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公主这才满意,然后大声宣布道:“皇兄往日对母后不孝,如今就应该让他知道他的错处!”
李秉璋:“言之有理。”
穆清公主心里得意:“快快快,宣皇兄!”
往日皇兄总是四平八稳的样子,今天她可倒要看看他还得意的起来吗!
第56章 赌约
阿柠听穆清公主这话, 知道她有点落井下石,她便求助地看向李秉璋。
李秉璋了然:“你皇兄的事,我自然会彻查, 该他的罚, 一点都跑不了,不过如今我们才和你娘相认, 暂时不必理会他, 白白扫了兴致。”
穆清公主一想也对,皇兄那性子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他非和阿娘过不去,白白惹阿娘不快罢了, 如今暂时不必搭理他,反正自己承认阿娘, 父皇也承认,皇兄怎么样随便他就是了!
她将李君劢抛在脑后, 亲亲热热地搂着阿柠,越看越喜欢, 喜欢之中有些心酸, 心酸外更多是激动。
从她有记忆起,自己便是没娘的孩子, 父兄虽然好,可那到底不一样, 如今总算有了,真是恨不得钻进她怀中永远不出来!
不过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便自阿柠怀中仰起脸,问李秉璋:“父皇, 那我阿娘还是医女呢,这怎么办?”
李秉璋听这话,便看着阿柠,道:“你觉得呢?”
于他来说,世间的名分诰命,全都是虚无的,唯独阿凝本身才是最要紧的。
他要阿凝陪在自己身边,要陪伴一辈子,而且要名正言顺,而为了这个名正言顺,他自然会倾尽所有。
当然也不需要倾尽所有,他能给的都会给,关键是看阿凝自己的意思。
阿柠没想到穆清公主突然提起这个:“我和你父皇提过了,我其实还是习惯如今的身份。”
穆清公主有些失望:“如今的身份?”
阿柠挽着穆清公主的手,温声细语地道:“我得了这样的机缘再世为人,虽说出身市井,可我这一世的爹娘都极好,我不舍得他们,而且我现在学针灸,读医书,倒也津津有味,这些都是我没办法舍弃的。”
这么说着,她看向李秉璋,却见李秉璋神情温柔缱绻,正专注地听自己说。
她便有种感觉,这个男人对自己是足够包容的,随便自己怎么样,他都会纵容。
她笑了笑,道:“况且我想着,若突然有个什么,别人也会觉得怪异,甚至会觉得怪力乱神耸人听闻,毕竟这是大昭内廷,万不可滋生什么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李秉璋:“阿柠说的有道理。”
穆清公主重重点头,很是赞同地道:“对,阿娘想得周全!”
她这么说着,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要不这样吧,可以对外宣称阿娘照顾我有功,先封一个妃子,等过一段,便是皇后了,如何?”
对此李秉璋没想法,他只望着阿柠:“如何?”
阿柠迟疑了下,才点头:“嗯,可以。”
她这么一点头,李秉璋的心便染上甜意,他笑:“好,那就先封妃,我马上便命人拟定圣旨。”
穆清公主:“父皇,你打算给我阿娘封什么妃呢?”
李秉璋也不太确定:“贤妃?”
穆清公主:“贤妃是什么妃?”
李秉璋:“如今恰是冬月,我会下旨召内外命妇皇亲国戚前来赤扈山享用温汤,届时请明太妃操办一场宴席,到时候你阿娘露个面,我便可以正式下旨敕封,等年后,借着开春时,便是贵妃,端午节后万寿节,便是皇后了。”
若是以往,依他性子自然不需要如此周折地掩人耳目,不过有了阿柠,他便有顾忌。
穆清公主听着,拍手赞同:“好!就依父皇说的办!”
阿柠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那父女二人已经将她以后的路子都设想好了,她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事不宜迟,李秉璋已经召见秉笔太监前来,拟定圣旨。
穆清公主和阿柠一起坐在左厢房,上了软榻,两个人偎依在那里说话,母女二人自然有许多亲密话想说,说说这十年,说说穆清公主小时候,说着说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人世间有生离死别,寻常人等哪个能有机缘起死回生,如今这天大机缘却叫阿柠遇到了,以至于圆了往日遗憾,这会儿搂着这稚嫩娇软的小女儿,哪里能不喜欢呢,恨不得将她揉在怀中。
这么说了好一会,便听外面女官来回话,说是叶宣怀来了。
穆清公主往日自然喜欢叶宣怀的,不过如今却是不太待见,道:“这会儿来搅扰什么,没看正忙着,让他不必来回话了。”
阿柠笑,抚着她的发,温声道:“他既来了,必是有事要说,你让他来就是了。”
穆清公主听阿柠语气中仿佛有些不赞同,生怕她不喜自己,便跟扭股儿糖般缠着阿柠,口中软声软气地哼唧着:“谁让他非这时候来,咱们正说话呢,”
说着,到底是命人传话,很快叶宣怀来了。
他单膝跪在那里,低垂着头,说起监牧场的马送到了。
穆清公主一听,眼睛放光,立即拽着阿柠道:“阿娘,走,我带你去看看。”
原来这赤扈山西侧浅水成片,水草肥美,且丘壑起伏,最适宜养马,便是大昭四州十九关军镇中的一处,此处设有监牧,养马一万三千匹,其中自有一些上等御马是专供燕京城皇亲国戚调用的。
如今穆清公主要用,监牧所早挑选了性情最为温顺的马匹,并派了经验丰富的马奴供穆清公主挑选。
阿柠见她兴奋得很,自然也不想扫兴,便也应了,当下母女两个出去寝殿。
这边李秉璋刚拟定了圣旨,命人快马加鞭发送内阁,之后立即回来,一进寝殿,发现阿柠不见了。
问了问才知,是被穆清公主拽出去的,要骑马。
他面沉如水,斥道:“简直胡闹,阿柠怎么能骑马,若是摔了怎么办?”
他匆忙吩咐几声,自己大踏步追出去。
穆清公主牵着阿柠的手往外跑,跑了一会,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阿柠停下脚步:“你干嘛走这么快?”
穆清公主咬着唇,贼兮兮地看后面:“万一父皇不让你出来怎么办呢?”
阿柠:“怎么会呢。”
穆清公主在心里哼了声,之后故意歪头看着阿柠:“阿娘,如今我们总算相认了,你可得多陪陪我,是不是?”
阿柠怔了下,只觉得她睁着澄亮的眼睛,无辜又委屈。
她心疼坏了,忙道:“那是自然。”
穆清公主:“可是若父皇一直霸着你,该怎么办?”
阿柠保证:“穆清,你和你父皇不一样,他不会霸着我,我也会多陪陪你。”
穆清公主听了,便发出欢喜的声音:“好,那你陪我骑马!”
说着,不由分说,便拉着阿柠往外跑。
李秉璋紧随其后,也准备前去马场,不过行经马场时,恰好看到李君劢,正闷闷地在那里捏着缰绳,抚着马耳朵。
小小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织锦紧身衣,神情萧瑟落寞,简直仿佛这天下人抛弃的模样。
李秉璋觉得可笑至极,但又想起阿柠的话。
她说,觉得李君劢有些像年少的自己。
此时的他看着这样的李君劢,忍不住想,像吗?
他并不认为父子两个有半分相似,不过看着这一身孤寂的少年,他到底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这时,李君劢也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缓慢抬眼看过来。
视线相对间,李君劢淡淡地别开了脸。
李秉璋:“哦?”
李君劢不吭声。
李秉璋:“走,跟我前去马场看看。”
李君劢倔倔地道:“不想去。”
李秉璋不容置疑:“不能不去。”
李君劢抿唇,低头道:“是。”
当下父子二人前往马场,待到了后,却见母女二人已经到了,早有马仆牵了十几匹马,并逐个介绍,供她们挑选。
李秉璋远远地看着,冬日苍茫的马场中,阿柠一身华贵的白貂绒大氅,风吹起,一抹织金妆花缎褶裙底若隐若现。
他便觉自己的心被一下下挠着。
这时候会想起昔日在陇地,想起稚嫩娇弱的她如何跟随自己一路颠簸。
李君劢从旁自然感觉到了,他发现父皇一旦见到那女子,视线便黏在对方身上,根本挪不开。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
这时,李秉璋却突然开口:“君劢,我们打一个赌吧。”
李君劢疑惑地看一眼李秉璋:“父皇要赌什么?”
