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50(1 / 2)

大雪满弓刀 承古 20002 字 8天前

第141章 冲突 “这些蜜饯,你给过会儿拿去分给……

唐拂衣没有理由拒绝班鹤。

她备好盘缠和快马,设下一副酒席,而后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亲自送他上了路。

“一年?这钱都够他花七八年的了吧。”冷嘉良站在城门口,看着班鹤远去的背影啧啧感叹,“要换了我铁定就不回来了,拿着钱去哪儿不好啊非得在这儿当牛做马?”

“还得是你会合计。”陆兮兮眯眼抱臂靠在城墙上随口附和了一声,想了想,又用手肘顶了顶唐拂衣的肩膀,“欸,你也给我点呗,我只要四年份儿,时间一到我就回来,怎么样?”

“什么什么?”冷嘉良愣了愣,“不带你这样的,那我只要两年份儿的。”

“一年半。”陆兮兮立刻道。

冷嘉良恨得牙痒:“一年零三……”

唐拂衣“啪”得一声将一张泛黄的纸拍到他的脑门上,打断了他二人“讨价还价”的行为。

冷嘉良抬手一接,陆兮兮凑过去一瞧,竟是一张通缉令。

“嗨哟。”她幸灾乐祸笑了一声,“完喽,你走不了喽!”

冷嘉良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捧着那通缉令,看向陆兮兮的眼神里虽有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陆兮兮哈哈笑了两声,故作高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开点,你看这小像画的还真挺栩栩如生的,我在萧都也呆过几年呢都没见着这么厉害的画师,足以看出他们对你十分的重视啊。”

言罢,她两步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唐拂衣:“诶,现在就我一人了,你连着他那份一起给我呗,不多要,三年,如何?”

唐拂衣停下脚步看了陆兮兮一眼:“小满说过两日要给大家做点心吃,那我去告诉她不用做你的份了?”

“什么什么!”陆兮兮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假的?之前我喊她给我做她还不乐意呢。”

“涉川说想吃,她自然是要做的。”唐拂衣一面走一面道。

“唔……”陆兮兮愣了愣,眼见唐拂衣又要走远了,连忙招手道,“那我不走了,我要吃的,你让她给我多做点!”

唐拂衣没有回头,冷嘉良路过陆兮兮身边,白了她一眼。

“出息!”他嫌弃道,“就你这样咱什么时候能从她手里捞到好处?”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陆兮兮吊儿郎当地晃了晃脑袋,“那苏小姐在这儿,姓唐的又不会跑,但小满做的点心可不是天天都能吃的,跑路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她言罢,双手背在身后,哼着小曲儿进了城。

留下冷嘉良站在原地直摇头,然而纵使再生气,进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守门的人给城门再上些油,好让开关的时候更顺畅些。

苏道安的精神一日日好的很快,那一刀伤的重,但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及肺腑,尽管下床还有些勉强,自己坐起躺下却已经不成问题。

小满将自己在孙氏习字所用的全套笔墨纸砚都挪了过来,搬了凳子,像模像样地摆在床边,兴冲冲地给苏道安展示自己的这些年在孙氏学习写字的成果。

然而她真实的水平明显与自己判断的还是有些差距,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左边又忘了右边,在苏道安强忍着的低笑里手足无措的打翻了墨汁,崭新的锦被上撒了点点乌黑,被推门进来的惊蛰看见,又是一顿数落。

“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自知理亏,却还是忍不住小声为自己找补,“我就是……想让小姐看着我写嘛。”

“你那一手字也好意思让小姐看着写呢?”惊蛰道,“小姐能看得懂吗?”

“我的字怎么了!不就是丑了点嘛!”小满双手叉腰不服气道,“小姐不仅看得懂,她还夸我写的好呢!”

她说着,又转头问苏道安:“是不是,小姐?”

“是是是。”苏道安笑点头,“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是小满很努力,自然是写得好的。”

“你看!”小满向惊蛰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惊蛰看苏道安一副笑盈盈地样子,便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小姐,我去给你找一床新的被子来换。”小满将东西收好,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苏道安叫住。

“不用了。”她笑道,“就盖这条就好。”

“这怎么行?”小满愣了愣,“这脏了这么大一片。”

“这被子挺厚实地,这点墨迹影响不了什么,就不用换了。”

苏道安声音温和而笃定,她几乎并未多加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可这样的态度却令小满忽然有些无措。

她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向惊蛰投去询问与求助的目光,惊蛰却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小姐,喝药吧。”她端着托盘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喝完了再睡会儿。”

“嗯。”苏道安点头,端起托盘上的药碗,先抿了一口试过温度适宜,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拂衣走了?”她的目光落到那药碗旁的那盘蜜饯上,却并没有动。

“一个多时辰前便出发了。”惊蛰答。

青州与离城同在一座山的两侧,但山脉绵延,不可翻,因此百年来这两座城也并无什么往来。然而青城山被炸毁时,由于爆炸范围较大,摧毁了内部结构,也牵连到了离城这一侧的山坡。

孙氏一族本就是靠挖矿起家,找矿的经验一代代传下来,到如今也已经十分丰富。在离城安顿好后,孙寻第一时间请命带人探查,好巧不巧,还真就让他们寻到了一条新震出来的矿脉。

如此一来,举族欢庆。

唐拂衣对此事并不是很了解,便交由孙寻全权负责。

离城此处的山距离居民区较远,骑马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个多时辰。孙寻带着人在山上搭建望楼,木轨矿车之余,又在山下建了临时住所与竖炉,万事俱备之后,依照祖训,还需要进行“祭矿”,才能正式开工。

所谓“祭矿”,实际上就是一个祭祀仪式。

孙氏先祖认为,天下矿脉皆藏于深山,由矿神掌管,开采矿脉需要得到“矿神”的许可,否则必将遭到反噬,开采不顺,劳民伤财。

而矿神好吃嗜睡,因此仪式通常被定在中午,祭品通常为菜品十二,佳酿六,糕点三,水果二,由八位的家族中德高望重之人共同完成。

而唐拂衣作为现任孙家家主,自然也得到场。

早两日她便将此事告知了苏道安。

“听起来很郑重。”苏道安如是说。

“其实就是喝酒。”唐拂衣笑的有些无奈,“摆上一桌好菜,大家一起陪矿神吃喝玩乐,矿神喝尽兴了,就答应了我们了。”

