小满点点头,“她问……问我,如果……如果她真的……真的回家了,我会不会……高兴……”
“她上哪儿回家去?”陆兮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两道眼刀落到自己身上,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慌张找补,“呃……我……我是说……能回家当然,当然高兴啊……呃,那,那这样的话,说不定她会留下些什么信啊什么的告诉我们她要去哪里,不如……”
陆兮兮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屋中飞快扫了一圈,落到那大开地窗户上:“这窗开着,说不定是被风吹到什么角落了,这屋里屋外可有都找过一遍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唐拂衣与惊蛰对视了一眼,没了再追究陆兮兮乱说话的心思,一同开始在房间里仔细搜索,很快竟真的在床下的角落找到了有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
而那信纸上,竟清清楚楚地写了起个大字:拂衣亲启。
惊蛰看到那字先是一愣,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唐拂衣,片刻的思考过后,她慢慢后退了几步。
黑色的墨汁隐隐约约洇到纸背,唐拂衣展信的手略有些抖,白宣上的墨迹张扬奔放,笔锋遒劲,看似随意的撇捺之间傲骨天成。
一看就是苏道安的笔迹。
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唐拂衣盯着看着,瞳孔不住地发颤。
她想起苏道安过去几个月反常的行为——拒绝统领银鞍军,培养提拔魏虎;尽量不再参与军事决策,交给惊蛰和姜照云共同商议;对于自己的靠近与示好从不反抗,甚至轻易允许自己在药物地作用下对她为所欲为。
她留意思考到了所有的一切,却独独忘了那些本该存在却离奇消失了的东西。
仇恨,悲伤。
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会在遭遇家人亲友蒙冤而死之后,在被困在离城生死边缘三年之后,对这个世界,对造成这一切的人毫无怨恨,对自己所经历的无妄之灾毫无悲哀?
她甚至都没有在自己面前真正的大哭过一场,她只是用微笑包裹住所有的负面情绪,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每个人一点一点的往前推去。
而这些所有的一切,如今看来都是她最后的的告别。
她想要逃离地对象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一整个离城,是这个令她痛苦绝望倒麻木的世界。
唐拂衣相信这是苏道安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第一年的时候我每日都很痛苦,父母兄长死于非命,轻云骑覆灭,何曦被奸人所害战死在关外,而我甚至无法取回她的尸体。
对我而言,那些痛苦与仇恨就像是一场暴雪,我顶着风雪拼了命的走,好不容易等到雪停,我努力挖掉一层,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层,我又挖了一层,却发现还有一层,而被我挖掉的那些,又在我不曾留意的地方堆出高高的雪坡。”
“而在我死后,又会有另一个人被丢到这里,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尽头。”
“这个世界需要一场大火。”
唐拂衣眼眶微红。
她找不到火种,她选择让自己成为那场火。
就像当年的安乐公主,义无反顾地咽下杯中的毒酒——她要以身为剑,将束缚左嫣然的枷锁彻底斩断。
“诶……诶诶,你要干嘛……”陆兮兮一面睁大了眼睛一面将准备起身的小满拉住。
“我……我去找,找小姐……”小满道,“我要……要和小姐在一起,小姐每次走都不带我……”
言及此处,她竟又控制不住的呜呜哭了起来。
“哎哟……你自己都这样了,你还去找她呢?你好好呆着吧,昂,听话昂!”陆兮兮又将她拉回来拍了拍她的脑袋。
“那怎么办……小姐什么都没带,小姐在外面怎么生活啊……”小满哭的更凶。
“这……她不是骑了马走的吗?”陆兮兮又道,“而且人家也说了是想要回家,那说不定她真的是得到了家人的消息,所以才离开的呢,对吧?”
“而且你家小姐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肯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呀,如果是冲动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走,说不定她外头转一圈又回来了。反倒是你,你要是走了那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你家小姐不带你肯定也是不想你跟着吃苦呀,你就别担……”
“我去找她。”
“对呀,就算要找,也是别人去……”陆兮兮接话到一半,在意识到自己接了谁的话的瞬间猛地抬头。
“你去找她?你也疯啦?”她瞪大眼睛望向唐拂衣,“你去找她离城怎么办?不要了?丢了?送了?扬了?”
话音未落,便见到唐拂衣幽幽地望向自己,那眼神竟是在瞬间就让她想起了当年的扰月山庄被白老支配的恐惧。
“你……你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你想干嘛?”
陆兮兮打了个寒战,咽了口口水,心里头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可能,你别看我,看我也没用。”
“你走了我也走了,我休想我帮你打白工,你……”
“喂!你真走啊!”
