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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承古 21345 字 8天前

“轻云骑全军覆没,萧安乐登基,苏家当年支持萧祁造反,以叛国罪论处,抄家,灭九族,明日午后处斩。”冷嘉良说完,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唐拂衣。

唐拂衣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亲耳听到,依旧如有针扎心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竟然如此快……”她有些痛苦的闭上眼。

“嗯。”冷嘉良面露烦躁,“估摸着萧安乐早就想要苏家人命,如今终于有机会,自然是急不可耐。”

“但是这件事情你可别指望我,苏家人入狱后都被关在刑部天牢,由那些个萧氏杀手亲自看管,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我更是没辙。”

“我只能打听到,听说苏栋给陈秀平写了休书,如今陈秀平与苏氏无关,陈家……哦对了!”冷嘉良说到陈氏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陈家老家主陈自松三日前在家中暴毙,如今是其子陈平当家。”

“陈平带头支持萧安乐,如今也算是有功之臣,萧安乐不会动他们,陈秀平若是有陈家庇佑,保住一条命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而且我还听说……”冷嘉良贼眉鼠眼的四下望了望,尽管周边并没有别人,但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

“我听说,萧安乐很看好陈秀平,好像还私下抽了点时间亲自去见了她,想说服她为自己效力。”

“……”

唐拂衣目光复杂的看了冷嘉良一眼,她确实知道冷嘉良打探消息的功夫很厉害,却还是没想到能厉害到如此程度,就连萧安乐私下去找陈秀平这种事情都能“听说”的出来。

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萧安乐不会天真到两手空空就去找陈秀平“讲道理”,她的手中一定有能与之谈判的筹码。

最能制令陈秀平有所顾忌的东西并不难猜——苏道安大概率至少还活着。

第116章 刑场 她牙关紧咬,蝴蝶刀从袖中滑到……

“我今夜就要走。”唐拂衣一把拽住冷嘉良的手腕,开口道。

“什么?不是。”冷嘉良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下意识想跑却被唐拂衣紧紧拉住。

“啊?”他十分匪夷所思的看着唐拂衣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是不是受刺激脑子有问题了?就算要跑你也得给我点时间安排吧,说跑就跑?”

“明日处斩,此时不动,跟待何时?”唐拂衣道。

“那自然是明日处斩之时,才是是最好的时机……”

“不行,来不及。”唐拂衣想也没想就打断道。

“那我也不可能……”冷嘉良意识到自己的呃声音有些大,压低了些道,“那我也不可能现在就让你跑啊!”

“我不过是个典狱,你拿我当皇帝使唤?”

“……”唐拂衣咬了咬牙,问他:“那最快什么时候?”

“明日处斩之时。”

唐拂衣不说话,松开拉着冷嘉良的手,转身作势就要往墙上撞。

“诶诶诶诶诶!”冷嘉良连忙反将她拽住,“明日,明日上午……不,不不不上午不行,人多眼杂……”他一面答,一面眼珠乱转,似乎是正在飞速思考着什么。

“凌晨。”他道,“明日凌晨,你你你,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打点安排吧。”

“好。”

这一次,唐拂衣答应的十分爽快,爽快到令冷嘉良有一种自己叫价叫低了的错觉。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一咬牙,转身匆匆离开。

昏暗的牢狱中终于又恢复了安静,唐拂衣一口气卸下,软软靠在石壁与栏杆的夹角处,再次举起那封信,翻到背面被折去的部分,漂亮的字迹又一次灼痛了她的双眼。

“此事涉及的势力实在太多太杂,加之先前孙家那边一直否认,因此我派去调查的人直到年前不久才将一切查出。

而我收到消息之后,之所以未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以我的立场和身份,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就算要开口也不知道应当从何说起。

轻云骑攻破了端义城,而我杀了王将军。你的此般身世,若是由我来向你开口,实在是太过讽刺。于是一拖再拖,是我的过错,还望你不要生气。”

“但我知逃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本就是为你所查,便想借此佳节之期,将这一切和我不敢当面对你说的话,都写在信中告知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师父。”

“希望这声抱歉来的还不算太迟。”

“若你看完之后还愿意与我一同回家的话,我在宫门口等你。”

“宣明七年正月十五,苏涉川。”

唐拂衣盯着信最后的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有些痛苦地闭上眼,轻轻在那上面落了一吻-

冷嘉良的动作比她想象地要更快一些,再过来的时候,带了一套黑衣。

唐拂衣将那衣服直接套在自己原本的衣服外头,一转头,他已经打开了狱门。

“现在是寅时正刻,暗道周边的犯人我都安排去了别的狱室,你从那里走,明日处斩地就在皇宫大门口不远处的空地,结束后,我会在城外小树林的湖边等你。”他压低声音道,“但是我顶多只能弄来三匹马,你若是带一群人来,我可不会管你的死活。”

“好,多谢。”唐拂衣明白以冷嘉良的能力这应当确实已经是极限,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路跟着他快步赶到了黑狱的暗道门口。

冷嘉良递给她一支火把,两人在此处分别。

顾不得等身后的沉重的石门完全关上,唐拂衣转过身在通道内狂奔,通道尽头的门锁大约是已经被冷嘉良提前打开,她顾不得地宫的楼层上阴森森盯着自己的目光,沿着环形的走廊跑到升降梯处,离开了此处。

凌晨的皇宫静的可怕,特殊时期不乏亮着灯的宫苑,却不闻人声。厚厚地积雪掩不住宫道和墙壁上随处可见暗红色的血迹何腥味,在这森冷的夜里越发触目惊心。

翻墙潜入尚宫处,唐拂衣不敢点灯,她开了窗,借着洒入房间的月光,却见房中已经是一片狼藉。

索幸她从前也没有放多少东西在宫里,只是先前准备送给苏道安的那盏宫灯已经不翼而飞。

唐拂衣目光暗了暗,时至此刻,她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操心一盏无关紧要的花灯。

她的轻功一般,但应付萧国皇宫的宫墙还是绰绰有余,溜出宫的时候已近卯时。

路上经过自己那间宅子,大门上不出所料的已经被贴上了封条,但出事当日陆兮兮恰好在家,有她陪着,小九的安危想必也不必太担心。

待此间事了,再想办法与她二人取得联系也不迟。

这个点道路上本该已经有早起的生意人,但大约是因着近日来萧都城的变故,包括苏府在内,光是先前风光无限的大宅被抄了好几家,更不要说其余被大庭广众之下拖走的文人小吏,更是数不胜数。

