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受封 她听见黑狱中年轻女孩们此起彼伏……
短短一月的时间,这宫中的旧墙与砖瓦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却不知是否是因着心中悲凉,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只觉秋风微凉,草木萧条。
朱万文引着唐拂衣到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宫殿的偏殿,两个小宫女早就侯在了宫门口,见到这位一看就品级不低的大人与一位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女子如此恭敬地说话,不由得都觉得有些稀奇。
“唐姑娘就在此处先休息一晚,晚些时候会有内侍来为您说明明日朝会的流程与礼仪,明日一早便会有女官来此为姑娘梳发更衣。”朱万文没有进殿,只是站在门口,“也不必紧张,进殿前还会有人再向姑娘提醒,姑娘若是有什么问题,也是随时可以提问的。”
“好,多谢大人。”
唐拂衣躬身道谢,两人就此作别。
这宫殿久无人居,院子里还有丛生的杂草一时难以完全除去,但殿内却已经被打扫干净,备好了热水和点心。
唐拂衣没有再做什么,送走了朱万文像是松了口气,所有的感官与动作都开始变得麻木,她任凭小宫女们服侍着自己洗漱换衣,晚膳过后学完礼仪,便早早上床休息。
房中昏暗,烛火皆熄,今夜依旧无人入梦。
唐拂衣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发呆。
余光瞥见窗外,皎洁的月光将窗纸糊地惨白,既无虫鸣,亦无鸟,寂寂无声中,她忽而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似乎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呢?
唐拂衣忽然自嘲一笑。
原来这才是宫中的夜晚最真实的模样,灯花盛放火树银花是只独属于千灯宫的风景。
那是不属于她的美梦,她误闯进去,又妄图留下,如今梦醒,也终于付出了代价。
“诶,你别睡啊“
“唔……可是我好困……””那也不行,你忘啦之前你就是因为守夜睡着,没听见大人喊你受罚的。”
屋外传来几声极轻的对话声。
“不会吧,今日这位姐姐看起来特别累,里头也没动静,应该是睡着了吧。”
“这位身份不明,但看样子也不太简单,你可别当着人家的面叫姐姐,免得错了规矩。”
大约是那两个小宫女年纪还小,虽说一个听起来迷迷糊糊,一个听着更机灵些,却也都只想着里头的人这个点一定是睡了,却不懂得什么叫隔墙有耳。
唐拂衣无意为难她们,便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
“唔……好吧。”那迷糊的声音更显得稚嫩一些,转而又压低了声音问:“翠芝姐姐,之前你通过了那个女官考试,什么时候上任呀?”
“明日。”那被称为“翠芝”的宫女提到这件事连声音都显然开怀了许多,“虽然只是个九品小官,但也是我准备了许久的成果了。”
“日后我好好努力,定还能爬的更高。”
“那就好,我就知道,翠芝姐姐最厉害了!”
“你呢?”翠芝反问道,“先前我给你两颗银珠,让你去打点秦掌事调宫,你去了吗?这事儿应该不难,左右不过是个打杂的,不会提到贵人们面前。”
“还没……秦掌事说皇后娘娘和悦美人那儿都缺人手,但我自己还没想好。”另一人的声音中多有纠结,“听说皇后娘娘宫里比较轻松,但悦美人想来也快能有自己的宫殿了……”
“你想去悦美人那里?”
听到熟悉的名字,唐拂衣耳廓微动。
“有点儿……虽说皇后娘娘更尊贵些,但谁不知道现在皇上独宠悦美人一个,就连惠妃娘娘都被比下去了。”
“如今她又怀有身孕,怀像好得很,等到小皇子或是小公主生下来,肯定会封妃的,到时候迁居新宫,一定缺人手,我努力干活,说不定还能出头呢。”
“而且我听说,她给的赏钱特别多。”
“嗯……这么说倒也确实也是个不错的去处。”翠芝若有所思道,“总之,你快些做决定,若是钱不够便再来问我要就是了,但还是当心拖久了被人家抢了先。”
“好嘞,谢谢姐姐!”年纪较小的姑娘撒娇道,“翠芝姐姐最好了!”
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天说地,唐拂衣的思绪却停滞在了“悦美人有孕”这一信息上没有再跟着向后。
她想起先前安乐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彼时听起只觉惊悚,却未料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后宫中的局势竟真如她所期盼的那样产生了变化。
她一方面惊讶于其行动力之强,另一方面又觉得此事多有怪异。
那两个宫女用的是“独宠”而非“盛宠”。
一方面,若真如她们所言,“连惠妃娘娘都被比了下去”,那冷清怀当初冒着得罪安乐公主的风险也要在她的生日宴上举荐安乐的意义又在哪里;
另一方面,如今萧祁后宫中的妃子,叫得上名号的,哪一位不是重臣家眷,若硬要说起来,自班旭死后,班家大哥辞官远走,倒是皇后班清淑的家室最为衰微。
这些家室显赫的女人中亦不缺年轻貌美的,既进了宫,或为情爱,或为利益,总要费尽心思在萧祁面前挣得一丝席位,又怎么会任由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独得圣宠?