李秉璋:“赌你母后会挑哪一匹。”
李君劢并不太接受“你母后”这个称呼,不过他对赌马这件事有了兴趣。
他颔首:“好,父皇要怎么赌。”
李秉璋:“我要猜她会挑哪一匹,若我猜错了,从此后,我不会勉强你什么,你可以认,可以不认。”
他停顿了下,挑眉,看向自己儿子:“若我猜对了,你要如同穆清一般唤她阿娘。”
李君劢有些为难地蹙眉。
李秉璋侧首,看自己儿子:“怎么,不敢?”
李君劢犹豫。
他自然相信父皇,父皇既和自己赌,那他必没有和那女子串通,他就是要赌一个心有灵犀,要告诉自己,那女子和他是如何契合,那女子就是昔日的阿娘。
他当然不信他们会心有灵犀,可是父皇的笃定让他犹豫了。
李秉璋垂下眼睑,勾唇一笑:“李君劢,你连这都不敢赌。”
李君劢咬牙,攥住拳:“行,我赌。”
李秉璋:“好。”
他当即抬手,身边近侍拿来纸笔,他亲手在纸上写了,之后抬眼看着儿子。
李君劢点头。
李秉璋优雅的长指将那张纸折叠起来,交给李君劢。
李君劢拿起收在袖中。
父子二人不再说话,伫立在场外,远远看着穆清公主和阿柠。
此时的阿柠听着那马奴介绍,这些马匹各有特色,有四蹄踏雪,鬃毛如火的,也有通体雪白的,每一匹都是油光水亮的上等御马。
穆清公主催着阿柠:“阿娘,你要挑哪一匹?”
阿柠其实也不知道挑哪一匹,不过这么看着间,却看到一匹青骢马,那匹马通体油亮,如同青玉,更让人惊叹的是四只蹄子仿佛裹着黑缎子。
此时那匹马正悠闲地扫着尾巴,看样子性情极好。
她便喜欢得很:“这一匹我看着喜欢!”
其实上辈子在陇地时,因那里地处开阔,李秉璋为了让她强身健体,也曾带她骑马,他们当初骑的就是如同眼前的一匹青骢马。
穆清公主当即吩咐:“把这匹马牵来,给顾女医用。”
底下人当即听令,为阿柠牵来,阿柠惊喜地抚摸着那匹马的马鬃,倒是有些感怀。
这时穆清公主也挑选到心仪的骏马,母女二人在马婢服侍下,跃跃欲试,准备在这里小跑一圈。
而就在不远处,李君劢看到这情景,拿出刚才李秉璋写的那纸,一层层打开。
当只剩下最后一层的时候,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父皇。
李秉璋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君劢一咬牙,打开,却见纸上赫然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骢马。
他瞪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抬头,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阿柠。
他咬牙,不太信邪地道:“为什么?”
他紧紧盯着自己父皇:“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李秉璋轻笑一声,抬起眼来,视线悠长地看着远处那个牵着马的女子。
冬日的晴阳炫白透亮,洒在她如雪肌肤上,她莹润温软,像是一块剔透的白玉,像是一抹山中的雪,她就是这么干净洁白,是人世间唯一的一抹暖色。
这对他视觉的冲击太过激烈,他的心太过满足,以至于他需要闭上眼睛缓缓自己的心绪。
再次睁开眼,他的声音略显沙哑:“陇地地处偏僻荒芜,道路崎岖坎坷,若是出门,马车轿子行走不易,必须要骑马,我曾带着你母亲一起骑马,骑的就是这么一匹青骢马。”
他当然不会和他的孩子说,血气方刚的他曾经怎么搂着自己妩媚娇软的妻子,如何放纵无忌地在奔马中享受着鱼水之欢。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旧梦重温,要更加真切而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阿凝回来了。
一旁的李君劢沉默了。
他抿着唇,无声地望向不远处,冬日的阳光下,那个小医女恰好侧首和穆清说话。
她轻笑着,眼神清澈,神情纯粹。
只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医女而已,这竟是母后的再生吗?
这让他怎么信。
第57章 马上爱
李秉璋走到近前时, 穆清公主正和阿柠兴致勃勃地说着,她显然跃跃欲试,还说要和阿柠共乘一骑。
她声音甜软, 扭股儿糖般缠着阿柠:“有我在, 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你。”
她生得身骨稚嫩, 一派娇憨, 跟粉玉雕成的人儿般,让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如今却说出这话,倒是让阿柠好笑, 好玩,也感动。
她故意笑看着她:“你?保护我?那你打算怎么保护我?”
叶宣怀正低首立在后方, 此时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 不过并没作声。
穆清公主也觉得自己牛皮吹过了,她清澈乌黑的瞳仁转了转, 软软地道:“我让我的校尉和马婢保护你!”
说着, 她便招呼叶宣怀:“你过来,你过来。”
叶宣怀迈步上前, 他身形挺峻,双眸低垂, 恭敬沉默。
穆清公主便摇晃着阿柠的手,对叶宣怀道:“以后,你要听顾女医的,要替我保护她!”
叶宣怀沉默了下,道:“属下遵命。”
穆清公主便邀功一般, 对阿柠道:“你看到没,我的侍卫替我保护你,就等于我保护你!”
阿柠忍不住笑出声。
说起来叶宣怀这性子也实在稳当,对穆清唯命是从,哪怕如今穆清对自己的好已经超乎寻常,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他依然视而不见,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照单全收。
她便笑望着叶宣怀:“殿下说笑罢了,叶校尉只需要尽自己职责便是。”
正这么说着,突觉有些异样,抬眼看过去,恰好看到李秉璋,俊美华丽地站在骏马旁。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秉璋神情间似乎有几分不喜,捕捉到她的目光后,他大踏步过来。
这时穆清公主也看到李秉璋了,忙笑着招手,开心地唤道:“父皇!”
李秉璋却一个迈步走上前,站在了阿柠面前,几乎是呵护一般隔开了叶宣怀。
叶宣怀愣了下,之后忙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出去七八步,才敢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扫过前方。
似乎从元熙帝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一直如影随行地落在顾女医身上,不加掩饰,且带着强烈的独占欲。
仿佛对于任何出现在顾女医身边的雄性——甚至于任何人,他都有着本能的排挤和压制。
甚至……
叶宣怀扫过元熙帝抬手呵护的动作,就连穆清公主,他似乎都下意识在排挤。
不过显然天真的小公主还没意识到,她还在往顾女医怀中凑,要挤开自己父皇,要扒拉着顾女医的胳膊缠着不放。
叶宣怀轻轻收回视线,垂下来。
而此时的阿柠也感觉到了,李秉璋一来,就很占有地环住自己的腰,几乎要把自己搂进他怀中,这光天化日的,周围有马奴马婢还有侍卫随从的,他一点不避讳啊!
偏偏这时穆清公主也往这边拱,倒是弄得她左右不是。
她无奈,嗔怪地看他,瞪他。
李秉璋感觉到了,抿唇一笑,却是对一旁吩咐道:“君劢,过来。”
阿柠愣了一下,抬眼看过去,果然见李君劢就站在一旁。
远山缥缈,云气萦绕,少年身姿高挑,眉梢间都是疏冷。
李秉璋:“还不来拜见你母后?”
他这么一说,阿柠惊讶,穆清公主也是疑惑。
母后?让他喊母后?
阿柠自然是期望的,不过她也清楚地看到李君劢眼底浮现的排斥。
何必呢?
她忙道:“倒也不必了吧。”
这么固执的孩子,她总感觉自己惹不起,让他喊自己母后,她心里都会打哆嗦。
李秉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骨,眼睛却是盯着李君劢的。
他眼睑锐长,眼神冷得刺骨,任何人在这种注视下都会心里发怵。
此时的李君劢昂着下巴,骄傲又固执,神情间都是对抗。
父子之间似乎在较劲,有一根无形的弦紧绷着,拉扯着,气氛变得压抑沉重,以至于周围格外安静。
原本叽叽喳喳的穆清公主也收住了声,风吹过马场枯草,枯草尾尖轻盈地拂过散开的裙底。
阿柠望着李君劢,心想,这少年和李秉璋年少时很相似,孤高偏执,好似永远不会低头。
正看着,李君劢却恰好望过来,撞上阿柠的视线。
堪堪一碰后,李君劢很快地别开,一脸的冷漠。
阿柠觉得,他腮帮子似乎都是鼓鼓的,有些孩子气。
她轻叹一声,实在并不想为难他,也不想逼着他,于是便轻扯了扯李秉璋的袖子,道:“陛下,算了吧,何必急在一时——”
谁知这时,却听到一声“母后”。
冷冰冰硬邦邦的,像是寒冬一块冻僵的石头,就这么硬生生扔过来。
阿柠诧异地看过去,只见李君劢已经别过脸去,他清绝的下颌线绷紧,耳根处隐隐泛红,显然是很不自在。
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刚刚他喊了什么?母后?
