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云微学过骑自行车。
但她都是骑着玩儿的,从来没有在早高峰时用来赶路。
可眼下,正前方通往拍卖行的那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也只有骑自行车能通行。
“会骑就行。”李善言替她出主意,“你去把车停好,我去旁边地铁站给你扫一辆共享单车。”
沈云微看了眼腕表,终于答应下来:“好吧。”
距离上班打卡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沈云微匆忙将车右转,找到个能停车的地方,怕不好找地方,还细心地将实时定位发给了自己的微信,然后小跑到地铁站附近。
李善言已经帮她扫了辆共享单车,一直在地铁站口等她。
“谢谢。”沈云微骑上了共享单车,调整着包包斜挎肩带的位置,“其实我很久没骑了,上次骑着玩儿还是在前年。”
“那你跟上我。”李善言先行一步,走在了沈云微的前面。
此处距离扶光拍卖行大厦,大约1.5公里,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到。
在高德地图的骑行导航声中,沈云微终于安下心来,放松后好奇地问起前方的女孩:“李善言,你家就住在附近嘛?”
在沈云微的认知里,只有路程本身很近时,才会选择骑行上班。
“没有,我家挺远的。”李善言却回道,“地铁要倒两趟,而且最近的地铁口,离扶光还有些距离,要骑自行车在扶光和地铁站之间往返。”
沈云微在心中默默算着,李善言的上下班路线大概就是:
地铁转地铁转自行车,自行车转地铁转地铁。
太辛苦了。
“这样以后上班会很累吧?”沈云微有些心疼。
“不会啊。”李善言带着她缓缓转弯,超过一辆辆轿车,“这只需要骑不到两公里,就当锻炼身体了。”
在秋风中,处于马路边缘的李善言,实在与侧前方那些堵得冗长的轿车对比鲜明。
她自由地前行着,就像是一条顺流而游的小鱼。
沈云微感觉,这样的李善言,显得快乐自在,不再像扎在人堆里时那么拘束。
成功走出那片堵车地带后,李善言就加快了速度,径直往扶光大厦而去。
“李善言,等等我……”沈云微笑着喊她,也很快跟上。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抵达扶光大厦。
停好自行车后,她们刷了门禁,跑步去按电梯。
终于,离规定打卡时间还有五分钟时,她们堪堪赶到。
有惊无险,沈云微没有迟到。
“谢谢你呀,善言。”沈云微待李善言亲切了几分,“为了帮我,费了你不少时间,你本来不用这么赶的。”
她拿出纸巾,抬手给李善言擦汗。
易出汗体质的李善言一窘,接过她的纸巾,也学着她那般,用更亲近的称呼:“没事,云微。我们同批进来,就要互相帮助。”
二人正聊着,古籍善本部的两位高级业务经理朝她们走来。
其实昨天就见过一面,但基本没说话。
而要论渊源,沈云微和其中那个叫“韩战国”的,有点“梁子”。
因为这个男人就是沈云微二轮面试时,呛过的那位面试官。
昨天这个人戴着帽子,没看清具体长相,所以沈云微没认出。
今天四目相对间,沈云微真要感慨一声,冤家路窄。
“还真让你成功入职扶光了。”韩战国皮笑肉不笑,“恭喜你呀,沈云微。”
他的尾音很重,几乎一字一顿,于是连旁边的李善言都听出不对劲了,等韩战国走后,小声问沈云微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沈云微耸耸肩,笑了下,“就是面试时讽刺了他几句而已。”
“云微,你可真厉害……”李善言惊得不轻,“不怕他报复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云微轻哼一声,“我当时是回敬他而已。他报复我,说明他心眼小。”
初入古籍善本部,两人还在简单熟悉各位同事。
部门总经理郑青健是个年过五旬的秃头男人,但为人很随和,没什么架子。
底下两个高级业务经理,韩战国与孟昭,一个张扬爹味男,一个高冷御姐风。
而她们的导师乔南希,属于干练而不失温柔的知心姐姐,看到她们后,就朝着她们挥了挥手。
这四位都算是领导。
其余的六个同事,就是和沈云微她们差不多的打工人了,唯一不同的就是资历久一点。
“沈云微,李善言,跟我来。”
果然跟昨天约好的一样,乔南希大清早就叫她们进她办公室,然后给她们分配工作。
“先看看今年春拍时,古籍善本部的拍卖图录成品吧。”乔南希将桌上的图录分别递给她们二人,“上午好好熟悉下,然后跟昭昭对接工作。”
几句话,就把她们上午的事安排好了。
沈云微与李善言抱着两本厚厚的拍卖图录,往大办公室自己的工位走去。
拍卖图录的核心功能,就是为买家介绍拍品信息。
这方面的工作,各大拍卖行都很重视。所以拍卖图录所用的纸张都很讲究,里面的内容更是详尽。
沈云微快速浏览着拍卖图录,竞买登记须知是沈云微熟悉的,因为国外拍卖行一样如此。比如保证金规定,不同拍卖场次对应不同号牌,等等。
但大陆有一点不同,是沈云微很陌生的,那就是扉页上的行政许可决定书。
《北城市文物局关于中国扶光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举办中国扶光2024春季拍卖会文物标的审核的批复》
下面还有市文物局加盖的公章。
她继续翻页,很快来到拍卖图录里最重要的内容。
每件拍品的名称、年代、质地、形式、尺寸……还有估价(区间)、来源、过往的流转记录、文献参考等等信息。[1]
绝大多数拍卖图录,都是在拍卖会现场发放,以便到场的买家迅速了解本季拍品信息。
在秋拍筹备初期,古籍善本部就已经将信息汇总。
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对拍品信息进行考证与深入研究。
他们要确保信息完全正确,也需要找到更多的拓展信息,丰富原有的内容。
做这方面工作,一般也只有两个渠道。
一是扶光自身的数据库,二是线上图书馆与北城当地的艺术博物馆。
李善言虽然之前是央美的,但看起拍卖图录却觉得很生疏,多亏沈云微这个曾经短暂实习过的同伴,能让她请教一二。
但与之相对,李善言的美学素养很高,在看具体拍品时,总有特别的心得,也与沈云微交流分享。
拍卖图录厚厚两本,两人一上午看下去,其实也只是看了皮毛。
但原本的目的就不在于对内容的学习,而在于对整体框架结构的把握。
她们浏览时,大脑就好像已经在进行一场演习,在自行编制拍卖图录。
到了下午,乔南希将模板发到她们的邮箱,她们开始正式上手。
为了不出差错,她们很是谨慎小心,简单几行字都反复核对,因此进度很慢。
乔南希偶尔过来看两眼,倒是没有开口催促她们,而是夸她们做得很专业,还叫其他同事过来指导她们。
整个下午,沈云微只去了趟洗手间,其余时间都花费在编制拍卖图录上。
看电脑屏幕太久,眼睛开始泛酸,沈云微低头揉了揉太阳穴,随之看到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
是秦砚修的消息:“听陈姨讲,你早上起晚了?”
