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柠略笑了下,谁知她这么一笑,对方便愣了,似乎是震惊?
穆清公主偶尔和她说说话,看她望向那边,便对她道:“那是安国公府的。”
说完,她见阿柠并不懂其中意思,这才低声解释:“那是我母后的娘家,我应该唤作舅母的。”
阿柠顿时愣了下,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怀疑,当下便要细问,谁知道突然间周围暗了下来,原来是宫灯灭了,于是一瞬间,周围便仿佛浸在墨色中,暗沉沉的,只能看到远近人影。
而就在戏台正中央冒起一阵雾气,那雾气弥漫,几乎瞬间溢满了整个戏台。
阿柠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这雾气从何而来。
正疑惑着,就见雾气中竟冉冉升起一女子,那女子伸展着白色水袖,于是悠扬的唱腔便隔着雾气传来,阿柠听着戏文,却是“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
她多少有些心神恍惚,这么听着间,只觉自己上辈子必是听过这样的戏,甚至这唱腔便在她脑中。
阿柠坐在杌子上,怔怔地望着雾气中游动的水袖,听着那忽远忽近的腔调,眼前却浮现出一幕幕,是关于自己的,也是关于那男人的。
她紧紧攥住衣摆,拼命地让自己冷静,可是那婉转惆怅的调子还在往耳朵里钻,勾着她的心,让她浮想联翩。
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如一缕细烟,就在她脑子里荡,她想抓住,但怎么都抓不住。
可她心里却凭空生出一股悲伤来,以至于鼻头发酸,竟落下泪来。
就在抬手抹泪间,她隐隐感觉仿佛有什么人在窥探着自己,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却只觉远处似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掠过,再定睛看时,并没有,什么都没有,让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么疑惑间,宫灯亮起来,戏台上的雾气也散了。
待到雾气散了,阿柠才终于看明白,原来那戏台虽比众人所在的露台低,但其实也是建在高台上,所以其实是有隔板的,隔板下估计连着楼梯和天井,所以刚开始时戏台上先放雾气,趁着雾气掩映,那些唱戏的才爬上来,不明就里的,就仿佛这些人凭空变出来的一般。
之后又唱了别的什么戏,自然是精彩,不过阿柠却看不下去了。
她脑子里回荡着的都是刚才缠绵婉转的唱腔,又想着自己的上一世,为什么她再世为人依然念念不忘,是因为一直牵挂着他,怎么都忘不掉吗?
之后到底怎么和穆清公主告别的,她又是怎么回到自己住处的,她竟记不分明了,只觉得整个人跟梦游一般,脑子里许多思绪在飘飞。
她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住处,谁知一回来,便见桌案上摆着各样物件,脑子中隐约记得是之前宫里头赏赐的,她没在意,随意摆那里了。
可是如今看时,却赫然发现,其中竟有一只夜光杯!
夜光杯!
此时已是傍晚,光线昏暗,那夜光杯发出莹莹光辉,熟悉到让她心颤。
一刹那间,思绪肆意翻飞,头疼得仿佛有万千芒刺在脑中疯狂搅动,然而就在这头疼欲裂中,她却仿佛醍醐灌顶,呼啦一下子,往日所有的记忆全都冲了上来。
这冲击太大,以至于她的身体几乎无力承受,摇摇欲坠。
她无力地扶着案几,艰难地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缓慢睁开。
视线逐渐聚焦,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窗棂,案几,锦帐,还有那只夜光杯,全都静谧地沐浴在朦胧暮色中。
不过是须臾间的光阴流逝罢了,这寝房,这窗棂,这月光杯和适才并不任何不同。
可落在此时阿柠眼中,一切却有了不同的含义,世间在她眼中变了模样。
她终于想起来了,所有的,关于她的上一世,那个昔日的她自己。
第46章 前世
她的父亲是安国公府嫡长子, 母亲为辅国大将军嫡女,她出生时,庭生瑞芝, 白鹿入室, 祖父大喜,认为这是天赐祥兆。
出生在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 身份贵之又贵, 她又聪慧颖悟,过目成诵,自小备受宠爱,锦衣玉食。
她和昔年的二皇子如今的睿王是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睿王性情仁德温厚, 对她呵护备至,两人情谊深厚, 被人视为天作之合。
如果世事一切如愿,她这一生可以说是看得见的坦途, 公府贵女, 备位皇子妃,享人间极致富贵, 一生无忧。
可人活这一世,似乎生来应该受些磋磨, 在她十一岁那年,突然出了变数。
先是母亲因病撒手人寰,她遭受丧母之痛,接着她父亲续了一房,续的是她母亲的表妹, 她很快有了妹妹,弟弟,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十四岁那年她落水,体弱,和二皇子的婚事莫名出了差池,恰有北狄二王子前来皇都,欲结盟联姻,求娶公主,谁知他来到皇都后,于一次宴席中窥见自己侧影,竟一见钟情,在先帝面前请求赐婚。
先帝出于双方结盟的考量,自然有意许婚。
于先帝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便是自小看着长大的重臣贵女又如何,便是自己的公主,说许出去也就许了,在国事政务的考量上,一个小女儿的心思无关轻重。
然而此事于阿柠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她当然不想嫁给北狄二王子,那二王子颇为粗鲁,生了好多胡子,她一点不喜欢!