这时,却听得李秉璋淡淡地道:“你也不小了,已经配冠。”
他并没多说,只是这么一句,李君劢却瞬间脸红。
他紧攥着拳,咬了咬牙,似乎在犹豫挣扎。
阿柠隐约意识到什么,一旁穆清公主也好奇地探头看过来,显然这父子二人之间有什么秘密。
这时,便听李君劢再次道:“母后。”
声音虽依然不大,但足以惊动所有人。
这声之后,他再次高声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他的声音清冷紧绷,略带着些许嘶哑,在寒风中传遍了马场,在场在侍卫、校尉和太监等,全都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不懂,茫然,但更多是心惊!
要知道大昭内廷规矩森严,但凡称呼都是不能随便喊的,总是要依从礼法,如今这位顾女医虽说受了帝王宠爱,但她名分未定,什么都不是,连寻常妃子都不是,结果太子殿下竟然口称母后了。
母后……那只能是对一国之后的尊称,所以这算是什么?这位顾女医马上就是皇后了吗?
众人心中猜测不已,但所有人全都低着头,没有任何人敢多喘一口气。
而阿柠乍听到少年这掷地有声的“母后”,自然心潮起伏,激动得几乎想哭,不过最初的激动后,她看着李君劢那别扭的样子,心里明白,这根本不像是心甘情愿,这声“母后”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很大的怨念。
他不喊也就罢了,若自己日日听他这么唤自己,只怕晚间都要做噩梦!
她仰脸,求助地看向李秉璋。
李秉璋自然察觉到阿柠的不自在,他垂下眼,体贴地握住她的手,安抚地道:“只是试着让他叫几声听听。”
适才还充满锐利压迫感的男人,此时语气瞬间温柔起来,语调低沉缱绻。
阿柠咬唇,对他轻轻摇头示意。
李秉璋明白她意思,她还为那个别扭的孩子求情。
他很轻地一笑,安抚地揉着她的腰:“知道你意思,也没逼他什么,本来就是他自己愿意的。”
然而阿柠自然不信,很明显李秉璋拿捏住了李君劢什么把柄。
李秉璋:“今日很是暖和,你想骑马?我陪你。”
阿柠看了一眼旁边,李君劢依然杵在那里,望着远处,一脸的倔强。
她轻声道:“好。”
穆清公主一听,跃跃欲试:“父皇,你太沉了,我和阿娘都轻,我们两个共乘一匹!”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李秉璋挑眉,瞥了一眼叶宣怀。
叶宣怀当即往前,恭敬垂首听令。
李秉璋淡淡吩咐:“多陪陪公主,教公主骑马。”
叶宣怀垂眼遵命:“是。”
穆清公主顿时不太乐意了,嘟起小嘴:“我不要叶宣怀,我要阿娘陪着。”
李秉璋:“山中骑马到底危险,让宣怀陪你,这样也好有个防护。”
说着,他不由分说,直接握住阿柠的手腕,低声道:“阿柠,我们一起。”
穆清公主简直不敢置信,她忙上前,挡在阿柠和李秉璋之间,不高兴地道:“父皇,你干嘛,我要陪阿娘!”
李秉璋略挑眉:“她不会骑,你也不会,若是摔了呢?你阿娘身子也弱,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该如何是好?”
阿柠一听,忙道:“我会骑——”
然而话音未落,李秉璋已经半揽住她,温柔而不容置疑地道:“阿柠不会,得慢慢学,我教你。”
阿柠:“!!!”
她软软地瞪他:“你干嘛?”
简直跟强盗一般!
李秉璋:“陪你。”
一旁李君劢原本是连看都不想看,此时勉强望过来,只觉好笑至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皇恨不得一直粘着这小医女,一刻都不想分开!
偏偏这时,穆清公主攥着拳头抗议道:“父皇,你不能总霸占着阿娘!”
李君劢听着这“阿娘”,越发讽刺。
阿柠此时对李秉璋也有些不满,她想陪着穆清公主,毕竟小姑娘家,十二三岁了,再长长就是大人了,这是最后的小姑娘光阴了,她想抓住这个尾巴,多陪一陪她。
她便伸手去拉穆清公主的手:“我陪着你骑马。”
穆清公主一听,惊喜,感动:“阿娘对我最好!”
说着,她有些得意地冲着李秉璋扬眉,明显是显摆。
谁知李秉璋一个挑眉,侧首,望着阿柠,问道:“阿柠,你不想多陪陪我吗?”
这声音压得很低,略显沙哑,又有几分脆弱。
阿柠下意识看过去,却见那单薄的眼皮轻垂着,神情温柔到有些小心翼翼。
她怔了下,这样的李秉璋,她没办法拒绝。
她征询地望向穆清公主,想着要不一起骑?三个人一起骑?
然而李秉璋显然不给她机会,吩咐穆清公主:“好好练马,等会我来检查。”
说完,握着阿柠的手腕,不由分说,领着她去看那匹马:“我就知道,你会选这匹。”
穆清公主看着这情景,一时目瞪口呆,心想父皇太过分了,抢了阿娘!
阿柠看出李秉璋的固执,她素来知道他的性子,忙安慰穆清公主:“咱们去山腰的温汤,等会一起泡温汤,我在那里等你。”
穆清公主气哼哼的,勉强道:“好吧。”
那边李秉璋半搂着阿柠,直接翻身上马,纵马离去。
穆清公主眼巴巴地看着那远去的马匹,自然失落,她气恼地瞪了叶宣怀一眼,道:“谁要你保护了?”
叶宣怀低眉顺眼:“殿下既要骑马,属下自然随护殿下。”
穆清公主鼓着脸颊:“我才不稀罕,我又不会摔下去!”
叶宣怀无声地抿唇。
穆清公主一招手,早有马婢牵过她的马来,她对着叶宣怀扬扬小下巴,警告道:“你,不许跟着本宫!”
叶宣怀蹙眉,望向一旁的李君劢,那眼神有些求助的意味。
他不能不跟随穆清公主,必须保护她,可她不让他跟。
李君劢冷眼旁观半晌,如今看叶宣怀这样,只觉一切荒谬至极。
叶宣怀素来是冷静的,也是沉默的,但是再冷静沉默的人也会疑惑。
可怜的叶宣怀,他是正常人,怎么会想到父皇和穆清那有病的脑袋怎么想呢?
他淡淡地道:“不必理会,你远远跟着穆清。”
毕竟山中养着些奇珍异兽,虽说早有校尉巡查过,也怕万一有什么危险。
叶宣怀颔首:“属下明白。”
李君劢:“刚才的事,不必多想。”
他解释道:“你也知道,父皇一直身子不好,穆清也总是异想天开,他们的想法,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叶宣怀疑惑。
李君劢:“若是我们想多了,也会得病。”
叶宣怀无言以对。
他看了李君劢半晌,平生第一次,他开始觉得,也许这个家里看似最正常的李君劢,其实并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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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山林清冽而干净,马蹄翻飞间,惊起一片黄叶。
阿柠是被李秉璋仔细地护在怀中的,厚实的大氅把她团团包裹住,不过即使这样,依然感觉到山林间的颠簸。
她惊了下:“你慢点!”