“啊对对对!”沈云微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车还孤零零停在那处,顺手就请秦砚修帮忙,“最后我骑自行车及时赶到公司了,但是车还没开回来,你派个司机帮我开到我公司楼下吧,备用钥匙在我梳妆台上,你找找。”
“好。”秦砚修答应,“发我地址。”
沈云微当即将上午她发给自己的地址转发给了秦砚修:“谢喽。”
“今天几点下班?”他又问。
“今天稍微晚点,五点半左右。”沈云微回完才想起提醒他,“你别让司机等我,不用那么麻烦。他开到楼下停车场就行,我自己回家。”
几秒钟后,秦砚修只简单回了一个字:“嗯。”
事实上,沈云微以为的五点半下班,还是乐观了点。
等她与李善言一起走下楼时,已经快到六点。
刚一出大厦,沈云微就瞧见自己的车停在楼下正前方。
粉色豪车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但沈云微浑然不觉,只顾着拉李善言一起走过去。
“善言,你家具体在哪儿?我送你回家。”
沈云微一边说着,一边在包里找车钥匙开门,可门自己开了。
秦砚修从驾驶座上下来。
“你怎么来了?”沈云微一愣,“司机呢?”
“他们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一时赶不回来。”秦砚修温声解释。
“好吧。”沈云微看到他已经打开副驾驶那侧的门,可却没打算坐,而是另拉开后排的车门,“善言,你先上车吧。”
“这位是……”李善言腼腆地望了眼秦砚修,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沈云微顿住好几秒,最终别扭地介绍,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我老公。”
第22章
沈云微刻意放轻且含糊的声音,让李善言很难听清,无比茫然:“什么?”
“我是她老公。”
不等沈云微开口,秦砚修格外淡定地自我介绍道。
这种介绍,在李善言听来,似乎有种强调意味。
而沈云微发觉躲无可躲,只好大方承认:“上个月结的婚,他叫秦砚修。秦砚修,这是我同事,李善言。”
李善言不擅长社交,且多少也听过秦砚修的名字,便更加拘束。
于是双方互相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云微,谢谢你。”有秦砚修这个生人在,李善言生出退意,从不远处推来了自己的自行车,“但我还是自己骑车去地铁站吧,不然明早我也不方便。”
“这点我想到了,先开到你平时那个地铁站口锁车就行。”沈云微望向秦砚修,“善言的自行车是可折叠的,能帮忙放到后备箱嘛?”
秦砚修并未回答能与不能,只是从李善言手中接过自行车,折叠起来后放进了后备箱。
这个问题一被解决,李善言没了推辞的借口,只好上了车。
怕李善言不习惯,沈云微特意没有坐副驾驶座,而是打开了后排左侧车门,坐到了李善言身边。
等秦砚修将折叠自行车安置好,回到驾驶座后,才发现这点,不由眉心轻跳。
车子一路开到早上与李善言遇见的那个地铁站口,接着又往李善言所租住的小区开去。
全程只有后排的两个女孩在说话,二人聊着工作。
管培生项目结束后,她们就可以根据自己的职业发展兴趣和扶光拍卖行的实际需求,进入合适的部门定岗。
虽然现在还为时尚早,但聚在一起也难免聊起她们各自对哪个核心业务部门最感兴趣。
沈云微最爱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李善言则更倾向于中国书画大类。
自然,在其位谋其事,她们对目前的古籍善本部也怀有极大的热忱。
这两天短暂接触拍卖行的有关事宜后,沈云微发觉,拍卖行是个真正入行后,需要从头开始学起的行业。
这一行的知识浩如烟海。
就像她们今天在编制拍卖图录时,多有感慨。
图录上的拍品,并不经常在博物馆或者画廊出现。
这些大众眼中的藏品丰富的场馆,实际上经手的艺术品数量很有限,与拍卖行所接触到的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拿扶光拍卖行举例,它每年进出交易的艺术品数量,达上千件。其中涉及的金额之大,更是难以计数。
沈云微低头在手机上看起扶光今年春拍时的集锦视频,无数线上线下场次,无数拍品成交。
乔南希作为首席拍卖师,无疑是最耀眼的存在,一次次微笑示意,抬手示意加价,她从容不迫,举止得体,进退得宜,将拍卖会节奏控制得很好。
“其实我最想实现的,还是成为一名拍卖师。”沈云微抬眸时,眼中满是憧憬,“秋拍正式开始后,就可以去现场看Nancy姐啦。”
“Nancy姐是很厉害。”李善言也道,“尤其是她穿旗袍的时候,简直和拍品的古色古香融为一体。”
“对了。”李善言转向沈云微,“我听说Nancy姐是被她师父带入行的,应该是大佬级别了,而且是那个人的唯一弟子。”
“叫什么呀?”沈云微一愣,“这种人物,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李善言摇摇头,认真回想,“我是去年大量搜集有关扶光的资料时,看到一篇采访Nancy姐的报道。她说她能获得现在的成功,多亏她师父对她的栽培,那是她最感激的贵人,也是她认为最优秀的拍卖师前辈。”
“能让Nancy姐这么评价的人……”沈云微赞叹又好奇,“好想见一见啊。”
李善言也道:“但愿有朝一日能见到。”
她们虽然如此说,可在报道的字里行间中,也能体会到那位前辈大佬很可能已经半隐退,只怕再难见到,不禁双双叹了口气。
而前排驾驶座的秦砚修,听到身后二人的聊天,也叹了口气。
他面上显露出几分怅然,原因却与她们不尽相同。
在开车时,秦砚修偶尔会瞥向右侧的副驾驶,默然间,觉得身边好空。
从前十年都不觉得,可现在,他觉得好空。
空虚,亦或是失落,与后排的说笑声对比鲜明。
“啊……对了!”沈云微想起要紧事,“早上你帮我扫的共享单车,是不是还没还?”