更何况要她离开家人,去往遥远的北狄。
她和家里人哭,又去祈求先帝,可她祖父虽身居高位,在关系到边境外事的大事上也无计可施,先帝更是不可能见她,将她拒之门外。
父亲叹息,无能为力,继母牵着她的手安抚她,说这就是你的命,认了吧。
二皇子寻到她,拉着她的手,说绝对不会要她嫁到北狄去,要带着她去见父皇,请求父皇赐婚,他要娶她。
可是,二皇子已经和别的女子有了瓜葛,她再是喜欢,也绝对不会应了,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就在她绝望之际,六皇子李秉璋出现在她面前。
她至今记得,那一日她双眼含泪,迷惘无助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无声地望着她,问他,若他前去求亲,她可愿意嫁他。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提起。
她含着泪点头,说愿意,他什么都没说,转首走了。
之后她知道,他竟然去求了先帝。
她不知道在两国缔盟的关键时候,一向受先帝鄙薄的李秉璋是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先帝,并得到先帝赐婚,接下来的一切就仿佛梦一般,她嫁给李秉璋,跟随她离开熟悉的皇都,前往荒僻的陇地。
从她和李秉璋结为夫妇并被打发至荒僻之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和她永生永世回不得皇都了,或者说他们永远离开了大昭权利巅峰的中心,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在那些人眼中,她和李秉璋相当于死了。
大昭荒僻之地的一对夫妇,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所以她和李秉璋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
阿柠心神恍惚地捧起眼前的夜光杯,这夜光杯产于陇地,当时的肃王府自然很有一些,她尤其喜欢这一只,往日总是会用这只夜光杯,鲜亮的果子茶汤盛放在这夜光杯中,色泽莹润璀璨,她总要把玩一番。
而捧着这只夜光杯,昔日陇地的许多记忆清晰鲜明地涌入。
她自从十四岁那年便体弱多病,根本受不得半点磋磨,陇地苦寒,那些日子于她来说并不好捱,不过李秉璋对她极好,把她捧在手心,用尽全力地对她好。
那是一段温暖而艰涩的日子,两个人相濡以沫,一起熬过去。
她和他还拥有了一对儿女,她身子弱,儿女来之不易,李穆清生下来便体弱,曾经一度以为养不活,李秉璋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还设法从皇都请了名医为产后的她调养身子,总之那是一段温馨而甜蜜的光阴。
只可惜后来她重病不治,到底撒手人寰。
阿柠想起这些,抬起颤抖的手,紧紧攥住那流光溢彩的夜光杯。
隔了十年的光阴,临死前的那些记忆于她来说依然是清晰的,她记得那张苍白脆弱的面容,他望着自己时痛彻心扉的眼神,他颤抖的指骨,他无能为力时的悲愤。
他想留住她,倾尽一切,却无力回天。
其实她也不舍得,不甘心。
明明说过要白首偕□□一生,说过要陪着他,弥补他年少时的寂寞,说好要一起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明明说好了,窗前种下的频婆树,要看到开花结果。
可什么都没了,她在双十的年华,在荒凉的陇地一点点没了气息。
最后的意识中,她感觉到了李秉璋紧攥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比她还冷,冷到颤抖。
她实在不放心,不知道若自己走了,他该怎么办。
她也心疼自己的一双儿女,她自己十一岁丧母,眼看着父亲续弦,另有了子女,眼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和融美满,她心里其实诸多酸楚。
自己儿女也才两岁,尚且牙牙学语,又是何等可怜可悲!
阿柠捧着夜光杯的手颤抖,她哭得泣不成声。
天可怜见,她竟得此奇缘,竟再世为人,且残留着一些记忆。
冥冥之中,便是这些朦胧的记忆指引着她,到底让她踏上了征途,来到了皇都,来到太医院,竭尽全力地接近他。
事到如今,她怎么能不明白,他必是认出自己,只是不敢道破罢了。
自己这住处,穆清公主送给自己的各样物件,以及各种似有若无的接触,甚至夜光杯,玉带钩,这必是他暗中的安排。
他一直在默默地望着自己,期待自己恢复昔日记忆。
阿柠想到这里,又心痛,又凄凉,又感动到心颤。
他就是这么固执,认死理,是断断不肯在她面前主动说什么,非要她自己想起。
其实她记忆中的李秉璋依然是十年前的李秉璋,那个远在陇地无人问津的李秉璋,那个注定一无所成困在封地的李秉璋。
可是十年过去了,他变了许多,竟然从被人忽视冷落的闲王变成了如今九五之尊的帝王。
她不敢相信自己缺失的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必是经历了万千苦痛,才被逼走到这一步,甚至还落下狼藉的声名!