“那应该会很热闹。”苏道安点点头。

“确实会很热闹,许多常年在外的长辈都会回来,大约比过年时人还来的齐一些。”唐拂衣答,“祭矿仪式每年都会有一次,但离城的民居与山地还是有些距离,你若是感兴趣,明年你身子好了,我带你一起去。”

苏道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笑而不语——那是她自醒来后最寻常的情态。

从回忆中抽身,苏道安沉默着挪开了目光。

“这些蜜饯,你给过会儿拿去分给孩子们吧。”她开口道。

“什么?为什么呀?”

还未等惊蛰说什么,一旁的小满率先惊呼了一句,“小姐不是最喜欢吃蜜饯了吗?”

苏道安靠在床头沉默了片刻,眉眼间有落寞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小满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再次转头望向惊蛰,正撞上对方略带了些责备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地失言,心虚之余却又不知该作何才能稍稍补救。

“从前是因为喝不下苦药,所以需要吃些蜜饯来冲一冲嘴巴里的味道。现在喝习惯了,也长大了,也就不贪甜了。”苏道安说着又挤出一个宽慰地笑,“离城的许多孩子从小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过去地三年更是挨饿受冻,现如今虽说吃食上短不了,但蜜饯这种东西应当也难得,多让他们吃些也能更高兴一些。”

“好,都听小姐的。”惊蛰点头。

“是,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满也连忙抓紧这个机会给自己找补。

方才的药也有些助眠的成分,屋内炭盆燃地正旺,温暖如春。

眼见着苏道安眼皮子似乎有些耷拉下来,小满两步上前,单膝跪地,托住苏道安的肩背,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

“小姐困了,睡一会儿吧。”惊蛰地语气又放软了些,“一觉醒来,唐拂衣应该就回来了。”

“嗯……”苏道安自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她觉得自己地脑子有些混沌,似乎还有什么重要地事情需要她处理过问,可“唐拂衣”这个名字却又像是一道“定心剂”,令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就犯了懒。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阵敲门声还是打断了这一场好眠。

苏道安在小满的帮扶下强撑着坐起,惊蛰与她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门外是银鞍军中的一名女兵,她对上苏道安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支支吾吾地似乎是在思考要如何开口。

“统,领。”

她动作僵硬弯腰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苏道安点点头,没有说话,那女兵又转向惊蛰。

“指……呃……惊,惊蛰姐姐,有……有一件事比较着急,需要您拿个主意……所以……”

由于想让苏道安安心静养,近日来唐拂衣与惊蛰等人都达成一致,尽量不用一些繁琐的军务来烦她,因此这位来通报的女兵也采用了比较平常而有亲和力的称呼。

可她略有些局促地神态与用力压抑的喘息依旧暴露了她的不安。

“知道了。”惊蛰意识到不对,习惯性淡定地应了一句,而后转头望向苏道安,开口的那一个,语气一下子又变得柔和。

“小姐,大约又是些小争吵,我先去处理一下。”

“既是小争吵,直接说吧。”苏道安道,“银鞍军的事,应该没有什么是需要我回避的吧?”

她绕过惊蛰,直接望向那女兵。

“说。”

一个字出口,女兵不敢再有隐瞒。

身体的动作比思想更快,她即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开口唤了一声:“统领!”

“报告统领,姜副将在今日中午西门进城的难民中抓住了两名草原探子,为一男一女,伪装成夫妻混在人群中。本想关押起来等孙家主回来再行处置,但当时孙家军守卫队魏虎魏队正恰好带队巡逻经过,他的一名手下看着像是喝醉了酒,上前调戏了那女人几句,不想竟被另一人抓住机会,一刀毙命。”

“死了?”

“他哪来的刀?”

惊蛰与苏道安几乎同时开口,而下一秒,前者几乎是在瞬间就转身望向身后端坐在床上之人。

既已知晓是地方探子,第一件事情便是搜身,既然已经搜过身,那那足以将人一击毙命的刀又是从何而来?

苏道安没有理会惊蛰恍然大悟的目光,只是直直盯着那女兵,等待她的回答。

那女兵感受到来自上位的压迫,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是姜副官的刀。”

第142章 骂战 “你若是能应付得了,又怎么会出……

“孙家军那名……将士,刚靠近说了两句,那女探子便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跪地大哭,一面哭一面大叫,说什么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探子,只是因为我们有私心才故意抓了她想对她行□□之事,引得众人围观议论纷纷。姜副将上前阻止,没想到竟被他的同伙抓住机会抽了佩刀……”

“副将是躲开了,但是那孙家军却未能躲开,直接就被抹了脖子,当场就没气了。”

“那魏虎二话不说就要杀了这二人为自家兄弟报仇,但姜副将不同意,两边争执不下,我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办了,劝也劝不住,孙家主今日不在离城,只能来请统领决断。”

女兵一下子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明白,惊蛰的目光又转会苏道安的身上,却只见她盯着那单膝跪在地上的人若有所思。

“好,我知道了。”苏道安开口,语气从容而不迫,“你先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马上就到,各自有什么想法,都等我到了再行评判。还有,多找些人看紧一些,别再出了人命。”

“是。”那女兵应了一声,起身的动作明显比先前要稳重了许多。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屋中的空气凝结片刻,惊蛰听到苏道安忽然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如若今日我不在,或是我并未问这一句,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苏道安声音并不严厉,相比起方才她问的那一句,甚至还温和了许多。可惊蛰依旧下意识地感到紧张——尽管自幼与苏道安一同长大,甚至可以说是对她照顾有加,可当对方的身份从“小姐”切换为“统领”时,惊蛰总是觉得自己比从前面对苏栋时还要更加慎重不敢放肆。

苏道安对惊蛰的沉默似乎并不意外,转而又望向小满:“小满,你说说看。”

小满不曾随军,对苏道安作为统领的威严自然也没什么体会,说起话来还是更活泼一些。

“啊?我?”她有些懵地指了指自己,“小姐,我哪懂这个啊?”

