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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所爱 白鸟一双 18537 字 2个月前

“爸……”秦思敏隐隐听出父亲言语的失格,伸手去拉他,可根本拉不住。

“你说这种寒孩子心的话,别扯上我。”秦盛国抬高声音斥责道,“砚修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比你可要孝顺太多。是我心疼你年幼没了母亲,把你惯成了这个烂样子!秦家养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秦盛国越说越激动,还要赶秦世昌出门。

秦世昌与他顶了几句,看他真动了怒,怕气出好歹,最后还是住了嘴,提前悻悻离开病房。

秦世昌这一走,使得裴洛珠与秦思敏格外尴尬,也待不下去。

“爷爷,对不起,我们今天先走了……”临走时,秦思敏鞠了一躬,这才离开。

待他们全走之后,秦盛国这才咳嗽起来,房间里的三个护工连忙围上前去。

而走廊中的秦砚修,也赶忙走进病房。

秦砚修忙着端茶倒水,轻拍秦盛国的后背,待他缓和后,才轻声问道:“刚才有人来看您了吗?”

“没什么要紧的人。”秦盛国笑着遮掩过去,“砚修呀,一连两天了,怎么总不见云微呢?”

“她在陪她大姐。”秦砚修解释道,“她们姐妹间感情很好。”

“砚修,和沈家比,你这辈就要疏远太多了。”秦盛国感慨道。

“我和秦牧秦泽,关系都还不错,算不上疏远。”秦砚修只当没听懂爷爷的话。

可秦盛国却将话说得更明白:“那思敏呢?”

“我知道因为裴洛珠的缘故,你对思敏很难生出好感。又加上当年你上高中时,就执意去寄宿制学校就读,那时她才上幼儿园。这些年,你跟她都没怎么相处过。可……”

秦盛国顿了顿,叹气道:“可你们终究是兄妹,我一直希望你们能互相扶持,你也能看得出来,思敏品行不坏,甚至裴洛珠对你都挺讨好的。”

“我当然看得出。但她讨好我,是为了给她女儿争取利益。”秦砚修面容冷淡,“就像我父亲,这些年培养我,也不过是看我有用,他能指望的人只有我。那么爷爷也希望,我能提携思敏,给她铺路吗?”

“不。”秦盛国却摇摇头,“我是希望能让你多得到一份温暖,不再那么孤单。”

“这两天我总梦到,从前你去山庄找我时,你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小小的,让人心疼。”

“还好,现在你有了云微。”

第26章

听爷爷聊到沈云微,秦砚修的眉眼柔和下去,心中仿佛涌入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秦砚修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秦砚修匆匆低头瞥了眼,但似乎又迅速失落下去,重新按灭了屏幕。

不多时,他终究止不住牵挂,又翻过手机,望了眼消息栏。

“砚修,你在放不下什么?”秦盛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屏幕一直亮了灭,灭了亮,隐晦传达着主人的心思。

无需费神,秦盛国就明白了缘由,直白问起:“想云微了?”

“我……”秦砚修一时愣住。

这两日见不到沈云微,他的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晚上单独吃饭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望向身侧空着的位置。

给Astra添上几勺狗粮,被Astra使性子撒娇扑裤腿时,也会不自觉转头,像是想对某人说句话。

他终是尝到了思念的味道,开始有了牵挂的人。

“和云微聊过后,我就知道我的安排没有错。”秦盛国看他想得出神,更是笑容满面。

但紧跟着,秦盛国想到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事情,秦砚修的不易,与他自己的日薄西山,笑意就渐渐勉强下去。

“近几年,我越来越感觉身体力不从心。”秦盛国语带忧心,“去年就总在想,八十多的人了,土早就埋到脖子,死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我又怕我一死,秦家就分崩离析了,你又成了孤零零一个。所以想着至少要在死前,看到你成了家。”

“砚修,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看到你得到世间最好的爱,和爱人相互扶持,幸福安稳地过着日子,我就安心了。”

年过八旬的秦盛国,大病一场后,说起话来已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只剩下那双凛然有神的眼睛,还有盛年时纵横商界英姿勃发的影子。

秦砚修是听不得那个字的,皱眉握住秦盛国的手:“爷爷……”

“没什么可避讳的,人固有一死。”秦盛国倒是看开许多,笑道,“现在我了无遗憾,阎王什么时候收都行。”

秦盛国顿了顿,像是想起往事,清明的双目似有泪光:“阎王收我那天,就是我跟你奶奶团聚的那天。”

秦砚修极少见到爷爷这么失态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爷爷总是乐观且旷达,可今天却流了泪。

同样,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爷爷在他面前主动谈起奶奶。

在此之前,爷爷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全家人也都知道这是爷爷的伤心事。

“爷爷,Surprise!”

正当秦盛国流泪之时,门口传来女孩欢快俏皮的声音。

秦盛国听出是沈云微的声音,仓促地将眼泪擦了,清了清嗓子欢迎她:“是云微来了啊。”

“我刚送完大姐,就过来找您啦。”沈云微观察仔细,看出爷爷方才流了泪,但并不打算揭穿,只当不曾看到,“爷爷,你和砚修在聊什么呢?我也想听。”

积压心口多年的心事,总是需要旁人的倾听。

秦盛国方才已经和秦砚修聊到话头,此时沈云微也来了,他更想起年轻时的往事,有了倾诉的欲望。

“砚修,上回让你一起拿来的铁盒子,你放在哪儿了?”秦盛国问道。

“我去找。”秦砚修立刻起身,打开书桌一侧的柜子,从堆起的那摞字帖上,拿起铁盒。

他将铁盒双手捧到秦盛国的面前,秦盛国格外珍视地打开了铁盒,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小心地捏在手里。

