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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 承古 19844 字 8天前

第41章 关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长公主应该……

“这人平常没有什么异样,今日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发狂伤人。”葛柒柒从腰带里翻出随身带的帕子,帮唐拂衣擦去脸和脖子上粘腻的液体。

那并不是血,大约是什么残存的药液。

“有受伤吗?”她问。

唐拂衣摇了摇头,从葛柒柒的手中接过帕子:“他刚刚……叫我……殿下,殿下是谁?他是谁?”

“不知道。”葛柒柒扶着唐拂衣站起来,“不过这里的人大都神志不清,也有可能是将你认成了什么仇敌。”

唐拂衣又看了一眼那笼子里的人,脑袋无力的垂下,额头靠在铁栏上,双肩开展,两只手臂都几乎有一半垂在笼子外。

“今日是我思虑不周,我们先回司医署,我帮你处理一下额头上的伤。”葛柒柒道。

“嗯。”唐拂衣点头。

她额头上的伤虽是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上除了红肿以外,也仅仅是蹭破了些皮。葛柒柒手法娴熟的将伤口清理好,又上了药。

“这个给你。”她递给唐拂衣一个白色的小罐子,“一天擦两次,公主生辰宴前保管能好。”

唐拂衣将瓷瓶收好,道了谢。

两人又约定了下次来学习针灸的时间,唐拂衣便没有再久待。

日落西山,红墙与宫道的接缝处已经开始冒出绿意,唐拂衣沿着红墙慢慢地走,脑子里又回忆起那药人最后昏倒在笼中的姿态。

那是一个十分奇怪地姿势。

她微微皱眉。

葛柒柒说,那人或许是将自己认成了什么仇敌,所以才会忽然发狂想要掐死自己。

掐死?

唐拂衣脚步一顿。

当时她的一只手被用力拉着,整个人都紧挨在笼子上,脑袋还因为被撞而发懵,并没有很仔细的观察那男人的动作和脸色。

他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脖颈,站在葛柒柒的角度看或许确实是试图将自己掐死,但冷静下来后再想,那人的动作,再搭配上他断断续续说的话,反倒是更像是一种久别重逢的确认。

因为双目失明,所以只能用触摸的方式来确认眼前的人,因为长期被关在暗不见天日的地宫中遭受痛苦折磨,所以神志不清,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身处在囚笼之中,只是胡乱的想要将来人拉近一些,再近一些。

四殿下。

唐拂衣在心里默念了一边这个称呼。

如今的北萧宫中,只有一位四公主,年方十七。

唐拂衣并与这位四公主曾有过一面之缘,印象里,她的身形似乎确实与自己差不了太多。

莫非是因此所以认错了?

不知不觉便已经走到了千灯门,唐拂衣抬起头,朱红色地大门上方挂了一块长方形地匾额,匾额上“千灯门”三个大字,是萧祁亲笔所书。

这位靠逼宫上位的皇帝是先帝的第七子,而如今他还活在世上的兄弟仅有三位,除了楹王萧祝以外,另外两位年纪尚小,唐拂衣未曾听说,那日朝堂审判时,也未曾见到。

笼中人虽辨不清年纪,但看着也并不年轻。

那人口中的四殿下,会是已经去世的其中一位么?

唐拂衣抬脚跨进千灯宫,小满正在前院点灯,见到她进来,连忙抬起手招呼她一起。

“今日灯点的晚了?”唐拂衣走过去,十分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灯罩。

“公主的生辰宴皇上都会出席,皇后娘娘和公主聊到一半,惠妃娘娘也来了,就待久了点。”小满说着,指了指唐拂衣额头上那个鼓包,“你这是怎么回事?”

“在尚宫局摔了一跤,磕在了一个角上了。”唐拂衣道,“我去找葛柒柒给我清理了一下,就耽搁了。”

“噫。”小满没有怀疑,“你可当心着点啊,尚宫局那个地方宝贝可多着呢,撞坏了一两件都够买你的命了。”

“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撞坏了,原来是担心钱。”唐拂衣开玩笑道。

“那可不,咱们公主虽然不穷,但也顶不住你砸这个砸那个啊。”小满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唐拂衣去拿靠在墙边的撑杆。

悬挂在金线上的灯需要用杆子取下来,点亮之后再挂上去。

唐拂衣将那杆子拿过来,问她:“砸了公主帮忙还吗?”

小满听了这话却是一愣,她似乎并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我之前砸了东西都是公主帮忙还的,你也是千灯宫的人,公主又那么喜欢你,肯定也会帮你收拾烂摊子的。”她手上动作一顿,神秘兮兮地冲唐拂衣挤眉弄眼:“你不会真的砸了什么吧?”

“没有没有。”唐拂衣连忙摆手。

“那就好,吓死我了。”小满放下心来,将手中的宫灯点亮后又还给了唐拂衣。

唐拂衣接过来,挂上去,又将另一个撑了下来。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样重复地配合着,动作娴熟,不紧不慢。

天色暗了下去,正殿内除非有大事否则一般都不会点灯,内殿的光照亮了宫殿侧边的爬山廊。前院有两三个宫女拿着竹筐捡起白石子地上的落叶,偶尔低声谈笑,也无伤大雅。

千灯宫是整个北萧后宫最大的宫苑,安乐公主巧思,这一片四四方方的天地中,有假山连绵,亭台长廊,四季花开。

宫女们在此服侍,也受安乐公主的庇佑,温馨和谐。

可即便如此,想要熟悉千灯宫的每一处,三日足矣。

唐拂衣初到时心中惊艳,呆了将近两个月,便开始觉得狭窄无聊。她转头望向那那座宫殿,月光映照雕栏泛出金属地光泽,华丽却也冰冷。耳畔似又响起何曦说的那句话:

“你若见过她曾经马上轻弓的模样,便不会觉得惊讶了。”

彼时她只顾着遗憾,如今却越发好奇。

“嘿,发什么呆呢?”小满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唐拂衣收回自己神游的思绪,问她:“怎么了?”

