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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承古 20171 字 8天前

唐拂衣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口,她到千灯宫半年,哪怕是那夜苏道安发病,都未曾见惊蛰露出过如此悲伤而无力的表情。

而她的沉默更是令唐拂衣越发恐惧。

“公主没有回来是么?”她上前一步揪住惊蛰的衣领,压低声音厉声质问,“你们没有去找她,就自己下山了?”

惊蛰眼中亦是悲怆,但她并没有回避唐拂衣的目光,而是看着她缓缓开了口。

“运粮一事紧急,公主出发前曾关照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优先运送粮草……”

“那现在呢?现在去找了么?”唐拂衣急急打断,“派了多少人?分别都去了哪里?”

她看着眼前人的眼眶越发变红,漆黑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焦急的神情,却迟迟都没有得到答案。

“你说话啊!”唐拂衣又问了一遍。

“大将军说……”惊蛰双手握拳,深吸了口气,紧咬的牙关间颤抖着漏出两个字。

“不找。”

“什么?”

风过树林,万叶轻响。

唐拂衣只觉一阵恍惚,几乎要听不懂惊蛰的话。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找?”她蓦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眉眼间满是难以置信:“公主不是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吗?”

“是。”惊蛰的目光中亦有不忍,“但如今情形,大量洪水堆积在扰月山的另一侧,轻云骑与白虎营近八万人马被困在此处,后有洪水岌岌可危,前有南唐坚壁清野。这几日虽然暴雨暂歇,却依旧阴郁沉闷,若是再有大雨天降,粮道另一侧的水位再有暴涨,越过堆积地山石,北萧数万精兵将会在瞬间覆灭。”

“唯今之计,只有借着这此次运来的粮食和物资,集中所有兵力,一举攻下端义和瑞义,背水一战,方能有一线生机。”

“数万兵马,难道就分不出一点来找人?”唐拂衣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哭出来,她当然明白惊蛰的意思,与北萧的数万精兵相比,一个公主的命简直是微不足道。

可她明白归明白,又怎么能真的就这样任凭苏道安一人在这环境恶劣,野兽出没的深山中自生自灭?

“大将军作为父亲,难道要弃自己的女儿与不顾吗?”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惊蛰的手腕,“你带我去见大将军,我去劝他。”

惊蛰被她拉着走了两步,而后猛地顿住了脚步。

“你冷静点!”她低喝道,“大将军身为人父,若非情势所迫又怎么会忍心……”

她忽然哽咽,逡巡许久的泪落下来,后半段话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扰月山主脉本就高险,我们之所以能平安到达,亦是靠着公主带我们走了大半,而班大人虽未亲历,却也有所了解。饶是如此,没了公主的帮助,后面的小半程我们也足足多花了一日一夜才到达。”

“更何况,下山容易上山难。此般状况下,若只是派一小队人马进山找人无异于送死。”

“将士们能死于战场,却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死在……”

“可公主本就是为了运送这救命的粮草才进山的,她几个月前才身中剧毒,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山中气候多变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送死?”唐拂衣泣道。

“你的所思所言将军如何不懂,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幼便被他带在身边,做出这个决定,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万倍。”

昔日总是喜行不行于色的女人言到此处也是泪如雨下,她的身姿终于不再笔挺,低垂下头,肩膀微微耸起,似乎是压抑着无数的悲痛与无奈。

而唐拂衣看着惊蛰的模样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或许还能有转圜。

以惊蛰的身份和性格应当是说不出先前的那一番话的,那这些话便只能是出自苏栋之口。

惊蛰从大帐中出来驻足许久,再看她如今面对自己的状态,这恐怕是将军方才才在那顶大帐中做出的决断。

而苏栋明明上午就赶来了这里。

说是情势危急,他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却几乎用了一整日,那些话,看似是在说服他的下属,实际上何尝又不是在说服他自己?

思忖间,远处的大帐又有人影晃动,只见一个身着玄甲地女人先出了大帐,而后掀起帐帘,微微躬身低头。

没过半刻,又从那帐中走出一人。那人身形魁梧高大,两鬓斑白,亦是身披玄甲,金色的甲片与两侧漂亮的兽型肩吞却昭示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与地位。

正是镇国大将军,苏栋。

班鸿和另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将士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三人向外走出两步,那女人也立刻跟上,唐拂衣顺着他们行进的方向看过去,竟不知何时已经有人备了马在不远处。

看这阵仗,倒像是他们一行人今晚就打算赶回燕仪。

“带我去见大将军。”唐拂衣立刻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却不再似先前那般慌乱而急躁。

“什么?”惊蛰皱眉,“你是听不懂我说的?将军不会……”

“惊蛰。”唐拂衣打断道,“如果你还想公主有活命的机会,现在就带我去。”

惊蛰一顿,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声音不急不缓,亦算不得响亮,整个人分明是一副略有些狼狈的模样,言语间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凌厉之气,令人不由的想要听从。

不知为何,惊蛰忽然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她垂下眼,却见苏栋一行人已经翻身上马。

她一咬牙,拉起唐拂衣的手:“走,我带你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唐拂衣便觉得一阵强劲的拉力自手臂传来,她踉跄两步,却很快就调整好了步伐,跟着惊蛰飞奔起来。

两人穿过树林,从驻地随意借了匹快马,疾驰向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很快就见到了队伍的影子。

“将军留步!”惊蛰一面策马一面呐喊。

走在队末的那人回头望了一眼,而后队伍很快停下,众人快速靠边,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唐拂衣跟着惊蛰一路奔到苏栋面前,下马跟着惊蛰行了个蹩脚地军礼。

“将军,此人是与公主一同跌落悬崖的贴身侍女唐拂衣,肯请将军听她一言。”惊蛰开口。

唐拂衣抬头,只见苏栋紧促的眉毛在听到自己身份的瞬间轻颤了一下,而后似是有些不耐烦一般撇过头,摆了摆手,几乎是同时,她便见到跪在她身前的惊蛰转头向自己使了一个一个眼神。

“将军!”唐拂衣会意,连忙开口,“事关公主的安危,还请您听我一言!”