“这是……”沈云微好奇地看着。

“这就是砚修的奶奶,我的妻子。”秦盛国长满皱纹、瘦骨嶙峋的双手,爱惜地抚摩过照片。

“我们是在香港读书时认识的,是北城同乡,所以一见如故。毕业后,我们在香港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稍微大些时,我们经常乘着轮船周游世界,那是我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可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了海难。”秦盛国闭上眼睛,捏着照片的双手止不住在发抖,“我和她都落了水,当时她离我太远了,我拼命游向她,将她抱进怀里时,只感觉她浑身虚弱透了。”

“我们都得救了,上了小艇。可她一个月后,还是因为肺炎并发症去世了。”秦盛国的双眼重新溢满热泪。

“她没得太早,甚至没留下一张真正的彩色相片。”

人生就是如此造化弄人。

两人周游世界时,都不爱拍人像,只喜欢拍风景。

直到妻子去世后,秦盛国翻遍她的遗物,才发现她的照片少得可怜,其中一张还是他们的结婚合照。

其余几张,拍照时也没有太过讲究。

六十年代末的照片,虽然看着是彩色,但那是摄影师手动洗胶片时上的色,终究失了真。

不像现在沈云微给他拍的那些兰花,都那么色彩缤纷,如此鲜活。

“她喜欢兰花,又总说,养花如爱人,养兰花更是如此,要我戒掉毛躁,争取成功养出开花的兰花。”

“而我养了这么多年兰花,其实也总想着,她的名字里有个兰字,兰花开时,就像她还在。”

秦盛国对早逝妻子的追忆,让沈云微与秦砚修心中触动。

沈云微虽从小见父母恩爱,但这种恩爱与秦盛国夫妻之间的刻骨铭心比,似乎又是另一番心境。

她也总算明白了秦家所谓的对于沉船的忌讳。

原来秦盛国的妻子,因海难而死,造成秦盛国一生之痛。在这种巨大的阴影与伤痛下,他自然是不愿再见到沉船了。

至于秦砚修,也是第一次听到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不怎么提起奶奶,却又经常手里捧着个铁盒子,呆呆坐上一个下午。

随着年岁渐长,爷爷身体不好了,偷偷抱着铁盒子的时间却更长了,嘴里总念叨着。

这些都是听家里的佣人说起的,秦砚修以为爷爷是帕金森开始加重,却没想到他是在悄悄思念妻子。

“奶奶她真漂亮。”

在秦盛国将照片递给沈云微时,沈云微歪过头,看得很认真。

“是呀。”秦盛国受了她的感染,悲伤默默被敛去,回忆起过去的美好,“看她这两条辫子,她头发多,总发愁扎起来毛燥。我就跟她说,我头发多,求她给我匀点头发,别让我老了时成了秃头。”

“她不愿意给我匀,还说等我老了时,如果我头秃了,她要第一个笑话我。”

秦盛国接着便笑了,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前额:“我真成了秃头了,可没等到她来笑话我。”

“奶奶才舍不得笑话您。”沈云微低声道。

她捧着另一张合照,指着照片里的年轻恋人:“您看,奶奶的目光总在您身上。您……也是一样。”

他们是真正相爱的人,虽然相聚的时间那么短,可却是刻骨铭心的爱恋,终其一生的唯一。

“是啊,她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秦盛国喃喃道,“她是世上最爱我的人,我知道的。”

“那一个月里,我一直住在医院,同她一起睡在她的病房。最后那天,看她越来越虚弱,我抱着她的手哭,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当年我就不该向她求婚,不该让她嫁给我,不该带着她乘轮船……没有这些事,她就不会这么年轻就……”

“可她对我说,她从不后悔和我相爱。”

秦盛国从铁盒中拿出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是他珍藏五十多年的宝贝。

在红布褪去之后,沈云微看清了全貌。

那是一张银制的婚书。

上面写着爷爷奶奶的名字,秦盛国与吴佩兰。

以及长篇正式且极美的吉祥话,是比照着民国的样式做的。

沈云微从前见到过不少婚书,年代更远的民国时期的婚书也有一定文物价值,她鉴定过真假。

可此时此刻,她再无半点职业上的下意识。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这对恋人间的真情。

婚书是他们短暂爱情的见证。

然而,短暂或许并不准确,爱情并不以一方的逝去作为彻底的终结。

妻子去世后,秦盛国五十年来,不曾再娶妻,也没有恋爱,甚至不曾传出过半点绯闻,这些都是众人知情的。

可见,真正认定一生的爱情,具有永恒的排他性,一切都只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

于是,纵然妻子死去,秦盛国仍能带着他们的那份爱情继续走下去。

“砚修,云微,其实我想把这份婚书给你们。”秦盛国下定了决心般,郑重道。

沈云微闻言,是绝对不敢乱收的,连忙要推辞。

可秦盛国打断她,先说出他的缘由:“活了一辈子,最后细想想,很多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什么要紧的。虽然我早就立了遗嘱,可那些不过是为了让我百年以后,不必看到家里因为钱的事闹起来。而我自己,我最看重的还是这铁盒里的东西。”

“我受不了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但也舍不得带着这些全化为灰烬。”

“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相片我会带着。但这婚书……”

“我总觉得,婚书该由你们保存。”

见证老一辈爱情的婚书,或许有着这样的宿命,去见证年轻一辈的爱情。

与之绑定的,是他们无比鲜活的人生。

第27章

秦盛国将银制婚书轻推到沈云微的面前,要她保管。

沈云微最终还是收下了,但话题一转,转到了兰花上:“爷爷,您既然那么喜欢那些兰花,不如我们把兰花搬回家?”

她说的家,自然指的是她与秦砚修共住的别墅。

“您不知道,家里可空了,外面虽然有个花园,可屋里基本只有那些没什么趣儿的富贵竹、发财树。”沈云微懊恼道。

她隐隐透出有求于秦盛国的意思,倒不像是在帮秦盛国找到个兰花的好去处。

“行行行,搬去吧。”秦盛国笑眯着眼睛,连连答应,“我的兰花在你们那儿放着,我当然更安心。”

“只有花搬吗?”沈云微问道,“人呢?”