李秉璋却稳稳地将她揽住,环住。
隔着柔软的布料,阿柠感觉到了,他毫无顾忌地张扬着,紧贴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或许是在山野之间,也或许是冬日的层层包裹下,些许的接触更显暧昧和禁忌,于是一瞬间,仿佛过电了一般,麻栗感窜起,瞬间弥漫过四肢百骸,阿柠甚至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她咬着唇,抬手,轻捶李秉璋的胳膊,不过随着那骏马的奔驰纵跃,她被颠得没什么气力了,只能软软趴在他怀中,又环住他的腰。
男人的腰身过于窄瘦,但很有力道,刚硬和柔软的碰撞便格外明显。
李秉璋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探入大氅中,扣住阿柠的腰肢,把她往自己身上按。
紧紧相贴,亲密无间地让她感受自己的脉动,自己的渴望。
此时骏马爬上一处斜坡,慢慢地停下来。
天是清冷无垠的,湿润的马鼻喷出一团团白雾,阿柠软绵绵地偎依在男人怀中,仰脸望着上方的他。
温煦的阳光洒下,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清绝的下颚线在澄澈的蓝天下泾渭分明。
呼啦一下子,过去的记忆漫上来,阿柠觉得自己回到了上一世,纵马驰骋于陇地的上辈子,意气风发的少年和那个羞涩的自己。
她望着他的眼睛,此时他也在看着她,目光幽深痴缠。
在这种过于直白的目光下,阿柠的脸慢慢红了,她有些逃避地垂下视线,却不经意间看到他凸起的喉结。
他的颈子很是修长,肌肤也是雪白的,于是鼓起的喉结就非常突兀,彰显着雄性的气息。
此时随着他的喘息,那喉结轻轻颤动。
阿柠便觉脸上一阵阵热意,她觉得这样的他格外蛊惑人心,这让她直接回忆起那些孟浪而荒唐的过去。
可他不言不语,垂着眼,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如果那双眼睛是热烈的日,那她便是雪,即将融化在他目光下的雪。
松脂的清香中,她微吸了口气,低声埋怨道:“你太过分了。”
李秉璋怜爱亲昵地吻她的发顶:“嗯?”
阿柠用手戳着他的胸膛:“就不能和穆清一块过来吗?”
李秉璋:“我就想单独和你在一块。”
阿柠:“……”
她觉得他仿佛在护食,不容别人觊觎的样子,这样自然是不对的。
可她也不想和他争,其实想想,他和李君劢一样脑子一根筋,在某些方面很固执,根本不像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
又或者说,他就是有病。
李秉璋有力的大掌从后面托住她的后脑,迫她抬起头。
阿柠有些茫然地看着李秉璋,之后突然间,他指尖用力扣住她的颈子,唇倏然吻了下来。
突然被亲吻的阿柠有些无措,她只能下意识抓紧了李秉璋坚硬的臂膀,仰着脸,承受着这个吻。
山涧的风吹过,这个吻最初是沁凉的,不过很快温暖潮湿起来,阿柠清楚地感觉到,李秉璋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自己的口腔,略带着糙感的舌轻盈地滑过,带来丝丝酥麻,又在勾扯间,舌尖缠搅在一起,不分不离的。
有一只飞鸟自松林间飞过,些许扑棱声中,落叶飞起又落下,之后周围归于静谧无声。
这个吻终于停歇的时候,阿柠的气息不稳,而李秉璋的大掌已经游弋在各处。
阿柠眼睛中逐渐泛起泪花,她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无助地看着他:“你又来了……”
她是真的有些受不了。
李秉璋抵着她的额头,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特别想,该怎么办?”
男人的声音嘶哑,紧绷,压得很低,闷闷的,他是真没办法。
如果他能伪装,能压抑,他一定不会在才刚经历了初次的阿柠面前如此急不可耐,可是他藏不住。
这时候故作淡定或者从容,只会显得那么虚伪。
阿柠其实并不太想了,不光因为自己,还因为他,得收敛一些,不能太放纵,可是——
他这么渴求,仿佛得不到就委屈的样子,她不忍心。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李秉璋可以挑起她心底最柔软的母性,让她想心疼他。
况且现在的他,垂着细长的眼尾,薄唇压抑地抿着,耳边的红晕让人看着很可怜。
于是在良久的犹豫后,她终于抬起手来,指尖落在他略显锋利的喉结上。
她轻轻触碰着,用很低的声音和他讲道理:“只能一次,今天,只能再来一次。”
李秉璋望着她的眼睛,讨价还价:“我想在马上。”
阿柠愣了下,之后断然否决:“不行。”
李秉璋看了看一旁苍茫的松林,想着这是冬日,也许会很冷,确实不太可以。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在温池中。”
阿柠脸上泛起红晕,她咬唇,很勉强地道:“好吧。”
第58章 温池爱
或许是得了阿柠允许的缘故, 李秉璋心里很是满足,这种满足仿佛一个守财奴存了一些银子,又或者是一个农人存了一整袋子的粳米, 觉得自己富足, 可以慢慢享用。
他唇边带着笑,愉悦地搂着阿柠, 放马缓慢前行, 心里却在计划着,该怎么将她应了自己的温汤之事利用到极致。
善良的小羊是不会知道贪婪豺狼在算计着怎么把她拆骨吞入腹中。
阿柠身子绵软地偎依在李秉璋怀中,却是散漫地想起心事。
她想起李君劢,忍不住捏了捏李秉璋的指骨:“君劢……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秉璋低头吻她一下, 笑,和她说起自己与李君劢的赌约。
阿柠:“怪不得呢, 我就说嘛!”
李秉璋:“不然呢,那么冥顽不灵的孩子, 怎么可能突然回心转意。”
阿柠却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指望他突然认我。”
她想起这个, 轻哼了声:“他不认就不认, 反正我们有穆清!”
李秉璋占有地搂住阿柠:“是,我们不理他。”
相对于李穆清来说, 他对李君劢隐隐有些忌惮,可这是永远不能和阿柠提起的。
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可无法控制。
阿柠又想起叶宣怀:“那位叶校尉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要这样一个少年陪着穆清?”
这时,他们行至半山腰的庭馆,李秉璋驻马:“等下和你细说。”
李秉璋抱着阿柠翻身下马,这时早有宫人太监等在此候着,连忙接过李秉璋手中缰绳, 并鞍前马后地侍奉着。
阿柠在一个晃眼间,却看到了好几位御医,其中有一个,却是格外眼熟,赫然正是孟凤春。
众御医正低着头快速经过庭馆,那动作,那神情,于阿柠来说是格外熟悉的,曾经她也是跟随在众人身后的一个寻常女医。
正想着,李秉璋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阿柠忙收回视线:“没。”
李秉璋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那边孟凤春的身影。
他眼神淡淡的:“你的旧识?”
阿柠不想多提:“都是往日在太医院的。”
李秉璋见此,也就放过,之后牵着阿柠的手,径自迈入庭馆,此处还是先帝所建,借了湖山之胜,又凿了一池沼,引温汤水注入。
这么走着,李秉璋也提起叶宣怀一事:“往年我想起这一双儿女,君劢也就罢了,他自小身子健朗,又要承社稷之重,可穆清身子柔弱,我总归不放心,便想着给她养这么一个,将来看她意思。”
这话李秉璋说来漫不经心的,不过阿柠费解:“养这么一个?养一个什么?”
李秉璋薄唇优雅地吐出两个字:“男人。”
阿柠眼睛瞬间瞪大,她停住脚步看他:“男人?”
她不理解地道:“穆清年纪还小,你怎么就想这些?将来未必怎么着呢。”
其实她也觉得叶宣怀还不错,但……未免操之过急吧!
李秉璋却浑不在意:“将来自然是看穆清意思,她若是不喜欢,便随意安置了,留作他用,若是喜欢,便可以当个驸马,实在不行,当个面首又怎么了?”
阿柠:“啊?”
她不敢置信,女儿这么小,他就已经给女儿养面首吗??
面首呢!
李秉璋看她懵懂震撼的样子,笑了笑,揉着她的脸:“对,就是面首。”
他略歪了歪脑袋,看着她:“身为大昭的公主,养个面首又怎么了?”
阿柠愣了下,之后突然有些想笑。
她想这就是李秉璋。
李秉璋垂眸看她笑,她肌肤鲜润粉白,笑起来格外动人。
他便一直看着,看得浮想联翩。
他想,等会便可以在温池里为所欲为了……
阿柠笑了一会,终于停下,她仔细琢磨着这个事:“其实叶校尉倒也不错,对穆清忠心耿耿,唯命是从,长得倒也俊朗呢。”
不过她又有些困惑,这样好吗?
然而李秉璋听到“俊朗”两个字,突然就想起阿柠曾经对叶宣怀笑,他顿时酸死了。
可他拼命忍着,不说,他不能让阿柠对其他任何男人产生一些非分之想,只能装没这回事。
因为忍得太辛苦,他只能让自己闷闷地埋首在她颈窝中:“我都已经替穆清安排好了,你不要总想着她了。”
阿柠听着他那酸涩语气,想笑:“你的安置未必是最好的,她还小,我总归要多为她操心。”
李秉璋却有些不甘心:“可我也小,我离不开你。”
阿柠哑然,有些无奈,搂着他的脑袋拍了拍:“你不要这样,”
李秉璋:“我不要怎样?”