她语气焦急,苏栋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唐拂衣。

“退下吧。”他沉沉叹了口气,转身策马继续往前走。

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默默跟在他的身后,马蹄声零星松散似有犹豫。

唐拂衣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从自己身上扫过,似乎是有失望,又有无奈。

她单膝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一双双马蹄从眼前还有积水地地面上踏过,愤怒与不甘如暴风席卷过脑海。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她忽然站起来,转身大喊道:

“我曾听公主提起,银鞍军众人皆是忠良,却未曾想如今一见,从上至下,皆是贪生怕死之徒!”

而后又大笑一声:“哈!也是!毕竟苏将军这镇国大将军之位,不过是先祖之功罢了!”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几乎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看向唐拂衣,就连总是躁动不安地马儿在此刻都似乎是摒住了呼吸,不敢造次。

苏大将军从十六岁便随军出征,驻守边关数年,二十七岁回都继承爵位,三十余年地军旅生涯,除了其妻子与女儿,还从来无人敢用这种态度大声与他说话。

整座山谷中只剩唐拂衣一人地呼吸越发沉重,她看着这位大将军慢慢回身,策马到自己身前站定,分明一句话为说,无形地威严与久经沙场的强大气场已经要将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唐拂衣知道自己此时绝不可怯退,她咬紧了牙关,绷紧了面部肌肉,仰头与他对视。

苏栋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半刻,才开口道:“不论是轻云骑地每一位将士在披上铠甲的那一刻起都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涉川,她是我的女儿,也是轻云骑的一员,她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男人的声音沉重而严肃,唐拂衣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悲伤。

“将军,我与公主一同跌落悬崖,为人所救,醒来后却发现公主不知所踪。”唐拂衣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她无暇顾及其他,“虽如此,我却知道公主失踪的地点,从此延追月河一直南下不过半日就能抵达。”

言及此处,她未等苏栋有所回应便立刻单膝跪下:“将军,拂衣愿意只身一人如山寻人,但山外也需有人接应和搜索,还请将军指派五十人与我同去。”

“只需三日,三日后我若未归,其余人自行离去,还请将军尽全力攻城,若此三日内有大雨之势,将军也可自行将五十人召回,按原计划攻城。”

“将军。”唐拂衣又抬头,直直看向苏栋的眼睛,“公主是为了这数万将士的性命才会毅然选择进山,被奸人所害才会滚落山崖,亦是因为担心队伍找不到路才决定再次回山。如今并非全无线索,将军连找都不肯找,如此冷心冷情,若是传扬出去,恐军心难齐。”

“你是在威胁我?”苏栋蹙眉。

“不。”唐拂衣摇头,“拂衣只是在为您唯一的女儿求一线生机。”

“轻云骑代代威震八方,吃着一个弱女子送来的军粮,难道连区区三日都守不住?”

“诸位将士,难道要非得要踩着将军独女的尸体,才能打得了胜仗?”

第57章 凶险 她害怕自己找不到苏道安,更怕自……

“说得好!”

身后忽有一人高喊,而后闻一声撕鸣。

唐拂衣没有回头,直到那人策马到自己身侧翻身而下,她才微微侧目——那是一名约莫十多岁的少年,玄甲上亦有金鳞,看得出并非是普通小卒。

“父亲。”那少年单膝跪下,唤了一声。

“此前我们不知小五的下落,不得已才选择放弃搜寻,但如今这位姑娘既然已经带来线索,自然是没有不寻之理。”

“更何况区区三天,于我轻云骑而言又有何难!”他中气十足,言语间难掩傲气,“父亲,不如就让儿子带人随这位姑娘同去,儿子向您保证,带去多少人就带回来多少人,绝不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风过空谷,浓云掩月,周遭安静异常。

未过多久,只听那苏栋轻叹了口气道:“你去吧。”苍老低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郑重,“这位姑娘,若真能将涉川带回来,哪怕只是……尸体,苏某必将重谢。”

唐拂衣认真的看着苏栋,应了一声:“是。”

“走。”身边的男子唤了一声,“你随我回营地,我现在就去点兵。”

“好。”唐拂衣没再犹豫什么,与那人一道策马而去。

“继续走。”苏栋目送着那二人远去,才转身下令,“先回燕仪。”

“是。”队伍中人齐声回应。

身披玄甲的女人骑马到惊蛰身边,问她:“这人什么来头?”

这个女人看起来比惊蛰要大上不少,马尾高束在脑后,额前没有一丝碎发,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

“公主从黑狱里捞出来的。”惊蛰还怔愣着,抬头看了那马上的女人一眼,答道,“说是当年南唐和靖公主的陪嫁侍女。”

“侍女?”那女人似有些惊讶,“一个侍女这么厉害?”

“……”惊蛰抿了抿嘴,似乎是也有疑惑,却并未回答。

“你在千灯宫与她共事这么久,竟也没察觉出她这般厉害?”那女人又问。

“……”惊蛰的面上浮现出尴尬之色,但她从前到确实从未见过唐拂衣如此强势的模样。

她方才面对苏栋说的那些话,每一句几乎都是足以让她被拖出去斩首的地步。

就连身边人都为她捏了把汗,可她并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仅仅是站在那里,气势竟也不输苏栋多少。

回想起片刻前的场景,惊蛰甚至还有些恍惚,这姑娘从前在千灯宫的时候,分明不是如此模样。

“行了别想了,不论怎样都是好事,你回去等着吧。”中年女人拍了拍惊蛰的肩膀,“我走了。”

“嗯。”惊蛰点点头,她看着女人策马追赶队伍,忍不住又大喊了一声:“注意安全!”

“放心吧!”

清亮地声音自远处传来,在这山谷间回荡。

惊蛰看着一人一马的身影快速变小而后消失,也上马快速往回赶。

与此同时,唐拂衣与那少年已经飞奔到了青崖关外的营地,她已经知晓了那人的身份,正是苏家四公子,苏知乐。

山中气候多变,如今这个温度也不会觉得热,到了高处夜里甚至还会觉得寒冷。

唐拂衣找班鸿要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和一件易于穿脱的厚斗篷,又揣了火石和一些食物,带了几样工具,准备好后从帐篷出去,苏知乐已经组织好了人马,等在了外头。

不多不少,连他自己刚好五十人。

而他身边一人一身轻装,短发束于脑后,腰间一排木格,不是葛柒柒又能是谁?