“什么?”秦盛国没明白她的意思。

“爷爷不和兰花一起搬来吗?”沈云微真诚地邀请他,“您早就该出院了,既然不想回那边,就跟砚修和我一起住吧。”

“真行吗?”秦盛国迟疑道,“我个糟老头子……去打扰你们小两口……”

沈云微正要回答,就听到秦砚修咳嗽了两声,便望了男人一眼,以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秦砚修却是欲言又止,看向爷爷的目光意味不甚明了。

沈云微很快就想偏了意思,对秦盛国道:“不打扰呀,哪怕他觉得打扰,我也不觉得。”

“如果这么说,那我也想和你们住在一处。”秦盛国道,“从前秦家的山庄产业已经转给别人,我一时想不到其他去处。至少想在你们那儿小住一段时间,作为过渡,等我置办好心仪的院子再说。”

这些年,秦盛国实在看不惯秦世昌的所作所为,看见儿子时总生气,秦家老宅是待不下去的,他还想多活两年。

“好呀,那我们派人帮爷爷搬东西,明天办完出院手续,我们就来接您回家!”沈云微干脆道。

沈云微安排得妥当,秦盛国满意又感动。

唯独秦砚修似乎有另一番心事,待他与沈云微一起出了医院,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才将事情说出口。

“爷爷住进来以后,要辛苦你了。”他低声道。

“啊?”沈云微茫然不解,“是辛苦陈姨他们吧?我平时在家也不做什么事,而且爷爷还会带着几个护工住进来。”

“我不是指这些……”秦砚修侧过脸去,面上虽仍平和淡定,可声音又隐约透着紧张,偶尔顿住,“云微,你知道爷爷怎么想我们。等他住进家里之后,总不能让他看到我们是在分房睡。”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云微慌得几乎要从副驾驶座跳起来:“你刚才怎么没提醒我?”

她只顾着替爷爷着想,想让他晚年住得更舒适,思来想去他也就只有在孙子秦砚修这里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也最顺心。

可她却忘了,秦盛国同样也很看重她与秦砚修的感情。

之前他们只需要在病房演戏,秦盛国这一搬来,他们就需要继续在家里演……

“我暗示过你。”秦砚修只道。

沈云微恍然想起秦砚修方才的那两声咳嗽,恼道:“你那暗示也太暗了,我根本没收到信号!”

她还以为是秦砚修嫌弃爷爷,不愿与爷爷同住……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回家后我们要抓紧时间搬到一处,也要和洛叔他们统一口径。至于爷爷的住处,客房恐怕不太好,还是让他住次卧吧,你觉得如何?”秦砚修道。

沈云微听他说了这么多,已在缜密地安排起来,不由凝神望向他道:“怎么听起来,感觉你有点……”

“什么?”秦砚修喉结轻微滑动了下,大抵是由于紧张。

“我也说不上来。”沈云微仍未收回眼神,就那么端详起他,“就是有点接受度太良好了吧。”

好像几秒钟之间,他已经平静地接受了他们要一起住在主卧的事。

不带一星半点的挣扎。

“我看今天晚上可能搬不完。”秦砚修自动避开了她的疑问,将话题引到火烧眉毛的事情上去,“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上午留在家,中午也就收拾差不多了,然后我再把爷爷接回家。”

“好吧。”沈云微细想着要搬的东西,其实全是秦砚修那边的,她自己倒是一身轻松,便道,“那辛苦你了,今晚我就不锁门了,你搬东西进出方便些,只要声音不那么吵人。”

细节上,确实有很多地方要注意。

比如秦砚修既然住主卧,那次卧套房里的卫生间就不该摆着他的洗漱用品。

次卧的物品基本上要腾空,随后全换了新的,要把房间给爷爷一人居住。

“好。”秦砚修应了声。

车内安静下去,五分钟后,他才隐晦地提起最要紧的事:“那明晚开始,我们……你继续睡床,我可以在套房的小客厅睡沙发。”

“那当然了!”沈云微也刚想到这茬,脸上一窘,像本就毛发旺盛又炸了毛的缅因猫,“不然还能怎么睡?”

“没有别的睡法。”秦砚修连忙温声给她顺毛,“是我多问了。”

沈云微这才缓和了性子,但路上也没再理他。

然而等秦砚修晚餐后带着人来来回回搬东西时,她又默默走进次卧,小声询问他要不要帮忙。

秦砚修知她是最嘴硬心软的,只说时间够用,让她好好休息。

待沈云微睡下后,秦砚修就立刻屏退洛叔等人,独留他一个搬些轻便的东西。

他始终轻手轻脚,难免步子缓慢。

一趟趟走过时,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沈云微放在角落的乐高们。

已经十月底了,沈云微的乐高还没怎么收拾,就这么堆在了角落。

秦砚修想起周六就到了的东西,除去他的物件外,默默开始搬起乐高。

次日清晨。

沈云微在闹钟的吵闹声中醒来,她穿上拖鞋迷迷糊糊走去衣帽间挑衣服,打开衣柜后,看到多出的一排排男装,明显清醒了不少。

这些哪来的?

哦,正常。

秦砚修搬来的。

沈云微想明白后,就淡定地关掉了柜门,打开旁边的另一个衣柜找起衣服。

换衣、洗漱,打理头发,又一路走回床边,拿起撂在床头的手机。

而就在她路过原先堆放着乐高的角落时,空荡荡的地面让她一愣。

她几乎是慌慌张张就往秦砚修的次卧跑,也不顾早上还要赶早高峰去上班。

但走到中途,看到书房门开着,秦砚修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

“秦砚修!我的房间遭贼了!”她一本正经控诉。

“什么?”