阿柠便无奈咬唇,他这不是强词夺理吗,说不过他!
李秉璋轻笑,握着她的手,顺着回廊往前,穿过一处月牙门,来到一处花厅。
花厅是分内外的,御医、姑姑和内监便都在外厅守候,随时待命。
阿柠的视线轻轻扫过去,那些御医如今只能侯在帷幔外,看不到。
不知为何,她略放心了下,这时候并不想遇到熟人啊!
她收回视线,好奇地看着这花厅,这里清洁雅素,靠南面设了卧榻,并置有薰炉、衣架、书灯之类,榻前有一小几并小方杌,一旁还有香药玩器。
而就在榻前不远,便有潺潺泉水恰经过这里,并汇入一旁温池中。
那温池是靠西边的,偌大一个,足足能容纳四五人,宽敞华丽,三边设有厚实的帷幔,一旁又有熏笼并红泥小火炉,里面烧着银炭,倒是把这花厅暖得热烘烘的。
如今是冬日,天冷,再是裹着大氅,其实口鼻间依然可以感到冷意,如今进来暖房,顿时鼻子痒痒的。
这时便有宫人低头进来,半跪着上了茶点,并奉上丝缎履袜。
李秉璋为阿柠解开大氅,又帮她把衣衫褪去,取来柔软的白丝衣为她穿上。
阿柠看他只低头照料自己,也不言语,觉得怪不自在的,况且暖房中炉火旺盛,倒是有些口干,她便低声道:“我自己来便是了。”
然而李秉璋显然不许,他就是固执地要亲自为她做这些事,诸如更换鞋袜,甚至贴身小衣,他都要为她做。
阿柠无奈咬唇:“不知道穆清来了没……”
她这么说的时候,李秉璋的指尖顿了顿,轻轻捻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阿柠短短一声叫,之后委屈地瞪他:“你!”
李秉璋垂着修长的眼帘,没什么表情地道:“你答应了,要陪我在温池中行事,却还想着别人。”
阿柠:“……”
她突然拿他很没办法!
李秉璋:“好了,现在要专心,不许想别人,任何人都不许想。”
阿柠脸红耳赤,她抬眼,偷偷瞄了一下。
此时的李秉璋穿着和她同样的软丝长衣,但那长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要遮不遮的,她隐约可以看到清晰的纹理,很结实,薄薄的一层肌肤紧绷着。
阿柠羞臊极了,也有些难耐,她想早点来。
昨晚虽是头一次,难免有些疼,甚至如今还有些酸痛,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无隅很会让她快活,她得到许多欢愉。
现在既然应了他,早晚要挨这一遭,她反而希望快一些,心底滋生出渴望来。
谁知这时,却听到上方沉沉的声音响起:“阿柠在看什么?”
阿柠微惊,抬眼,却恰好装进他墨黑的眸子中。
他分明已经张扬怒拔,但眼神依然是冷静的,俊美的面庞甚至可以说是平静无波,动作也是有条不紊的。
阿柠蠕动了下唇瓣,想说什么,但说不出,她口干舌燥的。
李秉璋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拂起她脸颊边的碎发,体贴地道:“阿柠怎么了?”
阿柠被他问得有些羞恼成怒,她咬着唇,别过脸去。
却在此时,她被有力的臂膀揽住,之后陡然间视线升高。
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揽住他修长的颈子。
李秉璋俯首下来,在她耳边柔声道:“阿柠,你用腿抱紧我。”
用腿抱紧?这是什么话?
正疑惑着,便觉他有力的指骨扣住自己的脚踝,抬起自己那条腿,环在他腰上。
他是单手抱着她的,这让阿柠下意识觉得危险,越发紧紧扒拉住他,两条腿颤巍巍抬起,牢牢盘住他窄瘦的腰肢。
李秉璋就这么托着她起身,似乎要往外走。
阿柠想着外面的御医和侍从,特别是孟凤春,她便受不了,连忙拍打他肩膀:“别!”
李秉璋格外耐心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要?”
阿柠脸上泛着羞耻的红,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可能是矜持羞涩,也或者是别的什么。
孟凤春很年轻俊朗,而且仿佛对她有过别的什么意思,她自然没这个想法,但也许下意识,她还是有点在意,不想让人家知道自己身为一个女医,是如何蛊惑帝王,又是如何和帝王在床榻上荒唐放浪的。
人总得要脸,特别是年轻的异性面前。
她摇头,很抗拒,鲜笋般的指尖死死扒拉着他的肩,喃喃地道:“不要,你若出去,我就恨死你了,就生气你。”
李秉璋低垂着眼,端详着她,气息一下一下地洒在她脸上。
阿柠只觉他鼻息滚烫湿润,跟个大狗一样,她有些发痒发酥,但如今他过于冷静无情的态度让她难受。
过了一会,李秉璋突然笑了笑:“怎么吓成这样?”
是她想多了,他怎么可能把这样的她抱出去给外人看。
但凡他们看到一根头发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剁成肉泥。
阿柠这才松了口气,不过经此一吓,她几乎瘫软了,没什么力气地伏在他肩上。
因为羞涩而端起的什么,突然松懈了,她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毫无戒备地、全然地紧贴着他,倚靠着他,感受着他线条分明的身躯。
她当然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渴望,隔着布料,已经有些濡湿,张扬嚣张。
她心里知道自己实在是渴望,已经酥成了水,甚至有些难耐地扭动起来。
然而李秉璋却仿佛依然不急,他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问:“阿柠想要什么?”
阿柠简直要哭了,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故意的!
她仰着脸,埋怨地瞪他。
李秉璋低首,专注地看着这样的她,山涧的日头温煦地自帐幔洒入,落在她脸颊上,她肌肤白软,薄薄的眼皮都是泛着粉的。
她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自己,温软委屈,可她还是没有生自己的气。
一股异样的情绪自李秉璋胸口掠过,他颤抖而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故意的,故意欺负她。
好像从这似有若无的欺负中一再要她让步,要她包容自己,由此确认,阿柠重新回来了,千真万确地回来了。
这一切太过甜蜜,他也太过满足,满足得一塌糊涂。
他可以一无所有,可以被世人倾轧,可以粉身碎骨,但至少这一刻他得到了一切!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额头抵住她的,喃喃地道:“我不是好人。”
不过他真的好喜欢她。
阿柠愣了下。
这时李秉璋虔诚地闭上眼,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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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蒸腾,白雾萦绕间,阿柠半软着身子,趴跪在池边。
李秉璋微弓着背,运着臀力,一下下地往前。
一切都是漫长而缓慢的,他似乎刻意拉长了,一下一下。
阿柠软着腔调求他,求他快一些,此时的缓慢似乎过于磨人,她其实有些受不了。
李秉璋温柔地吻她颈子,安抚地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口中答应着,之后在一个猝不及防间,骤然迅猛起来。
这次又太快了,阿柠哪受得住,拼命地推他,拍他。
不知是池水还是汗水,他腰肢湿润润的,根本抓不住,她急了,便踢腿,于是温泉水花四起,倒是助兴了。
待到一切结束,阿柠软绵绵地捶打他的胸膛。
李秉璋得了满足,怜爱地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生得粉雪堆成一般,虽略显丰腴,但因骨架匀称,并不觉得胖,只觉动人,浑身都是粉润润的好肉,揉起来手感极好,滑腻如缎。
特别是那两捧,又大又软。
如今她恼着间,雪浪翻飞,更勾人了。
李秉璋像是抱着一个得来不易的宝,任凭她拍打自己,不管不顾的,时不时低头亲她,头发,眉眼,鼻子,还有嫣红的唇儿,亲哪儿都香。
阿柠:“你别总这样。”
李秉璋嗓子沙哑含糊:“我怎么样?”
可他当然不会停,他好像永远不会满足,再低低下头来。
阿柠乏力,用手摸他的脸,含糊地道:“别亲了。”
李秉璋却一口含住她的手指,轻轻地吮,黑眸凝视着她:“累了?我抱着你,你合眼歇歇。”
阿柠有些无奈,也不睡了,坐起来,用白藕般的臂膀攀住他的颈子,仰着脸道:“无隅,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若是一味贪婪,纵欲过度,对身子也有妨碍。”
李秉璋泼墨般的眸子注视着阿柠:“妨碍?怎么妨碍?是觉得我时候不够长,还是没能让你得到欢愉?”