更何况如今这个女人还怀有了身孕。
闭上双眼,唐拂衣明白,自己如今所掌握的信息还远不足以支撑她想明白这些事情。
与其如此,还不如趁着这剩下的一些时间养精蓄锐,以应对明日的朝会。
一夜浅眠。
天方破晓,便有主管仪礼的女官带着几名宫女前来,为唐拂衣梳洗打扮。
在北萧,年轻女子的发髻都并不复杂,由于不喜用金银,首饰不似南唐那般繁重,但真要做起来却也扎扎实实要花上一段时间。
唐拂衣端坐在镜前,任由两个宫女在她脸上施粉描眉。
靠近眼角的两侧缀上珍珠与红纱穿成的链子编进发中,收拢到后脑,余下的头发挽成一个较低的发髻,用红线缚住,又缀上松石与点翠工艺制成的花钿,极细的金丝勾勒出柔和地线条,蒙亮地天光和烛火映衬下,竟显出些妖艳地颜色。
淡红色的长袍熨烫地没有一丝褶皱,外侧罩了一层较厚地黑纱将那颜色压的极暗,腰间用玉带束住,侧前方垂下一方雕刻了山茶花纹样的玉佩,整个人从头到尾显得端庄而严肃。
这是北萧宫中女官的服饰形制。
唐拂衣站在镜前,看着镜中人薄粉敷面,细眉轻挑,眼角用微末地金粉与珍珠做了点缀,唇脂嫣然。
本该是美人玉面,那双略有些狭长的眼睛却只是在爱这样的妆容下显得越发凌厉而有威严。
她似乎已经很久么有这么仔细的端详过自己,看着镜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又忽然有些恍惚——原来如今的自己竟是这般模样。
“姑娘,时间差不多了,若是准备好了,就请出来吧。”
屋外传来女官的催促声,唐拂衣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还是出于一丝好奇,瞥了一眼并排站在一侧的那两位小宫女,看起来都是只有十四五岁的孩童模样。
和苏道安差不多大的年纪,不过她今年过了生辰,应有二八了吧?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忽然出现,她面露厌烦,蹙眉将这个名字从脑中扫开。
宫道上已经有宫女和内侍来来往往的忙碌,唐拂衣一路跟着,出了后宫的范围,便不再是她熟悉的道路,靠近乾元殿的时候,每隔三人的距离便有侍卫带刀站岗,廊顶重彩的雕龙之下,经年褪色的木板地面都显得越发庄重肃穆。
旭日东升,身着不同颜色官服文臣武将三三两两一个接着进入大殿,唐拂衣跟着侍者等在殿外,一众官员中,很快就见到了苏栋父子的影子。
虽说是大赏,实际上真正能上朝收封的亦只有他们三人而已。
“拂衣见过大将军,苏副尉。”唐拂衣躬身行礼。
“嗯。”苏栋点点头,站到了她的身前,没多说什么。
倒是苏知乐看起来心情不错,跟在苏栋身后,冲唐拂衣眨了眨眼。
“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啦?好点没?”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已经没事了,多谢苏四公子关心。”唐拂衣回。
“那便好。”苏知乐似乎是真的松了口气,“那你和我小妹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唐拂衣问。
“你们吵架了么?”苏知乐补充道,“之前在军营的时候,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呀,你冒险救她,她也特别黏你,小时候涉川也这么粘我呢。”
“粘你?”唐拂衣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啊,你不信啊?”苏知乐大大咧咧根本察觉不到她微妙的心理变化,只当她是颇为不屑,“小时候在军营,大哥忙,三哥凶,只有我有空陪着涉川到处疯玩。”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来,递给唐拂衣:“喏,教你一招。”
唐拂衣抬眼看了一眼前面的苏栋,见他没什么反应,想来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态,总归也是默认了他二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这一行为。
她本不想与这人多说什么,但又不能就这样撕破了脸,只能接过来,仔细一瞧,那竟是一只木头雕成的老虎头。
“这是我亲手雕的,涉川小时候最喜欢了,你拿这个去哄她,她保管开心的。”苏知乐的语气里颇有些自豪。
“……”
唐拂衣盯着那虎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看到这东西她似乎才终于明白苏道安画老虎的功夫到底是师从何处。
大殿内传来宣召,唐拂衣来不及多想,连忙将那东西收好,跟在苏栋身后一同进了殿。
大殿正中铺了红毯,官员们排成左右各站了三列,他们的服制按着品阶颜色统一,衣上的配饰与绣纹却都各有不同。而如今这些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正中央的三人身上。
唐拂衣犹记自己第一次来由于是跟随陈秀平断长公主一案,走的是侧门,如今从正门入,仰头看到的景象与先前大不相同。
金色的台阶共十三级,阶上的御座两侧是兽骨雕成的手扶,萧祁身着华服站在座前,从右肩绕过背部,一直悬垂到左侧手臂之下的银狼毛尾,正是他作为北萧地位最尊之人的象征。
就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唐拂衣抬起头,而萧祁也正看向此处。
那深邃而审视的目光仿若一柄利刃,透过她的眼睛,穿过她的喉咙,直刺进她的心口。
唐拂衣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一缩,而后血液凝固,手脚冰凉。
她不自觉的感到畏惧,却又莫名地兴奋异常。
她浑身颤抖,却无法挪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是对视,亦是对抗。
风灌入大堂,呼呼作响。
她听见黑狱中年轻女孩们此起彼伏地哭声,想起自己匍匐在他脚下狼狈求生的模样。
“臣苏栋,参见皇上。”
苏栋跪下行礼,唐拂衣便也随着他的动作,恭敬而顺从的低垂下眼,跪地叩首。
再站起来的时候,她见到阶下一侧站了两位内侍官,手中各捧着一个打开的匣子,里头各装着一颗已经干枯到不辩容貌地人头。
唐拂衣看不清那两颗人头的全貌,却能看得清那如鸡窝一般,乱糟糟地,染了血的白发和另一颗人头额上的黑疤。
一个是她的师父,一个是她的师兄。
一位是她的父亲,一位是她的兄长。
“……唐拂衣原为安乐公主侍女,端义一战不仅数次救公主于水火,斩落敌将首级,甚慰朕心,当记首功,朕特欲封其为正四品尚宫,其余宅邸金银之余便交由礼部拟定,众卿可有异议?”
尚宫乃是北萧女官之首,亦是唯一一位能上朝参议朝政的女官。
自从陈秀平卸任后空悬许久,如今唐拂衣立功破格受封,一是因着她的功劳,二是因着她南唐的出身。
她接受了这个奖赏,从此便再无故乡。
唐拂衣在心中讥讽一笑。
她深吸一口气,又欲拜下,却又听得一声高呼:“陛下,臣有话要说。”
她俯身的动作一顿,侧目望去,只见众臣之中有一人缓步而出。
那人一身绛紫色官袍,头戴纱帽,气质儒雅,眉眼随和,竟是冷嘉明。
唐拂衣心中一跳,她微眯了眼,看着冷嘉明径直走到阶前躬身行礼,而后继续开口道:
“陛下,有关这位唐姑娘授官一事,可否听臣一言?”
第72章 起始 不论男女,不论出身,只要愿意归……
“哦?”萧祁看向冷嘉明,他今日心情看着是十分不错,“冷侍郎若有什么想法,不如说来听听。”
“谢陛下。”冷嘉明道,“陛下,臣以为,唐姑娘所立为军功,而这尚宫之位乃是后宫之职,掌得是后宫诸事,若仅以尚宫之位封赏,恐怕难尽其才。”
一语出,在场所有人包括唐拂衣在内都有些意外。
她与冷嘉明此人并无交情,若硬要说起,先前庄生晓梦一案若真与他有关,或许还再暗中结下了一点梁子。
可他如今此般,听着倒像是在为自己说话一般。
“冷侍郎的意思是,应当封之以武将之职?”萧祁挑眉,那样地表情让其余人都难以琢磨清楚他地态度与想法。
“是。”冷嘉明神色不变,声音柔和却不失沉稳,“我朝品阶较高地文武官员虽说大多都是男子,但也并非没有女子胜任的先例,如今的银鞍军统领何曦便是公认的将才,而唐姑娘之功尚在何统领之上,又有何不可呢?”