“无妨,你怎么想便怎么说就是。”苏道安道。

“唔……”小满眨了眨眼,“那……那就……”她食指点着下巴,抬着头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那反正有两个,就杀一个,留一个呗,这样两边都公平了。”

她言罢,下意识望向惊蛰想要求证,却只见对方并不言语,看了看自己,又看向苏道安,那眼神,倒像是十分罕见地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小满说地很有道理。”苏道安望向惊蛰,“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惊蛰点头。

“是吧,这么简单的处理办法,难道姜照云想不到吗?”苏道安轻笑了笑,“今日这场争吵,恐怕非一日之功吧?”

惊蛰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苏道安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那里头的疲惫揉开了,才掀开被子。

“走吧,去看看。”她言罢,侧身准备下床。

小满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将她扶住。

“小姐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啊!”她惊声道,“何大夫说了你这伤很深,虽然表面上看着好像是好些了但是内里还要好好养着,贸然下床走动万一伤口又出什么问题感染了可就糟了!”

“哪就那么金贵了?”苏道安看着小满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不行不行不行。”小满连连摇头,手下暗暗用力试图将苏道安“摁”在床上,“不能动不能动。”

“统领,要不还是交给我来应付……”

“你若是能应付得了,又怎么会出现今天这种状况?”苏道安开口将惊蛰打断,见她忽然闭了嘴神色紧绷,又将语气放缓了些。

“我许久没去军中,有些事情,恰好借着这个机会处理一下,若能一劳永逸,便是最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惊蛰也无言反驳,只得应了声“是”,转身去给苏道安拿出门需要穿的衣物。

小满知道自己是劝不动苏道安,只能取来梳子和头绳为苏道安简单梳洗。

将近一个月脚未沾地,惊蛰和小满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苏道安最初的几步走的有些艰难,下楼的时候已经顺畅了许多。

出了门,寒气扑面而来,索幸午后阳光明媚,照在红色的狐裘上,渗透到内里,只剩下温和的暖意。

那是唐拂衣特地为苏道安准备的裘衣,尽管她已经尽己所能的在寻找,却始终还是找不到如当年那件一般艳丽的颜色。

正是午睡时辰,行人不多。

离城的街道已经久未被清理的如此干净,原本七零八落的断垣都被挪走,残破的墙壁有的已经重新建起,有的则是用防水的油麻布盖住,墙顶的积雪被孩子们堆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雪人,三三两两的排开,给这安静的街道也添了些微妙的生气与热闹。

扫去的积雪整齐的堆在两侧,露出新老交错的路面,不再似从前那般坑坑洼洼,哪怕是就这样一步步平稳的走着,都是久违了的安稳与幸福。

苏道安所住的这座客栈距离校场并不远,奈何她如今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肋下的伤口处也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好在并没有湿润感,应当是没有开裂。

路过马厩与营房,远远地便见到操练场上,两队人各坐了一边,无风无烟,无言无语。

双方就这么隔了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对峙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其中一队人身披银色软甲,坐的整整齐齐,见到苏道安来了,领头人一声令下,众人几乎是同时站起,向其行礼。

苏道安点点头,抬手示意。

而另一队人则是身披深褐色皮甲,内着嗠裘,头戴貂皮风帽,东倒西歪地团团围坐在一起。直到苏道安走近了,才三三两两地站起来,从中间让开一条道。

魏虎正背身垂头,盘腿坐在一具被白布蒙住的人形前,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才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撑着膝盖猛地站起,转过身大步往苏道安这边走过来。

“苏统领!”他双目赤红,声如洪钟,两柄巨斧交叉背在身后,狰狞的面目显得他整个人愈发粗犷魁梧。相比之下,苏道安反而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只见他大步走到苏道安的身边,而苏道安正要走去姜照云提前为她准备的椅子,因为实在有些累了也没有顾上应答。

两人错身而过,魏虎愣了片刻,又立刻转头,隔了一个惊蛰,亦步亦趋地跟在并排行进的三人身前半个身位。

“苏统领!你可算是来了!俺可就等着你来评评理呢!你就说吧,杀人偿命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那探子杀了俺弟兄,那我是不是得为他报仇?俺是不是得……那个,杀,杀了他?杀了他还便宜他了,我不仅要杀了他,俺还要给他千刀万刮才……”

“老大,是千刀万剐。”一名小弟跟在他身边及时提醒了一句,

“千刀万剐!”魏虎高声重复了一句,“千刀万剐才能解的了俺心头之恨!否则俺怎么和俺弟媳交代?怎么跟俺们其他兄弟们交代?”

“是!此事是俺先动的手,可他也就是多说了两句,那你就说俺们要对一个狗探子还要讲什么道理?哦!给他倒个茶烧个香供起来,那不成了笑话了?你就说这……”

苏道安扶着惊蛰的手在椅子上坐定,一抬手,魏虎下意识就闭了嘴。

“此事我已经大致清楚了,你不必再多说。”她说着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她着实是未料到这魏虎看着人高马大,说起话来竟是喋喋不休,直吵的人头昏脑胀。

“清楚了?那敢情好啊!”魏虎一听她这么说,登时直起了身子,“那就请统领给咱们弟兄们主持公道吧!俺就要那杀了俺兄弟的人,另一个,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绝不过问!”

“怎么样,苏统领,俺这也算是讲道理了吧?”

“是。”苏道安点头。

“嘿!俺就说,还是咱统领明白是非!”魏虎笑了一声,冲立在一边的姜照云挑衅般地抬了抬下巴,“喂!臭小子!听见没,你们统领都发话了,识相的赶紧把那人交出来!”