“灯点完了。”小满道,“公主今天回宫的时候说累了,想早些休息,只要惊蛰一个人伺候,你还没用晚膳吧,咱们一起去呀,我让喜儿给留了饭呢。”

“好,谢谢小满。”唐拂衣笑着点头。

“害,不用谢,大恩不言谢的嘛。”小满摆了摆手。

唐拂衣挑眉,尽管心里明白小满或许只是学了个成语随口就用了,但这一饭之恩要说大,也确实不小。

两人一同走到厨房,小满十分熟练地将饭菜拿出来又放进锅里重新抄了一遍,热过之后,香气一下子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她将两三盘炒菜端到桌边,唐拂衣已经盛了两碗饭来。

小满似乎是真的饿了,坐下后便闷头吃饭,顺便也还不忘招呼唐拂衣赶紧动筷子。

唐拂衣却是心中有事,胡乱扒了两口饭,还是觉得没什么胃口。

“小满。”她开口喊了一声。

“嗯?”

唐拂衣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问一问:“你知道四殿下吗?”

“四殿下?哪个四殿下?”小满吃的正欢,嘴巴里被塞得鼓鼓地,一面口齿不清地说着,一面一脸迷茫地看向唐拂衣。

“呃……就是……”唐拂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个没头没脑的称呼,能指代的确实太多了。

“你是说四公主吗?”小满将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四公主怎么了?”

“小满,你知道四公主和皇上的关系如何吗?”唐拂衣想了想,开口问。

按照葛柒柒的说法,会被抓去做药人的都是犯了重罪的死囚,但成为药人很明显要比在脖子来一刀痛苦的多,这其中也有皇帝个人的恩怨在也说不准。

“你问这个干什么?”小满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也没什么。”唐拂衣故作轻松,“就是今日回来的时候,听几个宫女和内侍说了几句,说什么四殿下不受宠,连个封号都没有,就有些好奇。”

这种话若是说给惊蛰,定会让她少把外头的风言风语当真,但若是说给小满……

“唔……”小满认真想了想,“封号是没有,但皇上的七公主也没有封号呀,而且四公主是惠妃娘娘的女儿,惠妃娘娘受宠,她的女儿应该也不会有不受宠一说吧。”

“如此……”唐拂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满说的十分有理。” 她先夸了一句,而后又问,“那他们口中的四殿下,会不会是前朝的四皇子殿下呢?”

“诶,这可不能乱说。”小满忽然十分严肃的打断道,“那位皇子可是宫中的忌讳,怎么会有人提他呢?”

唐拂衣愣了愣,坐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问:“这四皇子是犯了什么大罪?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兄弟,提都不能提?”

小满撅着嘴不说话,唐拂衣抓着她的手臂晃了晃,求她:“好小满,你就告诉我吧,这事儿你不告诉我,就没人告诉我了。”

“嗯……”小满最架不住别人这幅态度,嘴角克制不住的抬起,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凑到唐拂衣的耳边:“谋反呀,就是谋反。”

唐拂衣面色一变,又听小满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这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吧,两年前当今皇上刚即位的时候,先四皇子人正好在北方,说是因为不服现在的皇帝,就勾结了北方草原十二部那个什么……什么自立来着,嗨呀,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想要造反,后来被镇压了嘛,据说当时四皇子一党上至老人下至小孩都被杀光了。”

“因为这件事儿,很多人都觉得皇上的做法太残忍不近人情,所以宫里头都有点忌讳提这个。”

小满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轻拍了拍唐拂衣的肩膀。

“诶,我之前给你说过的呀。”她道,“长公主驸马左飞桁左将军,当时就是因为拥护四皇子造反,所以才被抄了家的。”

唐拂衣不自觉的蹙眉,太多的信息如同一块块碎片在她脑中撞来撞去,时而清晰,时而混乱。

“长公主和那位四皇子是什么关系?”她脱口而出问了句。

小满咬着筷子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长公主应该是四皇子一母同胞的姐姐吧。”

第42章 混乱 那络子的样式,分明与自己送给安……

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唐拂衣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宫中传闻,左飞桁作为前任白虎营统领,也是长公主的丈夫,拥四皇子谋反,失败后,四皇子自尽,左家被抄,而萧祁念手足之情,留了长公主一命,并将其与其独女左嫣然接入宫中抚养。

可若真是如此,萧祁又为何迟迟拖着左嫣然的婚事,他让左嫣然和亲启凉的原因,自然不会是希望给她和长公主寻一个靠山,而是一面想维护住自己的面子,一面想让长公主再无半点依靠和指望。

照理说长公主是四皇子一母同胞的姐姐,萧祁对其有所忌惮也不奇怪,但长公主和建安公主二人不过女流,孤儿寡母,无权无势。虽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实际上却是孤立无援,根本不值得萧祁放在眼里。

与其如此被人猜疑议论,倒不如给左嫣然寻一个位高却无实权的夫家,既能全了自身爱护手足的美名,亦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除非,萧祁还有什么非要孤立长公主不可的理由。

若是如此,那这个理由,大概率会与这位四皇子有关。

“嗝,好饱。”小满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转而却见唐拂衣还剩下大半碗饭。

“你怎么不吃啊?”

“没什么胃口。”唐拂衣苦笑了笑,“小满你先去睡吧,等我吃完了我来收拾。”

“那好吧。”小满没有多想,转身离开。

屋内终于只余她一人,窗外月色皎洁,唐拂衣一口一口略有些僵硬地将手中的白饭往嘴巴里送,几盘菜却是一动不动。

长公主和四皇子都已经死了,若想要搞清楚此事,恐怕还需要再去一趟地宫,问一问那个药人。

唐拂衣神思云游,目光深沉。

似乎还有什么她所知道的信息被遗漏了,可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罢了。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

与葛柒柒约定的时间虽就在两日后,那是葛柒柒所推断的发病时间,尽管第一次仅仅是让她在旁边看着,但只要能见到人,或许还能获得一些什么别的线索。

然而,这第二次的会面却比想象中顺利地多。

男人提前就被牢牢绑在了笼边,根本动弹不得,只有一只手臂伸出来被唐拂衣和另一个小医童用力摁住。随着一根根银针扎进穴道,男人被塞住的嘴巴里发出沉闷而凄厉地嘶吼,尽管唐拂衣并不是头一次听到,却依旧觉得心惊。