萧祁不语,意味深长的沉默过后,他转身坐回御座:“今日事少,众爱卿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不如畅所欲言,朕且都先听上一听,再行定夺。”
言罢,他又伸手向众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殿中响起一阵细细簌簌地唏嘘议论之声,众人似有异议,又似有疑惑,却都不曾真正站出来明确表态。
片刻之后,才有一红袍老者被人搀扶着自队首步出。
“既如此,本相倒是有几句话,想问上一问。”
那人头发花白,步履微颤,向萧祁行礼的时候,后者亦起身弯腰示意,足见其地位之高。
他虽背对着冷嘉明未有分给他半个眼神,冷嘉明却亦是冲着那背影又躬身行了一礼,在他再开口前就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陈相。”
唐拂衣望过去,恰好见到那人腰间悬着的玉牌。
那玉牌与先前侍女给自己带上的形状相同,却大了整整一圈。左右皆镶金边,北萧品阶在正三品以上的官员皆用此制式,然而那玉牌上所雕的狼头纹样,却是独属于一人的殊荣。
当朝宰相,三朝元老,陈自松。
唐拂衣从前呆在千灯宫中,虽对前朝之事了解不多,却也听说过这位陈相的名号。
他是如今的太后陈娇的父亲,从亲缘关系上来讲,也是萧祁的外祖。
而这枚独一无二的狼头镶金玉牌,亦是三年前萧祁登基时命人所制,制好后又由他本人,亲自送到陈府。
现如今这位老臣已然年过八旬,柱着木仗身形佝偻,推开搀扶着他的后辈,声音沙哑干枯却依旧浑厚有力。
“若我没有记错,这位唐姑娘曾是南唐和靖公主的陪嫁侍女,后因安乐公主施恩,将她从黑狱中带回千灯宫做了侍女。”他开口,却依旧未有回头,只是微仰着头,看向御座上的帝王。
“是。”冷嘉明答。
“此次她之所以会去到燕仪城,原也只是跟着安乐公主,行得是照顾之职。”
“是。”
“既如此,冷侍郎所言,本相便难以赞同。”陈自松道,“为官主事并非儿戏,何统领虽为女子,但自幼便虽其外祖四处征战,对行军与兵法颇为熟悉,她继任银鞍军统领一职,也算是子承父业。然而唐姑娘生平从未在军中呆过,更不要说沙场征战,不论是在南唐还是在北萧,行的都是后宫之事,对武将之职毫无经验甚至是毫无了解,又如何能胜任高位?”
“而燕仪一战,她斩落敌将首级虽或只是意外之勇,却也当记为首功,若是仅仅予其一低位,传出去,岂不让人议论,说我北萧气量狭小,容不下归降之勇士。”
“满朝上下,竟无一人惜才,那可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年迈地声线干涩沉闷却依旧铿锵有力,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
大殿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地感叹,唐拂衣粗略地听过去,大多都是赞同。她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前方一个身位的冷嘉明,只见他虽微微低头,脊背却依旧挺拔,毫无畏退之意。
“陈相所言极是。”冷嘉明开口,声音沉稳而冷静,温和却也坚定,“可下官认为,唐姑娘毫无经验确也能立此功,足见其潜力,从前是怀才不遇,若能加以培养,他日必能成大器。”
“然而正如陈相所言,若是仅予其一低位着实是不太妥当,下官以为,不如在尚宫的基础上再多与她兼任一份武官之职,一方面也算是个机会,若其真不得胜任,届时再行去职也不迟;另一方面,若真能胜任,我北萧如今正值开疆拓土之时,如此才能,断不可埋没在后宫之中。”
“冷大人所言未免太过偏颇。”原本扶着陈自松的一位中年男人此时开口反驳道,他与冷嘉明一样一身紫袍,是陈自松长子,陈平。
“女子本性温和且最易心软,而武将一职最忌优柔寡断,尚宫一职已不算是亏待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我北萧多少有多少铁血男儿怀才不遇……”
“陈大人口中那些英武果敢,怀才不遇的铁血男儿,可能上得了战场?”冷嘉明忽然高声打断道,“可有人能于乱军之中取得了敌将首级?”
“这……”陈平一时语塞。
陈自松沉着脸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出那声音中浓重地嘲讽与不满。
不仅是陈平不再敢说话,其余人等也在这威压之下不自禁地安静了下来。
唐拂衣心中略有惊讶,她虽不识得陈平,但就见方才他弯腰搀扶着陈自松地模样也能看得出来他二人关系之亲近,而后者竟是在朝堂之上,当着君主与诸臣,半点脸面都未曾给他留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一下御座上的萧祁,却见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阶下众人,若有所思。
他的面上仍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陈自松保持沉默只是在等萧祁表态,而众人捉摸不透萧祁的想法,一时也都不敢说话。
而这片刻的安静很快又被一声“父皇”打破,萧景弈本就站在靠中心的位置,向左跨了两步,便站到了正中。
“父皇,儿臣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他的声音很是响亮,但若细品,却还是能觉得出底气不足。
“讲。”萧祁道。
“谢父皇。”萧景弈的肩膀沉了沉,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有些犹豫,但事已至此也已经没了退路。
“儿臣想,虽说自古以来,各国前朝文臣武将大多都为男子,但单就我北萧而言,前有开国名将轻云二十四卫皆为女子,今有陈秀平,何曦之余亦为巾帼,我北萧本就不拘此道,又何必让世人觉得我们为此所束?”