早上太匆忙,沈云微骑到公司楼下时,着急上楼,所以根本没时间去指定地点锁车。
“还了。”李善言解释道,“我在手机上看,上午快下班时,被人骑走了,我就点了远程还车。”
“租车花了多少钱?”沈云微随之问道,“我转你。”
她这是人生第一次骑共享单车,对收费标准并不了解。
李善言却摇摇头,很不好意思:“算了,没多少钱,不用给了。”
推让间,秦砚修已经在李善言家楼下停了车。
李善言下车后,执意不肯说金额,只挥手与沈云微告别,就上了楼。
但等她从电梯里出来后,还是收到了沈云微的红包。
红包名:“幸运小红包”
“谢谢善言,认识你很开心~”
这句话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猫咪emoji,怎么看怎么可爱。
回到出租屋的李善言不禁笑了下,最终点了接收。
“本来想多转点,可又害怕她有负担。”沈云微向秦砚修解释,“所以只转了一百,还好她收了。”
“她还回我了!”沈云微笑道,“她叫我云微宝宝哎,好可爱。”
“嗯,可爱。”
男人没头没尾的一句,让人分不清是指这种昵称可爱,还是其他。
下一秒,沈云微发觉车一直停在原地没动,便拍了拍秦砚修的座椅:“咱们快点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秦砚修却仍没立刻动身,而是委婉地问起她:“后排坐着舒服吗?要不要调整下?”
“不用了。”沈云微低头玩着手机,“后排挺舒服的。”
她是摆明了一动不想动,秦砚修不语,默默发动引擎,车子很快驶离小区,隐入无边夜色中去。
两人回家吃完晚餐,沈云微刚要回房,就见Astra朝自己跑了过来,站起身要与她玩,如果沈云微不理睬,它就誓不罢休。
秦砚修看到它活力旺盛的样子,不由皱眉:“下午没遛狗吗?”
“秦先生,下午照例遛过一小时的。”洛叔心中大喊冤枉,轻声道,“或许是Astra太喜欢沈小姐,这才来找她撒娇。”
“那也不像话……”
秦砚修略带斥责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云微抱了抱Astra的脖颈,正问起洛叔:“Astra有喜欢的玩具吗?我陪它玩会儿,可能总见不着人,太孤单。”
洛叔依言去Astra的房间寻找玩具,而秦砚修发现Astra的热情对于沈云微而言并非负担,也就妥协下去。
“要去哪里玩?”秦砚修问道。
沈云微打量一眼窗外:“外面天色太暗,就一楼吧。”
一楼会客厅很宽敞,木质地板不容易打滑,Astra跑起来很安全。
洛叔拿来了很多个Astra的玩偶。
其中Astra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沈云微低头瞧了又瞧,似乎很意外于玩偶的陈旧。
秦砚修看出她的疑惑,便在一旁解释:“这就类似人类幼时的‘阿贝贝情结’,兔子玩偶是Astra的阿贝贝。”
沈云微闻言,恍然大悟。
她听说过这个情结,乍一听很怪的名字,其实是谐音,即幼儿抱着被子喊出的“啊,被被”。
被子就是幼儿心中“妈妈”的象征体,其存在是为了缓解分离焦虑,弥补缺失的安全感。
“怪不得Astra需要阿贝贝。我小时候好像也有阿贝贝,不过上小学时就不那么爱抱着了。”沈云微回忆起往事,接着随口问起秦砚修,“你呢?”
“我也有。”
回答时,秦砚修正拿着小兔子玩偶逗狗,垂下的眼睫遮住所有情绪。
Astra对小兔子玩偶有种特别的依赖,始终围着玩偶转。
玩偶是秦砚修送给Astra的第一个玩偶。虽然陈旧,有许多被修补的痕迹,但也拥有着Astra最熟悉的气息,能给它充足的安全感。
大概是因为,Astra曾是被第一任主人抛弃的狗吧,这种经历让Astra很需要安全感。
沈云微恍然觉得,刚才自己的那句话不太妥当。
因为幼时就与母亲分离的秦砚修,像极了Astra,估计秦砚修很容易因此伤怀。
“Astra会接飞盘吗?”沈云微转移起秦砚修的注意力,“会的话,估计玩偶也一样?”