阿柠着恼,轻咬了一口李秉璋的颈子,软绵绵地道:“你不要论这些歪理,你素来有失寐之症,应是阳气过盛,内外失调,总该好生调理。”
李秉璋当然不想,调理什么,他不想当病人,只想当男人。
渴盼了十几年终于得偿心愿,他有使不完的精力,想要她身子,一直要,要两个人连在一起,彼此永不分开!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还在,是真实的,是属于他的。
阿柠看出李秉璋的不以为然,她叹了一声,双手捧着他的面庞,细细地端详。
这张雪白瑰丽的脸庞,少年时便那么美,美得她心甘情愿远赴陇地,美得她哪怕再世为人依然不能忘,如今他虽将近而立之年,可那魅惑人心的美貌依然无半分折损,反而因了岁月沉淀而更越发让人沉醉。
想到这么一个俊美的男人属于自己的,他这一生所有的热忱,他浓郁的眷恋爱意,全都维系于自己一身,她便觉心中溢出满足,那满足仿佛有实体,可以填满她所有的遗恨。
她的眼神便越发柔软起来,轻吻着他的唇,低声哄着道:“好不好,你要听话。”
被阿柠捧着脸的李秉璋,腮帮子有些鼓鼓的,他闷声道:“我之所以失寐,还不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
阿柠怔了下:“嗯,是我的错。”
李秉璋俯首下来,和她抵着额,喃喃地道:“阿柠,我就是深海中那只绝望的盲龟,深陷于暗黑之中,不见天日,五百年一抬首。”
阿柠上一世熟读佛经,自然是知道这典故,此时听得眼眶发酸,泪意涌出。
她颤抖着手,轻轻拨开他额间湿润的发。
四周光线朦胧,她在湿润潮气中看着他的眼睛:“盲龟要于无垠之中去寻浮孔,可浮孔也一直漂浮于四海中,去寻她的盲龟。”
李秉璋听此,愣了愣,怔怔地看着她。
在长久的彼此注视后,他抿出一个酸涩的笑意,缓慢而郑重地将她拥到怀中。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幸福,四海八荒,他们跌跌撞撞,笨拙而倔强地在寻找彼此,终于万千分之一的渺茫几乎中,握住了对方的手。
第59章 调理
穆清公主在叶宣怀陪同下, 骑马来到温池,不过可惜她并没见到元熙帝,自然也没见到阿柠, 问了问才知道, 父皇带着阿柠去了另一处,隔着老远呢!
李君劢神情冷淡, 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分明是看热闹。
这让穆清公主很没面子,咬牙切齿,又越想越委屈,这时候看叶宣怀也格外不顺眼。
她清亮的瞳仁转了转, 最后落在叶宣怀脸上。
叶宣怀垂着眼眸,神情平静。
穆清公主招手, 示意叶宣怀近前。
叶宣怀遵命。
穆清公主眯起好看的眼睛,盯着叶宣怀:“本宫有几句话问你, 你要说实话。”
叶宣怀:“是。”
穆清公主把玩着手中马鞭,问他:“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叶宣怀轻声回应:“保护公主, 原是属下职责所在。”
穆清公主轻轻一甩手中马鞭, 鞭梢发出尖锐的哨声。
她冷笑:“叶宣怀,你且和本宫说来, 你到底是听令于本宫还是听令于父皇?”
叶宣怀闻言,微怔, 之后单膝跪地,低垂下头。
穆清公主见状,气得几乎跳脚:“你当本宫傻吗?你不过是帮父皇看着本宫罢了,你这样子,本宫不喜欢了, 不用你了,以后你不是我神秀宫的校尉!”
跪着的叶宣怀沉默了片刻,他缓慢地抬眼,却看到穆清公主紧攥马鞭的小手,透着粉的指骨柔弱纤细,此时却因紧攥着马鞭,泛出红痕来。
他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年纪虽小,但气性却大。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属下罪该万死。”
然而他越是恭顺,穆清公主越是恼,她双手叉腰:“你只会说你该死,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该死了!”
她气哼哼地道:“本宫要知道,该怎么让你死!”
旁边李君劢侧首,淡淡看过来,他看着穆清公主那气呼呼的样子,好像脸都红了。
他无奈了,凉凉地道:“你不就是没争过父皇吗,倒拿着叶校尉撒气。”
穆清公主一听,气得指尖颤抖:“我怎么拿着他撒气了?分明是他错了!”
说着,她当即问叶宣怀:“是不是你的错?”
叶宣怀:“是属下的错。”
李君劢听着也是好笑:“叶宣怀,你就纵着她吧!”
穆清公主道:“什么叫纵着,还什么没抢过?你看看你,在旁边阴阳怪气的,倒是嘲笑我?”
听这话,李君劢想起刚才那一幕,不免嘲讽极了。
他凉凉地:“你叫的可真亲……”
穆清公主:“那又如何?那就是我阿娘,你不认我认!”
李君劢:“你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能生出你这么大的孩子吗?”
穆清公主一听这话,鄙薄地瞥他一眼:“都给你说了,你非不信,冥顽不灵就是说的你。”
两人正说着,只见几个少年骑着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安国公府的公子罗廷幹。
穆清公主淡淡地看了一眼,也说不上多待见,不知为何,她一直不太喜欢安国公府的人,连带罗廷幹也不喜欢。
转眼间,众少年已经到了跟前,大家纷纷翻身下马,依礼拜见了。
大家自然都喜欢穆清公主,穆清公主娇滴滴的,除了性子骄纵一些,怎么看都是可人的,众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这个年纪未必开窍,但骨子里还是有些本能,想接近这种粉润润的小姑娘。
如今大家纷纷围着她说话,诸般讨好,罗廷幹更是做低伏小弟哄着,又拿了小兔子给她,也有的特意给她看精致的小弓箭以及其它小物。
穆清公主年纪小,心性不定,见到这些新鲜小物自然觉得好玩,倒是被哄得喜欢起来。
叶宣怀见此,垂下眼,不着痕迹地退至一旁。
*********
阿柠偎依着李秉璋,彼此说着亲密话,自是觉得许多话要说,怎么都说不完。
李秉璋会一直问,问她十年的种种,她都慢慢地回答了。
这么说着间,因提起往日,想起穆清公主,阿柠猛地想起,她是答应了她要一起享用温池的,当下忙问起来穆清公主人呢。
李秉璋却道:“你觉得合适吗?”
阿柠疑惑:“为什么不合适?”
李秉璋却不言。
阿柠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看,脸上便慢慢红了。
若一起享用温池,是彼此能看到的,而自己身上留下许多红痕,太过惹眼,穆清公主必然会问起。
她当然不能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去解释什么,便是寻个理由推脱出去,待到这小姑娘长大成人,她回忆往事,只怕也会恍然。
而她那一刻的恍然于自己来说自然是羞耻的。
她只好罢了,有些愧疚地道:“好吧。”
李秉璋自然是故意的,此时的他为了安抚她,总归要做小伏低,他便道:“你不是说要帮我调理身体吗,左右太医院的御医也都来了,你和他们商议下,看看怎么为我调理?”
阿柠一听,倒来了兴致。
不过她想起孟凤春,略有些犹豫。
李秉璋自然看在眼底:“嗯?”
阿柠咬唇,到底是道:“那……”
李秉璋温柔地道:“阿柠不想尽快为我敲定膳单吗?”