“惊蛰留下接应,我跟着去。”她见到唐拂衣走过来,开口简单解释了一句,“不添麻烦,我就在山下守着。”

唐拂衣点了点头,她明白葛柒柒的用意。

未多言语,众人点了火把,跟着唐拂衣连夜上了路,破晓时分,便又回到了顾长清的那间小屋前。

唐拂衣本想麻烦顾长清带路,却不想顾长清似是出了远门。

不仅屋中无人,还有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

“是尸臭。”葛柒柒皱眉道,“你说的这位顾道长真的是个道士?”

唐拂衣愣了愣,以葛柒柒的医术向来是不会误判,但她所见到的顾长清,确实不像是一个心怀不轨之人。

但此刻却没有时间再细究,唐拂衣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又带着众人继续溯着溪流往山里走,知道见到阶梯式爬升的陡峭崖壁,才停了下来。

阶梯的高差较大,水流湍急,右侧紧挨着的就是满布石块的陡峭山坡,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多日,但泥泞的地面上还是能看得出大片植物被压塌的痕迹。

唐拂衣看了看,这大约就是自己和苏道安滚下来的位置。

她尝试着手脚并用往上爬了两步,却根本站不住。

这两日雨水少了些尚且如此,苏道安要想从这里爬上去,恐怕是不太可能。

唐拂衣想起再山上是苏道安曾经给自己规划的一条路线,若是从小庙下,坡较缓,坡底会有一个较矮的断崖。

若是这个断崖能拉着绳子跳下去,那或许也能拉着绳子攀爬。

思及此,唐拂衣便开始顺着土坡往东走,沿途见到坡下大大小小尖头锋利地石块,这才意识到自己能活命是多么幸运。

走了没多久,果然见到了一片小小的断崖,几乎是将这陡坡拦腰截断。

截断处的坡上有较为明显的攀爬的痕迹,翠绿的苔藓都已经被踩了个干净,留下深褐色的一条泥土。

“有人从这里爬上去过?”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苏知乐忽然开口道。

“是。”唐拂衣心中一阵欣喜,“你们就在这里这坡下搜索,我上山去找人。”

她言罢转身就要走,被葛柒柒一把拉住。

“带上这个。”她说着,将一个系好了带子的葫芦直接绑到了唐拂衣的腰间,“药酒,能驱寒的,或许用得上。”

“注意安全。”她开口道。

“好,多谢。”唐拂衣点头,转身扒拉着悬崖侧面的凸起的碎石往上爬,尽管依旧是一脚一滑,却也好歹是真的能爬了上去。

崖上正如苏道安当初所言是一片树林,树林阴翳,遮蔽了日光。

唐拂衣往林中走了一会儿,却越发迷茫,直到她到了一块平地,见到了一个树墩,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不禁皱眉。

不知何时自己方才进来的方向已经被树木掩盖难以分辨,此时若想要折返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而这么明显的一块平地,苏道安不可能连提都不提,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路线。

唐拂衣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

她心知自己既已经到了此处,总归也已经没有了退路,与其像无头苍蝇那样乱窜,不如先想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再继续出发。

自己方才所走的确实是自己所认为的上山路,若苏道安也是第一次从这里尝试上山,应该不会与自己的路线相差太多。

唐拂衣低敛地睫毛轻轻颤了颤。

小公主很聪明,若她到了这里必然也会发现异常,为了防止自己迷路,她也许会留下一些记号。

而这周围最多的东西——

唐拂衣走过去,仔细观察每一棵树的树干。

没过一会儿,果然在其中一棵树上找到了一个用刀刮出的十字,那痕迹看着很新,应该是才划了没多久。

她往那痕迹面朝的方向爬上去,很顺利又发现了第二个。

沿着那一个个标记走了不知多久,出林子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气温在不断下降,阴云笼罩在头顶,似有大雨将落不落。

唐拂衣拢紧了斗篷,可湿冷的寒意依旧能从斗篷的缝隙间钻进来,侵入骨血令她不住地颤抖。

她直觉自己应该已经身处很高的地方,青翠的草色都已经褪了干净,眼前是布满碎石的坡道。

唐拂衣顺着坡道走了一会儿,心中焦虑更甚。

从她醒来到现在已经有整整四天,这么冷的天,苏道安根本没有任何御寒的衣物,她要怎么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

唐拂衣不敢去想,她害怕自己找不到苏道安,更怕自己找到她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攥着斗篷的手有些发白,唐拂衣漫无目的四处攀爬,大声呼喊着苏道安的名字,却始终不得回应。

天越来越暗,今夜无月,山中没有一点光亮。唐拂衣顾不得其他,她点燃了一根火把,借着火光继续寻找。

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物件,那触感并不像是寻常的石块,她低下头,挪开脚的瞬间却忽然脸色煞白。

那正是那盏苏道安带出宫,而且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小宫灯。

唐拂衣单膝跪下,宫灯已经散架了,大部分都被踩碎进了泥土里,看着像是携带者慌乱间遗失。

她将那灯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布包好,收进怀中。

正欲起身,却忽然觉得背后一凉,甫一回头,便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像星星一样隐约在闪着诡异地光。

唐拂衣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直到她看清,那分明是一双眼睛。

唐拂衣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黑熊的个头在熊中并不算大,但还是比唐拂衣要高上半个头,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至近前,唐拂衣根本来不及躲开,只能就地往后一滚,堪堪躲开了那重重的一记大掌。

火把被丢到地上,忽闪了两下熄灭,黑夜瞬间笼罩了一切。

可那黑熊却似乎并不受影响,唐拂衣眼不能见,只能根据耳边瞬息万变的风声狼狈而胡乱的躲避。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脚下的路面坑洼不平,每一步都甚至有可能跌落深渊。

可她却不能停下,膝盖忽然顶上一块硬物,唐拂衣毫无准备,整个人不可控制的向前倒去。

她下意识用手一撑,顺势做了个前滚翻卸力,背部却又撞到了一道石壁上。

尖利的石块像是许多柄利刃,一下子扎进背部,唐拂衣疼的龇牙咧嘴,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般,一时半会儿根本站不起来。

绝望与恐惧涌上心头,她一手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手撑着地面靠着墙壁又往旁边挪了挪。耳畔风声忽紧,有什么东西当头而下。

唐拂衣握紧了匕首正准备拼死一搏,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背后握住了她撑在地面上的手腕。

而后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短促而紧张的低吼了一句:“趴下!”