昨晚搬到很晚,今早又起了个大早,秦砚修正在打盹儿,恍惚间听到沈云微的声音,这才睁开双眸。

“是我的乐高,全都不见了!”沈云微急到想哭。

秦砚修闻言,神色不改,只平静地指了指她右侧的那面墙。

沈云微转过身去,只见一整面通透的玻璃展示柜高高耸立着,她的每一个乐高都被妥帖地放置进去,且都按原貌归位。

装了深黑色的背景板,柔和温暖的灯光从上至下,从前往后。霍格沃兹城堡,老友记,迪士尼城堡,英伦街角……

还有沈云微很喜欢的冬季系列,姜饼屋、圣诞树、精灵屋……

位置全都放得很整齐,灯光装饰得很漂亮。

“你专门找人定制的吗?”沈云微问道。

这面展示柜,似乎比她原先在沈宅的那几个柜子还要精致许多。

而且他的书房本就是偏纵向布局,完全放得下,展示柜也就可以做到更连贯,以达到一整面的直观恢宏效果。

“是。”秦砚修微微颔首,“也是刚巧,周六下午做好了送来的。我搬自己东西时,顺便也就把乐高都搬到书房了。”

“但也是我自作主张。”秦砚修咳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是否满意。”

他明显有点忐忑紧张,而沈云微已经大方地上前再次拥住了他。

“秦砚修,你真好。”

男人站在椅子旁,被女孩拥了个满怀,微卷的长发掠过他颈侧,他嗅到一缕沁甜的幽香,像花的香气。

而这一次,男人不再想躲避,搭在身侧的手臂,情不自禁圈住了她的腰肢,紧了又紧。

沈云微抱了几秒,就想撒手,却发觉秦砚修压根没有松开她的意思,于是推了推他的胸口。

秦砚修却不知餍足地继续着这个拥抱,喑哑着嗓音,低声央她:“还想抱会儿,行吗?”

平时那么冷冽寡淡的男人……

怎么现在说话这么像撒娇?

“你……”

沈云微推他的力道轻了些,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时候,没几个人会抱我。”秦砚修沙哑的嗓音透出眷恋,“长大后,就更没人会拥抱我了,云微。”

他从前在爷爷面前,也叫过她几次“云微”,私下偶尔也有。

可都不如此时此刻那样充满着脆弱感,轻而软的声音是在挽留她,甚至是在求她。

她终于还是心软,要安抚他般,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叹气道:“那再抱两分钟。”

男人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要拥抱还需额外费力,努力弯腰压低了身高,好让沈云微不至于踮起脚尖才能回抱。

沈云微答允他后,他满足地蹭着她颈窝,微阖上眼睛。

沈云微总觉得他好像一头大狮子,高傲不可一世,在她面前却成了最温顺的存在。

第28章

说好的两分钟,心里默念着早就超了秒,男人却仍不撒手。

“秦砚修……”沈云微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闷声催促,“我还要上班呢。”

秦砚修这才松开手,垂眸望向她:“抱歉。”

“没……”僵着的沈云微下意识就要回他“没关系”,随后反应过来,加快步子走回主卧,拿了包就赶紧下楼。

她早餐吃得潦草,好在到了公司后,李善言给她分了些烘焙曲奇饼干。

沈云微尝着觉得味道不错,小声找她讨要地址:“善言,你在哪家店买的呀?能网上下单还是只有线下?”

“其实不是买的。”李善言腼腆道,“我自己在家做的。”

“自己做的?这么厉害!”沈云微齐伸出两只手,摊开在李善言面前,“还有吗?想吃,爱吃。”

“云微,你真的喜欢吃吗?”李善言不太确信地望着她,但还是把一大盒的饼干都拿了出来,“我周末闲着没事,就做了这些。以前也做过几回,不过这次的形状更看得过去。”

“这哪儿是看得过去呀?你不要太谦虚了,明明又好看又好吃。”沈云微凑过去看着盒子里各种形状的饼干,眼神直勾勾盯着其中一种,笑道,“我最喜欢小鸽子形状的,但刚才一个都没吃到。”

“你喜欢这种吗?那我全都给你。”李善言用纸巾将小鸽子形状的饼干全都挑出来送给沈云微,“你要是爱吃,我以后做了都带给你。”

“好呀好呀。”沈云微连连答应,但也察觉到她隐隐还有其他期待,便半开玩笑地直接问她,“善言,你今天带了这么大一盒,不会都是给我的吧?我可吃不完。”

“你吃不完的话,我重带回家就行。”李善言小声回道。

“那怎么行?而且单看这盒子,就知道你是特意带过来这么多的,干嘛要重新带回家?”沈云微问道。

“我本来是带给大家的,可……”李善言终于压低声音说出打算,望着盒子里的饼干显得犹豫又羞怯,“太尴尬了,我不敢拿着饼干去给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说话。”

虽然曲奇饼干是李善言花了两个多小时辛辛苦苦亲手做出来的,但她觉得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送给别人,别人也未必收。

“没事,我陪你一起。”沈云微鼓励她道,“我们先去找Nancy姐吧,她跟我们挺熟的。”

“这……”李善言还在犹豫不决。

沈云微从桌上拿起新完成的一部分拍卖图录,揽住她的肩:“别紧张,主要是去汇报工作的,顺便送Nancy姐饼干。”

在沈云微的半劝半拉下,李善言总算是走到了乔南希的办公室门前。

李善言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正要敲门,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老板梅贞也在,顿时生出退意。

“算了云微,我还是放着自己慢慢吃吧。”李善言急着要逃离。

“等等。”沈云微一把抓住她,“上周你收梅总的蜂蜜时,不是还不好意思嘛,这刚好是个答谢梅总的机会,也可以把饼干送给她。”

说罢,沈云微敲响房门,在乔南希的“请进”声后,沈云微拉住李善言的手,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梅总好,Nancy姐,这是我和善言一起做的那部分拍卖图录,你先审一审,如果有要补充或修改的,随时跟我们说。”