他的目光缠绵温柔,是存着期盼的,阿柠不忍心辜负,只好硬着头皮道:“好,那,那我先去见见诸位大夫吧。”
李秉璋:“好。”
此时的阿柠柔媚娇艳,他并不舍得让外人多看一眼,但又觉得,要更多人知道,这是他的,他的。
阿柠是他的。
他当即吩咐下去,身边人自然连忙做出安排,于是很快诸位御医尽数被宣召至庭馆的花厅,随时听候调遣。
底下人准备着时,李秉璋又亲自为阿柠穿戴了,为她披上贵气华丽的紫貂皮大氅,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其实这一路过去并没有见风之处,不怕冷,但他还是要多给她穿一些。
阿柠终于收拾妥当后,出了温池寝房,一出去便由几位姑姑并宫娥簇拥过来,那几位姑姑都恭敬地见过了。
阿柠认出其中一位,有些眼熟的,往日她陪着孙姑姑前去奉天殿,曾经遇到过,奉天殿司寝局的尚宫,是一位略显严厉的姑姑,孙姑姑都有些畏惧她。
不过如今身份不同了,她们对着她屈膝行礼,恭敬小心,大气不敢喘。
这让阿柠有些真切的实感,她可能做不回以前的小医女了,总得适应新的身份。
或者说,适应上辈子的身份。
**********
此时,就在别苑的耳房,一众御医正焦躁不安地侯在那里。
其实从昨日到如今,众人都是忧心忡忡的。
昨晚大家战战兢兢地侯在帝王行宫外,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太子从行宫中走出。
太子年少,但素来稳重,可很明显那时的太子神情萧索低落,仿佛遭受了莫大打击。
大家见此,越发忐忑,难免有些猜测。
孙姑姑此时更是眉心紧蹙,她是生怕阿柠又惹出什么事来。
之后行宫内却传出话,说是让他们先回去,不必担心,而且还特意提到“是顾女医提及的”,大家听着,略松了口气,至少没出什么意外,可回去想想越发不对,总觉得这事说不出来的古怪。
待要打探什么,可帝王行宫那边哪里能随意打探,也没什么消息,只能慢慢熬着。
今早大家彼此一照面便知道大家都没睡好,眼底都是红的,谁知道突然间,又听说皇帝一早来了半山腰的别苑庭馆,所以大家全都赶过来。
皇帝每日例行的诊治总归要做的,可今日一直耽误着。
就在这种忧心中,大家也难免猜测,阿柠是个年轻女子,身为女子,和正值壮年的帝王发生些什么,按说这也在常理之中,据说前朝时便有女医在诊治中侍奉君侧,由此还封了妃。
可问题是这位皇帝和前朝历代皇帝、本朝所有皇帝可不一样,他于女色上来向来不屑一顾,哪个女子能入他的眼?
至于阿柠,长得模样确实出挑,在市井间自然算是出众的,惹眼的,但在这宫廷中随便一个女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哪个不是水葱一般的人儿,更何况阿柠生得并不纤瘦,宫廷里打着灯笼中,都找不出她这样的!
若说她和皇帝有什么瓜葛暧昧,众御医不敢想。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种猜测中,有几位御医被点名宣召,前去为皇帝请脉,这其中便有孟凤春。
孟凤春显然意外,意外之余,他也不敢说什么,当即和另外两位御医退出耳室,由御前太监引着前往帝王寝房。
待经过一处东苑廊下时,隐约听到一阵环佩叮咚之声,又仿佛闻到一阵清香,伴随着山中清冽气息而来。
他下意识看过去,却见透雕花墙那边,似乎有一行人经过,衣着华贵讲究,一看便是御前侍奉之人。
他心中多少疑惑,不过身为御医,自然也不敢多看,连忙收回视线了。
而众位御医们在孟凤春一行人离开后,刚刚松懈了些,却又听小医女匆忙来报,说是顾女医来了。
顾女医?
孙姑姑以及众医女听着,全都松了口气,想着这可总算回来了,听起来没出什么大事?
这时就见透雕牡丹窗棂外,有一行丽人鱼贯而来,大家不免疑惑,心都略提起,很快便听门外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打起帘子。
大家全都屏着呼吸看过去,却见在两位姑姑的簇拥下,一位衣着华贵娇艳的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青鸦鸦的乌发高高挽起,头戴累丝镶珠石花卉纹簪,点翠串珠流苏轻盈坠在明洁的额上,紫貂绒大氅一派的贵气和讲究。
众人乍看到这么一女子,疑惑,怔住,之后突然间认出,这不是那顾女医吗?
孙姑姑惊诧地瞪大眼,不敢置信,阿柠,这是阿柠?
须知女医一般都是青布褙子,根据身份不同上面又有不同纹饰和配饰,不过颜色统一是青色的,以区别于寻常宫娥,总体颜色是素净低调的,走在宫中永远不出挑不引人注意的。
孙姑姑看习惯了阿柠往日的素净衣着,如今看她这般气派,竟别有一番端庄大气的娇艳,根本不敢认的,这几乎是变了一个人!
关键是阿柠的身后还跟随着两位姑姑,孙姑姑自然熟悉得很,那都是函德殿的御前尚宫,看着性情淡漠,最是难打交道的,孙姑姑和她们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有个不是。
可如今,这两位函德殿的御前尚宫竟然恭顺地跟随在阿柠身后??
阿柠自然看到众御医们震惊疑惑的样子,这让她也略有些尴尬,不过这种尴尬很轻微。
她略抿了下唇,指尖提了提大氅,迈入耳房内。
一旁姑姑早就快速而有条不紊地上前,两位服侍着阿柠脱下貂绒大氅,另外两位搬来一张玫瑰椅,并自怀中取出明黄软绸的坐垫铺展开——宫中规矩大,侍奉贵人自有一番讲究,冬日天冷,这坐垫都是提前暖在怀中,免得冷到贵人。
在场御医其实都是知道的,知道函德殿宫人的讲究做派,可如今看着这些做派围绕着阿柠,还是惊讶,是被震撼到的不敢置信。
这位小医女,这是有了何等机遇?
第60章 酸涩
阿柠并没直接就座, 而是屈身作揖,和众位御医见礼。
众御医见此,纷纷还揖见礼, 孙姑姑更是不敢大意, 也行了屈膝礼。
虽不明就里,但阿柠的身侧站着的便是函德殿尚宫, 往日见了本该礼遇。
彼此见礼后, 阿柠这才温声解释起来:“诸位大人,诸位姑姑,妾身往日受诸位照拂,心中不胜感激, 如今事发突然,或许有些唐突, 还望诸位见谅。”
说着,她才解释起事情原委, 只说昨夜自己服侍汤药,轮值御前, 深受皇帝倚重, 以后便要随侍在帝王身侧,照料帝王饮食起居。
都是在内廷混的老人了, 听这话大家自然都明白其中意思。
什么人可以随侍在帝王身侧,又照料帝王饮食起居, 那自然是身份有所变动,得了帝王宠幸。
只是如今人在赤扈山,封诰未下,一切不好明言罢了,于是大家都不敢多说, 只纷纷表示恭喜。
阿柠便和众人提起之前太医院提起的食疗之法,为皇帝调养龙体。
提起这个,太医院院判王大夫便疑惑:“陛下为天人之体,膳食素淡,忌讳颇多,如今贸然要用食疗之法,只怕陛下不喜,不能严格遵循,最后半途而废。”
他说这话时,眉目间很有些愁苦,这倒是有些缘由的,这位王太医在太医院供职有些年月了,先帝时便曾经为后宫妃嫔料理药膳,待到元熙帝时,后宫无人,只有先帝的几位老太妃,平日不过是为老太妃们开一些药膳罢了。
老太妃年纪大了,大多没什么心气,他这活儿也无关紧要的。
他倒是想在元熙帝那里花心血下功夫,可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空有一身本领,依然屈居于从六品之职。
而其他人等听了王太医的话,也是深以为然。
供职于太医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元熙帝从来不是好伺候的主儿,要想让他听从太医院的安排,早中晚膳以及各样茶点都按照太医院规矩来,难如登天。
如此费尽心思,半途而废,只怕是费力不讨好,最后说不得落个什么下场。
阿柠听着,道:“凡事尽力而为便是,如今妾身既提起药膳调理之道,自会陪伴帝王左右,尽心竭力,督促陛下每日膳食,要他遵从食疗之法。”
她这一说,众人一噎,有些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是是是,大家都知道这位顾女医得了帝宠,知道她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是“要他遵从食疗之法”,关键是那个“要他”。
她再说谁,元熙帝吗?她要元熙帝遵从??
那是皇帝,而且是大昭开国以来最为性情古怪的皇帝!
众御医也都是在太医院任职多年,自然知道元熙帝的秉性,他固执任性,性情绝对不能以常理推测。
如今,这小女医竟然说出这种话?