“会,而且很擅长,很喜欢。”秦砚修将小兔子玩偶放到了Astra的身旁,站起身,温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Astra最心爱的阿贝贝,必然是不会用来扔来扔去的。
于是沈云微从旁边一堆玩偶中,选了个小巧的,当着Astra的面,往前方一抛。
Astra很是配合,立刻飞奔过去,迅速衔住玩偶,折返跑回沈云微的面前,讨赏般摇着尾巴。
沈云微将一旁洛叔留下来的宠物零食发给Astra,摸了摸Astra的头。
Astra并不护食,吃零食时,状态很放松,吃完后,还会把一直安静放在一旁的小兔子玩偶衔住拖到身边。
但每当沈云微抛出手中的玩偶时,它都会暂时抛下阿贝贝,很积极地跑去接空中的玩偶。
往返跑之间,Astra重重地呼着气,许多趟后,跑的速度明显降下去,回到沈云微与秦砚修的身旁卧下,伸出舌头呼气散热。
沈云微拿着梳子给Astra梳毛,突然问起:“秦砚修,你在Astra面前叫自己什么?”
“哥哥。”男人回道。
“不要吧……”沈云微颇有深意地望他一眼,“它才三岁半,你的年纪比它大两轮还要多。”
男人皱起眉,似乎很是不满:“嫌我老了?”
“这是事实。”沈云微笑起来。
“比起哥哥,更适合叔叔这种。”沈云微歪头看着Astra,柔声建议道,“或者叫爸爸。”
“爸爸?”秦砚修口中念着,眼底逐渐柔和下去,像是蒙着一层薄雾,低声重复道,“Astra的爸爸,妈妈?”
第23章
爸爸与妈妈。
本就充满温情的词语,在秦砚修的语气里显得愈发柔和。
就好像他急于抓住什么,又深深眷恋着什么。
“这么说也没错。”沈云微应了声,可又觉得男人话中还夹杂着其他情绪,“不过……”
“嗷呜……”
Astra的吠声,打断二人的闲聊。
沈云微一下子笑起来:“怎么Astra的声音不像狗,反而像小狼?”
“小狼看起来饿了。”秦砚修抬手摸着Astra的脑袋,温哑的嗓音带着笑,语气难得多了抹轻快,“狼妈妈管不管?”
“有这么称呼的吗?”沈云微忍不住横他一眼,嘀咕道,“你怎么不叫我狼外婆呢?”
秦砚修笑意更深。
饶是如此,沈云微仍带着Astra回了Astra自己的房间,舀了三勺狗粮放进狗碗里,又添满了清水。
Astra吃得很猛,这样大体格的边牧,实际上平时运动量很大,因此食量也很大。
喂饱Astra后,沈云微才与秦砚修一起上了二楼。
睡前互道晚安,似乎开始成为二人的固定项目。
道别后,沈云微看他是要进书房,而不是进次卧,不禁多问一句:“这么晚还不睡?还在因为工作的事发愁吗?”
“重组的事,有点棘手。”秦砚修言简意赅道,“我再看几份分析报告就睡。”
“你们集团竟然有重组计划吗?”沈云微好奇问起,“不过也对,我记得从你爷爷那辈开始,集团商业板块众多,但你们经常根据市场调整集团重心。最初你们侧重房地产开发,后来是更看重文化产业和网络金融,现在又有什么变动呢?”
她虽年纪不大,又在国外留学多年,但对北城企业的动态很是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惹得秦砚修那双蔚蓝眼眸不由自主透出惊异。
于是分享欲与进一步探讨下去的欲望,被无限拉伸。
“不错。那你应该知道,我们集团旗下还有家电子公司。近三年,利润一直下滑,很不景气。我派人去调研过,并不是人的问题,是发展方向出了问题。”
秦砚修双目微沉,愁绪极深:“集团自然不至于养不起这家公司,可改革才是真正治本的法子。”
沈云微听到这里,就已经察觉到,秦砚修近两日的苦思已经让事情有了眉目。
他果然显出从容的姿态,抬手从袖口捻起一根黑色的犬毛,唇角噙着笑,眼神晦暗不明:“眼下我打算集中力量发展高利润领域,比如人工智能。”
“这些我不懂,但想来……你们集团的那些智囊团成员在业界有口皆碑。”沈云微思忖道,“应该一切都会顺利的。”
秦砚修却略一皱眉,咬文嚼字般道:“怎么总说‘你们集团’?”
“那我说什么?”沈云微打开了主卧套房的房门,回眸一瞥,“盛国集团吗?毕竟用着你爷爷的名字,这么叫不太礼貌哎。”
“没什么。”秦砚修亦打开了书房房门,手上微顿,接着轻声道,“晚安。”
沈云微已经进了房,关门的一瞬间,听到秦砚修道“晚安”,自己也匆匆回了句,怕他听不到,还特意抬高声音:“晚安!”
秦砚修不禁在门口多停了几秒,轻笑了声,才走进书房。
由于事关重大,涉及九位数资产,还可能引起股市震荡,秦砚修电脑里收到的那几份关于重组的分析报告,写得格外冗长。
未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重组风险还要进行多轮商讨。
秦砚修想到这里,就不觉重新有了压力,右手下意识拉开抽屉。
整盒的卡比龙,除去上次抽掉的那根空出狭小的位置,其余一根未动,镀金边框泛出淡淡的光芒。
他抬指拿出一根,细而精致的烟身倚在他修长两指间,他微阖了下眼,镀银的登喜路打火丝滑,挨近半秒,就已被点燃,猩红的火星在昏暗灯光下格外刺目。
他原该凑近过去,可不知想到什么,始终一动不动,任香烟横在指间兀自燃烧。
半晌后,他在水晶烟灰缸中按灭了这根并未吸一下的烟,后将整盒烟都抛进废纸篓,抬眸专注地望着眼前的屏幕。
夜色暗涌,一如从前。
而孤独心境,似乎不似从前。
真正进入工作状态后,沈云微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她与李善言在开头几天进展缓慢,但熟能生巧,一晃到了周五时,上午已经能提前完成乔南希分配给她们的任务。
而乔南希很快也告诉她们一个消息,下午扶光拍卖行要开大会,算是秋拍筹备工作到达中后期,给大家加油鼓劲。
而扶光拍卖行的董事总裁兼CEO届时会到场,乔南希还特意强调了句,说这位人物,是扶光的实际控股人。
沈云微与李善言互望一眼,由此说来,这就是她们公司最大的老板了。
言语间,乔南希显得与这个人很熟很亲近,那不加掩饰的崇拜与钦佩,更是让人一眼看出。
待乔南希离开,沈云微就与李善言猜测:“Nancy姐的师父,不会就是扶光的老板吧?”