进来后,沈云微先与梅贞打了招呼,再与乔南希谈工作。

乔南希点头收下图录,接着瞧见沈云微半推着李善言走到她们面前,眼底笑意流转至唇边,语气娇俏明媚:“还有件事,善言周末亲手做了曲奇饼干,想先请梅总和Nancy姐尝尝。”

李善言是没想到沈云微社牛到这种程度,已经帮她开好了头,她便顺着话说下去,紧张道:“我用模具试着做的,如果你们想吃的话……”

李善言捧着饼干盒,眼中带着期冀。

盒里的饼干有按份分好的,沈云微帮忙分,乔南希接过其中一份,惊喜道:“谢谢心灵手巧的善言,我打算带回家给外甥女吃,她最爱吃这种曲奇饼干了。”

梅贞亦接过一份,笑得温婉,向李善言道了谢。

走出这第一步,接下来就轻松了许多。

这回再不用沈云微的陪伴,李善言自己就能在大办公室转了一圈,挨个给大家发饼干。

最后甚至还去了韩战国与孟昭的办公室,两人也都收下了。

听到那一声声道谢,李善言终于也笑了出来,轻松且发自内心。

然而李善言做的饼干确实太多,发完古籍善本部的全员后,竟然还剩了些。

“这些都给你吧,连盒子一起。”李善言道,“我自己一个人住,根本吃不完这么多,放着容易坏。”

“行,那谢谢喽。”沈云微爽快接纳。

而李善言想起什么,接着又补了句:“云微,你可以带回家和你老公一起吃,谢谢你们那天送我回家。”

人与人性格不同,李善言就属于心里默默把旁人对她的种种好全都记着,总想找机会报答回去的那种。

而沈云微听到那句“老公”,又想起今晚开始,她真的要跟秦砚修睡在一间房里,下意识又有点别扭。

“不用,带给他干嘛……”她小声嘟囔了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不用客气~”沈云微收起了饼干盒,给李善言比了个心,“爱你!”

拍卖图录的编制,最耗时,最繁琐,是一个精益求精的过程。

众人很快就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查找文献,对比考证,筛选核心内容编纂成文,按模板进行排版。

一步步的校对,一步步的调整补充,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得细致专业,不辜负客户的信任。

白天又忙碌了一整天。

下午下班回到家后,沈云微刚进门,就看到秦砚修的爷爷已经坐在一楼会客厅中。

“爷爷。”沈云微向他热络地打起招呼。

“是云微回家啦。”秦盛国起身将旁边的另一杯茶递给她,“忙一天,渴不渴?这是砚修新沏的茶。”

“谢谢爷爷。”沈云微还真有些口渴,接过喝了几口茶,听他提起秦砚修,就随口问道,“他人呢?”

“果然是刚结婚。”秦盛国笑得意味深长,“刚一回家,就急着找砚修了?”

沈云微:“……”

“他也刚回来,去卧室换衣服去了,你上去看看吧。”

看她不说话,秦盛国只当她是害羞,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让她上楼找人。

沈云微怕过多的避让会惹来怀疑,也就顺着秦盛国的话,径直由旋梯上了楼。

然而地方住久了,总有思维上的惯性。

在爷爷的注视下,沈云微差点就走过了地方,要往秦砚修原先住的次卧去。

人已经快走到书房门口时,这才反应过来,悄悄收回脚,进了主卧套房的门。

小客厅没人,卧室也没有,沈云微往衣帽间走,正迎上秦砚修边穿上衣边往外走。

他身上是宽松的家居服,不似白天时那么紧绷严肃,此时扣子还没扣好,衣衫虚掩下,露出紧实而饱满的大片胸肌。

沈云微看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后,这才慌着用手心遮住眼睛,失声叫出来:“哎呀!你怎么不避人!”

“嘘,小声点。”秦砚修抬手捂住了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吵到让楼下的爷爷听见。

看她神色平静下来,他才松开手,慢条斯理地继续扣扣子,一粒一粒,由上至下,遮住了他上身精瘦的筋骨。

而后他望向沈云微,抬了抬眉,颇有几分坦然:“照常理讲,我在家需要避着谁?”

乍一听确实是在回复她刚才的那句话,可沈云微听了,总感觉这家伙言语间透着一股欢快与得意。

秦砚修心情很不错?

“那家电子公司的重组,推进很顺利?”她猜测道。

秦砚修却回得很含糊:“还行。”

待她想要继续问时,秦砚修已经眼尖地注意到她左手拎着的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哦,这是善言,就是我那个同事自己做的饼干。”沈云微低头望了眼,道,“她送给我一些,然后……”

“然后你特意拿回家给我?”秦砚修接话道。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听起来为什么又有点……

在她面前,秦砚修已比以前自觉许多,接过盒子,打开后,便拿了一块品尝。

甜香在口腔内溢开,萦绕在唇齿,似乎也充斥在心间。

男人双眸含笑,深邃的冰蓝瞳孔中似乎盛着闪烁的星光,哑声问道:“是单独只带给我吗?”

“不然还有谁?”沈云微反问他,可意识到若有似无的暧昧,便略抬高声音解释,“爷爷年纪大了,这种糖分高的饼干又没法吃。”

“嗯,是。”秦砚修只是笑。

这种温柔如水的笑,却有点惹恼沈云微,她突然改了主意,盖上盒子道:“也不是只给你,陈姨,还有洛叔他们,都可以分一分,一起吃。”

“我看谁敢吃?”

秦砚修拧着眉,似乎很不满她的这一决定。

“怎么这么霸道?一盒饼干而已。”沈云微懵了,“你这么喜欢善言的手艺吗?”