第58章 相拥 她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快速升高,双……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唐拂衣顺着那手的方向倒下上半身,而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拉,竟是直接被拉进了一个小洞里。

熊掌重重拍在脚边,发出“啪”得一声闷响,掀起一阵凉风灌入裤腿。

唐拂衣心中一颤,若非是被人拉了一把,那爪子如今恐怕就已经拍在了自己得脑袋上。

她不敢犹豫,直觉自己跌进得这个洞口很小,连忙蜷缩着身子,狼狈得往里面爬进去,慌乱间撑在前方的手一空,唐拂衣整个人都往前跌了过去。好在那高差并不大,仅仅是手肘出磕碰了一下。

一瞬间地痛感在劫后余生地后怕下,竟也显得没有那么明显。

耳边传来黑熊愤怒的嘶吼,熊爪在外头的石壁上狠狠拍打了好几下,引得这小小地山洞都震了几震,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它在外头闹了一会儿,大约也是知道自己进不去,便似乎也是离开了。

唐拂衣短促地喘了两口气,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能分出心思来分析现在地情况,眼前依旧是黑漆漆地一片,而随着那黑熊地离开,无边的寂静里,她终于听清了那再熟悉不过地,拼命压抑着痛苦地哭声。

“公主?”唐拂衣愣了愣,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瞬间又高悬了起来。

“公主!”她伸出手顺着哭泣地方向摸索过去,却在碰到人地瞬间就被狠狠挥开。

“疼……想要……想……呜……”

“不行……呜……痛……好痛……”

浓重地血腥味漫进鼻腔,压抑地哭喊声像是尖锐地银针一下下扎向她的耳膜。

唐拂衣觉得自己浑身地血都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褪去的恐惧又一次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公……公主,你,你发病了?”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问了一句,然而如今苏道安自然是没有办法给她任何的回应。

“怎么……怎么会……”

明明为了防止发病,出发前才刚喝过药,这才短短十天,为什么会又发病?

“怎……怎么办?”

唐拂衣忍不住呢喃出声,慌张与绝望在此刻全部化作泪水,自眼眶中奔涌而出。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熊熊燃烧的无形烈火,炙烤着她的皮肉,黑暗如浓烟呛进鼻子,唐拂衣觉得自己浑身的骨血都在沸腾叫嚣,嘲讽自己的无能。

她几乎无法呼吸。

手掌撑在地上,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粗糙却干燥,尖锐的倒刺在剧烈的颤抖中划破了她的手背,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唐拂衣一下子清醒过来。

“冷静,冷静……”

唐拂衣一面喃喃自语,一面伸手仔细摸了摸手边的物件——那大约是一根断木。

没有心思去细究这个地方为什么还会有干燥的木头,唐拂衣哆哆索索地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一堆火石来,将那断木点燃。

借着微弱的火光,她一眼便见到了这木头不远处已经成型的草木堆。

黑暗被驱散,唐拂衣终于看清了蜷缩在石壁边的苏道安。

她的衣衫已经被扯的稀碎,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裸露在外的手臂与腿上都有鲜血流下,一时间却无法分辨伤口在哪里。

因为痛苦而面颊上浮现出不自然地紫红,额头上是一大片模糊地血肉。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唐拂衣仍是狠狠一颤,但这一次,那些无用地泪水在涌上眼眶之前就被死死压了下去。

她快步奔到苏道安的身边,一只手将她紧紧摁在怀里,阻止她再试图通过撞墙这种自伤的行为来缓解内心的酥痒与欲望。

另一只手试图去取腰间的那个葫芦,然而葛柒柒不知是用的什么手法,绑的极紧,唐拂衣用力扯了两下根本纹丝不动,只得再拿起落在地上的短刀,直接将那绳子割断。

她用嘴咬掉塞子吐在地上,将那葫芦口凑到苏道安的嘴边。

“公主,公主!”她低头凑近唤了两声,温声哄道,“喝两口,喝两口就不疼了,好吗?”

浓烈的酒气钻进鼻子里,苏道安几乎是本能的就撇过脑袋,疯狂的摇着头,皱眉呜咽着将脸埋进唐拂衣的胸口。

唐拂衣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和扭动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但她知道如今不是心软的时候。

“苏道安!”她又强行抓着苏道安的肩膀将她掰了回来,看着那双盈满了泪水的,楚楚可怜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舍得说得出什么重话。

“听话!喝两口就好!就两口!好吗?”

她一面哄着一面将那葫芦凑到苏道安的嘴边,而苏道安这一次倒是没有再拒绝。

她还保留有一丝理智,尽管嘴上依旧一边摇头一边哭喊着“不要”,却还是乖乖地顺着唐拂衣的动作灌了两大口。

“咳……咳咳……咳……”

烈酒入喉,苏道安不出所料地被呛到,涕泪横流,整个人都随着剧烈地咳嗽声一下一下地颤抖。而酒精地麻痹下,她整个人挣扎的幅度倒似乎是小了一些。

唐拂衣不敢耽搁,她将苏道安翻了个身,让她背靠在自己的胸口,双腿钳住她的腰肢不让她乱跑,将随身带着的那个针灸包取了出来。

那个布包是葛柒柒此前特地为她准备的,内层所用的材料可以保证其中的银针干净不被污染。

“公主,还记得之前葛司医为你针灸的那次吗?”唐拂衣环抱着苏道安,用左手拉起她的左臂,“我现在给你扎针,会很疼,但扎完后就再也不会痛了。”

她一面哄着,一面将剩下的那大半瓶烈酒浇在苏道安的手臂上,冰凉的触感令苏道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她又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了短刀上,而后将短刀小心翼翼地架上火堆边的一根树枝。热浪炙烤着刀面上的酒水,发出“滋滋”地声响。

唐拂衣再次用力压制住在她怀中不断扭动着地苏道安,抓着她的右臂,没有犹豫什么,从布包中抽出一根银针来,快而准地扎进了苏道安手臂上的穴道。

可苏道安的反应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她痛呼了一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唐拂衣一个没抓紧,便被她挣开了束缚。

“公主!”唐拂衣吓了一跳,连忙大喊了一声,“别动!危险!”