一时间人心惶惶,百姓们都呆在屋子里尽量减少出门,昔日热闹的长街都有了些城郊荒无人烟的味道。

唐拂衣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未有多做停留,迎着冬夜的寒风,径直往她心中猜测的那处去。

人间事。

唐拂衣站在这座木结构的老楼前仰头看。

冷嘉明最喜欢也最常去的茶楼,以其后院独特的连廊结构而闻名天下,引得无数游子墨客前来拜访,在木牌或是玉牌上,留下诗书笔墨,刻画描金,悬于连廊两侧,给这座本就古朴的老楼更添了几分韵味。

最危险的地方会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唐拂衣强压下砰砰直跳地心,绕到后院。

连廊高高低低都架在空中,没有支撑依凭,想要爬上去着实要费一些功夫。

天边泛起白肚,周遭静的可怕。

借着最后一丝月光,唐拂衣终于在四号房门口不远处一侧的挂牌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地莹莹绿光。

她有些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拨开周遭的木牌,将那块玉牌取下,仔细端详,上面果不其然有一个浅刻的“萧”字。

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刻字上的金漆被故意擦去,这要一块牌子挂在此处,白日里与其他普通的玉牌无异,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唐拂衣紧紧握着那牌子,沉甸甸冰凉地触感只冲心脉,她跑到城郊一处无人地,学着萧安乐的样子,咬破自己的手指,血滴在其上,玉牌中果然出现了同样的血色纹路。

她垂着头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很快便察觉到有人落在自己身前的空地,抬起头,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黑衣杀手一目了然,一共八位。

尽管早就从苏道安的信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也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但真真切切地独自面对自己身份的转变,依旧是有些恍如隔世。

可唐拂衣也明白现下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眼前的这八人,已经是她最后的筹码。

宫门口大片的空地上已经用木架搭了高台,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到了正午竟是飘起了碎雪,雪越下越大,阳光却也越发明亮。

轻云呜咽,暖阳与寒雪交叠,呼啸的北风似英魂归来。

从刑部天牢到宫门口距离并不长,黑压压挤满了百姓,或是悲愤,或是不舍,而那些哭声却都被死死压在了明晃晃的刀光之下。

唐拂衣混在人群中,看着破旧的囚车一辆接着一辆过去,昔日里意气风发的人,如今一个个都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脊梁却依旧挺直,哪怕是陆云牵着的那名年仅三岁的孩子,如此情景之下,竟都一声不吭,满是稚气的脸上毫无惧色。

与冷嘉良所言无异,这些人里面没有陈秀平,也没有苏道安。

唐拂衣跟着涌动的人流来到行刑台前,才终于在平台的侧边,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第一眼,她几乎不敢相认。

散下的长发乱糟糟地遮住了大半边面孔,发上满是污泥与凝结的血块。苏道安的双手被捆在身后,她挣扎着想要立起来,却还是被一左一右两个壮汉以一个跪坐的姿态死死压在冰冷的木板上。

寒冬腊月,衣衫单薄,血渍晕开在浑身各处的衣料,却分辨不出是哪一处伤得最深。

千灯宫中骄傲漂亮的红梅,那是她这么多年小心翼翼仰望着的,不敢随意接近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如今却在一夕之间被人毫不留情的连枝折下,丢进泥里,当着她的面随意践踏。

唐拂衣听到自己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血顺着指缝渗出也浑然不觉。

她无法遏制的感到憎恨,恨那些伤害苏道安的人,又或者,她更恨从前那个愚蠢的自己。

苏家人被一个一个压上高台,监斩官竟正是陈家新任的家主陈平,苏栋的腿似乎是被打断了,只能趴在地上,不住的抽搐。

女帝亲临,陈平身后一个更高的平台上,冷嘉明就站在她的身侧。

萧安乐一抬手,有人抓着苏道安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望向台中。

隔着遥远的距离,干裂苍白的嘴唇和满面纵横的泪渍依旧刺痛了唐拂衣的双眼,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些触碰过苏道安的手统统砍断,让那些摁着她的人通通血溅当场!

可是不行。

不行。

唐拂衣拼命的深呼吸,像是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吸干了一般。

冷静,冷静。

她在心里拼命重复着这两个字。

人太多了。

萧氏豢养的杀手固然厉害,但终究人数有限,双拳难敌四手。

那日在勤政殿,萧安乐之所以能凭八人大开杀戒,是因为在场的除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宫女内侍,大多数都是朱雀营中整日右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只是占个一官半职混日子的小官家子弟。

而如今守在这高台四周的众多青龙卫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除此以外,那萧安乐手中那八名杀手也立在四角,仅凭八人要从这群人手中救人,怎么看都是天方夜谭。

唐拂衣迅速的观察四周,却始终不得破绽——她需要一场混乱。

台上的苏家族人黑压压跪了一片,监斩官手中的名牌落地,刽子手高举屠刀,阳光照在明晃晃的刀面上,纷飞的大雪掩盖了所有的哭声与惊叫。

苏道安忽然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唐拂衣只觉得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在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她只能听见小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不要”,一声声“爹爹”,“哥哥”,像是淬了剧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凌迟在她的心口。

她牙关紧咬,蝴蝶刀从袖中滑到掌心,卡在指尖,蓄势待发。

她无法救下所有人,但或许能在屠刀落下的那一刻趁虚而入救下苏道安,她毫无把握,只能拼死一搏。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银光落下的瞬间,唐拂衣鼓胀道几乎要爆炸的耳膜忽然被一声响彻寰宇的嘶鸣震破。

她听见一声高呼:

“刀下留人!”

第117章 苏秀平 “忠魂已死,从此这世上再无萧……

刀下留人。

那声音唐拂衣再熟悉不过,刀锋堪堪停在苏栋后脖颈上半寸,人群涌动,让出一条道来,她随着众人一同回头,策马而来之人,不是陈秀平又能是谁?

陈平猛地站起来,但他也知道如今的皇帝对他这位妹妹尤其看中,苏氏落难,陈秀平作为苏家五个孩子的母亲却还能如此体面的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眼看着陈秀平奔至近前,翻身下马,两步踏上高台,奔至苏栋身侧,将那呆愣愣地刽子手一把推开,又转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萧安乐,却见她只是一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台上的一举一动,并没有什么动作,一时也不敢说什么。

而其他人不得其命令,也不敢有所阻拦。

反倒是苏栋见到陈秀平,原本视死如归的表情忽然就垮了下来,化为惊讶与焦躁。

“你怎么来了?”他着急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陈秀平低头看他。

“你……”苏栋看着陈秀平的眼睛,面上划过一丝不舍,但很快又撇过了头,“休书我已经给你了,你和我苏家早就没关系了,你快走吧,回你的陈家去,别再来了!”