唐拂衣在陆兮兮的抗议声中向惊蛰做了一些简单的交代,而后快步出了门,匆匆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留下陆兮兮呆在原地,一低头,就见到小满哭红的双眼盯着自己,楚楚可怜中满是期冀。
得。
陆兮兮一拍脑袋。
栽喽-
离城以西原本驻扎着大批启凉的军队,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
废弃破败的铁甲被尘土掩埋,铁锈遍布其上,前两个月连日的大雨冲刷不干净兵刃上暗沉的血迹。苏道安骑马踏过褪色的布料,忽然驻足,目光落到土堆下森森的白色头骨。
这些曾经将她困在离城三年的敌人,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困住的人?
讽刺的笑从眼底浮现,溢到眼角的时候,只剩下干涸地悲哀。
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随父亲一同刚来过这里,那个时候,这片广阔地土地上还是绿草青葱,随意走上两步,便能见到不知名的野花。
而如今光阴斗转,物换星移,人景各异。
苏道安拉住缰绳继续往前走,不远便是漓江。
雪山上融化的冰水汇聚流淌到此,横亘出一道宽广的褐黄色缎带,分割出旧时的北萧与西域七国。
西域的仗打了大半年,河对岸如今已经是漠勒国的领土,再往西南去,便是轻云骑的埋骨之地。
而若是顺着漓江乘船而下,日夜兼程,不出三日,便能抵达萧都。
苏道安下了马,松了缰绳,转身抱住北斗的脖子,闭上眼,轻轻抚摸它光滑漂亮的毛发。
那因为饥饿与伤病而被耗空的躯体经过半年的悉心照顾很快又回到了最初健康壮硕的模样,平整光滑的肌肉线条之下是绝境中不屈的灵魂。
这是她最好的战友,是这世间罕有的宝马,是何曦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走吧。”苏道安松开手,又不舍的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要去找爹娘了,我不能带你一起。”
“你去树林里,去山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去看看这个世界。”她看着北斗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这些年,多谢你了,北斗。”
苏道安转过身,沿着河水继续慢慢得走。
北斗嘶鸣一声,依旧跟在她的身后。
雨季过去,漓江的河水不再湍急,河边大大小小的碎石被水流冲的光滑。溅起的水花沾上苏道安的衣摆,风干之后,只剩下泥沙沾染其上。
而她并不在意。
她许久没有如此自由,像是一朵轻飘飘的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闭上眼,风声水声树叶声,声声入耳之间,记忆里那些朦胧又熟悉的声音,再次纷至沓来。
她听见苏知还在院子里练枪,有人“喔喔喔”地拍手叫好,苏知砚举着书本路过,毫不留情的拍在苏知乐的脑袋上,告诫他收敛一些莫要大惊小怪。
苏栋为苏秀平倒了茶水,乐呵呵地与她诉说前阵子率轻云骑出征时见到的奇人逸闻,苏秀平偶尔的两声轻笑,便是太平盛世。
而后,三哥一脚踹开门,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明亮,触手可及。
“走!跟哥斗蛐蛐去!”她看到他跑过来,一把抓住自己的手,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我跟你说啊,我今儿抓着的这只比以前的都厉害,保管把那群杂鱼烂虾都打得屁滚尿流!”
“……”
迈出屋子,万里霞云,夏日黄昏的夕阳将周围的空气照得暖洋洋的,包裹在周身,苏道安觉得自己晕晕乎乎有些窒息般的难受。
可四下一片空白,只有爹娘兄长站在前方微笑的向她招手,他们的身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玄甲轻骑。
所有人都在,而她是那朵走丢了三年的小小轻云。
于是她彻底放下心来,任由三哥拉着自己奔向自己来时的万里晴空。
第156章 答案 “你知我从前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
“涉川……涉川……”
有人在喊我?
苏道安心中疑惑。
三哥,好像有人在喊我。
她一边被拉着往前跑,一边忍不住扭过头往回望去。
“涉川!!”
是谁在喊我?
苏道安忽然有些着急,她不知道是谁在叫她的名字,却直觉那人无比重要,她不能就这样毫不理睬的离开,若是可以,她还想再说一声道别。
等一等,三哥。
爹,娘,等一等,我……
爹?娘?
苏道安猛地愣住,所有人都在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黑乎乎地潮水,自方才苏栋和苏秀平站立方位奔涌而来,三人高地惊涛仿如地狱中跃出地恶兽,张着血盆大口朝她猛冲过来。
那速度实在太快,她跟本来不急逃跑,瞬间就被吞噬。
冰冷地水从身体上每一处毛孔涌进身体,濒死地窒息之下,巨大的刺激与酸痛填满整个胸腔和鼻腔,脑中热血涌动,几欲爆炸。
“涉川,醒醒!醒醒……涉川……”
“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