“不会这么巧吧?”李善言不太相信,“如果真是师徒,这关系早该传开了,怎么我们都没听说呢?”
说起扶光的老板,同时又是董事总裁兼CEO的梅贞,今年已经五十五岁。
她负责公司的整体运营,据说不爱在媒体前露面,尤其讨厌被拍照,因此媒体往往不拍她的正脸。
沈云微与李善言都看过有关她的新闻,可她究竟长什么样,却像是一个谜。
沈云微唯一熟悉的,还是扶光拍卖行官网上的那行字。
资深专家/董事总裁:梅贞(May)
“下午就知道了。”面对李善言的不同意见,沈云微则道,“Nancy姐既然这么说,如果真是她的师父,她肯定会向我们介绍的。”
在她们的期待中,下午的大会如期召开。
梅贞看样子是许久没来主持会议了,刚一坐下,场上就响起欢迎她的掌声。
而当沈云微凝神细看她时,目光很快为之一怔。
梅贞好眼熟,像是她从前在哪里见过。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米白色短西装,齐耳短发是蓬松微卷的,眼睛格外水润有神,举手投足间,浑身宛如披了一层温暖日光,是那样优雅知性。
沈云微渐渐想起来了,心里一喜,暗道有缘。
原来梅贞就是她在伦敦希思罗机场里曾经碰到的那位,恰如80年代经典秀场中走出来的女人。
由于长相年轻,保养得宜,沈云微原以为她才四十出头,没想到她就是今年已经五十五岁的扶光老板梅贞。
梅贞不喜将话说得冗长,嘉奖与鼓励的讲话,只讲了五分钟,大会的时长也比想象中要短许多。
散会后,乔南希朝沈云微和李善言招了招手,带她们出了会场。
见梅贞还在会场,两个女孩一步三回头,惹得乔南希轻笑:“别急,我是带你们去梅总办公室,她被人绊住了脚,抽身后就会回来。”
像梅贞这样把扶光拍卖行做到业界标杆的女前辈,自然会使人心生敬佩,渴望交谈。
特别是对于沈云微和李善言这样刚入行的新人而言。
闻言,二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乔南希往总裁办公室走。
这是她们此前从未踏足的领域,两个人谨慎且小心。
乔南希却与她们很是不同,直接从桌上拿来两罐蜂蜜,要送给她们。
“梅总不吃蜂蜜,就把朋友送的三罐转送给了我。”乔南希笑笑,热络道,“这是澳大利亚赤桉蜂蜜,我想着你们可能也喜欢,就各送一罐吧。”
“Nancy姐,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李善言下意识就站起身推辞。
“这有什么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乔南希在总裁桌正对面坐下,“拿着,我这个导师,该多多照顾你们,就像梅总一直照顾我一样。”
李善言咬咬唇,还是心中不安,又要起来,却被沈云微按住了手。
“那我和善言就收下了,谢谢Nancy姐想着我们,也谢谢千里迢迢给我们带回这份甜蜜的梅总。”沈云微笑着道谢。
“你们收下就对了。”乔南希满意点头,接着闲不惯一般,又站起身,准备泡茶。
沈云微拉拉李善言的手,算是提醒,二人也跟着起身,过去要帮忙。
但乔南希摆摆手,玩笑道:“不用你们,过去安心坐着等吧,不然要是让梅总看见,肯定要说我拿架子,使唤新人。”
二人看她主意坚决,也就坐回了茶几旁的矮沙发上。
看着面前的蜂蜜,李善言小声说出疑惑:“既然是朋友送的,梅总为什么自己不吃呢?”
沈云微回想起当时与梅贞的对话,轻声回她道:“因为梅总蜂蜜过敏。”
这样细节的隐私,沈云微竟然知道,李善言不由一惊:“云微,你竟然认识老板吗?”
“谈不上认识啦。”沈云微笑道,“一面之缘。”
从没想到,在异国他乡只见过一次的人,还会再次相见。
而且对方还是她的老板。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后,梅贞终于推门走了进来。
她依旧如台上那般气质出众,雍容典雅,但私下里却更多了几分亲和力,朝着她们三人微笑。
“梅总好。”三人异口同声。
梅贞一一望过去,先与近处的李善言握了手。
然而随后,她的目光在瞧见沈云微时明显一滞,反应几秒后,透出难言的惊喜。
“梅总,好久不见。”沈云微先一步向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梅贞也莞尔一笑,朝她伸出手来,“现在该叫你……沈小姐。”
看样子,她已经观察到了沈云微脖子上挂的工牌。
乔南希很快看出她们之间见过面,调侃道:“我还说要向梅总介绍我的两个学生呢,没想到梅总自己就认识了一位。”
沈云微可不敢让老板这么客气,连忙握住梅贞的手,十分敬重地道:“梅总,我是您的员工,叫我小沈,或者沈云微都可以。”
“好吧,云微。”梅贞望着她,语气亲切,又望望旁边的李善言,道,“早听Nancy说起,她得了两个宝贝徒弟,说要好好培养。之前我没向她细问你们都叫什么,现在可要仔细记住你们的名字。”
梅贞的双眸望向李善言,唠家常一般多问一句:“年轻人估计只顾着事业,扶光大大小小的事情很琐碎。这一进扶光,谈恋爱的时间都没了吧?”