陈秀平沉痛地目光落到苏栋那双已经被打断的腿上,这个凭着一身才华骄傲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苍老的眼眶中终于罕见地盛满了泪水。

她从胸口的衣服里取出那封白纸黑字的修书,“呲啦”一声轻响震耳欲聋。苏栋蓦的抬头,震惊的望着她手中零碎的纸屑随着白雪一同散落到风里,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你做什么?”他红了眼睛,“你……”

“苏承宇。”陈秀平开口,苏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闭了嘴。

“当初是你对我死缠烂打,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你想休妻,我看你是脑子被驴踢了!”陈秀平怒斥一句,“我告诉你,我陈秀平要么不嫁,既嫁了你,那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想用那一张破纸就摆脱我独自赴死,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

话音刚落,苏栋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又听陈平在其身后大声质问:“陈秀平!你什么意思!”

“念在你是我陈家人的份上陛下才大发慈悲网开一面,如今你说这话,是要与逆贼同谋吗?”

陈秀平冷笑一声,回过头,那犀利如刀的目光哪怕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令陈平心里不禁发怵,方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势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堂堂七尺大汉,在一个并不算高大更不强壮的女人面前,活像一个孬种。

“陈家?你也配提这两个字?”陈秀平死死盯着陈平,那眼神,令陈平只觉所做的那些脏事瞬间无所遁形,“你下药暗害父亲的时候,可有想过我陈家的累世功勋,百代清流!”

陈秀平言辞狠厉,而陈平的面色却是在瞬间变得惨白,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小心,处心积虑这么久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己那颗贪婪而又卑贱的心。

“今日在此,公告天下!”陈秀平不愿意再面对男人那恶心的嘴脸,唐拂衣呆呆地仰着头,看到她的目光从台下的百姓间扫过,在某个瞬间,两人四目相接。

她看到女人的眼中掠过一丝震惊,而后是欣慰,决绝。

唐拂衣知道,无需言语,对于自己出现在此的目的与原因,陈秀平已经了然。

“忠魂已死,从此这世上再无萧都陈氏!”陈秀平高声大喊,“从今日起,吾将随吾夫姓,苏氏秀平!”

“望众人记住我的名字!”

与满地唏嘘一同响起的是一下接着一下缓慢而冰冷的掌声,萧安乐不知何时已经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却见她抽出经过的一名青龙卫的佩刀,闲庭信步走到陈平的身侧,毫无预兆的捅进了陈平的腹部。

人群中响起一阵尖叫,别说围观的百姓,就连见惯了杀人的侍卫和刽子手都忍不住有一瞬的皱眉。

萧安乐却依旧神色淡淡,她将那刀拔出来,“哐当”一声丢在地上,而后又往前走了两步,无视了身后倒下的男人和溅在衣衫上的大片血迹,她只是看着陈秀平,唇角勾起一丝浅笑。

“陈尚宫,朕欣赏你。”不等陈秀平发问,萧安乐率先开口,“若是此人惹得你不快,杀了便是,生气实在是有些不值当了。”

“以你的才华,本不该止步于一个小小的尚宫,更不要说当年为了一个男人早早辞官,囿于深宅大院,相夫教子。你应当如你的父亲一般,站到文武百官的最前头,受万人敬仰,百世尊崇。”

萧安乐步步紧逼,声声诱惑。

“如今朕方才登基不久,朝中正缺如你一般的人才,若你愿意为我效力,朕便予你太师之位,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正是你大展宏图之机?你又何必非要吊死在苏栋这一颗树上?”

“自然,若是你执意要姓苏,那也并不难办。待今日朕抄了这逆贼满门,你就是新任苏家家主,从此苏氏的基业功德,族谱人脉,都由你为起始,岂不妙哉?”

苏秀平毫不畏惧地与萧安乐对视,她没有华丽珍贵地衣袍加身,亦没有金钗珠环的繁复点缀,她只是地盘着长发,一身长衫往哪儿一站,便是遗世独立的文人风骨。

“如此听来,确实诱人。”

她轻轻一笑,萧安乐的眼中掠过一丝志在必得地满意地神情,刚想伸手让苏秀平来自己这一侧,却见她朱唇轻启,吐出“可惜”二字。

“可惜,我如今已年过半百,封官拜相,立政纂书,平生功绩无须由你来给与。我之所图并非是苏之一字,我所贪者,乃苏姓背后的百辈忠义,是轻云骑身为朝廷之军却不忘百姓之苦的侠气肝胆。”

“萧安乐,你想要我为你效力,那我要的东西,你可能给得起?”

笑里藏刀。

萧安乐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与恨意,她咬了咬牙,又道:“从前种种皆已成过往,如今你既能赴生,何必赴死?”

苏秀平轻蔑一笑:“因为我苏家不侍国贼。”

“呵?”萧安乐的笑容里满是讽刺,“国贼?何为国贼?”

她上前两步,面目狰狞,大声质问:“何为国贼!”

“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父亲的天下,是萧祁弑父弑君,杀了他取而代之!如今我不过是拿回本该是属于我父亲,属于我的东西,你凭何说我是国贼!”

“他萧祁才是国贼,你们苏氏才是国贼!”

台上二人遥遥相望,一个年轻,一个年长;一个凶狠,一个锋利;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泰然坦荡。

说是针锋相对并不准确,因为一方的气势很明显被另一方死死压制。

“萧礼及其子孙一脉窃国,其罪有三。”

苏秀平的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像是被其周身的强大气场所震慑,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就像是被神力催使,连萧安乐竟也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要阻止,又或者,她只是在等,等着眼前人还能说出些什么“歪理”。

此时此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苏秀平说服似乎已经成了她最迫不及待想做的事。

苏秀平将她的神情尽收入眼底,漆黑的眸子里聚满锋芒。

“其罪一,昔南北交兵,北萧势盛,本该一鼓作气攻下南唐。然宏帝贪恋美色欲受南唐降表,萧礼非但不知劝谏,反天真以为自此可得太平。殊不知战事即起,非一方平定无有宁日。萧礼此举,既负前线将士之牺牲,亦负百姓赋税之重托。”

“此为不勇!”

“其罪二,今大萧立国,天下太平,百姓和乐。然汝为一己之私,弑君弑叔。我苏氏满门忠烈,轻云骑南征北战为萧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汝为萧氏子孙,却与外敌里应外合,冤害良将,复于萧都残杀忠臣,弄得人心惶惶。”

“此为不义!”

“其罪三,西境,北境,自建国以来想来皆为我萧国之领土。今汝与外敌勾结,割地以求其援,此举置我萧国之尊严于何地?置边地百姓之性命与何地?”