正说到昂扬处,萧景弈却稍稍一顿,而这略显怪异地片刻停顿里,唐拂衣见他似乎是略微向左偏了偏脑袋。
“倒不如就借此机会,从这位唐姑娘为起始,彻底摒弃偏见,昭告天下,不论男女,不论出身,只要愿意归顺我北萧,德可配位,名正言顺,皆能得重用,前程无量。”
乾元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思想。
这本是一场极其简单的论功行赏,君王宣布下早已想好地赏赐,象征性地问上一句“有何异议”,而后众臣静默,功臣谢恩,众臣恭喜,高呼万岁。
所有人都十分熟悉且默认了这一套既定的流程,冷嘉明说的话无意是一颗落入水中地石子,而因此泛起地涟漪带着流水越过陈自松这座高山,再落到萧景弈口中,便成了飞流直下得瀑布,重重拍打到多年坚硬地暗礁之上,“啪”得一声水花四溅。
而如此惊涛骇浪,显然已经不在众人可以“畅所欲言”地范畴。
萧祁屈肘撑在扶手上,托着脑袋,目光晦暗不明,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番足够被形容为“惊世骇俗”的言论。
诡异的静默中,拘谨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萧祁开口,身畔传来轻微地响动,唐拂衣余光扫过去,却发现站在他身侧的苏知乐闭着眼睛,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看起来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十七岁的少年身型并不高大,面上稚气未退,洒脱不羁的性子,显然是对这些朝堂上的口舌之争并没有什么兴趣。
也不知是否是因着亲生兄妹的缘故,看着苏知乐昏昏欲睡的模样,唐拂衣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苏道安平日里闲来无事在书桌前假装用功学画的时候,也是如现在这般,明明已经困到不行,却依旧要强撑着不能让自己真的倒下去。
“陈相对此可有什么想法?”萧祁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唐拂衣猛地回神,懊恼之余又觉万分酸涩。
半年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苏道安在自己的来路上留下深深浅浅地无数痕迹,而初见时她种在她心上的那一颗种子,如今也依然长成了难以被忽略的参天大树。
唐拂衣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
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而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这些碍事的牵绊,一个一个地,尽数拔除。
第73章 尚宫 “只是没想到三殿下能有如此包容……
“回陛下,三殿下所言,臣并无异议。”陈自松开口,声音平稳,沉着有力。
“陈相的意思是,认为景弈之策确实可行?”萧祁又问。
陈自松不答是,亦不答不是,只曰:“古来选官赴任便当唯才是举,若是计较男女,便是失了本心。三殿下此番提议,实乃善举,一则,若真能引得天下能人异士闻风而来,也是一件喜事;二则,若未能得三殿下所言那般成效,殿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说着,又躬身向萧祁施了一礼。
“臣以为,陛下若有合适的安排,稍作尝试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人心中得偏见便如那千年朽木,明面上的沉疴易去,地底下的根系却难拔出,恐怕是需要废上一番功夫,也未必能真有三殿下所言那般成效。”
萧祁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转而又问苏栋:“苏将军以为如何?”
“陛下恕罪,臣一届武夫,着实是不懂这些。”苏栋在一旁站着停了许久,此时忽然被问到,没犹豫什么便躬身道。
唐拂衣听他答得飞快,心想这大将军人是站在这里,方才那几人说的话恐怕也是一点都没进脑子。
如此看来,苏知乐那昏昏欲睡的行为倒也不显得奇怪了。
而萧祁显然也并未期待苏栋能说出什么有参考价值的话来,对苏栋这番看起来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敷衍说辞未予评价。
“此事待下朝后朕与众卿商议过后再做决断。”他从御座上站起身,“众卿若是没有其他事,今日便先议到此处。”
见众臣静默,萧祁转而又对苏栋笑道:“轻云骑从西北到燕仪,为我北萧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终于得以回都,大将军便与夫人好好聚一聚,至于每日的朝会,将军若是不得空,向礼部报备一声便可,不用太过拘泥。”
“也请大将军回去转告轻云骑诸位将士好好休息,三日后,朕会亲临校场,带去好肉好酒,与众人同乐。”
“臣代轻云骑众人多谢皇上恩典!”苏栋高声应下,跪地叩首。
其余众人也都随他一同跪下,齐声高呼万岁。
散朝时还未至正午,唐拂衣跟在苏栋身后踏出殿门,秋日的阳光洒下一片金黄,落在周身,给蒙在红袍外的黑纱镀了一层漂亮的光边。
许多人围上来恭贺,而苏栋则是以陈秀平在府中等他一起用午膳为由,敷衍了几句便带着苏知乐匆匆离开。
只留下唐拂衣一人应对这一个又一个陪着笑凑上来的人,虽说都只是些再普通不过的恭维,随意对付一下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对着这一张张陌生面孔却也多少有些许局促。
唐拂衣的目光流转,越过一张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落到不远处那些并没有凑上来的人身上,
他们中有的步履匆匆似有急事,有的面带不屑昂首离开,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面低声议论着什么,一面时不时地投来不善地目光。
或有嫌恶,或有嫉妒。
唐拂衣暗暗将所有人的脸都一一记下,面上不动声色。
无人知晓自己这位如今的“大功臣”未来会如何,有人会想着不论如何先搭上层关系总也不是什么坏事,自然也有人会因为自己这突然的飞黄腾达而多有不满。
前者未必是友,而后者亦难定成敌。
恭维之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多数人都还有事要办,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唐拂衣方才稍松了口气,便又听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姑娘接下来是准备去哪里?”
唐拂衣转身望去,只见那翩翩公子带着笑信步走来,走到近前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十分抱歉地欠了欠身:“不对,现在当称唐大人了。”
“下官一时失礼,还望大人莫要介意。”
“无妨,冷大人何必客气。”
唐拂衣看着冷嘉明的眼睛,这声“大人”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官职竟已是在对方之上。
与那些方才那些浮于表面的喜气不同,眼前的这个人的目光,倒像是真心的,发自内心地愉悦而轻松。
她望了一眼从她出殿后便一直沉默着跟在身后的侍者,对方会意答道:“大人接下来若是无事,可要去尚宫局熟悉一下事务?”
唐拂衣点头,她如今自然是无什么事可做。
“那还请大人在此稍候,小人先去安排人传消息过去,让尚宫局的人准备一下。”那侍从道。
“你自去吧,我来为唐大人引路便可。”冷嘉明说着,又转向唐拂衣道,“近日惠妃娘娘身体抱恙,我特向陛下请了旨探望,恰好能与唐大人同路一段。”
那侍从拿不定主意,望向唐拂衣,见她颔首,才行礼告退。
看着背影消失在远处,冷嘉明才微微弯腰伸手示意:“唐大人先请。”
唐拂衣有些不习惯他这般作态,举手投足间的谦和有礼落在她眼里却总是处处透着一股子诡异,可却又偏偏挑不出具体的错处。
“冷大人何必如此客气,我受封尚宫不过是意外之喜,日后还需要大人多多提点。”她开口道,“只是不知我与大人素无交集,方才在朝上,大人又为何要帮我说话?”
这一语方歇唐拂衣便觉不对,可话既出口,也再难收回。
“这一声大人下官可当真是担不起,唐大人还是唤我一声冷侍郎吧。”冷嘉明客气道,“至于方才下官在朝堂上说的话,大人更是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一来以大人之才,这本就是应得的奖赏,二来为了我北萧大业,我本就有直言进谏之责,更何况这本是三殿下的提议,我也只是为他抛砖引玉罢了。”
他一面引着唐拂衣往后宫走,一面反问:“唐大人难道认为这一提议有何不妥之处么?”