“梅总,我还是单身呢。”李善言脸一红,因为腼腆,没有继续接话。
于是梅贞转向沈云微:“那你呢?云微。”
梅贞望着工牌上的名字,笑了笑,柔和的声音因这个笑而轻轻发颤:“听说,你和秦家的长子结了婚,他叫秦砚修。”
第24章
沈家与秦家联姻的事,在北城上流圈子里是个大新闻。以梅贞的人脉,听闻此事也并不稀奇。
于是沈云微点点头,简单道:“是,我们上个月结的婚。”
“那该祝你们新婚快乐。”梅贞望着她,眼底浮现出一种特别的温柔与怜爱,“云微,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和你们夫妻二人一起吃个饭。”
“谢谢梅总。”沈云微笑道。
所谓一起吃饭,多半是因他们两家家世显赫,梅贞才额外客套几句。
沈云微可不认为,自己的老板是真要邀请她与秦砚修共进晚餐。
闲聊还没太久,门外隐隐传来人声。
身为董事总裁的梅贞事务繁忙,来找她的人实在太多,她无暇再继续招待沈云微等人。
于是乔南希带她们离开,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知道你们好奇,其实告诉你们也无妨。”一进门,乔南希就挺开门见山,“梅总就是我的师父。”
这句话让沈云微和李善言都为之一震,但也算情理之中。
从刚才乔南希在总裁办公室的举动来看,就知道乔南希与梅贞关系极为深厚,远超普通上下级。
“我是在法国认识师父的,她和我妈妈是朋友。那时候还没有扶光,而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乔南希回忆起往昔,“十多年后,是师父领我入行,也是她把我带到台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去机场接她时,她说我已经青出于蓝,可我心里……一直为她可惜,可惜她那么早就决定不再做拍卖师,转到了幕后。”
“可她自己好像并不遗憾。”乔南希笑了下,“因为她一手创立了扶光。”
沈云微想起网络百科上的资料。
扶光拍卖行是北城第一家拍卖行,成立于1997年。
也就是梅贞二十八岁那年。
“跟你们说这么多,只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带学生。”乔南希缓缓道。
看到她们惊异的眼神,乔南希笑了:“很惊讶吧?但我确实一直没参加管培生项目,这回是师父劝我,说我不趁着年轻有精力时带几个学生,就可惜了。”
“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参加项目,还牵了头。师父说,好苗子要选一选,所以我很认真地选了你们两个。”乔南希又道。
“Nancy姐,我们是你选中的吗?”李善言有点不敢相信。
沈云微也有些意外,她们都觉得这种导师制度是随机分配,却没想到,乔南希有进行过认真挑选。
而按照她首席导师的地位,她很可能是第一个挑选管培生的人。
“当然,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好苗子,身上各有一些我喜欢的特质。”乔南希微笑着望向两个女孩。
沈云微与李善言的性格其实很不同。
就像此刻,虽然同样都是在思考“被选中的原因”,但沈云微从容而平和,李善言则有些许迷惘与紧张。
“好了,都早点回家吧,以后日子还长,慢慢想。”乔南希指了指她们放在茶几上的蜂蜜,“两位宝贝,别忘了拿。”
待她们走到门口,乔南希才想起件要紧事,叫住她们,食指贴在红唇上,比出“嘘”的手势:“我和梅总的师徒关系,还请保密。”
她顿了顿,像是在解释:“梅总习惯低调,不想走在台前受人瞩目。”
闻言,二人都点头答应。
乔南希可谓是扶光在媒体前一等一的“红人”了,如果让外界扒出这层关系,估计梅贞再难得到清闲。
而乔南希将这个秘密独独告诉了她们,也可见她对她们的信任。
身为职场小白的她们,心里涌出一股感动,第一次在Nancy姐身上真正找到了那种“姐妹”的归属感。
虽然拍卖行为了秋拍的事十分忙碌,但在乔南希的意见下,古籍善本部还是尽可能给了众人完整的双休。
沈云微原和秦砚修商量着,这两天要一起去医院陪秦砚修的爷爷,可周六一早就接到大姐沈云夷的电话。
沈云夷早就同她说过,近期会回意大利。
可她看着沈云夷一直未走,只当大姐是被爸妈和二姐劝住。
谁知,大姐最后还是要离开。
沈云夷早早订了周天下午的机票,可是没告诉父母,是打算着一个人悄悄走。
然而,两个妹妹太了解沈云夷,自然瞒不住,得知情况都说要送她。
无奈,沈云希为SG集团而忙得焦头烂额,临时的周末会议打乱安排。
于是只剩沈云微一个,明天去送大姐,又因为她心里实在舍不得,接到电话后,立刻就跑回了沈宅小住。
一两日里,沈云微听大姐感慨最多的话,就是:“北城哪里都好,就是待着太容易想到从前。”
到了周天上午,大姐悄悄收拾好了行李,派沈云微的保镖乔姐避开人运出去。
随后大姐以外出散心为由,挽起沈云微的手,在父母的微笑下双双出门。
临出门时,沈云夷回眸一望,接着戴上墨镜,上了院中那辆早就等候在那儿的车。
“小妹,总感觉爸妈这两年见老了。”沈云夷垂下眼眸,“好不容易你回国了,我却又走了,还瞒着他们,我是不是很自私?”