听到旁人的名字,秦砚修愣了下,朝她摇头。

“和李善言无关。”他皱眉道。

“那就是你爱吃曲奇饼干。”沈云微继续主观臆断,“那我让洛叔平时给你多买……”

“沈云微……”秦砚修忍不住打断了她。

在窗外渐暗的夜色与衣帽间暖黄的灯光中,男人眼底暗潮翻涌,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几分,带着极强的占有欲。

“你给我的东西,别人休想占了去。”

“仅此而已。”

第29章

秦砚修对于这盒饼干的偏执,宛如小孩子守住自己心爱的玩具,可又不似这般单纯,而是混杂着其他情绪。

沈云微愣着没说话。

她揣度着秦砚修的真实用意,而当她转头瞧见爷爷秦盛国正走进来时,一切都“明白”了。

于是她抬起手临时发挥,纤细柔软的手指抚过秦砚修肩膀,略停了停,这才细心地为他整理了微翻的领口。

这一举止亲昵且自然,就好像她做过许多回,他们俨然是真正的夫妻。

秦砚修低垂眼眸,凝着她的脸,四目相对时,恍然有种依恋的错觉,加快的心跳带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却也注意到了爷爷的到来,随之意识到她这样做,不过一场戏,又瞬时失落下去。

但失落亦是须臾一瞬,他很快就纵着自己,借由这场戏,顺势握住沈云微的手,在他温厚的掌心摩挲着,嗓音温沉沙哑,压得极低:“谢谢。”

他也临时发挥?

沈云微总感觉她的那只手,在秦砚修的轻揉下开始发烫,脸也不自觉泛起红,慌着要挣脱,可又不想闹出动静,于是任由他握了一阵,直到爷爷开口时,她才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

“都下楼吃饭吧,云微,砚修一直在等你回家后一起吃饭呢。”秦盛国笑道。

“哦,好。”

沈云微看了眼身侧的秦砚修,怕他又临时发挥,忙加快脚步,逃似的先行下了楼。

身后的秦砚修,不由轻笑了声。

事实证明,爷爷搬进来之后,二人真正开始的同居生活,沈云微比想象之中还要不习惯。

她从前独占的卫生间、浴室、衣帽间等,现在都要与秦砚修共享。

以后洗澡要排队了。

在她挑好喜欢的睡衣,准备进浴室时,也开始犹豫是不是要与秦砚修问询一番。

好在秦砚修此刻又去了书房,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洗澡,也就省了这份沟通的功夫。

待她洗完澡走出浴室,又过了一阵,秦砚修才从书房回来。

沈云微正在吹头发,吹一阵,停一阵,好不悠闲。

秦砚修看了她几秒,突然问道:“你怎么不穿睡裙了?”

平日看见她时,她偏爱穿睡裙,且是吊带款。

“这不是要跟你一起睡吗?”沈云微没好气地回道。

几秒钟后,她才回味到其中的歧义,忙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穿睡裙很容易没个睡相,裙边会翻起来,我们毕竟男女有别。”

大概也就只有他们这样的夫妻,才会谈到“男女有别”的字眼。

秦砚修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多问。又看时间不早,便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沈云微已经将头发吹干,坐到桌前,捧了本书看。

长发实在碍事,发丝时不时垂到书页上,又或是遮住她的视线。

她正要将长发扎起,却发现白天戴在手腕上的那根发圈找不着了。

别处都不见,多半是遗落在浴室中。

此时浴室的水声已经停止,沈云微便起身去了浴室门口,正瞧见秦砚修侧对着她,在清理镜子上的水雾。

“秦砚修。”她轻声唤了声名字。

在她侧前方一两米的男人却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认真擦着镜子。

疑惑之下,她只有抬高些声音:“秦砚修!”

秦砚修终于迟疑地偏过头去,但方向上并没有那么准确,眼神扫过她后,这才定了定心,道:“你在叫我吗?”

“对啊,我都叫你两声了。”她走到他面前,只隔几拳的距离,“你有没有看到一根黑色的发圈?”

秦砚修抬眸望着她,略停了下,才回道:“看到了,原先挂在墙上。我猜想可能是你的,就先收了起来,免得被水淋湿。”

说着,他擦干双手,拉开镜子旁的冷白收纳盒,将黑色发圈递给了沈云微。

“谢谢。”沈云微接住了,眼神同时扫过收纳盒里的其他东西。

浴室里的物件,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她的。

但那两个深黑色的小东西,她瞧着很陌生,估计是秦砚修的。

她还想细看,但秦砚修已经将东西握在手中,迈步离开浴室。

沈云微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当即便追着他问:“这是什么?”

几步间的距离,秦砚修没有回头,就像没听到她的问题一样。

沈云微终于渐渐明白过来,心里有了个答案,上前拉住他的手腕,使得他停下脚步。

“是助听器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在UCL读书时,沈云微也曾见过一位同学佩戴助听器,但看着更显眼些,摘掉助听器时,几步之内的距离,她也未必能完全听清别人的话,需要别人刻意抬高声音,或者再近些距离。

此时此刻,沈云微与秦砚修只有一拳的距离,秦砚修显然听清了她的话,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应声:“嗯。”

沈云微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确认。

但她也跟着诧异,诧异于外界众人并不知晓此事,诧异于与秦砚修住了这么久的自己,也是今天才发现。

这一发现,竟还是出于偶然。

思来想去,平时秦砚修估计也只有面部接触到水时,比如洗脸、洗澡之类,以及睡前,才会摘下助听器。

而他佩戴助听器的事,都因为他们并不同房,也不共用卫生间与浴室的缘故,让沈云微丝毫不曾察觉到。

更何况……他的助听器长得如此小巧,耳内式,呈深黑色,戴上后,在社交距离下根本看不出。

得知秦砚修有听力障碍后,沈云微久久没回过神来,静默地望着他的耳朵。

秦砚修洞悉到她的复杂眼神,刹那间显得敏感而警惕:“沈云微,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沈云微却摇着头,“我是有点心疼你。”

秦砚修闻言,微微一怔。

面前女孩的心实在好软,哪怕他们只是联姻,并非真正的情深夫妻,她也会心疼他。

这一瞬间,他再无半点顾虑和包袱,只想告知沈云微关于自己的全部。

而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向她告知他的病症:“我的双耳有听力障碍,以及我身上表现出来的特殊的地方,其实是因为我患有瓦登伯格氏症候群。”