孙姑姑自然也是震惊得瞪大眼睛,说不出什么话来,不过她到底是和阿柠熟悉的,也知道往日阿柠的种种,此时脑中迅速回想着,之后陡然间,仿佛醍醐灌顶般,她突然意识到了。
往日的诸般巧合,阿柠的备受赏识,险些遭受羞辱时突然冲出的龙御卫,以及撞了大运分到的好宿处,这些全都飞一般闪现在她脑中。
就在这石火电光间,她还来不及细思这是为什么,可是这一刻她却已经隐隐意识到,往日自己错了。
在她眼中,阿柠只是一个跌跌撞撞不懂事的小宫娥,她的良善是愚钝,她的忍让是软弱,她偶尔的好运气只是恰好得了狗屎运。
阿柠若是不听教诲,这日子不好过。
可现在灵光乍现间,她看着眼前这个端庄柔雅的女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有一些人,生来性格异于常人,注定有着不寻常的际遇,而阿柠从一开始便隐隐有了这个苗头。
往日的一些巧合,如今看来倒仿佛是掌权者的运筹帷幄。
她在想明白这个后,拼命压下心中的震撼,开口道:“顾女医既然这么说了,想必已经有万全之策。”
她这么说时,因为自己的猜测而过于激动,嗓音甚至有些发抖。
阿柠颔首,视线扫过在场御医,道:“王太医,以及诸位大人不必考虑,只需精研陛下医案,参酌古今之法,为陛下开具药膳良方,务求药食相济,调养圣体,以慰万民。”
她这么说时,语调依然轻软,和往日无异,但是娓娓道来间言语周全,让人为之信服,她又一身华贵锦衣,肌肤晶莹如雪,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矜贵华光,隐隐竟觉得仪态万方,雍容大气。
众御医都是见惯大场面的,心中暗暗震撼,要知大昭素来以纤弱为美,可此时却突然觉得,这女子视线含笑扫过时,端庄大气,娇艳温润,这才是龙姿凤态,这才是贵人之象。
大家再不敢轻看,那王太医也连忙恭敬地道;“顾女医既这么说了,我等自不敢懈怠,当尽快共议食疗之策,拟定膳单,还烦请顾女医躬呈御前,以候圣裁。”
阿柠又详细问起昔日膳单所包含的各样食材,又考虑到如今是隆冬时分,最好因地制宜,取时令之物,不必过于劳民伤财等等。
那些御医也有些看不透的,不够机灵的,开始并没意识到,言语间也有些疑虑,不过当一桩一桩提起,阿柠竟然都一一应承,甚至还吩咐一旁尚宫记下来。
那尚宫……众御医只看那衣着便知道,这是函德殿当值的大尚宫,走出去也是风光无两,如今却恭顺地听从阿柠吩咐。
众人心中暗暗震惊,但越发清楚,自不敢对阿柠有半分慢待,连言语都小心起来。
待终于商议完毕,阿柠心里多少有数了,她知道李秉璋在膳食上颇为挑剔,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他自年少时只食白粥,只饮白水,凡菜蔬荤腥,也只沾那么有数的两三样,平日膳食中所用的佐料,他都一概不喜。
如今要李秉璋接受膳食调理,确实不容易,她也担心自己哄不住,不过如今和太医聊过,大概有底了,觉得至少没有他会激烈反对的什么菜蔬。
她当下再次谢过诸位御医,又特意和孙姑姑拜别。
在这么一会的功夫,孙姑姑原本略显杂乱的思绪已经沉静下来,此时的她想得再清楚不过,也看得再明白不过,她甚至有些激动地意识到,阿柠将来必会尊贵无双,是寻常人不敢想的。
如今阿柠特意向她告别,她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道:“女医多礼了,折煞妾身了。”
阿柠听着这话,轻笑了下,有些无奈地道:“孙姑姑,往日承蒙你处处照应,如今你说这话,倒是让我惭愧。”
孙姑姑看着眼前的阿柠,她如今戴金钗,穿绫罗,身份显然和往常不同了,不过依然含笑望着自己,眸光清亮而和善。
她顿时知道,阿柠并没有半分恃宠而骄的意思,依然待她如故。
她忙笑了下,道:“女医说的是。”
一时众人恭送阿柠离开,大家看着那一行缎袄锦裙的宫人恭顺地簇拥着阿柠,鱼贯离开,随着璎珞环佩之声,一行人自抱厦廊檐下逶迤而出,最后终于转入黄瓦红墙后不见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彼此对视一眼,其实心里依然疑惑的。
这么一位小女医,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众人正想着间,突然一旁孙姑姑开口道:“今日我等还能得顾女医一拜,过了今日,再也不可能了。”
她这一说,所有人视线全都“唰”地聚集在她身上。
孙姑姑道:“诸位大人可还记得那一晚吗?”
那一晚?
这话说得含蓄,众御医都是一愣,之后大家突然想起来,她所说的“那一晚”,必然是元熙帝陷于梦魇的那一晚,当时众人束手无措,可关键是有一位小医女安抚了皇帝。
于是大家也记起来,当时皇帝是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所以一切早有征兆了?
孙姑姑虽然大概感觉到了,但她依然是心存疑惑,比如那一晚皇帝根本不曾醒来,也没看到阿柠,为什么就非要攥住阿柠的手?为什么昏迷中的皇帝就能被阿柠安抚?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她叹了声,道:“依妾身看,这也是我们大家伙的福气了。”
她这一说,众御医也隐隐意识到什么。
这些年,大家日子不好过,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估计日子也不好过,这都是因了上头那位是个性子古怪的,如今突然有个女子得了帝宠,关键这女子长得——
大家回想着,可真是国泰民安,祥瑞福泽的样子,总觉得,有这样一位在,仿佛所有的戾气都会化解。
所以……大家头顶的天可以放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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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出来医房后,恰遇到往日几个医女姐妹,倒都是眼熟的,只可惜并没有玉卿。
几个医女姐妹开始并没认出来,只觉珠围翠绕,雍容华贵,只以为是哪位贵人,并不敢抬眼,都一个个恭敬垂首立在一侧,静候阿柠一行人经过。
阿柠略犹豫了下,想打个招呼,不过见她们并没认出,又觉得惊扰了她们,便也罢了,只在转过回廊时,吩咐一旁宫娥:“今日天冷,适才那几位医女辛苦了,送她们铜暖手炉,好歹暖暖手。”
宫娥听令,连忙低首照办了,那边几位医女自然惊喜万分,感恩戴德。
阿柠此时已经走远了,不过依然隐隐听到她们不敢置信的欢喜声,昔日熟悉的声调穿透冬日的凛冽寒气传入她的耳中,这让她抿唇一笑。
其实当看到孙姑姑面对自己时略显拘谨的恭敬时,她多少有些失落,就好像她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虽然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但重活一世就是重活一世,这一生的十年,清水镇,疼爱自己阿爹阿娘,以及自己疼爱过的弟妹,这些都是真切存在的,是她无法抹杀的,至于宫廷中朝夕相处的小姐妹,曾经同吃同寝的,自然也是她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这都是不可能抹杀的。
如今突然失去了,回不到以前了,她当然失落。
可失落之余她也明白,如今站在高处的她可以做许多以前不能做的,除了陪伴自己在意的那些人,她还可以让昔日太医院战战兢兢的御医、医女和太监们喘口气,也可以给走在寒风中的小医女送一件铜暖手炉,还有惠民药局……
阿柠缓缓走在行馆抄手回廊间,这么走着,倒是想了许多。
她能得天之幸,再世为人,这一生自是要多做善事,为无隅,为孩子,也为自己积一些福德。
或许是想得过于专注,以至于她回到寝房时,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此时李秉璋不在,问起身边的姑姑,才知是有要事要处理,先去外厅了。
李秉璋如今贵为帝王,纵然燕居于赤扈山,依然有些要紧奏章需经他批阅,阿柠适才听他提起,听那意思内阁会专门前来禀报。
她便由宫娥服侍着褪去大氅,又暖了暖手脚,用了些茶点。
正用着间,却见外面下雪了,她偎依在那里抱着暖手炉看雪,想着清水镇的爹娘,今年是瑞雪之年,明年地里必是丰收的。
她又想起这大昭天下,也该是个丰收年,当了皇帝的人,看到这天下黎民饱足,他心里必也是欣慰。
正想着,便见前面墙廊下,有个人正穿过月牙门往前走,或许是这雪下得急,他没带斗笠蓑衣,乌发和衣袍上已经沾染了雪,正停顿下来,在那里拍打。
阿柠隐约觉得眼熟,细看时,那人头戴缨子帽,金玲珑簪,织锦补子圆领衫,风采俊朗的,正是孟凤春。
她也没想到竟在这里看到孟凤春,略疑惑了下,顿时明白了,今日孟凤春当值,这是才刚下值要回去?
她略犹豫了下,到底是命姑姑寻一件寻常大氅,不起眼的。
皇帝这里的箱笼中,哪有“不起眼”的大氅啊!
姑姑有些为难,好在很快找到一件黑缎织锦的。
这时候孟凤春已经拍打过身上雪,沿着青石板路往前去了。
阿柠抱住这件织锦大氅,让人不许跟着,自己却穿过回廊去追孟凤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