可苏道安却充耳不闻,她的下半身仍然被唐拂衣钳制着,只能无力的倒向一边,一面哭着喊“不要”,一面拼命地挥舞着双手试图逃跑。

扎在右臂上的那根银针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抖动,似乎已经有血渗出来。

唐拂衣不知道这种情况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涉川!”,又扑过去抓住苏道安的手,“涉川乖……涉川不动,好吗?”

“涉川,忍一忍,忍一忍就不会再痛了,好吗?”

而苏道安在听到这一声“涉川”的时候竟然是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死咬着下唇一边哭一边怕的发抖,却还是任由唐拂衣将她再次搂进了怀里,拉开了她的手臂。

针灸的流程唐拂衣在此前已经模拟过了许多遍,哪怕是头一次真正上手,在最初地胆战心惊后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苏道安依旧是忍不住哭喊着,却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剧烈地挣扎,在唐拂衣的大力压制下,只是时不时抽搐着身子。

整个过程都进行得很快,小刀割破手腕处的皮肤,黑色地血淌到地上,一场酷刑终于结束。

小公主歪着脑袋靠在唐拂衣的怀里呼吸渐趋平稳,唐拂衣确认了苏道安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是松了下来。

手中的短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她瘫软地靠上石壁,整个人都像是方才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

火烧焦木发出“噼啪”地爆破声,苏道安的呼吸声在这安静而狭小的洞穴里被无限放大。

银针散落一地,火光映照在针身上发出诡异地光泽。

方才被压下的害怕和恐惧知道此刻才又涌了上来,唐拂衣终于再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样庆幸自己曾经找葛柒柒学了这一技能。

在苏道安痛苦的时候,她终于能真真切切地做些什么,而不是再如从前那样,只能站在远处瞪眼旁观。

她一边哭一边将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出发前特地带上地手帕和纱布,帮苏道安将手腕和额头上地伤口简单地擦拭和包扎了一下,而后脱下斗篷,将苏道安裹在其中。

她抱着她靠坐在火堆边地墙壁上,火焰散发出地热量令她地体温逐渐回升,慢慢地,满身汗水也蒸发干净。

可怀里的人即使是裹着斗篷却依旧抖得厉害。

唐拂衣低下头,看到小公主绯红地面颊。

她想了想,将自己和苏道安胸口的衣服都解开,又拥她入怀。

肌肤相触,苏道安身上细密的冷汗化为粘腻的触感,将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

大约是寻求温暖的本能驱使,苏道安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抱住唐拂衣的腰又往上蹭了蹭。

可她并没有什么什么力气,所有潜意识里已经用尽全力的动作,投射到外界甚至都无法引起特别地注意。

唐拂衣很累了,她闭着眼睛,只觉得忽然有柔软温和的东西轻轻颤抖着蹭过自己的脖颈,留下一小段湿润地痕迹,很快就褪去了原本温和地热度,冰冰凉凉地越发不可忽视。

她的心狠狠一跳,睁开眼睛,蹙眉看向怀中地女孩。

那目光中有震惊与不解,但原本环抱着她地双手却已经不自觉地又收紧了许多。

苏道安意识不清,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越用力,她便也越发肆无忌惮。

她将自己地脸埋进唐拂衣地胸口,混沌中只觉得自己地双颊被一团温软包裹在其中,安心异常。

耳畔似乎有什么东西“咚咚咚”地越跳越快,隔着朦朦胧胧地一层,像是催人入睡地鼓点。

靠着的这个“垫子”也热了起来,苏道安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与“它”贴合在一起,寻了个舒服地姿势,一本满足地又沉沉睡了过去。

相比之下,唐拂衣却是清醒异常。

她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快速升高,双颊不可遏制地变得滚烫。

怀中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是在她心上刮挠,细密地吐息轻轻颤抖着喷在她最为敏感地一部分皮肤上,如隔靴搔痒,肌肉不自觉的抽搐。

她无比兴奋,又克制不住地感到烦躁。

兴奋在肌肤的摩擦带给她无尽的快感,烦躁在这种快感像是一团邪火一般在她的身体里乱窜,却根本无从发泄。

良久,她终究还是仅仅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覆上了小公主的后脑。

第59章 争吵 “公主昨晚刚扒了我的衣服,今天……

一夜浅眠,火熄烟散。

黎明将至时,苏道安终于悠悠转醒。

怀中人稍稍一动,唐拂衣便也跟着醒了。

她垂下头,看着小公主的脑袋在自己胸口深深浅浅地蹭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迷糊。

迷离的瞳孔终于慢慢聚焦,四目相对,苏道安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她开口,嗓子大约是因为缺水和前夜的呼喊而伤到了,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难掩疑惑。

唐拂衣看着她瞪着双眼一脸迷茫地模样,好似一只刚醒过来脑子还没来得及打什么坏主意的小狐狸,忍不住就想要逗一逗。

“公主昨晚刚扒了我的衣服,今天醒过来就装作不认识我么?”她故作委屈,摆出一副万分失落的模样。

“我……”苏道安看着她,眨了眨眼。

昨夜的记忆一点一点回到脑中,她想起自己原本在山洞里躲着,夜里实在太冷,于是找了许多树枝正想办法生火,却没想到毒瘾忽然发作。

难受间又被洞外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清醒了一瞬,她挣扎着爬到洞口想看看情况,隐约见到有一团黑影冲过来,而一人正靠在洞口边,情急之下她便拉了一把。

然后……

苏道安皱眉,大约是姿势有些不太舒服,她扭动了一下身子,不出意外的又碰到了唐拂衣的胸口。

她有些疑惑地垂下头,借着洞外清冷的光看清两人身体间的光景后,“腾”地一下就涨红了脸。

“我……我……这……”

她支支吾吾,下意识的离远了些,脑中乱糟糟地,第一反应是赶紧伸出手去将唐拂衣那被扒开的衣服帮她穿好。

想要整理自己的衣衫时,却又尴尬的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经破破烂烂,难以御寒,只能裹紧了披在肩上的斗篷。

“抱……抱歉,我……我不是……”她慌慌张张地就要起身,可腿脚却根本使不上力,一个不留神又往前跌了过去。

唐拂衣连忙伸手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摁在自己身上,不让她再乱动。

“骗你的。”苏道安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昨夜公主冷得发抖,我没有办法,只能把衣服解开为公主取暖,还希望公主莫要介意。”

她趴在唐拂衣的胸口,软软地,暖暖地,确实觉得十分舒服,便也乖乖地没有再挣扎。

“公主现在感觉如何?”唐拂衣温声问了句,“还有哪里疼么?”