葛柒柒却像是没事的人一般,一面扎还一面讲着方法,似是对此场景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直到男人手腕处被割开,黑色地血流出来,这场酷刑才终于算是结束。

“给他包扎一下然后解开吧。”葛柒柒站起身,将沾了血地围裙解下来丢到一边。

小药童刚想动手,被唐拂衣一把拦下。

“我来。”她说着,不由分说就拿起纱布,又对小药童客气道,“小大夫,劳烦你去帮他松开吧。”

小药童点点头,绕到了笼子的旁边。

唐拂衣一面清理伤口,一面仔细观察那人,却见他胸口起伏,睫毛轻颤,脑袋还因为疼痛时不时轻微地晃动,看起来并不像是昏迷地样子。

沾了点血色的麻绳一圈一圈落下来,唐拂衣拿着毛巾,假意擦拭男人的大臂,借机又靠近了些。

那人眼皮动了动,半睁开眼,涣散地瞳孔迷茫地转了转,很快又缓缓阖上。

唐拂衣微微蹙眉,这人分明察觉到了自己的靠近,却还是毫无反应。两日前来的时候他还将自己错认成了“四殿下”,怎么今日反倒是认不错了?

“你别靠那么近啊。”葛柒柒将东西收拾好,见到唐拂衣的动作有些着急,“虽然现在看着没什么反应,但我可不保证他不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发疯。”

“哦,好。”唐拂衣连忙应声。

自己现在的距离和上一次相比只近不远,想来今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她不再磨蹭试探,手脚麻利的给男人上药包扎,而后随着葛柒柒离开了地宫。

正午十分,日头正好。

离宫的时候苏道安刚午睡下,这个时候应当还未醒。

唐拂衣站在阳光下的宫道上眯起眼,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今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半响,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决定先将此事放到一边。

日后还有机会接触此人,到时候还可再做观察,而自己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径直去了司宝局和司器局,想讨一些无用地材料。

这些小玩意儿基本都是此前修理宝物,或是各宫废弃不要的器具拆卸而来,即使唐拂衣不要,也会定期运到宫外去丢弃。

左右都是些要丢掉的玩意儿,两位女官也都十分爽快,二话不说便引着唐拂衣到了后院堆这些“垃圾”的地方,让她随意挑选。

唐拂衣挑了一些杂物,心中忍不住欢喜,这些东西虽然脏了些,旧了些,但洗洗应该还能用。

她用一个布包将东西小心翼翼地包好,谢过掌事宫女后,想顺道去香部看一眼安乐,刚走了两步,却见到惠妃冷清怀恰好跨出香部的大门,安乐跟在她的身后。

“你赶紧忙吧,不用送了。”冷清怀冷冷丢下一句话,目不斜视,径直离开。

安乐在门口跪礼相送,待到冷清怀离开后,她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一眼便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唐拂衣。

她先是一愣,而后唤了一声:“拂衣!”,笑着快步往那边走过去。腰上的梅花络子似乎是被仔细的清洗过,阳光下随着少女走路的节奏一晃一晃,煞是好看。

唐拂衣看着那络子,原本就不错的心情越发欢喜。

“阿悦。”她唤了一声,任由安乐拉起自己的手,带着她进了香部地屋子。

安乐现在改了名字,在外便不能再叫本名,以免被有心之人听去做文章。

“你怎么来了?”她开口问了句,目光落到她手里那个小包裹上,“这是什么?”

“我来挑些没用地材料和小配件。”唐拂衣答道。

“做什么用?”安乐又问。

“其实也没什么。”唐拂衣笑道,“只是公主坏掉的灯很多都掉了些配件,但那些灯原本用的材质也不是很贵重,所以我就想着的是不是能来司宝局找找。”

“哦。”安乐撇了撇嘴,“安乐公主宫里自然是不会有这些垃圾货色的。”

唐拂衣皱眉,安乐这句话说的虽然确是事实,但语气未免太冲了些。

“阿悦,你不能这么说公主。”她开口,声音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松。

自从那次涣衣局初见之后,安乐对一些事情的态度和行为总令她感到奇怪。

苏道安救她出涣衣局,她却似乎毫无感激,不仅毫无感激,还跟着流言人云亦云,诋毁苏道安。

今日自己想来挑些无用的小零件给公主修灯,她亦是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印象中那个可可爱爱地小丫头,尽管素不相识,却还是会跑过来帮她开锁,尽管对诗文并不感兴趣,却还是会为了不扫自己的兴,蹲在地上认真的听她讲这些。

直到有一日她差点睡着,自己才察觉到这一切。

然而眼前这个安乐,若非是那独一无二的梅花络子和多多少少都能对得上的信息,她几乎无法将她和之前那个小姑娘重合在一起。

可,家破人亡,受尽欺辱。苦难的重压下,她又如何能要求安乐始终善良,一尘不变呢?

“对不起,我只是……”安乐将她面色不善,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开口道谦,“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唐拂衣看着安乐,看似微微诺诺,实际上眼中的愧意根本不达眼底,她极力掩饰着的算计,自己一眼就能分辨得清楚。

她忽然觉得自己想要询问的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眼前这个人一定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她的心里一阵难过,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或许根本活不到现在。又或许,自己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客客气气地与她道了别,转身离开。

脚步不自觉地越来越快,她似乎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急切的想要回到千灯宫。可能并非是想要回到那座宫殿,而是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踏进千灯门的时候苏道安午睡方醒,小满在屋内为她洗漱穿衣,惊蛰则是站在前院,引着两个内侍将一个扎了红带子的箱子抬到后院。

“回来了?”见到唐拂衣进来,惊蛰抬头冲她打了个招呼。

“嗯。”唐拂衣点头,又看向那个外形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箱子,“这是什么?看着不像是北萧的式样。”