“自然不是。”唐拂衣眉心微动,“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开口。
“只是没想到三殿下能有如此包容爱才之心,实在是令人佩服。”
冷嘉良笑而不语,也算是默认唐拂衣地这句话。
两人一同走到百灵门前,客客气气地互相道了别。
一个跨进了宫门,另一个则是低垂着头,又独自一人往尚宫局去。
墙角缝隙的青苔在这样的季节竟然也隐约有些泛黄,一路上遇到的宫女与内侍大多数都并不识得她,而少有的能认出她来的见到这一身高位女官的打扮,也大多都绕开了些,不敢靠她太近,更不敢上前去搭话。
“听说尚宫局来了位新上任的尚宫大人,莫非就是她么?”
“看穿着……应该是吧。”
“她看起来好年轻啊,也不知道是哪位娘娘的人,一上来就是正四品。”
唐拂衣耳力比平常人更好些,那些已经被压得很低的议论,还是一字不拉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我认得她,她叫唐拂衣,之前是安乐公主的侍女。”
“千灯宫的人怎么会来尚宫局?”
“不知道,或许是公主安排的吧。反正以公主的地位,若真有所求,皇后娘娘一定会答应的吧。”
“那安乐公主求这个干什么?她不是向来不管事儿的么?”
“这我哪儿能知道,不过奇怪的是,我听在千灯宫做事的一个姐妹说,昨日公主从宫外一回来当晚就发了高烧,好像是伤口复发之类的,整个千灯宫都乱成一锅粥了……”
唐拂衣心头一跳,后面的话忽然像是隔了一层塑料膜一般变得模糊,她遏制住自己心中想要去揪一个人人问问具体情况的冲动,继续往尚宫所的大门走去。
北萧的尚宫局,实际上是后宫七局——司衣,司器,司礼,司宝,司膳,司药,司刑的统,统管后宫之事。
尚宫局之首为尚宫,尚宫与其副使平日办公之处便为尚宫所,位于整个尚宫局的最北侧正中。
“行了别瞎传了你们几个,这位唐大人是因为在燕仪一战中立了大功,由皇上亲自授官予以奖赏,与千灯宫没什么关系。”
失焦的声音终于又回到了耳朵里,唐拂衣却只觉得自己向前的脚步越发沉重。
“真的么,这么厉害?那她如今岂不是风头正盛?”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不知下一步要迈向何处。
拨云却不见月,柳暗而花不明。
“如今自然是厉害的,但往后如何还说不准呢。”
唐拂衣在尚宫所的门前站定,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匾额——这块匾额自尚宫局建立以来,会在每一任尚宫卸任时更换。
如今的“尚宫所”三个字,正是陈秀平曾经亲手书写。
“大人,您不进去么?”
有一女官自身后迎上来问道,那声音谦和恭敬,听之有些熟悉,唐拂衣循声望去,却见那人一身淡绿色素衫,腰间挂着一块素色玉牌,正是九品女官的服制。
“你是叫……翠芝?”唐拂衣愣了愣。
“是,大人竟然还认得奴……呃……下……下官。”
大约是因为才刚完成身份的转变,眼前的姑娘对这一切还并不是很熟悉,可她的脸上却带着明显地,为人臣子的大方与自信,以及……
唐拂衣想起那天夜里两个姑娘在屋外的对话。
那种对未来的憧憬与希冀,像是落在贫瘠土壤上的一朵新鲜而有着无限生命力的花。
唐拂衣思绪沉郁,却也不忍辜负如此纯粹地心性。
“嗯。”她点点头,冲那姑娘莞尔一笑,“怎么称呼你?”
“下官姓秦,任正九品典药。”翠芝答道,“因为司药局有些事,所以耽搁了,请大人恕罪。”
“好,秦典药。”唐拂衣道,“恭喜你,如愿以偿。”
“多谢大人,也恭贺大人大喜!”翠芝脸上的笑容又越发灿烂了些,她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大人快请进吧,大家都等着了。”
“嗯。”唐拂衣应了一声。
她收了笑,目光又落到尚宫所内。
正对着大门是一道巨大的石质屏风,挡住了院内的风景。
唐拂衣忽然想起自己离开黑狱的那一日,风雪障目,四下茫茫,下一步要迈向何处,她没有答案。
说不清自己是在畏惧什么,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片刻的停顿过后她终于抬脚迈过了面前的这道门槛。
转身,有一人站在石壁旁,含笑望向自己。
第74章 叛徒 而这一次,无人伸手。
“拂衣,你终于来了。”
安乐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地衣裙,长发梳起成发髻固定在脑后,发上只有简单的插花装饰,大约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许臃肿。
许久未见,她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瘦弱病态,本就漂亮得面庞添了些红润,略施粉黛便越发韵味十足。
“我知道你今日会来,特地在此等你。”
她扶着身边人的手一步一步迎上前来,唐拂衣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她隆起地肚子上。
“拂衣见过悦美人。”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失落从何而来,只是麻木地弯腰行礼。
“不必客气。”安乐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你如今的品阶在我之上,见到我不必行礼。”
唐拂衣依旧是不太习惯这样的触碰,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稍稍收回了手:“多谢悦美人抬爱,只是美人如今身子不便,实在没有必要特地来此一趟。”
安乐察觉到她的回避,目光一动,也没有强求,脸上笑意不减。
“你初来乍到,纵有皇上亲笔御旨,却也不免这里的有些人对你不熟悉,巧言令色,得寸进尺。”她说着瞪了一眼跟在唐拂衣身侧的翠芝,又在唐拂衣转过头来时快速收回了目光。
翠芝有些惶恐地垂下脑袋,后退了半步。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旧友,我来为你撑撑场子,也免得你被人欺负了去。”
“那就多谢悦美人了。”唐拂衣开口道。
她如今心中疲惫不堪,只想着赶紧将此事应付过去,根本没有多余地心思与安乐周旋,更不要说去关注其他。
原本想着过会儿寻个由头让安乐早些回去,却未料到对方并未有在此待太久,在与她一同接受众人参见,完成了最初地工作交接后,未等唐拂衣开口便十分爽快地告辞离开。
她此番来意,似乎真的与她所说的一样,除了“为旧友撑撑场子”以外,再无其他。
尚宫局的事务繁杂,唐拂在千灯宫时虽有所了解,但事涉七局,从人员管理到各宫各节规制账目,无一不要从头学起。
日落后油灯已不知道燃尽了几盏,唐拂衣翻过最后一页薄宣,手边厚厚地账本与收录了各种形制规格的书册依旧堆积如山。
四下无风,听不到一点虫鸣。
唐拂衣揉了揉眉心,向后一靠,动作带起的气流将本就已经极其微弱的烛火扑灭,无边地寂静与黑暗瞬间如洪水涌上不设堤坝地河岸,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冰凉的触感滑过双颊,有一道湿润落到唇上,自缝隙间渗入口腔,荡漾开一股腥咸。
如今的生活与从前的三年相差无几,同样是独在异乡,当她意识到那个远方的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周遭地一切却都变得如此陌生。
她不愿相信,无法习惯。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卷狂风吹断了根的一苇漂萍,迷失在暴风雨中,再醒来时,已经再找不见回去的路。
她不再有心思去留意周遭的景色和灯火,只是惶恐而无助。
就好像心脏不再鼓动,血液也不再流淌,于是她放开手,任由自己向下坠去。
而这一次,无人伸手-
三日后,日落时分。
御驾亲临城外校场,宴请全军,庆贺燕仪大胜,唐拂衣作为此战的有功之臣自然也要随同前去。
校场内热闹非凡,轻云骑与白虎营的旗帜交错飞舞,将士们列队整齐,夹道相迎。
空旷的地界上早已搭好了坐台,萧祁站到台上,简单说了几句,便只让众人不要拘泥,今夜可纵情狂欢。
“陛下,南唐俘虏已经带到。”魏影不知何时从身后冒了出来,弯腰凑到萧祁的耳边禀报了一句。
那声音不大不小,唐拂衣站在萧祁身后的跟着的人群里,却恰好能够听得清楚。
“有多少人?”萧祁问。
“恩威并下,软硬兼施,三日间苟延残喘且不愿顺服者一千有余。”
“好。”萧祁说着,又提高了些声音,“我北萧包容四方,但凡愿意真心顺服之人不论出身皆为我北萧子民,受我北萧庇护,至于这些泯顽不灵之人,其蠢笨不驯与猪狗何异?”