秦砚修说话时,还是有意识地不直说他心里一直很介意的点。

但沈云微听得懂,他所指的特殊的地方,是他前额的几缕白发,以及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她早该想到,秦砚修曾经回答过的“天生”,就代表着他的特殊另有原因。

他是亚洲人,容貌却有这些特征,原来是因为他的病。

瓦登伯格综合征,是一种基因病,发生率约为几万分之一。一般会造成听力障碍,白发以及蓝眼,但对视力通常没有太大影响。

“那个年代,孕检没有那么细致。我出生后不久,才查出来这个病。好在智力不受影响,听力障碍也可以通过佩戴助听器来弥补。”秦砚修温声道。

虽然说话时如此平和,可秦砚修心里却在翻涌。

他一直认为,这是一种缺陷。

左右耳两个小小的深黑色助听器躺在他的掌心,平时为了尽可能不被人看到,他定制了隐形助听器。

可是再小巧精致,也无法等同于虚无。

他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东西,洗完澡后,不过片刻没有戴上,他就听不到沈云微的声音。

这样也好,如果此刻沈云微说了什么怜悯的言语,他同样也听不见。

秦砚修握着助听器,低垂下颈子,没再看沈云微一眼,而语气已转为一种近乎绝望的低沉。

“父亲告诉我,这就是母亲抛弃我的原因。”

“一个离开助听器,什么也听不见的聋子。头发莫名其妙白了一缕,还有着那么难看的一双眼睛。”秦砚修悲哀地倾诉着,说着灰心之言。

下一秒,却感觉颈上一热。

原是沈云微伸手揽住他颈,拉低他身,挨近他的那双眼睛。

“助听器离不开,我们就不离。”

“所有人的头发最终都会白掉。”

“而且眼睛哪里难看了?”沈云微望着他的眼眸,如望着两颗宇宙中最灿烂盛大的星辰,“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很像漂亮的白狮,也有双蓝色的眼睛。”

白狮的白色毛发,并非白化病,而是由罕见的基因突变所致。

它们的眼睛一般为浅蓝色,极其罕见,全球只有几百头,沈云微也是在看纪录片时才知道它们的存在。

“很远古的品种。”沈云微缓缓道,“听说南非有,但最早是生活在被冰雪覆盖的北极。我从没想过,狮子能活在那么寒冷的地方,也难怪,毛发会是像冰雪一样的白色,那是它们的保护色。”

“而我在想……”沈云微缓缓挨上秦砚修的额头,柔声道,“身处极寒地区的白狮,并非习惯了这份寒冷,也并非喜欢孤独。”

“白狮渴望温暖。”她的双手抚上男人的双耳,杏眸凝望着他,“你也一样。”

第30章

秦砚修像白狮。

虽然身处同类之中,却因为特殊的外表,俨然成为异类,由此造就了他孤傲冷僻的性格。

或许只有真正了解他的过去经历,看到他私下里的真实模样,才知道——

他高傲不可一世。

却也敏感又脆弱。

“我从不相信有人能完全厌弃自己。”沈云微的声音,虽柔和却也充满治愈的力量。

“就像你并不会用戴美瞳、染黑头发的方式,去遮掩住这一切。”她聪慧洞察。

也直白指出:“或许就是一种潜意识,你还是想保有自己生来就有的原样。”

最后,她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额头,紧贴的距离足以让秦砚修听清。

“只是这个世界上,狭隘的人太多,一定让你吃了不少苦。”

她温柔的声音仿佛有无尽的包容,秦砚修只觉得外界对沈云微“骄纵”的笼统评价,实在无法真正概括她。

她那么好。

宛如神祇,拥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心,折射出来的光却并不冷,而是如同日光般和暖。

秦砚修觉得自己正在被太阳照耀,热烈的光芒让他双目一热,整颗心因她而动摇,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湿润了眼眶。

“哭啦?”

面前的沈云微很快发觉他的异样,即使他已第一时间侧过身。

“别太感动。”沈云微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对朋友一向都很好。”

秦砚修迟疑了一阵,才轻念着重复:“朋友?”

“对啊,我们不算朋友吗?”沈云微从他手中拿过助听器,“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既然刚好让我看到你在难过,我安慰安慰你,也是应该的。”

“嗯,朋友。”秦砚修淡声道。

沈云微瞧见他站了起来,走出主卧的门,似乎要往书房而去。

拐弯从她眼前消失时,那道颀长的身影透着一丝她不甚明白,恍如错觉的怅惘失落。

沈云微还拿着他的助听器,在房中四下搜寻后,又找到了她需要的棉签,然后也出门往书房走。

门仍是虚掩的,她回想起新婚夜时,她偷看秦砚修反被抓包的那一幕,不禁一笑,心境早不似先前那样对他抱有警惕。

她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来到他的身旁。

秦砚修并未察觉,直到她的手又一次抚上他的左耳。

“别乱动!”沈云微预见了他的抬头,凑在他耳边严肃地警告。

在她将棉签轻轻伸入外耳道时,秦砚修的身躯明显僵了下,而后阖上眼睛,任由她帮忙清理掉水渍。

在清理过程中,她发觉男人的耳朵很敏感,短短几分钟而已,他的耳朵竟然红透了,指尖偶尔不小心碰触到时,也能感知到他在发烫。

于是最后,她握着左右耳两个助听器犯了难,索性递给秦砚修本人。

“你自己戴吧。”沈云微一窘,“我不太会戴,怕手上没个轻重,反而弄疼你。”

秦砚修依言熟练地自己戴上了助听器。

过往数十年中,助听器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总觉得戴上后会获得一种安心。

今天也是如此。

可又好像并不完全相同,除去助听器给他的,他还从某个人身上获得了另一种安心。

“谢谢。”秦砚修哑声道。

“不客气。”沈云微语气轻快,帮完忙后,就径直离开书房。

然而身还没转,她就发现秦砚修也从书房走了出来,不禁满腹疑惑:“你怎么这么快就又出来了?”