“没什么自私不自私的。”沈云微握紧了大姐的手,“他们确实更想咱们三姐妹都在国内发展,可如果你在北城待着不开心,也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她想开解大姐,看大姐表露忧伤,更是心中不舍:“大姐,这次要去待多久呀?”
“很久很久。”沈云夷将时限说得无比辽远。
若是平时,沈云微总喜欢玩笑几句,逗逗大姐,可今天却说不出一句俏皮话。
机场送别时,沈云微抱着大姐忍不住哭了,大姐倒是“坚强”,始终戴着墨镜,轻拍着沈云微的肩膀。
沈云微总感觉脖颈处有一丝丝凉意,湿润的,渗入她领口的衣衫。
良久后,沈云微听到大姐一声叹息:“真好,这下真是一别两宽了。”
沈云微不觉得这样的话是说给自己听,“一别两宽”的形容更不适合家人。
大姐过于伤感的言语,让沈云微只能想到一个人,且很快为此生出强烈的恼火来。
“都是为了这个狗男人!”
送别完大姐,沈云微和女保镖乔姐一起走出机场大厅。
她的咬牙切齿,乔姐只当没听见,淡定地发动引擎,恪尽职守送她回家。
然而她很快又来了一句:“哎呦呦,真是风光无限,狗男人粉丝一千多万。乔姐,他这是买粉了吧?”
摆明了是在看野岸的微博主页。
沈云微指名道姓,让乔姐不得不硬着头皮搭腔:“三小姐,可能买了点吧,但内娱顶流的粉丝多也很正常,更何况他有实力,我看今天他不还上了热搜第一吗?”
和知根知底的人聊天就是好。
双方谁都没说出具体在聊谁,可就是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又上热搜?”沈云微无语地点开微博,“住热搜上了吗?”
点开后,微博页面的热搜第一赫然写着:
#野岸留学#爆
底下一列则是:
#野岸退圈#
#经纪人辟谣野岸未退圈#
#野岸只是深造不会停止创作#
#野岸读研#
#野岸意大利#
……
这是怎么回事?
沈云微在广场上随便点进一个野岸粉丝的微博,粉丝转发了一位大粉的爆料。
所谓爆料,看上去三分真实七分脑补,说野岸是因为年初录制一档音综时,发觉自己还有太多提升的空间,又一直向往意大利的音乐殿堂,于是下定决心申请了意大利的音乐学院。下面还具体分析了野岸最有可能去哪个音乐学院。
评论区也有路人闯入,不明情况地质疑:“意大利的音乐学院基本都要会意大利语,这他会?”
沈云微刷新了下,看到粉丝几乎秒回:“会哦,野岸意大利语B2。”
B2?
真的假的?
沈云微没想到野岸会这种小语种,在她的印象里,擅长意大利语的,只有……
大姐沈云夷。
“三小姐,你是回家呢,还是回家?”前排乔姐正在讲谜语般问起她。
她被问得发懵,后来总算明白了乔姐的意思。
是啊,和秦砚修结了婚之后,在“老家”之外,她又多了一个“新家”。
“当然是回‘老家’喽。”沈云微眯起眼睛,想了两秒,又改变主意,“算了,我一个人回去,真不知道怎么跟爸妈交代,还是回‘新家’避避风头吧。”
“哦对了……”沈云微喃喃自语,“那家伙在医院陪爷爷呢,应该不在家吧。”
乔姐近日很少与三小姐沈云微见面,不了解现阶段她与秦砚修的关系如何,还当他们是最开始那么僵,以为秦砚修不在家,沈云微巴不得回家躺着。
却听沈云微懒散地下达命令:“先去医院吧。”
与此同时,某私立医院中。
正看着爷爷午休的秦砚修,发觉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一阵振动。
怕影响爷爷休息,秦砚修立刻按了挂断,然后轻声走出病房。
走廊里,秦砚修又走出好一段距离,这才垂眸认真看了眼来电记录。
“秦牧”
秦砚修立刻按了过去,对方几秒钟后接通,温声问道:“还在医院吗?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确实还在医院。其实早就能出院了,但老爷子不想回老宅,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秦砚修无奈道。
堂兄弟几个,工作都忙,平时少有联系。但秦砚修与秦牧挺熟,说起话来并不十分客气,有时倒也能说上几句心里话。
“本来想在老爷子出院时就去探望,但家里孩子太小,我总不放心去外地,也怕絮絮劳累。”秦牧解释着,接着又道,“但你可能不一样。来繁城聚聚吗?我们谈谈合作?”
果然商人重利,兄弟之间聚在一起也会兼顾赚钱。
秦砚修轻笑了声,嗓音却渐渐沉下去,透出眷恋:“但我好像……也抛不下这边。”
“抛不下?”秦牧似是听到了极稀有的字眼,敏锐地猜出缘由,“因为新婚吗?”