“此为不忠!”

“不勇,不义,不忠!是为窃国!是为国贼!”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唐拂衣呆呆地望着高台上的那个中年女人,她站在狂舞的风雪中,站在耀眼的阳光下,没有任何衬托与修饰,无需任何头衔于荣光,她的灵魂熠熠生辉。

萧安乐面色苍白,哑口无言。

那些“名正言顺”的说辞,在苏秀平的质询之下,其中的丑陋地私心与卑劣地手段,全都无所遁形。

她感受到无数道鄙夷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哪怕是如今自己已经身处高位,哪怕是无人敢多说一句。

她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地扫过人群,所有人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可耳畔却依旧有如蚊蝇般挥之不去的议论与嫌恶。

她知道,那是自己心虚的声音。

苏秀平又转头望向人群中的唐拂衣,后者看到她的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涉川。”

唐拂衣看着苏秀平,对方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柔和,“今日,母亲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你说。”

唐拂衣抿起嘴,压下心中的紧张,万分坚定地同她点了点头,拉上面纱后退着隐没到了人群之中。

苏秀平这才望向高台另一侧的苏道安——她唯一的女儿,本该是翱翔天空的鹰,却为了家族套上枷锁,囿于笼中多年。

今日,若能渡过此劫,愿从今往后,天地广阔,再无桎梏。

只是不知,此后只留她一人在世间,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孤独。

冬冷是否知道添衣,夏热可知不要贪喝冷酒。能不能按时乖乖吃药,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可这一切,她终究是再没机会再操心了。

“我苏氏儿女,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亦可缠绵病榻颓唐老去;可入仕为官青史留名,亦可偏安一隅碌碌一生;但绝不可屈服于此腌臜之辈!”

苏秀平的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三岁孩童亦挺直了脊梁。

“此乃家规!望众人谨记!”

她言罢,不等众人反应,劈手夺过身旁那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噗通”一声跪在苏栋的身前。

“拦住她!别让她死!”

萧安乐似乎直到此刻才恍然惊醒,高声惊呼。

侍卫们皆飞扑过来阻拦,而那些原本平静的苏家族人,竟是都如疯了一般,一面高呼着“不侍国贼”,一面爬起来就往那刀上撞。

沉默的百姓似乎也被激励,大喊大叫着冲上高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反抗之声不断高涨,现场瞬间乱作一团。

唐拂衣已经挤到距离苏道安不远处,无有犹豫,蝴蝶刀脱手掷出,精准插进摁着苏道安的左边一人的后心,一击毙命。

还未等另一人意识到不对,她已飞身而起,大喊一声:“动手!”

第118章 走吧 “没有人比你伤她更深。”……

几道黑影从人群中跃起,霎那间,雪急风重,流云逆卷,刀剑乱舞。

守在苏道安周围的几人几乎同时应声倒地,苏道安下意识就想要站起来,可久跪的双腿根本没有力气,双手又被紧紧绑在身后,脚下一软,整个人避无可避地重重摔在地上,前额撞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她却像是浑然不觉,顾不得滚烫的鲜血顺着前额流进眼睛,匍匐在地上拼了命的蛄蛹着身体想要往苏秀平那边挪动。

唐拂衣赶到她身边,自那尸体上拔出短刀,精准割断了捆住她的绳子,抱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搂住,可原本还软绵绵的人儿却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不要!不要!”苏道安一面哭一面喊,拼命想要挣脱唐拂衣的桎梏,去到父母亲人的身边,“爹!娘!”

唐拂衣转头望去,入眼的一幕却只令她寒毛直竖,血液逆流。

隔着重重雪幕和层层叠叠地人群,她看到那行刑的高台之上,苏栋紧紧拥着苏秀平,而后者双手紧紧握住刀柄,用了十成的力气,狠狠捅穿了两人的胸口。

苏道安也在那一瞬安静了下来,静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爹……娘……”

唐拂衣感受到怀中的人从一片死寂到略微有些颤抖,而后那抖动越来越剧烈,伴随着极致的绝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疯狂。

“娘!你别不要我!你别丢下涉川!”

“涉川害怕!你们别不要我!”

苏道安哭的撕心裂肺,几乎要震碎唐拂衣的耳膜,她的每一口呼吸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剧痛。

她觉得自己如今便像那围住洪水的堤坝,不断地有水从已经松动的缝隙渗出,整个人濒临崩溃。

可她不能倒下,她是最后的防线。

一咬牙,唐拂衣强硬地将苏道安的脑袋掰回来,死死摁在自己的怀里,抱起她在两名杀手的掩护下跳进了混乱的人群。

“犯人跑了!”

“快追!”

“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皇上说了,谁能抓住她们二人,重重有赏!”

所有的声音都被甩在身后,可人群拥挤,尽管苏道安已经不再挣扎,但抱了一个人,唐拂衣的行动依旧有些笨重而艰难。

身后的杀喊声越来越近,刀剑尖鸣近在耳畔,唐拂衣心里越发冰凉,将心一横,闭着眼睛往前冲。

可不知为何,一直到她终于脱离人海,那些仿佛近在咫尺的刀剑,都没有真正落到她们二人的身上。

怀中人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她不再挣扎,只是无力地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沉重压抑而又颤抖的呼吸声略显反常。

然而唐拂衣现下无暇顾及这些,她又将苏道安往上抱了抱,感受到对方的两只手臂砸在她的肩膀上,又无力地滑下,垂在两侧一晃一晃。

奔至城门,那些黑衣人耳畔地嘈杂终于渐渐远去,前方有一人二马疾驰而来,正是陆兮兮!

唐拂衣又惊又喜,张口想喊她的名字,一个“陆”字出口,却听到身后地嘈杂中,传来一声隐约而响亮地“放箭!”

什么?

唐拂衣如坠冰窟,像是有一记重锤砸上她的头顶,脑中一片空白。

她转过身,见到那如雨的羽箭“刷刷”往她这处落下来,密密麻麻的银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愈来愈近。

长街宽阔,避无可避。而她手中的武器,唯有那一把蝴蝶刀。

想要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用如此小巧精致的武器挡下这么多箭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唐拂衣满心绝望,最后的时刻,她只来得及转身,将苏道安紧紧护在自己的身下。

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失去的感官再度回笼,率先涌近耳朵的,是“叮叮当当”地金石之声。

唐拂衣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蓦然转头,却见一黑衣男子,挡在她们二人身前,手中长剑翻飞,残影所至之处,所有的箭都被打到两侧。

“走!”