“进来关灯而已。”秦砚修抬手按了开关。

“好笨。”沈云微嗔道,“不是可以全屋智能遥控吗?还要你跑一趟?”

秦砚修勾唇轻笑,并不言语。

小客厅与卧室间并无房门阻隔,时至今日,他们终于真正共处一室。

秦砚修晚上要睡的那张宽大沙发,离沈云微的床虽远,但也并非完全被遮挡视线。

沈云微躺在床上玩手机时,余光偶尔就能望到躺在沙发上的秦砚修。

这种私密空间里突然多了个人的感觉,好陌生,她需要花时间去适应。

好在她现在不喜欢秦砚修,秦砚修也不喜欢她,他们可以相安无事,做到“秋毫无犯”。

十点半,到了秦砚修该歇下的时候,沈云微主动将主卧的灯灭了大半,只余两小盏夜灯。

上班之后,沈云微真正最放松的时间段,其实就是睡前那一两个小时,玩手机能给她带来最直接的快乐。

她压根就不是十点半能去睡觉的人,总要玩到十二点才闭眼。

可今天,她玩起手机,总不太安心。

怕秦砚修看到她在熬夜,又怕她的笑声吵到秦砚修,让他第二天四点半起不来床。

但转念一想,这点屏幕的亮光,应该还不至于让他捕捉。而他睡前一定摘下了助听器,什么都听不到。

等等,那秦砚修每天到底是怎么起床的?

强烈的好奇心将沈云微包裹住,左思右想之间,在昏暗夜色中,沈云微试探般叫了声他的名字:“秦砚修?”

一秒,两秒,没有应答,他果然已经睡了。

沈云微正要作罢,却听到男人冷冽的声音轻轻传来:“怎么?”

“你还没睡,没摘助听器嘛?”沈云微翻了个身,歪到朝向秦砚修的那一侧。

“嗯。”或许是睡前阶段,男人的语调轻懒,平缓如海,“一时还不困,睡不着。”

“哦……”将自己用薄被裹成一团的沈云微组织着措辞,声音绵软,“秦砚修,我就是有点好奇,听不到闹钟的话,你每天是怎么按时起来的呀?”

“生物钟。”秦砚修温声回道。

“好厉害!”沈云微不吝求教,“生物钟怎么养出来的?你教教我。”

沈云微认为,经常定五个闹钟才能安心去睡觉的自己,非常需要这项技能。

“可以教你。”秦砚修慵懒地抬起手臂,枕在颈后,微眯起眼睛,语调微扬,“但你要拿什么答谢我?”

沈云微听到他在讨要答谢,心里不禁吐槽他太过守财奴,轻哼道:“大财迷说吧,多少钱能买下你调生物钟的秘方?”

静默片刻,空气中,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

“逗你的。”他向来寡淡的声线,这时也透出一丝舒适的惬意,“我天生如此,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调。”

“大骗子!”沈云微气恼道,“差点就要给你转钱了。”

“那你的钱还真好骗。”秦砚修道。

他毒舌功力不减,沈云微一时说他不过,也就避其锋芒,不再理他。

几分钟后,他却突然又开口:“沈云微,明晚帮我个忙吧。”

“什么?”沈云微不太积极地回他。

“明晚有场商务晚宴,我身边缺位女伴。”他道。

“哦,你发愁这个啊,那安排女秘书?或者其他女下属?朋友?”沈云微顺着自己的常规思路道,“这种商务活动按理来说都很好定人啊。”

“沈云微。”男人的声音莫名抬高了些,隐隐透出不满。

“我想你来当我的女伴。”他终于着重地说出这句话。

沈云微这才明白过来,含糊道:“也不是不行,可我白天忙工作,晚上还去晚宴,很累的。”

听着这番言论,秦砚修只觉得她下一句就该推辞了,可她却峰回路转,接着道:“那你给点出场费吧,弥补下我的劳累。”

她显然还记挂着方才他逗她的事,不愿占据任何弱势,也在调侃他。

秦砚修不由笑了,无奈道:“到底谁才是财迷?”

“是我,是我。”沈云微爽快地接下了这个称呼,捧着手机激将,“秦总到底舍不舍得给?”

“如果你要。”秦砚修温声答她,“那就没什么舍不得的。”

“算啦。”看他还真有给自己转钱的意思,沈云微连忙制止,“我逗你的,晚宴的具体时间和地址告诉我就行,然后派司机准时来接我。”

然而黑暗中,秦砚修却沉默下去。

数秒后,沈云微手中的手机轻轻振动了下。

沈云微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消息栏,一头雾水地点进银行发来的短信。

银行卡到账5201314元。

啊?

“秦砚修,你疯啦?”沈云微惊得不轻。

虽说沈家也有钱,沈云微从小不缺钱,可在父母的教育下,也知道赚钱不易。

像秦砚修这种,因为一句玩笑话,随便给人转几百万的人,她真的第一次见。

然而沙发上的秦砚修显然错会了她的意思,还朝她轻声解释:“我不是有意要转这种数字,只是特殊意义的数字看着好看。”

看着好看?

沈云微只想说他财大气粗。

“算了,我给你转回去吧。”沈云微道。

然而下一秒,她望着短信上只有尾号的银行卡号发了呆。

她根本不知道秦砚修的银行卡号。

“等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银行卡号的?”沈云微生出疑惑。

沈云微自认还算是个细心的人,可总有些时候,发觉秦砚修比她更细心,总会先她一步。

“我之前问过岳母大人,关于你的一些事。”秦砚修咳了一声,“然后她告诉我了不少。”

沈云微:“……”

她早该知道,自己的母上大人泄了不少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