“你骂谁臭小子!”姜照云原本也正生气,见魏虎如此态度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反问。

“老子骂的就是你!”魏虎瞪大了眼睛,半点不怕反倒越发嚣张,“小胳膊小腿地整日里把什么军纪军令的挂在嘴边,真打起来屁用没有,一天天的这个不合规矩那个不行的跟个娘们似的,就喜欢找老子麻烦?你吃老子屁吧你就!”

孙家军这边响起一阵哄笑,而银鞍军中愤愤不平之声此起彼伏。原本还算安静的演武场一下子变得有些吵闹,孙家军中除了魏虎手下的其余人,今日无事的,也都围在了武场周边不远处瞧热闹。

虽然同属孙氏,但魏虎这一队人是他自己从山里头带来的弟兄,平日里也不与其他小队有太多交集。

“你!”

姜照云气得涨红了脸,目眦欲裂,他深吸了两口气,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了自己想要拔刀的冲动,转身“扑通”一下跪到苏道安面前。

堂堂七尺男儿,开口唤一声“统领”,竟是忽然就红了眼眶。

第143章 不交 “既然如此,那老子就先杀了你,……

“统领,我银鞍军上下如今共三百五十一人,三年来承何统领遗志守卫离城,皆是存了必死的决心,但士可杀,不可辱!孙氏救离城于水火,于军民皆有大恩,统领交代我们礼待孙家将士,若有冲突,当多行避让包容,银鞍军全军这几十日来行事皆小心翼翼,不敢僭越,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姜照云说着,抬起头狠狠瞪了魏虎一眼。

魏虎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得愣了愣。

“叽里呱啦地说什么呢……”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地撇了撇嘴。

“老大,他说你欺负人。”跟在他身边的小弟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提醒了一句。

“欺负人?”魏虎愣了愣,而后不出所料地勃然大怒,“什么欺负人!俺欺负你什么了?啊?俺问你要个人就欺负你了?你这也太……”

“你满口昏话胡言乱语,身为士兵不尊军纪无法无天,身位将领不管下属不束言行,平日里不勤练兵不学兵法只知愚斗;战时毫无计划视上千将士们的安危于无物,只说你欺人太甚还是抬举你了!若非是统领早有嘱咐,我那日在山上就该将你就地正法!”

“什……什么玩意儿……正什么……发?”魏虎蹙眉,侧头问身边的小弟,“他说的这啥意思,怎么神神叨叨地?”

小弟支支吾吾:“老大,这……这我也,没怎么听懂。大概就是……呃,在说你蠢,要杀了你。”

“什么?!”魏虎暴跳如雷,不等其他人反应,大步跨到姜照云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像是提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敢说老子蠢!老子哪儿蠢了!啊!你说!”

姜照云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惧。

“尽管统领让我们多加包容,但孙家主曾经明言,在离城军务还是要以银鞍军为先,是也不是?”

“是啊!”魏虎道,“那俺们难道没有听你们的?你让俺带队巡逻,俺是不是也乖乖照做了?”

“军纪规定辰时正刻集合操练,你们可有照做?”姜照云问。

“这……这……”魏虎愣了愣,紧握着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些,“那你们这时辰也太早了,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呢谁爬得起来啊?你们难道……难道就都能爬得起来吗?日日都能爬得起来吗!”

姜照云冷笑了一声,懒得与他争论,他挣脱桎梏,转回向苏道安的时候,又恭敬地低下了头。

“属下无能,统领抱恙卧床需要静养,这些事本不该叨扰,但今日既已经惊动了统领,属下想,不如就干脆说个分明。”

“魏队正及其部下,形状散漫是其次,临阵不从,才是大殃。”

“八日前,草原骑兵自东部长城缺口处突击进犯,孙家主命属下与魏队正一同带兵前往,原本的计划是由我方派出斥候先行确认敌情,若人数不多,则以轻骑诱其入山谷,孙家军则埋伏在两侧山坡,待敌方深入后再行围杀。可魏队正,战前对军令敷衍应承,战时不遵计划抢先发动,打草惊蛇,我银鞍军见势不对,也只得提前出动,却又因开战位置与设伏地点太远,两军勉强合并,凭借地形优势才最终险胜。”

苏道安转头面无表情地望了惊蛰一眼,惊蛰立时走上前,单膝跪下,垂头不敢言语。

“哎哎哎!”一旁地魏虎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俺可听不懂你哔哩吧啦地说的这些话,什么计划勉强什么的,你就说打没打过吧!”

“这仗也打胜了,人也一个没少,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姜照云冷哼一声,“若不是我银鞍军冒着风险提前出动,你和你弟兄们如今还能这么悠闲地喝酒吃肉?”

“那有什么不能?俺可是仔细看了的,他们的人根本不多,能有什么风险?老子一个就能打他们十个!有什么可怕的?”魏虎叉腰道,“要是都像你们一样胆小怕事畏手畏脚,那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弟兄们可都着急收工回去抱媳妇儿呢!”

“那如若其后还有埋伏呢?”姜照云步步紧逼,“若敌军还有后缘就等你上钩怎么办?若有一两个人趁着合兵前突围到城中抢杀百姓怎么办?若你我被牵制,草原十二部趁机联合入侵离城,自内攻破我方防线,那又当如何?这些后果你想过没有?”

“你这样的行为,将我们银鞍军万千将士的命放在何处?将这些随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的命又放在何处?”

“这……”魏虎愣了愣,姜照云说的这些假设,很明显已经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

“哪……有……有什么复杂……这……”他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一则疑惑,二则,大约也确实被说的有些自我怀疑。

而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弟兄们也都在此刻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表情变得有些许微妙。

然而这样尴尬地干净只持续了片刻,魏虎用力晃了晃脑袋,就像是一下子就把自己脑子里那些疑似“自省”的念头甩了出去一般,举起双手在空中用力挥了挥。

“得得得得得!你们也别跟俺扯这些有的没的,俺今日就是要杀了这恶狗给俺兄弟报仇!”他顺手将背后的两柄巨斧取下,趾高气昂地露出一副恶狠狠地表情,凶狠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最后落在苏道安的身上。

“苏统领,俺就要你一句话,这人,你是给还是不给!”