阿柠也想起穆清公主。
其实哪怕重新恢复记忆,她依然有些不敢置信,穆清公主和太子便是昔日那对软糯的小娃儿,她记得她的穆清小时候体弱,很瘦很小的一个,就跟一只软玉雕成的小粉猫般,可如今她长大了,还被养成了骄矜刁蛮的小性子。
还有太子——
想到太子,阿柠心痛极了。
太子并不喜欢她,总是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看她,性情难测的样子。
他怎么长成了这样?他小时候分明是个乖巧的小孩子,很聪颖懂事的模样。
阿柠无力地扶着窗棂,几乎站都站不稳。
突然恢复了记忆,觉得自己有许多事要做,要疼爱穆清,要教诲太子,还要安抚李秉璋……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想起李秉璋,只是这三个字,阿柠心里便是痛,几乎抽搐的痛。
她的李秉璋是如何生生地熬过这十年。
阿柠闭上眼睛,缓慢地消化着往日记忆的冲击,并一点点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量着李秉璋,思量着如今的境况。
她知道,李秉璋把夜光杯送来,把玉带钩送来,他就是故意的,这是他为她设下的局。
那么,设局的李秉璋,他在哪里?
其实自从搬来这里后,偶尔间,她会有些不自在,会有种若隐若现的被窥探感,夜晚时也总是有些异样,一觉醒来,仿佛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
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她会以为自己做了春梦,也会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她怎么可能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会煞费苦心地给自己设下一个局。
现在,拥有了上一世记忆,阿柠一下子明白了。
昔日那个青涩的少年也曾躲在暗处,无声地注视着自己。
自己试着和他说话,他却理都不理,一转身离开了。
所以她知道,是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认出自己了,也许是自己险些被地衣扳倒的那一次。
从那之后,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自己。
阿柠抬起头来,视线巡视过四周围,冬日的傍晚清冷内敛,入眼的是巍峨宫阙,是高高翘起的飞檐。
所以,他在哪里?
她的视线缓慢扫过远处。
冬日的黄昏下,斜阳轻洒在枯树老枝之间,干枯的枝桠伸展在庄重威严的城墙间,城墙的暗红和古老枝干的棕褐交织在一起,这就是厚重而饱经沧桑的紫禁城。
就不晓世事的阿柠来说,这里是陌生而威严的,犹如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小小的医女只能窥见自己上方的天地,她的眼睛看不透这高高城墙背后层层的迷雾。
但是一旦恢复了记忆的阿柠,拥有了上一世阿凝的记忆,一切都明了了。
她熟悉这里,也熟悉这里曾经发生的过往,昔日的记忆如此鲜明,以至于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城府深沉的先帝,那些勾心斗角的贵女,几位暗藏野心的皇子,还有无声地站在角落,被所有人都忽视的苍白少年。
她的视线拂过这里的每一处,掠过高高挑起的翘角,扫过气势恢宏的殿宇,于是昔日的过往便如同一幅画,在她脑中缓缓展开。
春去秋回,四季轮转,自她离了这方天地,竟已是悠悠十三载,于她来说,一切犹如一场荒诞大梦,梦醒时,蓦然惊觉世间已换了天地。
十三年,有人平步青云尽享荣华,有人却悄然湮灭不见踪迹,曾经青涩稚嫩的身影化为庄重深沉,往昔啼哭不止的小儿也已悄然长大。
阿柠在这万千思绪中,终于将视线投向一处。
曾经在这宫阙中捉过迷藏的阿柠当然明白,能够清楚地窥探这一方天地的,唯有漪澜殿了。若是捉迷藏时寻不到人,那她便撩着裙子跑上漪澜殿的窗棂,自透亮的琉璃瓦背后去看,看角落中拼命藏起来的身影。
她的视线越过枯树老松,落在高高的楼阁上。
琉璃瓦反射出绚丽的光晕,就在这琉璃瓦后,可是藏着一道削瘦的身影,正无声地望着自己,等着自己去寻?
他骄傲又脆弱,明明眼底都是渴望,却绝对不会说出口。
有时候她也会想,他是不是就要引着人去寻他?