“公主的生辰礼。”惊蛰道,“各宫的礼物都要等到生辰宴当天当面送,宫外的基本这几天都会陆陆续续的送过来。”

“这个是青州孙氏送来的。”

唐拂衣点点头表示了解,又只见一个小宫女跑来跟前,只说公主听说孙氏的礼到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拆开看看是什么,让直接送进寝殿去。

“你先去忙吧,我去把东西放一放,然后就去见公主。”唐拂衣开口对惊蛰道。

“好。”惊蛰言罢,转身去指挥内侍们再将那箱子搬到公主的寝殿门口。

唐拂衣回到自己的屋子,将包裹放在床边,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进到寝殿的时候,苏道安正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手上捧了一个精致的长方形小匣子细细端详,而她的身边,又多了一盏宫灯。

小满正蹲在那灯旁不住的惊叹,事实上,这盏灯又比唐拂衣在千灯宫见过的更加精致上许多。

“公主又得了一盏灯。”唐拂衣开口,苏道安抬起头,本就弯弯地眉眼越发开心。

“你回来啦!”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毯子,兴奋道:“来坐,这盏新灯是不是很漂亮!”

短短几个字却像是莫大地慰藉,唐拂衣觉得自己压抑了一整日地心情都瞬间明朗了起来。

“漂亮,孙氏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唐拂衣笑着走过去,在苏道安身边跪坐下。

“是呀,我以为鎏金已经够美了,没想到还能更漂亮呢!”苏道安眼中的笑意几乎就要溢出眼眶,唐拂衣看着,竟也觉得心里头生出几分幸福和满足来。

“公主手里这个匣子也很漂亮。”她夸道,“这里头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正准备打开呢!”苏道安说着,手指将那精巧的机关往下一拨。

“啪”得一声轻响,那盒子弹开了一条缝隙。

小满也好奇得凑了过来,苏道安打开盖子,里头是一根金簪。

与寻常发簪不同的是,那金簪竟是一把剑的形状,剑身光滑,剑柄雕花,还嵌了几颗漂亮的宝石。

小满惊呼出声,苏道安看着那簪子也是呆楞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将它拿了起来。

宝石在光照下随着苏道安的动作一闪一闪,簪下一紧一松坠了两条金链子,剑柄上还挂了一个用金银线交替编织而成的络子。

苏道安将那络子托在掌心,唐拂衣则是在看清那坠子的同时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那络子的样式,分明与自己送给安乐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目光呆滞,却又听苏道安在身边感叹了一句:“好久没见孙氏的梅花络了,真是天下独一份的好看!”

第43章 送礼 冷清怀微微一笑,转身唤了一句:……

“孙氏的梅花络?”唐拂衣忍不住惊讶出声。

“嗯?”苏道安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怎么了?”

唐拂衣呆呆地看着苏道安手里的那根簪子,又问了句:“什么叫孙氏的梅花络?”

“这个梅花纹样是孙氏的家徽,这种梅花络的打结方法十分复杂,孙家不用作售卖,一般都是用作礼物赠予,一方面是表明交好,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寓意,江湖中人见到这个络子,就知道此人受孙家庇佑,也不敢随意欺负了。”

苏道安只当她是好奇,便耐心的解释道,“我苏家与孙家世代交好,从我十二岁生日开始,每年都会收到一个。”

她将那簪子又放回了盒子里,声音里添了一丝惋惜:“其实之前那盏鎏金上本也挂了这个络子的,只是当年修整千灯宫的时候,被我弄掉了。”

“当时想着以后再挂吧,结果现在也忘了被丢哪儿了。”

“那这种打结的方法有没有可能被仿冒呢?”唐拂衣又问,“即使是复杂,若是愿意花功夫,也是能仿的吧。”

“硬要说的话,确实是可以。”

苏道安将盒子递给小满,小满接过,爬起身,十分熟练的将那盒子放到了梳妆台下的柜子里。

“但是这络子用的金银线是用孙家独有的锻造工艺制成,不怕火烧,长期处在潮湿地环境中也不会生锈,非孙氏族人不可能模仿得来,因此这种打结的技法也是只在孙氏主脉中流传,一般不会有人盗用。”

她看着唐拂衣的状态似乎不是太对,不由得也跟着有些担心:“拂衣,怎么了?”

唐拂衣却只是看着苏道安的眼睛,没有说话。

苏道安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咳嗽了两声。

“小满啊。”她唤道。

“怎么啦公主?”小满刚又理了一遍柜子,腾出个空隙来将那狭长的盒子放好。

“我有点饿了,想吃你做的绿豆糕。”苏道安道。

“公主之前不是嫌弃我做的太甜嘛,怎么现在倒要吃了?”小满有些奇怪。

“就是忽然想吃些甜的嘛。”苏道安说着,又催促道,“你快去嘛!”

“好好好我这就去。”小满满口答应,转身出了寝殿,又顺手带上了门。

屋内只余二人。

唐拂衣这才轻吐出一口气,站起身问苏道安:“公主可有可以用来打络子的绳子?”

“绳子我倒是没有。”苏道安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从屉子里拿出一个打好的络子,“这个绳子行不行,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个解开就行了。”

唐拂衣走过去接过来,轻轻点了点头,她动作麻利地将那络子拆了,手上捣鼓了半天,似乎是遇到了些困难,中途又拆了重来了两三次,最终一个梅花络子在手中成了形。

她将那络子递给苏道安,苏道安接过,也瞪大了眼睛。

“你会打孙家的络子?你是孙家人?”她震惊地望向唐拂衣,却见对方的面色亦是犹疑。

“我不知道。”唐拂衣轻轻摇头,“我从小跟着师父长大,从未见过父母,我师父说,父母在生下我之后便双双去世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的父亲自然是南唐的皇帝,但她却的的确确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

“从我有记忆开始,印象里就只有师父。但我从小就会打这个络子,就好像是天生的一样。”她说着,眉头也皱得越发的紧,“可我却是从未想过我为什么会,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但我也并没有很熟练,小时候耐心又少,也就打出来一个,送给了……”