彪形大汉,凶神恶煞。

小满心里不由有些发怵,下意识伸手抓住苏道安的手臂,后者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平如古井无波的目光扫过银鞍军的众人,苏道安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的安静过后,还是姜照云再次跪下,而他这次的语气比起先前要平和了太多。

“统领。”他一跪,身后的银鞍军也都跟着跪了下来,“银鞍军,愿听统领决断。”

苏道安目光微动,片刻思考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惊蛰,照云。”她唤了一声,“你们站起来,一起到我的身后来。”

惊蛰愣了愣,她先是抬头看了眼苏道安,见她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又望向一旁的姜照云,两人心中同样疑惑,却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快速照做。

如今的银鞍军人数少的可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所有人尽收眼底。

“你们还记得,孙氏来离城前,银鞍军的模样么?”苏道安忽然问了一句。

惊蛰与姜照云心中皆是一惊。

饥饿瘦削的身体,满是冻疮的皮肤,破败不堪的铠甲。

麻木而绝望的眼神。

他们如何会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

而如今,他们站在苏道安的身后,如照镜子一般,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巨大变化。

每一道伤口都被精心治疗,每一张面孔都恢复了血色,更有甚者,竟已经“胖”到有些陌生。

冬日午后明媚的阳光落在崭新的银色软甲上,甲胄内是御寒的貂衣,举手投足之间,意气风发。

目光里那些对死亡的渴望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是苦难都未曾发生,他们是萧国北方边境最坚固的防线,他们自信而坚定,高傲又强大。

“若是没有孙氏的帮助,我们如今大概也和那些离开的兄弟们一样,长眠在这北地的冻土之下了罢。”

身侧两人再度哑然,北风呼啸带来魏虎两声放肆地大笑。

“果然还是咱们统领识大体啊!”他说着,收了一柄斧头,招呼自家小弟,“去!把那恶狗带过来,俺现在就要为阿强报仇!”

“是,老大,我这就……”

“等等。”

冷声如刀,截断了这无比嚣张地话头。

魏虎觉得自己的心因着这简简单单地两个字重重一跳,他感受到女人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依旧平静,与先前却已然完全不同。

“交不交人,惊蛰,你来说。”

苏道安开口,目光却依旧盯着魏虎,像是一头身型小巧却又精悍地豹子,死死咬住看中的猎物。

惊蛰抿了抿嘴,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纠结片刻,只道:“听凭统领决断。”

“照云,你说。”苏道安立刻又接了一句。

姜照云一咬牙:“统领,照云认为,不可交。”

他上前两步,走到苏道安面前:“孙氏于离城有恩,我们自当报答。但一码归一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孙家主有言在先,那在此事上,我们就不能让步。”

“待我们审讯过后,魏队正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我绝不发一言,但是现在,魏队正想带人……”他说着,转头望向魏虎,“不行。”

苏道安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听见了?”她又看向魏虎,声音轻佻而随意,听起来就像是在开一个简单的玩笑。

那小弟不敢动了,怯生生看向自家老大,魏虎根本没想到苏道安竟会忽然给他来整这一出,短暂的呆滞过后,又是勃然大怒。

“老子再问最后一遍,你交不交人!”他怒目瞪着苏道安,大声质问。

“不交。”苏道安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中寒意更甚。

“好!好!”魏虎大笑了两声,仰头转身,背对着苏道安走了两步,“既然如此,那老子就先杀了你,再杀那恶狗!”

没有人看清他是在第几个音节猛地回身,话音裹着巨斧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迅捷的裂痕,直劈向苏道安的脑袋。锋利的斧刃几乎是擦着女人的头皮飞过,“哐”得一声劈入她身后的椅背的木头上。耳侧本就已经少的可怜的头发被拦着耳中截断,惊起的木屑与灰白的发丝交错翻飞。

苏道安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在碎屑溅起地瞬间眯了眯眼,以此来环节灰尘入眼的轻微不适。

所有的一切都快到无以复加,心脏的某一次跳动被无限延长。直到飞起的第一根发丝轻轻落上耳廓,惊恐地尖叫声才姗姗来迟。

第144章 比试 “比武功,比军纪,比兵法。”苏……

“你找死!”

与尖叫声一同出鞘的是惊蛰后腰的轻刀,平日里高冷不喜多话的女人头一次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怒意,刀柄上翠绿的宝石折射出与这明媚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绿光,狰狞的眉眼,苍白的面色,昭示着她心中对方才那惊险一幕的惊惧,与自己未能及时拦下的懊恼与恨意。

姜照云罕见的爆了句粗口,他手中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却也跑上前去,小满哆哆索索地跑到苏道安身前,不争气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可哪怕是自己已经怕的要命,仍然用力张开双臂将苏道安护在了身后。

银鞍军中霎那间如炸了锅一般,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站了起来,魏虎这边的一群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抄起武器做出一副准备应战的架势。而原本聚在操练场边看热闹的人们也变得惊慌失措。

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被人拉回到了不远处的大树之后,快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处的动静。

“都住手!”

一道声音清脆而鲜明,如同一盆冷水当头而下,顷刻间便浇灭了这一团混乱。

惊蛰的刀停在半空,理智回笼,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自信自己的轻刀绝不可能被那巨斧砍落在地,可如若这一刀当真要了魏虎的性命,此后银鞍军与孙家军之间要如何相处,这道心结要如何能解,苏道安又要如何面对唐拂衣?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与冲动差一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越发自责。

苏道安轻轻拍了拍小满的后背,小满紧张之下没有理解苏道安的意思,只是一边发抖一边说了句:“小,小小小姐,别别,别怕,我我我,我会,小满,会,会保护,保护你的!”