苏道安轻轻摇了摇头。

她撑着唐拂衣的肩膀慢慢抬起上半身,跪坐在她的身上,紧紧盯着唐拂衣问:“你怎么来了?那位道长未有与你转述我的话么?”

唐拂衣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早就料到苏道安会有此一问。

“公主把我背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却跑回来送死,还要问我为什么不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么?”

“我没有跑回来送死。”苏道安察觉到唐拂衣似乎是有些生气,皱眉道,“我……”

“那公主不如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忽然发病?”唐拂衣打断道,“如果我不来,您又打算如何做呢?”

苏道安愣了愣,她头一次见唐拂衣如此强硬地态度。而事实上,这也是头一次有人如此毫不留情地质问自己。

“我按照原本回头地路线想要上山,但是我迷了路,后来遇到了熊,天色暗了就只能先躲到这个山洞里。”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声音里竟也多了几分倔强,“那熊一直在外头徘徊着,我被困出不去,原本想明……今日想想办法,却没想到昨晚忽然就发了病。”

“那……”

“之前葛柒柒说,毒瘾发作地原理是毒素蔓延到了全身,针灸的方法是将毒素聚到手臂上通过放血一下子发出来,所以会好的更快。”

这一次,是苏道安不等唐拂衣说什么就将她打断。

“所以即使没有针灸,我熬过一个晚上,第二日应该也就会好了,到时候我就能出去了。”

“而且我特地做了记号,我知道要怎么回去!”

唐拂衣听她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迷路,遇熊,被困,发病。

这些词每一个单独提出来放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都足够令人胆寒,从苏道安的嘴巴里说出来,倒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明明自己都已经为她担心的要命,她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先前的那些焦急与担忧都不过是杞人忧天。

自以为是的雪中送碳,实际上人家根本就不稀得要!

“那公主不如展开说说自己准备怎么对付外头守着的那头黑熊?”唐拂衣开口,“是准备用拳头还是用这一掰就断的木枝?又或者是准备用自己得口水将它淹死?”

“我……”

“山中得夜里这么凉,公主又准备怎么生火?总不会是打算钻木取火?”

“公主如今可还有力气站起来么?”

苏道安一听她这么说话亦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撇着嘴,声音不自觉得提高了许多。

“那我怎么办,我总不能抛下送粮的队伍自己跑了!”

“那送粮的队伍还不是丢下你自己跑了?”唐拂衣即刻反问,“公主倒是大义凛然的很。”

“我……”苏道安呼吸急促,气的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让队伍不论发生什么都先行运送粮草分明就是她自己在出发前就关照好的事情,因而他们没有来找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是否都真的能实现?

若是唐拂衣没有出现,自己能不能在毒瘾发作,毫无御寒衣物的情况下撑过山中一个寒冷饥饿地夜晚。

还是说,那些都只是为了给自己如今的狼狈找补而说的一些冠冕堂皇地昏话?

苏道安自觉有些理亏,但唐拂衣接连地追问还是令她十分不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倔劲,哪怕是不占理也不能让自己落了下风。

“就算我没办法出去又怎么样,我爹爹是大将军,他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她哑着嗓子大声道,“我又没让你来找我!”

“是吗?”唐拂衣冷笑了一声,“那为什么整整三日,还是只有我找到了公主?难道轻云骑里头尽是些无用的废物么?”

她说着微微挑眉,看向苏道安的眼中多了一丝轻佻:“公主在说这话的之前不如先扪心自问一下,自己说的话自己信么?”

“你!”

所有无力的辩解都被唐拂衣怼了回来,所有的狼狈都无所遁形,先前的那些故作坚强到了此时都显得无比可笑。

苏道安气的还想说什么,却只觉胸闷气短,头脑昏沉,一张嘴便忍不住开始咳嗽。

眼泪和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捂着嘴越咳越剧烈,仿佛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整个人都弯着腰无力的倒向一边。

唐拂衣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似是直到此刻才忽然反应过来小公主昨夜才刚发了病又挨了冻,到如今状态又能好到哪里去?

自那次中毒后她便是多病,如今这么折腾一番,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些气血恐怕又要前功尽弃。

自己本是来救人的,又何必非要与她较真呢?

唐拂衣心中一阵懊恼,赶紧伸出手想要去扶她,却被苏道安一把挥开。

“不要……咳,咳咳……不要你!你……咳……你别碰我!”

小公主颇为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撑着她身边的地面想要站起来,然而腿上实在无力,连续尝试了许多次都没能成功。

“公主……要不还是算了……”唐拂衣坐在地上心惊胆战看着她的动作也不敢再碰她,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又让她摔了或是什么,只能斟酌着劝道。

然而苏道安却像是真的气急了,根本就不理会唐拂衣,只是固执地一次次重复,终于在不知试了多少次后,她颤抖着站起身,扶着墙壁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旁边走过去。

然而这山洞拢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苏道安走不了太远,只是寻了个角落。

“公主……”唐拂衣爬起来想跟过去,却又见到苏道安将那斗篷脱下来,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这边甩了过来。

“不要,这个也不要!”她一面将自己破破烂烂地衣服拢好,一面吸着鼻子委屈道,“你快走!现在就走!”

唐拂衣没想到她会将斗篷都甩过来,冷不丁被当头罩住。

她退了两步,将脑袋上的斗篷取下来,一眼便见到小公主蜷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腿,背对着自己蹲在角落。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苏道安的小腿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极长的伤。

但伤什么的放到现在倒还是其次,山上温度不高,苏道安如今的身子又怎么能再这么挨冻?

“公主,公主。”唐拂衣连忙拿着斗篷凑过去,“别生气了,先把斗篷披上不然会着凉的……”

“不要!”苏道安用力扭动着肩膀,她似乎是铁了心要拒绝唐拂衣的好意,唐拂衣将那披风搭上去好多次都被她毫不留情的甩落。

“反正我来都来了,反正就是不会有人来救我!我就是迷路了,也出不去,也没办法生火。”苏道安面对着墙壁将头埋进腿间哭道,“反正你也不是来救我的,那你还给我衣服干什么,你就让我死掉好了!”