话到此处,唐拂衣忽然顿住,如今她再想起那个姑娘的时候,“安乐”二字却并不是很想说出口。

“送给了那位安乐姑娘?”苏道安问。

“嗯。”唐拂衣有些别扭的点了点头,“如今她已经改了名字叫阿悦了,公主往后不如也就叫她阿悦吧。”

苏道安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却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应了一声:“也好。”

“公主,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之所以会打这个络子,是我年幼时母亲教我的?”唐拂衣的声音里有些许犹豫,“只是……当时实在是年纪小,所以才对她没有印象。”

“唔……”苏道安的目光落到那个络子上,沉思了片刻。

“这样吧!”她忽然一拍手,“我帮你写封信给孙氏问一问不就好了,就问……唔……”

她想了想,抬起手中的那个络子晃了晃:“我将这个络子和信一道送过去,就问她们,是否有主脉之人流落在外。”

“他们看到这个络子,应该就不会觉得我冒昧了吧。”

“多谢公主。”唐拂衣一阵惊喜,连忙跪下谢恩。

她确实是有些怀疑自己的母亲或许与孙氏有什么关系,但苦于无法查证,却未想到苏道安如此爽快地就帮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忽然发现,似乎只要是有苏道安在,一切都会变得十分简单,若是一个多月前的自己,必然不会如此坦诚的就将这件事如实相告。

苏道安将他扶起来,只说是举手之劳。

“事不宜迟,你帮我磨墨,我现在就写。”

她有些兴奋地说道,快步往书桌那边跑过去,唐拂衣余光一瞥,便见到小公主又是赤着脚。

“公主,记得穿鞋!”

一语出,唐拂衣忽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耳熟,像是小满常说。

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苏道安拖在毯子旁的鞋,走过去替她穿好,而后才站起身,开始磨墨。

苏道安卷袖执笔,字迹潇洒豪放,一笔一画都颇具风骨,与她本人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反差。

唐拂衣虽然不是头一次见苏道安写字,却是头一次见她认真写字,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惊叹。

一封信写的很快,苏道安署了名,又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章来盖了一个,不是公主印,而是自己的私印。

“大功告成!”她将那信举起来颇为满意地看了两眼,“墨还没有完全干,等它干了,我装起来,然后找个机会递出去。”

“青州离我们这里较远,你且耐心等一等,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唐拂衣再次点头道谢,小满端了做好的绿豆糕在屋外敲了敲门。

苏道安说了声“进”,唐拂衣转头一看,那绿豆糕果然是六块。

三人一同在屋内将那绿豆糕分了,还给惊蛰留了一块,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千灯熠熠,日子平静而无聊。

宫外送来的礼大多数苏道安都没有拆,只是让惊蛰堆到了库房里。

两日的时间过的很快,安乐公主的生辰宴终于如约而至。

按照北箫的习俗,女子十六岁生辰宴须得与家人同庆。苏将军出征在外回不来,萧祁特许苏道安生辰当日,陈秀平和苏知砚均可到千灯宫庆祝。后宫的生辰宴便安排在了生辰前三日的中午,地点则是选在了御花园戏台的正对面,观戏亭的二层。

如今正是初春,御花园中本就有树长青,再加上绿叶抽枝,春花初绽,星星点点,别有一番活泼与热闹。

皇上最上坐,太后在左,皇后在右,其余嫔妃与皇子公主分别按位份尊卑坐在左右两侧,苏道安则是坐在太后的身边。

唐拂衣和小满一道站在苏道安身后,看着她时不时与太后撒娇,偶有些幽默地言语,不仅惹得太后哈哈大笑,一旁的皇上和皇后听了亦是开怀。

口不择言却又知分知寸,人都传安乐公主虽为异姓公主却最受宠爱,想来也不仅仅是她为重臣之女的缘故。

宴会过半,便到了各宫献礼的环节。

各式各样的生辰礼被端上来,衣物,首饰,唐拂衣看的眼花缭乱,自然这其中最多的还是各种大大小小形制不一地宫灯。

在场的众人大多都算是长辈,苏道安站起来,以茶代酒,一一谢过,也算是做足了礼数。

按规矩,位份越高的次序越靠后。

北萧的后宫中,如今妃位共有两人,惠妃冷清怀相比淑妃秦俪地位更尊,她的礼便自然而然的紧跟在了秦俪的后头。

只见她缓缓起身,看着淑妃宫女手中拖着的那盏银色的宫灯打趣:“妹妹的灯送完,姐姐这对倒是显得有些累赘了。”

“姐姐说笑了,妹妹的东西自然是比不过姐姐的。”秦俪笑了笑,“只是这宫中上下皆知安乐公主爱灯,送礼自然也是要投其所好的嘛。”

“就是呀。”苏道安适时的接了一句,“惠妃娘娘,宫灯这种东西在千灯宫自然是多多益善,怎么会累赘呢。”

她言罢,转而又凑到太后身边蹲下,保住了太后的胳膊,撒娇道:“太后,安乐今日又收了这么些灯,晚些在宫里摆出来,太后可要赏脸来看啊!”

太后乐得哈哈大笑,连连称“好。”。

“安乐啊,你只请母后一个吗?”萧祁问了一句。

苏道安站起身,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娇声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自然也一起!”

她言罢,又转身面向众人:“诸位娘娘,皇子公主们若是想来,也随时欢迎来千灯宫玩儿!”

亭子里响起一阵低笑声,众人皆是开怀。

“好,好。”萧祁满意的点点头,“惠妃,快将你的礼呈上来吧!”