“传令下去,以木栏为圈,堵截围杀,召众将士围观,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帮不驯之人的下场!”
“是。”魏影答毕,又问:“若中途又有人愿归顺,可要留活口?”
萧祁挑眉一笑,忽然转头望向身后:“唐尚宫以为如何?”
“什么?”唐拂衣没想到萧祁会忽然问道自己,错愕抬头。
“唐大人,皇上是在问你,这群南唐战俘,乖觉难训,若是死到临头方知悔改,当如何处置。”魏影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唐拂衣藏在袖中的手难以克制地颤抖着,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道道目光如同冰冷地刀子,一点一点划开她的衣衫,拨开她的皮肉,扯去她的伪装,要剖出那颗本就已经遍体鳞伤的心,再三鞭挞审判。
她无处可逃。
“回陛下。”唐拂衣开口,“饶恕也好不恕也罢,全凭陛下心意,臣不敢置喙。”
“唐尚宫不必拘束,日后你要任武将之职,类似之事知要处理多少,不如就借此机会,让陛下看看你是否真如冷侍郎所言,是有将才之人。”
开口的人是陈自松,而萧祁则只是眯着眼睛,神情轻佻。
唐拂衣察觉到他地目光,想来如今这令她无比痛苦而难堪的场景,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一时兴起的消遣。
她仰起头,眼中浮出一丝残忍而决绝地笑。
逃?
“既然如此,那臣便斗胆一言。”
她不可逃,亦不会逃。
从她决意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下不会再回头,哪怕是踩着所谓的“同伴”的尸体,哪怕双手沾满猩红,脚下血流成河。
“臣以为,若是真心归顺,又怎会死到临头才知悔改,陛下不必为这些人烦忧,全杀了便是。”
她声色轻松而恭谨,先前方被点到名时的那一丝紧张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自松不再说话,魏影将目光挪回到萧祁的身上,等着他开口。
萧祁冷哼一声。
“狼遗族人不杀勇士。”他略有些倨傲的昂起头,“传令下去,不论用什么方式,活到最后之人,朕自当保其性命。”
“是。”魏影领命去了。
“陛下,轻云骑兵已整肃完毕,待您观阅。”一直跟在其身后苏栋直到现在才上前一步邀请道,他面色平平,就好像方才的一切甚至未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萧祁点点头,跟着前来引路的人往阅兵场走去。
唐拂衣与一众臣子一同跟在其后,一场闹剧结束,萧祁地注意力移开后,所有人又都恢复了一副无聊空洞地模样,往前走的步伐多有些散漫。
远处传来震天地呼声,怒骂与哭声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大笑与吼杀,大悲与大喜零碎交织在一起,地平线上炸开血红色地晚霞,铺满整片天空,晨昏交错之时,大大小小点燃的篝火明灭扑朔,显得这场景越发诡异骇人。
唐拂衣心中郁闷,低着头往前走,忽然有人自身后轻拍了拍她地肩膀,一抬头,冷嘉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唐拂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他自顾自开了口。
“将士们常年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昨夜还在身边饮酒作乐的弟兄,或许明日变成森森白骨。”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死亡带来地恐惧,重压之下,人性扭曲崩坏是常有之事,因此他们需要通过一些极端地方式来进行发泄。战俘、女人,刚好可以满足这些人毫无压力地实施暴虐地需求。”
他说着,冲身后那杀声传来的方向使了个眼神。
唐拂衣却注意到,原来他二人竟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
“陛下自然乐意将这些东西赏赐给他们,因为这于他而言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男人含笑地目光中有怜悯,亦有讥讽,可这些情绪出现在这个人的脸上,便多少显得有些微妙。
“唐大人在想什么?”冷嘉明见唐拂衣不说话,看似随意的开口问了句。
“我在想,冷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拂衣道。
“不过是有感而发,闲聊罢了。”冷嘉明耸了耸肩,“唐大人不必多思。”
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唐拂衣心中尚有疑虑,但如今并不是思考此时的时候,便暂且咽下,与他一同跟上了队伍。
阅兵时间持续不就,日落西山,火光照亮了整个校场。
美酒好菜都已经上了桌,萧祁落座后,众臣也陆续入席。
将士们离家在外打了大半年的仗,条件大多艰苦,难得此好酒好肉,皆围坐在一块跳舞吹嘘,大吃畅饮,好不痛快。
而校场不比宫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席间的氛围也更轻松些。台上萧祁与陈自松和苏栋交谈时而开怀大笑,台下觥筹交错,亦是其乐融融。
苏道安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她从侧边入席,唐拂衣坐在台下,推掉了一位陌生官员的敬来的杯盏,还是没能忍住,遥遥一望。
火光映衬下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只见她扶着小满的手走向座位,脚步有些虚浮,坐下后微微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恹恹地没什么精神,这样的状态倒让她那张平日里可爱活泼地脸显得有些高冷而不可接近。
分明也只是台上与台下,唐拂衣却忽然觉得自己与她隔了好远,那个坐在苏栋身侧的女人是北萧尊贵的公主,高高在上,享万人敬仰,受万人叩拜。
她是整个皇宫上下都不敢得罪的人,千灯宫是普通宫女连想都不敢想的去处,惊蛰和小满都是自幼伴着她长大的伙伴。
她们之间本该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而自己不过是受其一时恩惠,却竟不知从何时起,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本就该在岸上。
她看的有些出神,却见对方忽然抬头向此处看过来,连忙又收回了目光。
心“砰砰”跳个不停,唐拂衣心中慌张,只想着赶紧安定下来,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却未料到这酒之烈尚在意料之外。
冰凉的酒水烫过咽喉,流到胸口和胃里却似火烧一般又烫又痛。
唐拂衣被呛得实在难受,她弯着腰,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嘴,不住地咳嗽。
“启禀陛下!围杀已毕,活下一名女子,要如何处置?”