苏道安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稍稍起身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惊蛰与姜照云神情依旧警惕,却也自觉后退了两步,让开中间的位置,露出瞪着眼睛站在苏道安面前不远处的魏虎,神情呆滞,四肢局促,比起苏道安,他倒更像是被吓到的那一个。

“你……你……你怎么不躲……”

“你本就未有想伤我,我为何要躲?”苏道安轻轻一笑,将魏虎打断,“早就听孙家主说魏队正一双巨斧虽为重兵,使起来却是轻快灵巧,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分毫不差。”

魏虎先是一愣,而后连忙借坡下驴。

他将另一柄斧头“哐”得一声砸在地上,双方手叉腰,做出一副一切都了然于胸得模样。

“是……是啊,这……这都被你看穿了,看穿了!”他说着又哈哈笑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心虚,“我方才不过是……这个,试试苏统领得胆量,这当统领得就是厉害啊,大祸临头还坐怀不乱的,哈哈哈……真是厉害啊哈哈。”

跟在他身后得小弟们原本还有些惊讶迷茫得眼神在这一刻全部都转为了崇拜,以恶搞个都簇拥到魏虎的身边,竖起大拇指,高喊着“老大英明”。

魏虎在一声声吹捧中变得越发自信,举手投足间的局促很快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苏道安看着他的样子,适时喊了一声:“魏队正。”

“欸!”魏虎还沉浸在夸赞中下意识就应了一下,完事儿才觉得自己这一声似乎是有些太亲和了,立刻又板了脸,用力咳嗽了一声。

“这个……虽然老子敬你是个英雄,但这人,俺们还是要的!”

相比起魏虎装出的凶狠,苏道安反倒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虽说军令如山,但这毕竟只是我银鞍军的军令,魏队正说起来也是来我离城帮忙,若是毫无原由就要魏队正屈居我银鞍军之下,确实不好服众。”

“是啊!就你这个道理!”魏虎点点头。

“那不如这样,今日阳光正好,咱们来比试一番,争个高下,如何?”

魏虎一愣,面露疑惑:“比什么?”

“比武功,比军纪,比兵法。”苏道安道。

“你这……”魏虎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将苏道安上下打量了一遍,“细胳膊细腿的……风一吹就倒了,走两步都怕伤口裂了,家主那么宝贝你,到时候她铁定要找俺麻烦,那俺怎么交代?”

他这话说的多少有些不太尊重,身后一群小弟也跟着窃笑,激得银鞍军中人又是一阵不满。

“方才扔斧头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交代了……”小满小声嘟囔了一句,站在远处的人自然是听不见,站近的几位耳力都还算不错,魏虎的面色又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许难堪。

“魏队正说笑了,且不说体型上的差距,我如今重伤未愈,魏队正即使是赢了怕是心里也不会痛快。”苏道安轻笑了笑,不以为意,“不如我们各自挑选一名手下的将士来替我们出战如何?”

“那与我二人又有什么关系?”魏虎越发疑惑。

“我们各自挑选一名将士,使用自身最擅长的武器,蒙住他们的眼睛,真刀实剑,由我们二人分别指挥作战……”

“真刀实剑?不行不行不行!”魏虎想也没想,摇头如拨浪鼓,“你开什么玩笑,不要命了?”

“刀剑本就无眼,难不成上了战场,你们要躲着敌人的枪尖走吗?”

“打仗是打仗,比试是比试。再说按你这说法,不死也残废,你个当老大的一点不把弟兄们的命放在眼里吗?”

“我自然不会拿我姐妹兄弟们的命开玩笑,我军中的每一个人也都对我有足够的信任。”苏道安看起来是早已料到了魏虎的每一步提问,不论是动作还是语气,皆是泰然自若,不急不缓。

“怎么?魏队正是不相信自己的兄弟,还是不相信自己呢?”她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也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比试期间若是觉得自己赢不了了,及时投降就可以了,或者……”

苏道安故意顿了顿,看向魏虎,魏虎也不由自主的就与她对视。

“或者,魏队正也可以现在就投降。只是今日若是认了输,往后可就都要遵着我银鞍军的军纪了。”

“有什么不敢的!”

开口的人姓余,单名一个一字,是魏虎军中的一名少年,看着年纪并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只见他脸庞虽然还有些稚嫩,身形却也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虽比不过魏虎,却也能称得上是高大。从队伍里站起来,昂首走的这几步,颇有他家老大的风格。

“老大!让俺来!俺们要是就这样比都不比就认输,那丢人丢到隔壁村二了,到时候俺爹娘忌日的时候俺都没脸去给他们烧纸!”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从自己背上取下两柄比魏虎的要小巧一些的斧头,用力撞了两下,“今日就让他们尝尝俺们这猛虎斧的威力!”

魏虎看着这位在自己也能皮子底下长大的少年,轻狂又意气风发的模样,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干劲涌上来,他哈哈大笑了两声,连说了三个“好”字。

“既然是苏统领的提议,那苏统领想必也已经做好觉悟了吧?你身边的人精贵,真伤着碰着,甚至是死了,可别怪到俺们头上!”

“那是自然。”苏道安说着,撑着座椅扶手慢慢站了起来,“至于我方,若是让我的两位副将出战怕胜之不武,不如就由魏队正在我银鞍军中随便选一个吧。”

魏虎冷哼了一声,目光扫过人群。

“俺也不占你便宜,这人看着和余一差不多。”他伸手指了一人,“喂,小子,就你!出来!”

那男子望向苏道安,见后者点了点头,这才提起身旁的陌刀,大步走出了队伍。

两人在操练场正中站定,所有人都自觉后退为他们让出足够的距离,黑色的布条蒙住的只是他二人的眼睛,却又像是盖住了这一整个世界的嘈杂,原本拥挤的操练场,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苏道安让姜照云找了一杆枪给她撑着借力,又用布条将自己胸下的部分紧紧缠住以免开裂,与魏虎一同走上前去,两人相去不远,各站一边。

对视一眼,女人很默契的做了一个“请”地手势,魏虎冷哼一声,也懒得再与她客气,只听他一声令下,余一提着斧头直直向那名银甲将士冲了过去。

苏道安抓着枪杆子的手陡然收紧,一声“后退”出口,整个人的气质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甚至把站在一旁的小满吓了一跳。

“退左腿,面向卯午之间,回身下劈。”

那声音高亢而明亮,直刺入细碎的乱尘中,如鹤立鸡群,哪怕是站在外围的人听了都觉得热血沸腾,有些跃跃欲试,更不要说身处战斗之中的银甲将士,开口的瞬间便有了动作,利落又干净。

“退!退!退!”魏虎在一旁大喊,“往右边躲,右边!”