冷清怀此前似乎一直在观察着皇上,如今听他一言,微微一笑,应了声“是”,一挥手,一名宫女便从她的桌后走上上前来,手中的托盘上,是一盏只有巴掌大小的木制宫灯。

那灯看起来极为简单,几根简简单单的方木搭在一起,外围没有糊纸,只是镂空的木制窗格,没有什么花纹,也未坠什么珠宝,既不华贵,也谈不上精巧。

亭中响起一阵议论,就连苏道安都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

“这是……”

萧祁皱眉,却见冷清怀走上前去,变戏法似得掏出一盒火柴来,划亮后,从上面伸进那灯里,将灯芯点燃。

青烟自木头的缝隙中溢出来,萦绕在灯的周围,一股香气很快就弥漫了整个亭子。

“回陛下,皇后,太后,公主。”冷清怀后退半步笑道,“此灯名是臣妾亲自设计,名为沉香灯。臣妾在里头放了香灰,每根木头都用同样的香水浸泡过,遇热就会有香气溢出,还望公主喜欢。”

“自然是喜欢!惠妃娘娘好厉害!”苏道安颇有些激动的跑上前去仔细观察,唐拂衣站在桌后未动,闻着那香气,却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惠妃,还是你心灵手巧啊。”萧祁似乎也是觉得有些神奇,“安乐,可否拿上来给朕瞧瞧?”

苏道安没有犹豫什么,直接让那宫女将灯呈了上去。

萧祁观察了一阵,又道:”“这香的味道清冽如泉水,倒是从未闻过,是哪里来的香?”

一语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惠妃身上,座下的一些嫔妃已经有了些不爽。

冷清怀却只是神秘一笑:“回皇上,这香是司宝局香部一个新来的小宫女所制。”

“哦?”萧祁略一挑眉。

“臣妾不敢居功,这香的制作臣妾也不大懂,今日便将她带了过来,若是皇上感兴趣,不如召她来御前问一问。”

“那便见一见吧。”萧祁道。

冷清怀微微一笑,转身唤了一句:“阿悦,你上前来吧。”

第44章 召见 “拂衣,我知道你不喜欢皇上,我……

唐拂衣浑身一震,苏道安听到这个名字也是微微一愣。

两人一同望向一处,却见惠妃的两位贴身侍女左右让开,中间有一女人缓步而出。那女人做宫女打扮,鬓角却簪了两朵迎春,明亮欢快的黄色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

宫女的服饰掩不住她窈窕地身形,无需其他修饰,只走这几步,已是媚态尽显。

苏道安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唐拂衣,却见唐拂衣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走上前之人的容貌确确实实就是安乐,同样的眉眼,可她举手投足间的姿态,却与此前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完全不同。

唐拂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察觉到苏道安的目光,她也传头看向对方,眼中满是迷茫。

“奴婢香部宫女阿悦,叩见皇上。”

整个亭子一片寂静,衬得她的声音越发鲜亮而突出。

班清淑脸上的笑意一僵,嘴角抽了抽,略有些尴尬。

事情进行到此,几乎所有人都能明白冷情怀的用意。最近萧祁政务繁忙,少去后宫,冷情怀想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向萧祁引荐新人。

如果嫉妒的目光能化为实体,恐怕如今的安乐已经要被万箭穿心。

给皇帝引荐美人并不稀奇,但这是安乐公主的生辰宴,惠妃此举未免有些不知分寸。

其他人不愿开口,何曦却懒得与她装门面,她冷笑一声:“不愧是惠妃娘娘挑得人,这满园子的迎春花看着倒都没有这姑娘鬓角这朵漂亮。”

“何将军说笑了,今日毕竟是安乐公主的生辰,总要收拾的妥当些,不好败了大家的兴致不是。”冷情怀笑意明媚,几句话说得合理又得体,何曦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苏道安转头看了何曦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何曦亦是微微颔首,她与苏道安不谋而合,也不愿意在此方面再多做纠缠。

“阿悦,你与皇上、皇后、太后和公主说说这香的制法吧。”冷情怀道。

安乐应了一声,缓缓道来。

班清淑的目光悄悄落到了身边的萧祁身上,只见他屈肘撑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唤“阿悦”的宫女。

她与萧祁毕竟也是夫妻多年,一眼便能看的出来,萧祁这是动了心了。

但如此美人,倒也并不稀奇。

班清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太后和安乐公主。

苏道安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开心地意思,目光在那灯和宫女之间游走,看着倒像是有些好奇,但太后地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想着等这宫女一说完便要赶紧先让她下去,其他的容后再议。

好在安乐解释得很快,几句话便说了个明白,话到最后还不忘夸了冷清怀两句。

“好!”萧祁拍了两下手夸道,转而又问苏道安:“安乐啊,这灯你可还喜欢?”

“自然喜欢!”苏道安笑道,“这可是世间唯一一盏呢!”

她心中虽对此事尚有犹疑,但不论怎样总不能不给惠妃这个面子。

“好!喜欢就好!”萧祁道,“来人,给这位……”

“皇上,奴婢名唤阿悦。”安乐适时开口。

“赏!”萧祁说着,哈哈笑了两声。

“皇上……”

“皇上!”

班清淑觉得时机到了,刚想开口劝说,却又被惠妃一下打断。

“既然已经说完了,不如就先让阿悦下去领赏吧。”

冷清怀的声音相比起班清淑而言洪亮而果断,班清淑话还未出口就又被堵了回去,那一声唯唯诺诺地“皇上”也不知萧祁听到了没有。

“也好。”萧祁点头,挥了挥手。

“阿悦告退。”安乐再次叩拜,又退回了桌后。

献礼继续,惠妃之后话便是皇后,太后和皇上的礼,这三位都是本次宴会的重中之重,送出的东西自然也是最为稀罕地物件。

苏道安调整好心情又继续与众人一道欢声笑语,唐拂衣却再没了欣赏礼物的心思。

她的目光从方才开始变一直追随着安乐,而后者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从那次见到安乐将冷清怀送出香部的时候起,一切便已初见端倪。

唐拂衣心中初有愤慨,很快却又化作满心的失落。

她原以为自己找回了童年时弄丢地旧友,但这么多年地时间,故人却实际上早已不在。

得而复失,最是伤怀。

接下来的宴会众人又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再仔细听,无非都是些无聊地寒暄。

方才的那一点小插曲似乎并没有对这场生辰宴造成什么影响,苏道安更是乐呵呵地与大家一同有说有笑。

直到生辰宴结束,三人一同回到千灯宫,她才一头扎进了寝殿。

“小满,你和惊蛰一起去清点一下礼物吧,别少了。”她将头整个蒙在枕头里,声音疲惫而沉闷,“拂衣,你留下。”

“欸,好,我这就去。”小满看了一眼唐拂衣,转身拉着惊蛰进了仓库。

唐拂衣在寝殿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苏道安听到脚步声,直起上半身,盘腿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唐拂衣,有些欲言又止。

唐拂衣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公主是想问阿悦的事?”