身前传来魏影的声音,唐拂衣皱眉抬头,望向中央。
萧祁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这倒是稀奇,带上来与朕瞧瞧。”
魏影应了一声是,后退两步,向身后挥手示意。只见一将领打扮的男人拽着一女子的手臂,拖着她走上前来。
他将那女子甩在身前的地面上,而后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唐拂衣呼吸一滞,虽只有一面之缘,原本平平无奇的名字如今却如用烧红的烙铁烙进骨肉中一般,令她又痛又恨。
张伯云。
师父曾经的副将,是他曾与王甫一同死守瑞义,亦是他借着布防之便留下漏洞,亲手打开了城门。
而如今,他与自己一样,作为南唐归降的功臣,被授官封赏。
“启禀陛下,便是此人。”
张伯云没有注意到唐拂衣,开口禀报。
唐拂衣的目光落到那地上的女人身上,这才发觉此人身影实在瘦小,看着实在不像一个成年女子,反而更像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
她面朝下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遍体鳞伤,浑身染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经历过方才残忍而疯狂的厮杀,她看起来已经是奄奄一息,却还是挣扎着想要爬起。
唐拂衣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正着身子做不到,便又开始尝试侧身,撑起来的那一刻,她看到对方那张血肉模糊到已经难辨容颜的脸,只有一道目光,恰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你……”
她看着那女孩几乎黏连在一起的双唇一开一合,而后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破落的嗓子里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嘶吼,响彻整个校场。
“你这个……你这个恶人!你这个叛徒!你!”
没有人想到这人在如此状态下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来不及阻拦,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孩像是疯了一般快速冲到唐拂衣的面前,将她扑倒在地,骑在她的身上,重重掐住了她的脖子。
“将军对你那么好!你却杀了他!你为什么杀了他!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不是……你不是将军的徒……”
“啪”的一声脆响将那尖锐的叱骂声打断,其余的嘈杂也像是在此刻消失了个干净,诺大的校场瞬间只余下呼啸着哀嚎的风声。
第75章 救人 可救人者是她,杀人者亦是她。……
小九。
唐拂衣的面色惨白。
一个身受重伤地孩子就算再快又能快到哪儿去,可唐拂衣却看清了对方的脸。
小九还没死。
原本已经握住佩刀的手瞬间失了力气,她眼睁睁看着那姑娘如一只发了疯的豹子一般扑向自己。
而实际上,那样的力道甚至都比不上一只野猫。
怎么办。
唐拂衣后脑着地,剧痛之下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深思混沌间却又听见对方大叫着就要把自己与王甫的关系公之于众,情急之下只得先出手将其打断。
小九原本年纪就小,又经过三日的折磨与虐待,原本还有些肉肉的小脸如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方才那一瞬的爆发也不过是灵光一现,被唐拂衣一巴掌掀翻后再无气力,只是趴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我要救她。
“区区战俘,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唐拂衣咬着牙爬起身,不顾惨两步走到小九面前,几乎粗暴地拽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了头。
怎么救?
唐拂衣呼吸急促,双目赤红像是气急,细看却也能见到有水花氤氲在眼眶之中,强忍着没有落下。
“你这……恶狗!你……”小九还强留着一点意识,她死死盯着唐拂衣的眼睛,鲜血不断从伤口和嘴巴里溢出,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嗓子里挤无力却又嘶哑的谩骂。
而唐拂衣只觉得那目光比方才掐住自己脖颈的手更加有力,精准地扣住了她的脉门,令她几乎要窒息。
“这女人看起来倒像是与唐尚宫颇为熟悉。”萧祁开口道。
“回陛下,臣被掳到南唐军中时,确实有一面之缘。”唐拂衣声音洪亮而迅速,外人听之只觉其果断,殊不知若非如此,她不知该如何掩藏自己心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悲痛与恐慌。
要说什么才能保得住她的性命?
“陛下,此人虽活到最后,可直到此刻仍不知悔改,可见其心思歹毒,若放任不管,怕是要让人觉得我北萧软弱可欺,也寒了将士们的心。”
唐拂衣抬头望向萧祁。
那副嫉恶如仇的模样,令人分辨不清到底是对着这试图要杀了她的女人,还是对着那高高在上的君主。
“臣以为,应当即刻将其斩杀,以儆效尤!”
我不能救她。
唐拂衣近乎绝望。
我得先保住我自己。
“唐尚宫说的有理,既如此,你动手便是。”萧祁曲肘撑着自己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开口。
话音未落,魏影便已经走了过来,递上腰间的佩剑。
“是。”
唐拂衣看了一眼魏影,拔剑出鞘。
我救不了她。
校场风声呼啸,无数的目光落到这里,有期待,有戏谑,有恐惧,有兴奋。
而小九看着眼前人红着眼睛高举起利刃,似乎也在那一个瞬间明白了什么。
血混着泪从她的眼中滚落,凄厉之余,却终于不再似方才那般狰狞。
而恐惧却是从始至终都未有出现过的东西。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唐拂衣看到她眼中的了然与释怀,长剑劈下去的那一刻,已是目眦尽裂。
“啊”的一声惊叫在风中炸响,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唐拂的衣动作下意识的顿住,锋刃堪堪停在了小九颈前一寸。
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有些僵硬地转头,与众人一同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那台上一侧,小公主不知何时已经扑到父亲的怀里,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爹爹……我,我害怕……”苏道安将脑袋深埋进苏栋的胸口,断断续续地呜咽声像一只生了病的小猫儿一般,令人心碎。
“好多血……好可怕……呜……杀人好可怕……呜呜……”
她哭得可怜,而苏栋在最初的呆愣过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有些慌张地伸手将其抱住,轻拍着她的背,哄人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磕磕绊绊,看起来是不大熟练。
“涉川不……不怕,爹爹在呢,不,不怕怕啊……”
言罢,他又转身望向萧祁,却因为苏道安的缘故难以起身,萧祁看出他的不便,抬手示意。
“无妨,安乐此般朕亦忧心,将军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谢陛下体谅。”苏栋开口道,“陛下,小女此前被掳去南唐军中,险些丧命,又亲眼目睹王甫被斩首的全过程,受了不小的惊吓,如今病体未愈,大约是见了这位……唐尚宫举剑的样子,又想到昔日情景,心生恐惧才会如此,还请陛下见谅。”
“原是如此。”萧祁闻言叹了口气,“此事倒确实是朕的疏忽,竟是让安乐又受了惊。”
“安乐,陛下面前不得如此无礼。”苏栋轻轻拍了拍苏道安的脑袋,“快去请罪。”
“呜……”苏道安吸了吸鼻子,娇滴滴地在父亲怀里又蹭了蹭,才慢吞吞地起身,转身面对萧祁跪下。
还未等她说什么,后者却率先开了口。
“安乐何错之有,不必请罪。”他说着,转头望向坐下的魏影,厉声道:“还不快把这女人拖下去!”