那人身形修长,看着年纪并不大,却武艺高强,从齿缝间挤出的这一个字更是令人觉得无比耳熟。

是谁?

唐拂衣一时半刻怎么都想不起来,陆兮兮已经奔到唐拂衣身侧将她拽了起来。

“上马!走!他撑不了多久!”

唐拂衣来不及多想,即刻爬起来,先将苏道安放到马上,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抓紧机会向城门口狂奔。

身后的视野即将消失的一刻,她又像是被宿命驱使一般的回过头,只见那男子早已力竭,长剑落地。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面向自己的方向跪下,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唐拂衣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还是能感受到他那道专注而忠诚地目光,穿越悠长地岁月光阴落到自己地周身。

最后一眼,男子地上半身向前匍匐倒下,那是一个跪拜的姿势,他的后背,是万剑穿心。

唐拂衣想起来了,萧国人多用刀,而那柄南唐制式的长剑,魏影从不离身。

城门口似乎方才经历过一场乱战,守卫们东倒西歪或坐或躺在地上不断哀嚎。

唐拂衣并不意外,陆兮兮在得知自己逃狱后,一定能猜到自己会出现在刑场,她既然能带着两匹快马来接应,那定然是已经有了逃离之法。

至于她是用什么方法又是求助于何人,都可以容后再议。

金光映着风雪,洒在三人的身上,快马疾驰过大城门,所有的声音和牵挂都被甩在了身后。

仇恨与欢乐,哀嚎与祝福,怨怼与叮嘱,统统都被这场艳阳天的大雪裹挟,留在了这座暗无天日的城池。

三人一口气跑出去老远,确认身后追兵未至,又拐了个弯,往南方奔去。

奔至与冷嘉良约定好的那片树林,在高大树木的掩护之下,唐拂衣才稍稍松了口气,拉紧缰绳,放慢了脚步。

汗水浸湿了她浑身的衣衫,头发潮湿而凌乱的贴在面前。唐拂衣觉感觉不到寒冷,她感受到身前的人缩在自己的怀中不停的呜咽颤抖,脸色苍白,像是一个满身裂痕的瓷娃娃,碰与不碰,都会在某一个瞬间轰然破碎,化为齑粉飘散于空中再无踪迹。

可她又不敢抱得太紧,她不知道苏道安伤在哪里,生怕一个不留神又徒增她的痛苦。

“涉川,涉……涉川?”她垂下头,轻唤她的名字,开口却发现自己比之她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声音抖得连简简单单得两个字都说不利索,或许如今的自己比苏道安更加胆小百倍——再这样下去,苏道安真的会死。

“是……是疼,疼么?”她一面抑制不住的抽气,一面小心翼翼地问她,“是……是冷么?冷……冷……”

唐拂衣下意识想要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手一抓,竟搅出一手的水渍。

她愣住,一时不知所措,陆兮兮递过来一件披风,唐拂衣才回过神来,连忙接过那披风要将苏道安裹到其中。

苏道安没什么反应,只是微闭着眼睛仍唐拂衣摆弄自己,直到对方抓上她的手腕,整个人才忽然狠狠一缩,痛呼出声。

唐拂衣被吓了一跳,松了手,又小心翼翼的抬起苏道安的右手,这才发现那右手手腕处,竟横了一道极深极长的刀伤,血肉外翻,惨不忍睹。

她心中一惊,浑身汗毛倒竖,急忙又抬起左手,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伤痕——苏道安竟是被人活生生挑断了双手的手筋!

“畜生……”身旁的陆兮兮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骂了一声:“真是畜生!”

可唐拂衣什么都听不到了。天旋地转,所有的景象都被打碎,眼前只剩下那两道醒目又深刻的疤,耳畔隐约传来脉搏鼓动的声音,“呼噜”,“呼噜”,越发明显,越发刺耳。

暗红的颜色越发鲜艳,她几乎看到有红色的液体又从那伤口中涌出来,接连不断,越来越多,占满了她的整个世界。

别流了,别流了!

她动弹不得,只能呐喊着,越喊越无力,越喊越绝望。

求求你,不要再流了!真的不能再流了!

她的身体里到底还有多少血经得起这么挥霍,这样深的伤口,需要多久才能愈合?

还能否愈合?

唐拂衣不知道,她也不再敢碰苏道安,只是紧紧握住双拳,窒息到弯了腰。

五感都变得迟钝,恍惚间耳边传来一声“小心”,而后有人一脚揣在她地肩膀上,将她整个人都要踹落马背,陆兮兮恰好在身侧伸手一捞又将她扶稳。

唐拂衣惊魂甫定,怀中一空,苏道安竟已被人夺走。

她恍然回神,只见那群黑衣人已经拍马跑远,不由分说就要追上前去,才跑了两步,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找死!”

唐拂衣咬牙切齿,想也没想拔刀就向那人刺去,而那人亦是举刀接下一招,刀柄上翠绿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晃疼了她的双眼。

“惊蛰……”唐拂衣看清了眼前的人,指尖一动,蝴蝶刀的刀锋便又转回鞘中,“是你……是你带走了涉川!”

“你……你们,你们要带她去哪里?你把她还给我!”

唐拂衣哭红了眼,匆匆上前,慌张而急切。

惊蛰冷冷地望着她,抬起手,未出鞘的刀指向唐拂衣的胸口:“止步吧。”

唐拂衣仿若未闻,只是继续策马向前。

“她受了伤,很重的伤……你,你们……你们不要……”

“没有人比你伤她更深。”

刀尖抵住胸口,头是顿的,唐拂衣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下子就被捅穿了,鲜血淋漓。

她呆呆的定在那里,进不了一步,却又不愿后退。

惊蛰看着她魂不守舍地模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这个总是神色淡淡,哪怕是在苏道安中毒发病千钧一发地时刻也能坐怀不乱地女人,竟也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唐拂衣。”她收了刀,郑重的叫了一声唐拂衣的名字,“方才我的那句话说的不对,今日之事并非你的过错,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有不对。

“你曾救过小姐的性命,小姐也为你查明了身世,这份恩情,算是还清。”

不要还清。

“如今苏家已经覆灭,而你或许前程大好,何必还要与小姐纠缠?”

不是纠缠。

“当年在扰月山失约的那个人是你吧?”

唐拂衣猛地抬头,惊蛰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一次失约或许是意外,两次,是命。”她说着,勒马后退了两步,“是命,那就要认。”

唐拂衣察觉到她要走,想也不想就要上前阻拦,却被陆兮兮抓住了手臂。

“你做什么!”