却只见那少年的动作微微一顿,只这片刻思考,对方的刀便已经当头而下,众人呼吸一紧,却见余一也不只是感受到了那股子杀意还是真的听懂了魏虎的话,千钧一发之时,矮身往右侧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那一刀。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乾位,上前两步,敌在腰下。”

苏道安再次开口,银甲将士找准位置,又是一刀。

那动作快而稳,凌厉间还透着一股子从容。令人忍不住怀疑那人蒙眼用的布条是不是被动了什么手脚。

“滚!快滚!”魏虎急的跺脚,“往左边滚!”

稍松了些的心弦随着这焦急而短促的声音又变得紧绷。

少年立刻照做,又躲一刀,而那银甲将士没收住力,刀刃插入地中三寸。

这是个机会。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魏虎也不例外。

“扫他,扫他!”他高喊道,“他就在正对面,扫他腿!”

少年反应极快,单手撑地横扫过去,银甲将士躲闪不及,被绊倒在地。陌刀刀柄较长,如此一摔竟是一下没有握住,依旧直直插在地里。

“好好好!”魏虎拍手欢呼,“上上上,别让他拿到刀!”

可他一个激动,竟是忘了自家将士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这一情况,此前在黑暗中滚了好多下,如今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听了魏虎的话更是一头雾水。

这一犹豫,好不容易获得的优势又荡然无存。

苏道安眼见那自家将士爬起来,很快又下了指令。

“刀在艮位,五步距离,刀柄在胸口位置。”

眼看着对方已经行动,魏虎越发焦急:“别让他拿刀!他在你前面!就前面!”

既然听不懂,那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算了!

余一一咬牙,凭着直觉上前两步,举起斧头便砍,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随便砍出的一斧头,竟正正好对准了那名银鞍军跑动的方向。

此时后退,为时不晚。

人群中掀起一派焦急的吵嚷,一声声“后退”“躲开”甚嚣尘上,几乎是顷刻间就从低声窃语转变为控制不住的呐喊——那是人在察觉到同类有危险时本能的反应。

可苏道安却没有说话。

第145章 兵法 “正前方四步方向,敌人倒地,可……

苏道安不说话,银鞍将士也丝毫不退。

那斧头离他极近,习武之人哪怕是被蒙住了眼睛也不可能全无察觉,可他仍旧无动于衷。

危急关头,率先着急的人竟是魏虎。

“你疯了!你还不让他躲?”他问了一句,见苏道安无动于衷,又立刻转头向那场中大吼,“喂!你大爷的快躲开!躲开!”

“操!”

孙氏锻造的神兵削铁如泥,斧刃擦着后脑的头发劈下,砍在后脖颈处的银甲上,一路向下,金属相交快速摩擦迸发出巨大地金色火花,刺耳的尖鸣淹没了魏虎最后一声气急败坏地粗口。

男人一把握住了刀柄,而他背后的银甲与衣衫,都被紧贴着后背削去一半,裸露出挺直的脊梁。

败甲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细碎的布料自腰部下翻,悬在空中飘来荡去。

那模样有些滑稽,却令人不敢发笑。

“敌在酉向。”苏道安的声音听起来不紧不慢,却又总是恰到好处。

银甲兵立刻架刀横扫,魏虎连忙又大喊着给余一报信息。

余一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还是出于本能,双斧交叉在腰间试图挡住那刀刃,却只听“当”地一声脆响,双斧脱手而出,巨大地力道令他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重重掀翻在地。

“正前方四步方向,敌人倒地,可补最后一击!”

这是苏道安的最后一道指令——不论魏虎再说些什么,那少年几乎都已经爬不起来了。

他没有办法,情急之下,只得转头对苏道安怒吼:“停下,快让他停下!”

苏道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你大爷的……你……”他想也没想,两步冲上前去要揪苏道安的衣领,站在这一侧的姜照云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死死拦住。

“停下!快住手!”魏虎无能狂怒,眼看着那银鞍军将士已经冲到自家兄弟身前,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毫不犹豫用力砍下去——

“投降,我们投降!”

而苏道安那一个“停”字,早在他道出第一个“投”字的同时脱口而出,刀锋停在那少年的额前。

雪屑低悬,杀意尽退。

如风过荒原,寂寂无声。

收刀,二人几乎同时摘下眼罩,而后银甲将士弯腰伸手,将孙家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是默契,是认可,亦是欣赏。

魏虎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湿,心脏似乎是有瞬间停跳,眼前一阵发黑,到现在,确认余一的安全,他才终于喘着粗气,脚下一软,瘫坐在地。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操了……你们这帮人是真不要命啊!”他抬手摸了一把额上的汗渍,抬着头望着苏道安的眼睛里满是匪夷所思,“你……你说你不顾敌人的性命也就算了,你连自己人的命都不顾吗?”

“要不是那小子运气好,现在他人都成了两半了!”