“我不要跟你待在一块,我现在就出去让熊把我吃……”

小公主说着竟然真的作势就要往那洞口去,唐拂衣一把将她拉住,提高声音喝了一句:“苏涉川!”

苏道安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震,她转头见到唐拂衣一脸严肃的表情,嘴角一撇又要流眼泪。

“不许哭!”唐拂衣看着她的眼睛又喝了一声。

也不是不是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傻了,小公主已经盈到眼眶的泪水一顿,竟然真的又全部都憋了回去。

她也不在挣扎,只是乖乖地任由唐拂衣将斗篷披到自己身上。

山洞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忽然响起的一连串的“咕噜噜”地声音尤其明显。

“公主饿了?”唐拂衣将斗篷给苏道安仔细拢好,对方不再反抗,她的声音也和缓了许多。

“不饿。”苏道安想也没想就答。

“我只带些干饼,公主吃么?”

“不吃。”

唐拂衣叹了口气,她看着苏道安脸上分明已经写了“知错”两个大字,却还是要固执的和自己作对,只觉得有些无奈。

“那公主在这儿坐着,我去拿。”

唐拂衣心知苏道安的气话须得反着听,没有再与她作对。

只是走过去从那落在地上的包裹里翻出来两张干饼,和水囊一起拿了过来。

“这东西虽然不好吃,却能充饥,公主将就些吧。”

她将干饼递过去,苏道安却不接。

嗫喏半响,她才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问:“你怎么……不叫我涉川了?”

唐拂衣愣了愣,虽然一时间想不明白苏道安这句话的意思,却还是遵从本心,呆呆地改口唤了一声:“涉川。”

苏道安这才从她手中接过那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啃了起来。

唐拂衣看着她静静吃东西的样子,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却又见苏道安抬起头问她:“你为什么要回来找我?”

又是这个问题。

唐拂衣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道安不可能猜不到她一定是已经见过了苏栋。那她一定已经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她没能回去。

不论有多荒唐,问题的答案都只会是出于自己的担心。

但很显然苏道安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她固执地这么问,倒像是很不希望自己来找她一般。

这与她先前的行为与态度分明并不相同。

第60章 山洞 苏道安小声嘀咕道:“你不是来救……

唐拂衣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便还是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如实相告。

“我好不容易才寻到此处,涉川却说我不是来救你的,真是好没有道理。”她故作失落,眉眼下垂,实际上却还是在小心翼翼观察着苏道安的表情。

苏道安小声嘀咕道:“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教训我的。”

“什么?”唐拂衣故作没听见,又问了一声。

“我说……”苏道安抿了抿嘴,稍稍提高了些声音,“多谢你来救我,但你这样……也很危险。”

唐拂衣苦笑了一下:“原来涉川自己也知道危险,那有否想过我找不见你的时候有多害怕?”

苏道安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只是合着水,自顾自的把一整快干饼都吃了下去,随意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

填饱了肚子,体温回升,她恢复了些力气,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是我出发前叮嘱了惊蛰和班大人,让他们不论发生什么都优先送粮,所以他们不来找我,也是情理之中。”她轻吸了口气,“你也别对我爹爹有什么想法,将士们能死于战场,却不能为了救我而死在这寂寂无名的山中。”

“更何况如今军情紧急,他是一军主帅,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耽搁了军务,我也不希望他这么做。”

唐拂衣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冷静而沉稳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只觉得悲凉。

所有人都说安乐公主受尽宠爱,有最疼爱她的父兄在身后为他撑腰,想要什么稀奇的物件都会为她寻来。

可实际上,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早都在冥冥之中付出了代价。

那些年幼时的随军生涯,自她的口中说出来,是捉弄朋友,爬树,偷溜出去又被抓回来教训,然而她从在那些日子里学到的又何止这些玩闹的技巧?

苏道安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拒绝被放弃,所以她不哭不闹,接受所有的在外人看来的“好处”,也接受牺牲。

“运送军粮和折返都是我的选择,我也需要为我的选择负责。”

和苏栋一模一样的话。

唐拂衣心中一阵钝痛。

她忽然想,其实苏道安这一次也并非是不能拒绝。

在将她送到那间小屋的时候,她完全可以选择直接先绕道去到燕仪城。

在那种情况下,苏栋想必不会责怪她一个人来到燕仪,毕竟他也清楚苏道安是被人所害,滚落山崖后想要回去更是强人所难。

又或许苏栋本身也希望苏道安不回去,这样他就能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保护在自己的身边。

苏道安心中清明,却依旧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如此想来,自己方才因为一时生气而说出的那些话,又该有多伤人?

唐拂衣心中悔恨,万分自责。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苏道安额上洇出些许暗红的绷带。

“我亦如此。”她开口道,“回来找你是我的选择,我亦会为此负责。”

苏道安盯着唐拂衣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眸中却流露出一种唐拂衣看不懂的,复杂的悲伤。

“拂衣,其实我……”她顿了顿,却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只是扯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来,微微点了点头。

洞外不知何时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苏道安扭头看向洞口:“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还是要尽快回去。”

“涉川可是有什么能对付外头那熊的办法?”唐拂衣亦恢复了正色。

“没有。”苏道安摇了摇头,“那头熊我白天见过,是一头成年的黑熊,力气极大,想要与他正面搏击恐怕是难有胜算。而且如今外头在落雨,地面泥泞湿滑,我腿脚不便,不大好应付。”

“原本我是准备不论怎样都要拼死搏一搏,但既然你来了,我想我们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什么?”唐拂衣愣了愣。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洞穴并不大,一眼便能看清楚全貌。

内里整体上是一个三角形的结构,洞口的地势相对较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阶梯向下,流水从阶梯上流进石头间的缝隙,最终没入那最尖也是最深处没了踪影。

前后左右都是堆砌而成的坚硬石壁,看着实在是不像是有什么别的出路的样子,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

不对。

唐拂衣忽而凝眉。

若这洞穴是个封闭之所,只有一个小口,如此重的水汽必然无法蒸发。可如今这山洞里,分明一直有水从两边的石缝中流过,中间这一片小小的平台却是无比干燥,甚至还能点的着篝火。