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可回个头的功夫,惊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林中,呼啸而过的风里,只留下一句遥远地“后会无期。”

“你放开我!”唐拂衣无比焦急,却不想陆兮兮抓她抓的死死地,根本没有挣脱之机。

“唐拂衣,你冷静些想一想。”陆兮兮目光凌厉,神情严肃,“你要追上去做什么呢?”

“如今的你,能给她什么呢?”

唐拂衣浑身一僵,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她能给她什么呢?

她什么都给不了她。

她想起苏道安那双几乎残废的手,而如今的自己甚至不能让她得到及时的治疗。

心痛无以复加。

“走吧。”陆兮兮温柔地拍了拍唐拂衣的肩膀。

而唐拂衣终于再忍不住,她伸出手,一把保住陆兮兮,就像是悬崖边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绳索,呜咽痛哭。

因为害怕引来追兵,她不敢太大声,而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又猛地意识到,如今的自己,竟然连让苏道安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都做不到。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陆兮兮罕见地温柔而耐心,她静静地让唐拂衣抱了一会儿,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道了一声:“走吧。”

走吧。

她望着唐拂衣的眼睛。

“你离开山庄多年,如今,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第119章 小昭 “我想统领允准我加入银鞍军!”……

北境,离城。

何曦进了屋,卸下重甲。沐浴过后回到前厅,只见班鹤正坐在坐榻边,借着窗外的雪光仔细读着手下人呈上来的军报。

见到何曦从里屋出来,抬头往那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愣,竟是一时看着有些呆了。

“怎……怎么……”何曦对他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并不意外,但对方地眼神却令她存了些羞涩,“我穿这个,很奇怪?”

她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粗麻布裙,长及脚踝,腰间用一条带子系住,刚洗完的短发内层还未干透,贴在耳侧,将眉眼间的戾气冲淡了些许。

若不是见过她白马红枪的模样,任谁都会觉得这大约不过是身型略微高大健壮的温柔女人。

“没有,只是少见你如此打扮。”班鹤笑着摇了摇头,又夸道:“很漂亮,应该是柳姨的手艺吧?”

“嗯。”何曦耳根微红,稍稍垂首,“她铺子里的衣服没有我能穿的,就用各种碎布拼了条新的,今日方才做好。”

“我等下准备去看看涉川。”

提到苏道安,何曦面上那一丝笑容又快速的消失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她想起苏道安刚被带回来的那日,整个人裹在厚厚的裘衣里,面色苍白,浑身冰冷,几乎都已经没有了呼吸。

离城所有的大夫都被召集到了军中为她医治,整整三日三夜,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可那双经脉寸断的手,众人却都束手无策。

到最后,还是一个小姑娘跑回家,找了个椅子,喊上乡亲们,冒着风雪把她那年轻时在宫中当司医的太爷爷抬了过来。

老先生年近古稀,颤颤巍巍地手指抚过已经被清理干净地伤处,不断地长吁短叹,何曦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催促,只能站在一旁晃来晃去,心中满是不安与烦躁。

良久,老人才小心翼翼的将苏道安的手又放回被子里,双手撑着床沿,喘了两口气,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怎么不早些治呢?”

“这……”何曦愣了愣,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先生这个问题,只能绕过这个追根究底的过程,恳求道:“老先生,还请您想想办法吧!”

“家妹年纪轻轻,不能就这样残废了啊。”

老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何曦,又重重叹了口气:“统领啊,不是我不想救,只是令妹这伤……唉,一则,拖的太久,这一路上大约是做过简单的处理,周围的皮肉有些都已经长好了,若要治,需得先用刀将那长好的部分都再割开才能接脉,如此剧痛,统领身经百战也收过许多伤,想必不用我多加赘述。”

屋中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那老人咳出一口浊痰,用纸包了丢到随身带着的小袋子里,缓了缓,才哑着嗓子继续开口。

“二则,如此操作难度太大,令妹如今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一个不留神就会丧命。若我年轻十岁,或许还能拼了这条老命勉力一试,可如今……”

他缓缓抬起双手,尽管屋外大学纷飞,室内却温暖如春,可那双苍老如枯枝的手,哪怕什么都不拿,每根手指都不住的在颤抖。

“统领,您看我这双手,哪里还能做得了这接脉之事?”

何曦一时无语,她心知老先生说的都是实话,但离城偏远,草原十二部也不安稳,也不可能,也来不及去别的地方求医。

“现下的情况,与其冒着风险,吃了苦头,到最后还丢了性命,还不如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养好了,虽然以后行动不便,但至少简单的抓握还是不成问题,也不至于完全残废。”

安稳?如何安稳?

何曦攥紧了双拳,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可这是弯弓射箭的手啊!

若真如此,那待涉川醒来,她要如何对她开口?

难道要告诉她,所有人都死了,而你虽然活了下来,却也与一个死人无异?

这与一刀杀了她又有何分别?

室内静谧无声,无人在意的角落,站在阴影中的姑娘紧咬着下唇,她死死盯着病床上的人,像是在某个瞬间,终于下定了决心。

“统领若愿意赌上一把,不如让我来试上一试。”

她上前一步,走进光里。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何曦转头,竟正是方才去请老司医的那位姑娘。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那姑娘的模样,一身破旧的棉衣也不知道已经缝补过多少次,早已褪色起球。脸蛋冻得通红,长发凌乱的扎起垂在身后,双手和耳廓上爬满冻疮,外头天寒地冻,而她脚上的棉鞋甚至还湿了大半。

“小昭,别胡闹!”一个满面胡渣的男人连忙小声呵止,他与何曦对视了一眼,有些局促的跑上前去,想将那姑娘拉回来。

“对不住啊统领,我这丫头乱说的,她哪会这事儿,对不住对不住,闹笑话了,嘿嘿。”

何曦瞥了一眼这男人,只见他的穿着虽然也一样朴素,却也不如这姑娘一般破旧。

“我没有胡闹!”被称作小昭的姑娘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望向何曦,“我自幼就与我太爷学医,这接脉之术我也听他说过一二,虽然未有真的试过,但是……”

她顿了顿,面对何曦的目光心中还是不由有些发怵,但她很快便又开了口。

“不治就是终生残废,治就是生死一线,左右也差不多,不如让我一试,若是不成,大不了我给她偿命,若是成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瞎说什么呢!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少经验担得起统领妹妹的命?赶紧……”

那男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小昭打断:“那在座的还有谁敢一试?”

“若有经验丰富的前辈愿意一试,我自然让位!”