“是!”魏影应了一声,两步跑到唐拂衣面前,从她手中又将剑收了回来。
君王一怒,坐下众人皆收了方才的轻松之色,唐拂衣也松开手,随着众人一同跪地拜下。
可身体如此动作,心里却越发乱的厉害。
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般,她一时难以思考清楚如今的状况。
混沌间,又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孩抽泣的声音:“皇上,安乐……安乐斗胆有一请……请求。”
“安乐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安乐想求陛下,能不能……莫要,莫要杀她,安乐……安乐实在害怕……而且……而且……”苏道安声音越说越小,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转头望向另一侧坐在萧祁身边的大着肚子的女人。
“而且,悦娘娘如今怀有身孕,是最见不得杀生之事的!”这一次,她声音大了许多,焦急而恳切,“悦娘娘,您,您快帮我求求皇上吧!”
安乐没想到这话题竟然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原本带了丝冷意和不屑的面色在萧祁转过来的瞬间变得有些慌张,又很快冷静下来,做出一副温驯柔弱的模样,讪笑了一下,柔声道:
“陛下……陛下倒是不必顾及臣妾,但若是,若是公主觉得害怕……”她说着,抬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望向萧祁的目光又添了几分讨好和媚态,“臣妾见这女孩年纪看着也不大,放她一马也无伤大雅,就当是为咱们即将出事的孩子积一些功德吧。”
也不知是因着安乐的话还是因着她的肚子,萧祁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好吧,既然安乐和悦儿都开了口,那就留她一命。”他挥了挥手,话锋一转,“但她如此猖狂朕也不得不罚,就关进试药处吧。”
他说的轻松,唐拂衣却又是心中一紧。
台下众人跪地高呼“仁慈”,而后也皆小心翼翼地面面相觑,互相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试药处是什么地方?
进去容易出来难,将一个活人关进那里,倒还真不如现在给她一刀来的更痛快些。
然而圣旨已下,此事盖棺论定,萧祁已做出让步,识相的不识相的都知道此时唯有闭嘴方为上策。
魏影应了一声是,招呼了两个人急急将小九带了下去。
几个侍从围上来将场地中央和座位上的脏污和血迹清理干净,晚宴继续,歌舞声中,唐拂衣却再无法平静。
桌上的珍馐美味都味同嚼蜡,她偷看了眼上座,却发现苏道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了席,而萧祁搂着安乐,与苏栋陈自松等人聊得正欢。
又观察了一阵,只觉得他暂且是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可能,便起了身,与身边人打了招呼,只说自己酒过三巡有些不适,出去散散心。
离席后一路穿过欢庆地人群走到偏僻处的溪边,唐拂衣这才终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她却依旧是心乱如麻。
远离了喧闹与嘈杂,唐拂衣顺着溪水慢慢地往前走,垂着头,方才发生的一切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在脑中重现。
她想起苏道安的那一声惊叫,刚刚好卡在那剑落下之前。
而能如此冷静于乱军之中射出决定胜负的一箭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这远到都看不清的一场斩杀而被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
苏道安是想救人。
唐拂衣停下了脚步,皎皎月光映在溪水中,柔和的黄色光影随着水流的形状不断地散开又聚拢。
她深思苏道安此般行径的原因,却忽然觉得无比烦躁。
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一个完美的支点去谴责,去憎恶对方,因为如今此般情况,正是她无比渴求的结果。
可救人者是她,杀人者亦是她。
唐拂衣咬住了下唇。
师父戎马一生,他知道南唐必败,因此他甚至不求胜,只求堂堂正正战死沙场。
可即使是这一小小的愿望,却也因那一支冷箭而破灭殆尽。
到最后,却只能跪在地上,卑微而无力的祈求自己至少不要让他丧命敌手。
若自己不在场呢?
未曾酣战,未曾拼尽全力,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挥上几下,一世功勋便在顷刻间与那颗头颅一起,成为是个人便能肖想觊觎的死肉。
他是个将军啊!
恨意横生,唐拂衣觉得自己几近崩溃。
苏道安。
她到底为何要如此,自己分明没有求她出手帮忙不是么?她又为何要自作主张!
她逼着自己亲手杀了最后的亲人,如今却又来装什么好人?
自己无法决定师父的生,却为何连小九的死都决定不了!
到现在,自己先前的那些纠结,那些痛苦,那些,为了自保而不得不背弃亲友的决绝,都像极了一场自以为悲壮感人,实则滑稽又可笑地闹剧!
唐拂衣攥紧了双拳,她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水中的月亮,柔和的光影瞬间支离破碎。
“拂衣?”耳畔由远及近传来一声轻唤。
唐拂衣收了手,循声望去,安乐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侍女,慢慢走到她的身边,神情担忧:“你……”
还有人在。
唐拂衣目光一变,侧头望去。
苏道安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幽幽望向此处。
第76章 “信”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公主…………
“公主殿下?”
安乐亦是惊讶出声,因着怀孕地缘故萧祁免了她大多数时候地请安礼,因此她并未有弯腰,只是和唐拂衣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苏道安往这边走过来。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她陪了笑开口道。
苏道安地目光落到两人靠的略有些近的肩膀上,而后直接望向唐拂衣,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安乐。
惊蛰跟在她的身后,冷冷瞥了安乐一眼,锋利的目光里中含着明显的警告。
安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不再敢开口。
苏道安今日穿了一身淡色长裙,大约是因为夜里起了风,又多披了一件白色地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