“拿不到武器,他照样是死路一条。”苏道安开口,她撑着枪,有些艰难的转过身,居高临下与魏虎对视,声音里是不容置喙的决绝。

魏虎被她这么盯着不由自主的就有些心虚,片刻后,他才低下头,眼神闪躲着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都什么人啊……上头不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躲一躲……”

“我不让他躲,他若躲了,也是死路一条。”

苏道安耳力不错。

“上令下行,如臂使指。令出惟行,罔有不尊。此乃军纪。”

她向前又走了一步,看起来如此瘦弱的身躯看起来却如那高山般巍峨,哪怕是往前挪动一点距离,都几乎压的人要喘不过气来。

“至于兵法……”

“惊蛰。”苏道安开口,目光依旧如钉子般钉在魏虎的身上。

“在。”惊蛰上前一步。

“你去。”

苏道安盯着魏虎那懵懂的神情看了一会儿,而后那颇具审视意味的目光越过眼前人,扫过他身后状态散漫与他如出一辙的卫队士兵。

紧抿地嘴唇勾起一个轻蔑又桀骜地笑。

“你们一起上吧。”

低旋的气流卷起最后一个字节的尾音,比声音和风更快的是自那青衣女子身后窜出的银色身影。

惊蛰的轻刀并没有出鞘,碧绿地宝石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曲线,漂亮却危险。

眨眼之间,站在卫队前排的十几人便已纷纷倒地,人群瞬间大乱。

魏虎先是一愣,而后一下子就从地上又弹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还没喊开始,俺们都还没准备好!”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苏道安神情倨傲,“真打起来你难道还要敌人给你倒数么?”

“你!”魏虎满心气恼却不知如何反驳,眼看着惊蛰已经又趁乱砍倒了几人,连忙转身招呼众人回击。

乱哄哄地人群一下子如潮水般涌向惊蛰,将其包围其中,而后者手中不退反进,手中轻刀一转,孤身一人冲向黑压压一片的人群。

众人皆惊——卫队少说也有千人,哪怕是武功再高,又如何能以一敌千?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人群中那抹白影的身上,直到身披银甲的少年胯下战马嘶鸣,众人才恍然回头。

魏虎一愣,蓦地转身,方才还站在此处的姜照云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亦无人知晓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牵了匹马,提刀冲向卫队的后方。

“后边!当心后边!”魏虎焦急大喊,可此时再喊又如何能来得及?

白布裹住的刀头横扫而过,卫队后方又瞬间倒下大片。

魏虎大怒:“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苏道安迎上他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的双眼,“声东击西。”

与这最后轻巧雀跃的四个字不同,女人周身凌的气质将魏虎的嚣张死死压住。

尽管气急,后者却半点不敢造次,只能怒吼着质问:“你不是只派一个人吗?”

“我说我只派一个人了吗?”苏道安的脸上浮现一丝狡黠地笑。

笑里藏刀。

魏虎一时语塞,不敢再问。

人群中,惊蛰向上一跳,又踩着卫兵们的刀面高高跃起,银白色的身影于空中如翻飞的蝴蝶,踏着众人的肩膀,直冲向姜照云所在的敌后。

那姿态优美,摄人心魂。

别说是旁观的人群,即使是身处其中的士兵,亦有片刻地晃神。

而这短短几秒地功夫,已经足够姜照云再次击溃好几十人,惊蛰很快与他回合,二人联手,越战越勇,操练场上卫队地士兵瞬间倒了一半。

“若是这种程度就能被称为美人计……”耳边传来女人轻佻地声音,“只能说卫队正驭下,着实有些太过散漫。”

魏虎无话可说。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早已经乱了心神。

他想下达指令,可对手只有两人,己方却有千人,要如何指挥?

他试图放任不管,可也正是这看似不起眼地两人,却几乎已经要让他手下这支上千人地队伍濒临崩溃。

而实际上,他甚至都没有思考的时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了自己颈前。

魏虎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他怔愣着转过头,目光从苏道安的身上慢慢挪到她的手臂,然后顺着木杆的方向,最终停在枪尖。

持续许久的紧张与焦急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是不解,是匪夷所思。

苏道安为什么会有一杆枪?

魏虎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近在咫尺,脑子里却迷雾重重,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无中生有,瞒天过海。”苏道安看出他的不解,有些俏皮的歪了歪头,向小满递去一个眼神。

小满会意,上前两步大喊:“底下卫队的人听着,你们老大现在在我们手上,立刻放下武器,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她平日里说话嗓门就不小,现在如此用力一喊,整个操练场都能听得清楚。

只见那卫队众人望向这边,见到自家老大的处境一时竟都停了手,他们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惊蛰与姜照云再加以威逼,很快便一个接着一个放下了武器。

银鞍军的众人也在此时冲了上去,将卫队团团围住。

而这场所谓的“比试”的胜负,实际上早已不在此一时。

“擒贼擒王,釜底抽薪。”苏道安笑道,“还有一招……”

“呀,孙家主回来了?”

她忽然转头故作惊讶的喊了一声,却似乎是太过高估了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一下子用力过猛,心脏重重一跳,眼前发黑,整个人也变得软绵绵地,双腿更是半点使不上力。

手中长枪似有千斤,根本抓握不住,砸在地上地声音也像是隔了一汪极深的水,沉闷听不真切。

意识将要消散地瞬间,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涉川……涉川……”

苏道安听见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清晰,于是失去的神采又再度回到她的瞳孔中,映入眼帘地是唐拂衣担忧而焦急地脸。

见到自己没事,那些紧张消失了大半,担忧却依旧不减。

而苏道安却微微蹙眉,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唐拂衣会出现在这里——方才的那句话,分明只是她想用来声东击西,狐假虎威地借口。

“涉川?”唐拂衣见苏道安一脸懵懂地模样,原本放下了一些地心又悬了起来,“你没事吧?还好吗?你别吓我。”

梦里不会心悸地如此难受,假人更不可能说话。

苏道安垂下眼,接受了眼前是真实地,活着地,会唠叨自己不好好养伤大冬天乱跑的唐拂衣的事实。

第146章 服气 “我不能统领银鞍军。”……

“我……我没事。”她借着唐拂衣手臂上的力道重新站稳,“只是忽然有些晕。”

她说着又抬起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

圆日西斜,喧闹的训练场静了下来。

银鞍军的众人将卫队的弟兄们从地上扶起,而后,所有人都望向了唐拂衣所在的方向,等待她下达下一步指令。

众目睽睽,唐拂衣却浑不在意。

她微微弓着背,确认苏道安站稳了,才将托在她后背的手收回,又为她拢了拢裘衣,系紧胸前的系带,而后凑近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个安慰般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