“这……”

屋内一片安静,何曦的目光扫过其他的大夫,或是年长或是年轻,或男或女,有的闭眼摇头,有的则是拿出手帕,有些尴尬的擦去额角的汗水——无一人应声。

反倒是老司医又慢悠悠地开了口:“统领,我这位曾孙女儿的医术是我亲传,虽说年纪不大,但自幼从医也有十年了,她极有天赋,若是有我从旁指导,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何曦又将目光投向始终跪在苏道安床前一语不发的惊蛰,如今苏道安昏迷不醒,惊蛰作为自幼随她一同长大的近卫,要做这个决定自然是绕不过她。

而这个想来喜形不显于色的女人从方才开始便只是一直看着床上的人,察觉到何曦的目光,她似乎是有些难过地垂下头,轻声问了一句:“小姐向来怕疼,好不容易熬过了一阵,姑娘下手时能否……轻些……”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大约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请求着实是有些痴人说梦。

不等小昭回答,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就请姑娘尽力一试吧,若能成功,他日我必将重谢。”

“本帅亦当重谢。”何曦立刻接了一句。

“是!”小昭面露惊喜之色,连忙跪下拜谢,“我一定尽力!”

接脉的过程持续了一整日,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整个走廊和院子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索幸险象环生,最后的结果比预想的更好。

而当何曦问那姑娘想要什么的时候,小昭的回答却令她十分意外。

“我想统领允准我加入银鞍军!”她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高声道。

何曦见她眼神认真并非玩笑,仔细询问之下才知是家中清贫,父亲想将她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家换些钱用。

小姑娘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准备接受如此安排,却不料遇上如此良机,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决意要搏上一搏。

“统领,尽管我爹待我并不是很好,但他将我养到这么大,也算是有恩。我并非不想报答,但有机会的话,我亦不想埋没太爷传我的这一身医术,还望统领成全。”

胆魄具备,如此良才,何曦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她仿佛在这姑娘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腔孤勇的自己。

明明毫无把握,立下军令状的时候,想的是用这一条命,来为自己挣一个出路。

当年她成功了,今日她亦然。

她安排小昭入了军医队,但在苏道安康复前,还是专门为苏道安疗伤。

小昭欣然应下。

那日后,她与惊蛰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再提起治疗时的情景。

苏道安发了一场高烧,昏昏沉沉地睡了十几日,直到七日之前,才终于醒了过来。

然而近几日草原十二部着实不太平,小动作不断,何曦收到消息时方才从战场上回来,连日的忙碌令她神经既紧张又疲惫,没多想什么,穿着银甲一身鲜血就往苏道安屋里头冲。

却未料到苏道安还未从噩梦般的那几日中挣脱出来,精神尤其恍惚,一见她这副模样,登时被吓得惊声尖叫,拼了命的想要逃跑,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渗血,将何曦也扎扎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仓皇而逃。

直到如今七日过去,再忆起她那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情态,何曦还是忍不住又失落而自责:“怪我没有考虑周全。”

“惊蛰说她这几日状态好了许多,希望这一次,我不会再吓到她。”

“初霁不用担心。”班鹤放下手中地军报,认认真真地盯着何曦道,“你今日这身打扮,温婉到我都不敢认了。”

“你少拿我打趣了。”何曦说着,面上掠过一丝绯红,很快又恢复了平常,伸手指了指班鹤面前地军报。

“班先生快看吧,我先过去了,晚些我回来地时候,劳烦班先生给我仔细分析分析。”

“乐意效劳。”班鹤笑答。

何曦出了门,先是转道去了趟厨房,想带些点心去,或许能哄小姑娘开心,却不想在那处遇见了正对着几盘点心发愁的惊蛰。

“小姐说嘴巴里发苦,想吃些甜的。”她见到何曦进来,开口道,“这些……”

何曦低头看了一眼那桌上摆着的烤饼,油糕之余,尴尬地笑了笑。

“银鞍军中不怎么食甜食,是我考虑不周。”她想了想,又道,“我让人去城中的铺子里买些奶糕类的,就是不知道涉川不知道吃不吃的惯。”

“无妨。”惊蛰点头,“多谢统领费心了。”

“你不必与我客气,涉川是我妹妹,我本该维护,却让她遭此劫难,本就是我的过错。”何曦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不说这些了。”

“我听小昭说前几日她都不愿意吃东西,今日主动要,想来心情是好了许多?”

“大约……是吧。”惊蛰先是一顿,点头的时候似还有些犹豫,“小姐似乎是有什么心事,总是不愿说。”

何曦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会儿,她转头吩咐了人去买奶糕,而后拍了拍惊蛰的肩膀:“咱们先去陪着她吧,她突遭变故,总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一个人呆久了怕也容易出事。”

惊蛰点头,两人一同往苏道安的房间走过去。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房中传来“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在这一片死寂的走廊间显得格外明显和突然。

何曦方才搭上门框的手微微一顿,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将门推开,入目景象却更是惊心。

苏道安半个身子都垂在床外,几乎就要翻下床去,距离床不远处的地板上躺着一柄带血的水果刀。

而她的长发凌乱散下,遮住了一整张面孔,脖颈间隐约有鲜血冒出来,顺着长发与垂下的手臂,流到地面,渗进木板的缝隙之中。

第120章 那日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涉川!”

何曦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将苏道安捞起来抱在怀中,抬手摁住她脖颈处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而惊蛰已经迅速转身去找人。

葛柒柒今日上山去找药材不在城中,惊蛰径直去药房找了小昭,小昭二话不说,提起药箱就赶了过来,见到苏道安这幅模样,竟是又气又急。

来不及说什么,她立刻吩咐惊蛰去打了热水来帮她清理伤口,索幸苏道安双手无力,伤口并没有很深,也没有伤到动脉,一翻动作过后,血终于止住,在场的三人才松了口气。

何曦惊魂甫定,她将苏道安抱在自己怀里,轻拍着她背部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一下,却一时失语。

惊蛰亦是站在一旁轻轻喘气,方才那一幕着实也将她吓得不轻。

而小昭却不如另两人一般平静,方才的焦急随着伤口被处理而消散,气恼与愤怒倒是越发明显。

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拿出绷带来想要帮苏道安包扎,不想苏道安却一个劲的往后缩,一副十分抗拒的模样。

“涉川,听话,伤口如果不包扎好的话,还是会疼的。”何曦连忙将她抱住,轻声哄她。

这万般温和的模样令小昭大吃一惊。

她从第一次见到何曦时便万般钦佩,堂堂银鞍军统领,战场上杀伐果断,下了战场亦是不苟言笑。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竟还有人能让她如此温柔而耐心的对待。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昭这么想着,又往前凑了凑,想继续包扎,却见那姑娘像是根本听不见何曦的话一般,只是一个劲的一面摇头一面往后缩想要挣脱她的怀抱,挣扎间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竟又渗出血来。

“涉川……涉川乖……”何曦连忙摁住她的脑袋,为了不让她再乱动,手下也发了些力。

苏道安本就没什么力气,又被她制住,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地大哭起来,含糊不清的喊着“不要”“不要救我”。

何曦听着这如小猫儿一般的哭声心都要碎了,可她没有什么办法,正想再哄两句,却听见身边传来“啪”地一声轻响,紧随其后的是小昭愤愤不平地声音。

“你爱治不治!”她站起身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就为了你这条命和这双手我们废了多大功夫,你说死就死?”