四壁和地面也未见有什么青苔或是别的翠色,想来这种干燥的环境并非一日两日。

若要干燥,那必得通风。

“涉川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嗯。”苏道安点点头,“但也只是猜测。”

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吃了些食物后虽然还是觉得饿,但总算也恢复了一些体力,没有再像之前那般踉跄,而是稳稳地走到那洞穴地最深处,蹲下了身子。

“你来看。”她回身招呼唐拂衣。

唐拂衣跟过去,这个地方地洞顶已经很矮了,唐拂衣只能蹲在苏道安的身后,而苏道安则是自然而然的退开一些,与她并肩。

“水流是顺着两侧石头的缝隙流到这里,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这下头一定还有空间。”苏道安说着抓起唐拂衣的手覆上那一片地面,“你摸摸。”

这地方较深,洞外的光只能隐约照到,肉眼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手一摸,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异样。

“这里的石头是堆起来得?”唐拂衣说着,忽然又觉奇怪,“不对,是……”她转头,有些难以置信得看向苏道安。

“是卡住的?”

苏道安勾了勾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洞这么小,若这下面仅仅是能通水,洞内必然不会如此干燥,所以我猜,这下面应该是空的,有另一个出口,而且大抵不会是暗河。”她说着,引着唐拂衣摸到一块石头的边缘,“我此前摸过,觉得这块石头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一块。”

“但我没有工具,徒手也搬不起来,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行。”

唐拂衣的目光随着苏道安的转身,也一起落到了地上的那把短刀上。

“现在既然有了工具,或许可以一试。”

苏道安走过去,将那占了血的短刀捡起来,递给唐拂衣。

唐拂衣看了看那算上刀柄也就只有小臂长的短刀,不禁有些犹豫:“这刀真的能承受的了如此重量?”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苏道安挑眉,苍白地面色上竟也添了些骄傲,“它确实小,但我轻云骑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唐拂衣看着她的模样亦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好。”她接过那短刀,“你退远些,这石头翘起来不知道会一下子塌多少,当心伤到你。”

苏道安乖乖退到那熄灭的篝火堆旁,唐拂衣见她那个位置绝对安全,没有再犹豫便开始了动作。

她双手握住刀柄用力插进石头缝中,而后环顾四周,双手钩住顶上的一块凹陷,而后抬脚踩上那到刀柄,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一踩。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摩擦,而后是轰隆的巨响,大大小小的石块滚没的响动连带着整个山洞都震了三震。

苏道安没站稳跌倒在地,唐拂衣脚下蓦地一空,整个人下意识蜷缩起来,吊在了空中。

短刀下落是撞击岩石发出“哐哐”地声响,唐拂衣向下看去,那竟真如苏道安所猜测的,是一条斜向下的通道。

流水自两侧流下去,岩石中间的依旧是干的。

通道最上层的石块并不深,唐拂衣小心翼翼地伸腿踩上去,确认结实后,才松开了手。

她扶着两侧慢慢探下身子去观察了一下,而后又直起上半身,笑着向苏道安伸出手:“应该能走,只是不知道通向哪里。”

“通向哪里总得通了再说。”苏道安眼中亦有欣喜,她在地上找了根木枝将已经乱糟糟地长发随意的盘起来,走过去将手放到唐拂衣的手心。

“嗯。”唐拂衣收拢五指,“我先下去,你踩我踩过的地方,当心些。”

“好。”苏道安点头答应。

两人一同顺着那通道向下,虽然狭窄,但意外的并不是很陡峭,走起来也没有很困难。

约莫走了一刻钟左右,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得平坦,也开始变得湿滑,唐拂衣拉着苏道安慢慢往前走,耳边隐约能听到哗哗地雨声。

她回过头,两人会心一笑。

雨声愈来愈大,周遭也愈发的明亮,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总算是见到了洞口。

洞外的雨似乎是更大了,唐拂衣探出头看了看,洞外是一片土石交替的缓坡,坡上铺满灰绿色的植被,阴沉地天空分辨不出时间,大约是靠近正午。

水流自洞口两侧流出,在不远处汇聚到一处,又继续蜿蜒向下。

“要不还是等雨小些再走?”唐拂衣回头看了眼苏道安,有些担忧。

她出来的时候没有下雨,为了轻便也就只批了件斗篷,蓑衣与斗笠太重也太大,自然是不可能都带在身上。

虽是夏日,山中的雨水却依旧寒凉,本想着最多也就是生个病没什么大不了,但眼前人面色苍白,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若是再这么淋上一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受得住。

“不,等不了了。”苏道安未加犹豫便把身上的斗篷解下,突如其来的凉意令她浑身一抖,“直接走吧。”

唐拂衣蹙眉看着落到地上的斗篷抿了抿嘴,却也没说什么。

这种料子吸水,冒雨前行,披着确实还不如不披。

她原本还想再劝苏道安几句,但见她神色坚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道安说的也没错,虽说三日之期还未到,但自己与苏栋交涉时也曾说过若再降大雨,军情紧急,可直接将众人召回。

如今这样,还是要尽快回去才能安心。

“你腿脚不便,我背你走。”唐拂衣走到苏道安身前蹲下,“你抱着我,能暖和些,也能走得快些。”

苏道安垂头看着唐拂衣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慢慢俯身趴了上去。

“顺着这水流的方向走,应该就能下山了。”

“好。”唐拂衣点头,“抓紧,走了。”

她站起来,迈出一步,冰冷的雨水一下子如倾盆一般浇在两人身上。她明显感到环住她脖颈的双手猛得一紧,落在自己锁骨处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涉川?”唐拂衣唤了一声。

苏道安紧逼着眼睛,整个人抖得厉害,张不开嘴,只是从喉咙里努力挤出了一声“嗯”。

唐拂衣不敢再耽搁,好在这坡相比之下没有很陡,在这山里转了好几日也算是摸出了在如此山石间行走的门道。

流水汇聚成小溪,逐渐湍急又在某个节点处变得舒缓,唐拂衣一步步尽量让自己走的更加稳当,却依旧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背上人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

不知走了多久,雨中朦朦胧胧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唐拂衣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走过去,也顾不得雨水落进口中,只是大声回应。

远处很快出现了人影,唐拂衣听见有人激动的大喊:“快!人在这里!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