“嗯。”苏道安点点头,又皱了眉,“你不是说,她是你年幼时弄丢的朋友,怎么如今又和惠妃勾搭在了一起?”

“这件事情你知道么?”

“知道。”唐拂衣苦笑着点了点头,“安乐确实是我幼时弄丢的挚友,但如今再见,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了。”

她说着,微微低下了头:“公主请恕罪,我确实曾见到过她与惠妃娘娘见过两次,但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今日是公主生辰,没想到竟是让公主扫兴了。”

“我倒没什么。”苏道安道,“拂衣,我知道你不喜欢皇上,我怕你难过。”

唐拂衣愕然抬头,苏道安的目光中却只有坦然和担忧。

“虽说是生辰宴,但左右不过走个门面,惠妃想借这个机会向皇上引荐新人,自然会有看不惯她的人出手,不需要我操心。”

“但安乐于你是很重要的人,而且我……”苏道安顿了顿,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她若是当了皇帝的妃子,你们以后要如何相处呢?”

唐拂衣一时没有回答,苏道安的这几句话确实是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早知故人不再,但今日之日依旧令她感到惊讶与纠结。

事实上,她自身对于萧祁的看法倒还是其次。

但据安乐所言,她的父母死于战事,自己也被抓去白虎营受尽折辱,白虎营出事后,她又被抓回萧都城严刑拷打,若非冷嘉明出手相救,她恐怕就要死在牢中。

她是南唐人,父母想必是被北萧士兵所杀,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嫁与北萧地皇帝为妃?

唐拂衣想不通。

分明是相同的五官,仅仅是换了一套表情,竟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苏道安看着唐拂衣沉默不语,抿了抿嘴,开口道:“这几日就先不用你伺候了,此事你好好想清楚便是。”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也不用太纠结……跟随自己的心意就好。”

唐拂衣直觉苏道安这句话的语气略有些奇怪,但她如今却也确实心神不稳,有些事情,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清楚。”好,多谢公主。“她弯腰行了一礼,“那公主,拂衣……先告退了。”

“嗯。”苏道安点头,看着唐拂衣离开的背影,想来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

千灯宫的所有人都察觉安乐公主有些奇怪,不生气却也总不开心,异常安静又异常听话,平日里总要飞上一番功夫的苦药,这两日让喝就喝,一点也不闹腾。

尽管这样的公主确实是让宫女们省了许多事,但千灯宫的氛围似乎也因此而冷清了许多。

而这些怪异的源头,正是唐拂衣。

转眼到了苏道安生辰当日。

陈秀平上午就会进宫来,苏道安早早就起了身想去宫门口等她。

昨晚是唐拂衣守夜,早上本也应是她服侍苏道安起身,但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道安,恰好惊蛰从房间出来,便想让惊蛰替自己一日。

“到底是怎么了?”惊蛰走过来,皱眉问她:“公主这两日情绪不对,但我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在生气,反倒是你,一直在躲着公主。”

惊蛰自然是知道那日发生的事,但她却并不知道唐拂衣和安乐的关系。

唐拂衣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只得摇了摇头:“惊蛰,再给我些时间吧,我会解释清楚地。”

惊蛰看了她一会儿,冷声道:“随你,但此事你最好不要拖得太久。”

她转身正欲进门,忽然见到一小宫女阿珠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道:“惊蛰姐姐,外头有个宫女说自己是百灵宫的,说是悦美人想召见拂衣。”

一日前,宫女阿悦由皇帝赐名安悦,被封为悦美人,赐居于百灵宫的偏殿。

此事在后宫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尽管那日在生日宴大家都看的懂惠妃的意图,但这速度还是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千灯宫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但左右萧祁想宠幸谁与苏道安也没什么关系,大家也就只是当个八卦听了了事。

却没想到,悦美人受封的第二日,就要来千灯宫找人。

惊蛰本就冷漠的面色越发不善:“阿珠,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问问公主。”

阿珠连忙点头答应。

惊蛰看了眼唐拂衣,进了寝殿,没一会儿便又出来。

“公主说……”她看向唐拂衣的目光越发怪异,声音竟还添了些犹豫。

“说什么?”惊蛰的这副表情令唐拂衣也有些不安。

“看你自己的意愿。”

唐拂衣愣住。

“你知道那个悦美人要找你说什么?”惊蛰问。

“不知道。”唐拂衣老实摇头。

“那要不算了。”惊蛰道,“公主虽然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让你去。”

“只要你不愿,即使是皇后,想要从千灯宫强行带人也要掂量掂量,更不要说一个美人。”

唐拂衣侧过头,目光越过惊蛰看向寝殿内,巨大的屏风将殿内地光景遮得干干净净。

她盯着那屏风思考了片刻:“惊蛰,我去一趟吧。”

有些事情,还是要问问清楚。

唐拂衣想,哪怕都是假的,或许也能从中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惊蛰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大约是下定了决定,便也没再阻拦。

“公主说,如果你要去,就还有一句话。”

“什么?”