“早知道你不想活,那我们还救你做什么,直接让你去死就好了啊!”

“小昭!”何曦厉声喝道,话音未落,便见惊蛰的刀已经架在了小昭的脖子上,连忙又出声阻止:“惊蛰!”

“你干什么!”小昭看了一眼颈前明晃晃的刀面,竟也是半点没有惧色,嘴皮子动的极快,一个个字眼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任谁都没能来得及阻止,就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你要杀了我,那就来啊!”

“反正我烂命一条,今天我就算是死了也要说!”

“我管你是什么小姐大姐的,这几天药也不肯喝饭也不肯吃,多大架子啊所有人都要哄着你!我太爷说了,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想死的鬼!”

“出去!”何曦一声爆喝,凶狠的目光将小昭扎扎实实吓了一大跳,瞬间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就不敢再出声。

威震八方的大将军,能柔情似水,发起怒来亦能令人畏惧颤抖。

苏道安不再挣扎,哭声却越来越大,何曦深吸了口气,伸手又将她揽进怀里,不再去看惊蛰和小昭。

“你们先出去吧。”她的声音里有些疲惫,“包扎的事情我亲自来,我也想与涉川两个人说说话。”

惊蛰看了眼缩在何曦怀里的苏道安,又面色不善的瞪了一眼小昭,“刷”的一声收刀入鞘。

“你救了小姐,我自当感激,但若你再出言不逊,我也不会轻饶。”

她声音冰冷而平静,言罢直接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小昭抿着嘴,冷静下来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是有些过分,但此事再想说什么也为时已晚,便也只能先将绷带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何曦手边,而后垂着头退出了房门。

屋内再无旁人,何曦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任由苏道安抱着她嚎啕大哭,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如雨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裳,那哭声才渐渐止息。

苏道安似乎是累了,用额头抵着何曦的肩膀,一个劲的打嗝抽泣。

何曦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问她:“涉川,我们包扎一下伤口好不好?”

苏道安反应了一会儿,而后才极慢极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何曦又搅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周围重新涌出的血痕擦干净,拿起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了上去,最后又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她扶着苏道安慢慢靠到床头,起身倒了杯水,喂到她嘴边。苏道安还有些打嗝,喝的极慢,何曦耐心地等着她一点点将杯中的水喝了个精光,又问她:“涉川还要吗?”

这一次,苏道安的反应速度比先前快了很多,她轻轻摇了摇头。

何曦了然,将杯子放回桌上,从被子摸出苏道安的一只手,合在自己的掌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些。

“小昭年纪小,我也未有告知她你的情况,她说的都是气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当大夫的总是脾气都不太好,你看葛柒柒,若要真生起气来,也只有惊蛰能劝得住她。”

她说着,见苏道安不答话,又轻轻笑了笑。

“我保管她现在肯定正在外头后悔呢,说不准今晚就来向你认错道歉了。”

苏道安垂头沉默着,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半响,才终于开了口。

“其实她说的没错,你们不该救我的。”她的声音沙哑异常,几乎已经辨认不出,浓重的鼻音里却什么情绪也没有,平静的令人害怕。

何曦手下一紧,她从未见过苏道安如此脆弱的模样,就像轻轻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何曦姐姐。”她轻唤了一声。

“嗯。”何曦应道,“姐姐在呢。”

“我从萧都城离开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苏道安却转过头,透过三层窗纸,隐约还能见到窗外一片白光下的纷飞的大雪。

“明明几日前,娘亲还唤我回家过节,可再见的时候,却是在冰冷地刑场上。”

“所有人都跪着,父亲的腿被人打断了。我们苏家的轻云骑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一支急行军,从前他骑着马,一日便可行千里,那日却连跪都跪不住,只能被人绑着,众目睽睽之下,趴在断头台前,连抬头都做不到。”

“后来母亲也来了,她对着萧安乐斥骂她窃国,然后原本安静的人群变得愤怒不已。”

“场面一片混乱,我被人扛在背上……我看到……看到……”她不住哽咽,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从红肿的眼中滚落。

“我看到母亲抱着父亲,他们死在了一起。”

“二哥和四哥都在往那些刽子手的刀上撞,向来温柔的大嫂抱着侄儿破口大骂,然后被一箭射穿了喉咙。”

“落下的血都变成了红色,我拼命想过去和他们在一起,可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原本是在挣扎的,可是我听见周围的人声嘈杂,他们在说,让一让,让一让,让安乐公主先走,让苏小姐先走。他们说,公主快走,我们帮你拦住那些人!他们说,公主,公主,你一定要活下去,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那日,有人挡住了举刀的追兵,有人挡住了滂沱地剑雨。”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可是为何?”苏道安哭着看向何曦,“为何留我一个人活下来?如果一定要留一个人,又为何是我?”

“三哥……三哥他这个,这个……”苏道安重复了两遍,终究还是没有舍得骂出口,“他当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如今家中出事他又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怎么这么坏啊!”

“娘也坏!所有人都坏!我不想这样,他们从前把我一个人丢在宫里,现在又想把我一个人丢在世上,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苏道安又一次崩溃大哭,而这一声声质问般的控诉令何曦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害怕她再继续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已经做出了牺牲,最后却还是只能换来这样的结果?

这个世上的奸臣恶人数不胜数,为什么到头来反倒是善良的人失去一切?

轻云骑怎么样了,在血流成河的茫茫大漠,是否还有人活了下来?

而那些戎马一生,最后却白白枉死的将士们,又没有人为他们收尸?

有没有人带他们回家?

每一个都是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可苏道安没有。

悲伤退潮,干涸的地面一片荒芜。

她只是望着自己的眼睛,平静又清醒:“娘亲死前说,我们苏家儿女,生死皆可随心,唯独不可向国贼低头。”

“我留在这里是你们的负累,离开这里,若是再被人抓走,免不得受辱。”

“这二者皆非我所愿。”

“所以,何曦姐姐,等我死后,请你砍下我的头,再将我的身体送回萧都城吧。”

“如此,所有人都得以保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