秦砚修不语,仿佛默认了。
“记得几个月前,你还对我说,一桩联姻,相敬如宾即可。”秦牧悠然道。
第25章
秦牧的客观陈述,让秦砚修无法反驳。
相敬如宾,夫妻间交往如同宾客般客气。
这曾是秦砚修对于自己婚姻的定位与期许。
决定与沈家的三小姐沈云微联姻后,秦砚修早就打定主意,要将沈云微好好供起来,彼此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可如今才过去一个多月,他从秦牧口中听到这一自己曾经说过的词时,竟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实在不愿与沈云微客气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心里在意,才会抛不下。”秦牧看穿他一般说道,“其实只要人对,进入婚姻的方式并不重要。”
有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秦砚修还处在自我迷茫中,可秦牧却是精准地将重点点到了人的身上。
让他改变对婚姻的态度的,是沈云微。
也只有沈云微。
“早知道你这么看重这段婚姻,我们该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可惜已经错过,再过些日子,我们一家会来北城,恭贺你们新婚之喜。”
电话那头,秦牧又道。
“这你们不用太介怀。”秦砚修立刻体谅道,“家里的情况我不是不知道,前些年因为生意上的事,我父亲跟你父亲闹得不太愉快。婚礼这种场合,来了就少不了彼此客套。你不愿意见他,也是情理之中。”
“我确实不愿见你父亲,但那是因为他这个人做事不干不净。”秦牧谈起父辈的事很是坦荡,自己的心思也并不隐瞒,淡漠道,“一切与秦仲钧无关。”
“也对,这些我也明白。”秦砚修道。
论起与父亲的切割,秦家没有人比秦牧秦泽两兄弟做得更干脆。
秦砚修知道内情,当年秦牧父亲秦仲钧可以说是害死秦牧母亲的始作俑者,秦牧的恨意可想而知。
但秦牧在电话里公然评价秦世昌做事不干不净,秦砚修这个做儿子的,却也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只因秦砚修深知自己父亲的为人。
“对了,你母亲的下落,你还有继续找吗?”秦牧突然问道。
秦砚修闻言,沉默良久,才道:“我打算放弃了。”
他浅淡的语气里透出无力,让人判断不出他此刻说出的决定是真心还是假意。
于是秦牧又问出一句:“你真的相信就如你父亲所说,当年你母亲嫌弃你,所以一走了之,将你抛弃吗?”
这话问到了秦砚修的痛处。
他的呼吸声加重许多,情绪也少有这样焦躁不稳定的时候。
“我不想相信。”他深叹一口气,兀自答道。
如果相信,他就不会在这些年派人暗中寻找母亲。
可如果完全不信,他的寻找该更加积极一些,而不是推进得如此缓慢,透着认命。
“可我没有多少线索。”秦砚修沉声道,“我只有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她的名字。父亲说她过得很好,其余的从不向我透露。”
“我不知道她在世界哪个角落,我记住的名字都未必是正确的字。”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更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我。”
“秦牧,有时候我真觉得再找下去,未必能找到我想要的结果。”秦砚修发出一声苦笑,“如果她真的在意我,会直到我三十一岁,都不来找我吗?”
秦砚修生母留下的线索是那么少,且都是秦世昌告诉秦砚修的,秦砚修找起来自然困难。
可旁人如果是要找秦砚修,却是十分容易。
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从来都是母亲找他更方便,更容易。
只看她愿与不愿罢了。
在多年间断断续续的寻找中,秦砚修逐渐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的执念跟着动摇,由此心结更深。
“有些事未必像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秦牧开解道,“我母亲曾经见过你母亲一面,那时你刚出生。多年后,她还感慨你母亲那么爱你……”
“是么?”秦砚修眼底一片黯淡。
秦牧知道他情绪不佳,可该说的话还要说下去:“我只是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的境遇有点相似。我的母亲已经早逝,与我天人永隔。但你的母亲还在。”秦牧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希望。”
“谢谢。”秦砚修启唇道。
秦牧说的不错。
他迫切想要知道当年母亲离开他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想要证明母亲并没有不爱他,并没有抛弃他。
如果他停止寻找,那他将永远都得不到真相,也永远无法证明这些。
“爸……”
不远处的病房门口,传来秦砚修父亲秦世昌的声音,继母裴洛珠的尖细嗓音也混杂其中。
喧哗一片,让秦砚修不禁深皱起眉。
他快步走了过去,但一行三人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
秦砚修正要推开门,便听到父亲笑着对爷爷道:“爸,别生气呀,这也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一家人过来看你。”
一家人。
这从来都是秦砚修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字眼。
当着他的面时,秦世昌并不会这么讲。
而趁他不在,便能这么刺刺地脱口而出。
但秦世昌没有说错。
他们夫妻二人,加上从小带大的女儿秦思敏,才是真正完整的一家三口。
而他,其实更像是一个多余又尴尬的存在。
回想过去那些年,父母因故在他三岁那年分开后,父亲一心只为工作,却又不愿意把他给他爷爷抚养,执意自己带着。
那个偌大的家,实际只住着父亲与他。
父亲是不愿分出精力照顾他的,总是惯性地将他交给家里的保姆们。
那时秦砚修觉得保姆阿姨们很亲切,因为一年里他见保姆阿姨们的时间,可要比见父亲的时间要多出数十倍不止。
然而等秦世昌发觉,秦砚修待自己不如待保姆亲近时,又在一夜之间将那些保姆开除,从此定下每一年换一批保姆的规定。
秦家老宅从此多了条佣人间彼此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忠于职守就好,还是不要和家里的少爷有什么超出工作之外的亲近。
于是秦砚修最盼望的,就是假期时去秦家的山庄见身体不好的爷爷,那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感知到的温暖。
爷爷再迟钝,久而久之也感觉出他受了秦世昌忽视,于是从疗养身体的山庄搬回秦家老宅。
但没过太久,秦世昌就与裴洛珠结了婚,后来有了女儿。
秦思敏降生后,秦砚修才发现,原来父亲是能记住儿女的生日的,还会特意给秦思敏庆祝。
裴洛珠实际上是个爱浪漫的女人,很爱过节,他们三人总会一起庆祝节日。
其中大多数时候,他也在场,会沉默在角落,看着他们三个人说说笑笑。
他们三人的热闹,与秦砚修无关。
每一个节日,似乎都在提醒他,他是个多余的人。
于是他宁愿不过节。
过往数年的记忆,与此刻听到的人声相重合。
秦砚修听到爷爷不满地打断了父亲的话,道:“砚修也是你的孩子,怎么总待他那么冷淡?”
“老爷子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是吧。”秦世昌不高兴道,“是我冷淡,还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冷淡?看着我就像是看仇人,结婚后好像更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我看他就是先天冷血,心里没亲人,没我,也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