“记得回来。”

唐拂衣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转身跟着阿珠离开。

第45章 诱人 救你和救路边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百灵宫距离千灯宫较远,唐拂衣亦步亦趋的跟着那小宫女,却也没有走多久。

这个宫殿相较千灯宫小了一些,似乎是因为惠妃娘娘不喜花草,百灵宫的前院铺满了规整的石板,仅仅放了几盆松柏的盆栽作为点缀,看起来简单而清冷,竟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境。

冷清淮今日似乎不在宫内,小宫女引着唐拂衣,径直去了安乐所住的偏殿。

“美人在里面等你。”那小宫女站在门口侧身。

唐拂衣见她没有进门的意思,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偏殿不大,进门便是一张小圆桌,安乐坐在桌面。

她如今不再是宫女打扮,一身藕粉色地长裙,脑袋上的首饰不多,但个个工艺精巧,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唐拂衣上前两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见安乐站起身,两步走到自己身前,想要抓住她的双手。

“拂衣,我……”

“拂衣,见过悦美人。”唐拂衣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弯腰行礼。

安乐似乎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拂衣,你快进来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谢美人。”唐拂衣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望向安乐。

安乐像是被她的目光吓到,面露紧张。

“拂衣……你,你怪我怪我么?”她后退了两步,却依然强撑着一丝尴尬的笑容,“我……我也是,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她这么说着,嘴角抽了两下,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冷……冷大人对我又有救命之恩,他要我……要我这么做,我,我拒绝不了……我……我……”安乐似乎是再说不下去,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侧过身子曲肘撑在桌面上,掩面泣不成声。

唐拂衣站在原地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副楚楚可怜地模样,开口道:“安乐,别装了。”

女人的身子一僵,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唐拂衣,通红地眼眶里满是不解:“拂衣,你怎么……”

“我知道你不怕。”唐拂衣开口道,“安乐,幼时是我失约,念着这一份愧疚,我才来这一趟,但若你始终不愿与我坦诚,那我们之间,从此便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

女人的眼中划过一丝凌厉的光,她定定地看着唐拂衣,面上的肌肉缓缓舒展开,眉头向上,眉尾向下,那是一个戏谑而傲慢的表情。

仅仅几秒,就已经与方才判若两人。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恰好落在桌上,白色的粉尘的光下蔓延逸散,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青天白日,却越发恐怖。

唐拂衣丝毫不怯,她迎着女人的目光,而后听到对方轻轻一笑。

“呵。”安乐的声音与这日光一般苍白,“这样不好么?”她问。

“你与你的父母都是被北萧人所害,你如今却……”

“所以呢?”安乐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所以我应该一辈子给这帮人为奴为婢?”

她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反正我烂都烂了,难道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我的床上睡得是哪个男人?”

唐拂衣住了嘴,安乐却扶着桌子,缓缓站起了身。

“拂衣,你是当年和靖公主的陪嫁,和靖公主惨死,你也跟我一样恨透了萧祁,对吗?”

她的声音沙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唐拂衣,眼中满布的红血丝还未褪去,就像是一条毒蛇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难道就不想给她报仇?你难道不想为你自己报仇?不想让那些冤枉你糟踏你的人付出代价?”

唐拂衣藏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微微地颤抖着,她看着安乐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

内心似有万马奔腾,那种久违的兴奋再次涌上心头,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翻腾的情绪,问她:“你想说什么?”

安乐忽然一把抓住了唐拂衣的手:“拂衣,你来帮我吧!”

“你想报仇,又要有权利,可以你现在状况,要怎么得到权利?苏道安很好,但她给不了你需要的东西,我能给。”她将唐拂衣地手合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放到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做,没关系,我来做。”

“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哪怕是萧祁那又怎么样?将来我生下皇子,那这就是咱们未来的指望和筹码。

你难道不想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看他痛苦求饶的样子?”

女人的声音软而不僵,低而不弱,似一条细而长的蛇,攀上唐拂衣的耳廓,顺着脖颈一点点向下,缠绕住她的身躯。

那是毒药,却又实在诱人。

唐拂衣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喷薄而出。

“苏道安是苏家独女,又那么信任你,你想控制她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可能。”唐拂衣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力甩开了安乐的手,“我不可能背叛公主。”

安乐似是没想到唐拂衣会突然发作,整个人都被甩到了一边。她踉跄几步站稳,像是听到什么好笑地事,看向唐拂衣的眼中满是嘲讽。

“公主?”她轻笑了两声,“你还真把她当公主供着?拂衣,你喜欢她,可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她将你当什么呢?”

“她是救了你,可是她不也救了我么?于她而言救一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救你和救路边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唐拂衣看着安乐一手撑在桌上,神态懒散,她眼中的红色已经褪了个干净,漆黑地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那个影子是如此懦弱而无能。

安乐看着她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拂衣,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却又什么都想要,怎么可能呢?”

“你一无所有,苏道安的那一点喜欢和信任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可你又不愿意利用,你为什么不愿利用呢?”

“因为你舍不得她,对吗?”

安乐挑了挑眉,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臂在胸前,讽刺道:

“可是拂衣啊,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若是不把她拉下来,要怎么拥有她呢?”

就像是被冰冷地海水裹住身体,堵住口鼻,唐拂衣觉得自己几欲窒息。

她咬紧牙关,深吸了两口气,才终于让自己暂且平静。

“悦美人,请不要再说了。今日你我就当只是普通会面,我想你也应当不会希望自己今日所言被宣扬出去。”

她后退半步,弓身施礼。

“你我殊途,此后便不要再见了,拂衣告退。”

言罢,唐拂衣立刻转身,两步走到门边,伸手搭上门栓,却又听安乐在身后唤了一声:“唐拂衣。”

“最后一句话,你听清楚了。”

她的声音不再如方才那般沙哑低沉,更多的是冷漠与狠厉。

“苏道安先是苏家人,然后是北萧公主,最后才是她自己。”

“而我安乐,永远先是我自己。”

唐拂衣没有回头,夺门而出。

春日里正午的阳光耀眼夺目,洒下金光一片,落在身上,唐拂衣却只觉彻骨地冷。

她没有回千灯宫,而是径直去了尚宫局,向女官们撒了个谎,只说是陈秀平让自己先来这里等她。

尚宫局的女官们都知道陈秀平今日进了宫,又都已经眼熟了唐拂衣,便也没有怀疑什么,十分爽快的带她去了那个常用地房间。

关上门,所有的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头,唐拂衣闭上眼,终于是浅浅松了口气。

她背靠着门板站了一会儿,而后一步步走到书桌前坐下。

房中寂静,安乐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却越发清晰。

唐拂衣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曲肘撑在桌上,四下无人,她终于再克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她无法否认安乐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再正确无比,她想要报仇,却又一无所有,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