她长久地凝视着那处琉璃瓦,半晌终于收回视线,低首间,垂边却抿起一丝温软的笑意。
之后她转身,步入房中,关上门。
而就在高高的宫阙之上,元熙帝,李秉璋无声地伫立在窗棂前,他低垂着眼睛,将下方情景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她,他看到她一脸迷惘地站在台阶上,看到她若有所思。
他心里自然升起万千的期待,他紧攥的指骨泛白,心也几乎自胸腔跃出。
可最后,她竟什么都没做,就这么低头回去房中了。
于是膨大的希望犹如吹起的泡泡,“啪”的一声破灭了,几乎跳跃而出的希冀到底落了空。
李秉璋将额轻抵在窗棂上,额间传来些许冷硬的痛意。
尖锐的渴望几乎刺痛他的心,他暴躁地想要拥有更多,想将她生吞下去,想捧着她的脸逼问到底记起来了吗?
可他必须压制住,要拼尽全力遏制住即将冲撞而出的洪水猛兽。
不能吓到阿凝,不然让阿凝失望。
第47章 温池
阿柠在回忆起过往后, 并没有急于表现出什么,反而克制下来,安静地歇下, 躺在榻上, 将自己前世今生串联起来。
其实关于李秉璋,她虽然知道得不多, 但也大概能想到他这些年的苦痛, 所以此时她想起最多的反而是一双儿女,想着他们如何长大,特别是李穆清,她的女儿。
穆清这两个字, 取自《诗经大雅》的“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之句, 这还是她亲自定下的名字,没想到多年后, 李秉璋依然沿用这两个字做了穆清的封号。
她不免愧疚,那是自己疼爱的女儿, 重活一世, 她竟然不记得了,甚至忘记了“穆清”这两个字。
不过好在, 母女之间与生俱来的天性还在,她看到穆清便喜欢, 穆清显然也喜欢她,这也算是“彼此忘记”之外的大幸了。
至于李君劢……他排斥自己不喜自己,一时半刻也急不得。
阿柠也想起先帝,想起安国公府,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如今她重新审度白日看戏时遇到的那些妇人,一个个地和记忆中那些人对上。
十几年不见了,继母眼皮耷拉下来,一张脸松松垮垮的,还有婶母以及其他人等,都陆续和往日的记忆对上,这十几年的光阴断裂是如此明显,她仿佛睡了一觉,大梦醒来,已经都变了样。
她只能一点点地接受,试着将如今自己的见闻和往日连接在一起。
到了第二日,她顾不得去太医院,连忙跑去见穆清公主。
见到穆清公主的第一眼,她迫不及待地攥住穆清公主的手,细细端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眉眼精致细腻,轮廓间依稀可以分辨出昔日的稚嫩模样!
于是泪眼朦胧中,如今的穆清公主和当年她怀中那个玉雪可人的小女儿重叠在一起!
这是她的女儿!
各种激烈的情绪交织,她根本克制不住自己,一把将穆清公主拥入怀中,颤抖地抱紧了,哭得泪水扑簌。
这可把穆清公主吓坏了,慌乱拍着她的背安抚,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了,哎呀你哭什么?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谁欺负你了?”
阿柠张开颤抖的指尖,怜惜地摩挲着穆清公主的后脑,又将她箍得更紧了。
穆清公主愣了下。
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就在胸口荡起,分不清是酸涩还是甜蜜,这让她鼻尖发酸,甚至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她自然觉得阿柠的举动太过不同寻常,可是此时,她顾不得想太多了。
怀抱着自己的身子柔软、舒缓、馨香,散发着融融暖意,让人沉迷贪恋,不舍得离开,就想一直赖在她怀中。
穆清公主彻底松弛下来,她闭上眼睛,乖顺地偎依在阿柠怀中,鼻翼间是丝丝缕缕的淡香,让她舒服而放松,她感觉到了毫无保留的宠爱,觉得自己是被人疼爱着的,是捧在掌心的宝。
窗外的阳光轻洒在两个人身上,阳光仿佛都被揉入了清香,仿佛阿柠喂给她吃的桂花香,那暖融融的香漫溢开来,萦绕在鼻翼,仿佛一个让人贪恋的梦。
每个人都会做梦,梦到自己蜷缩在一处柔软温暖的所在,被包容被呵护,自己连眼睛都不需要睁开,就懒洋洋地徜徉在暖流中,惬意而舒畅。
过了许久,阿柠才放开了穆清公主。
此时阿柠眼里都是泪花,穆清公主也泪巴巴的,两个人四目相对间,突然都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羞赧。
人就是这样,突然敞开自己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么眼睛对眼睛,便无措了。
更何况阿柠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如果贸然和穆清公主说了,她不认怎么办,或者两个人的相处也会别扭起来。
再说,元熙帝那里还不知道呢。
这时穆清公主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故意将脸埋在阿柠怀中,在她衣襟上蹭了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软声软气地埋怨道:“你干嘛,你害我哭了,抹你身上!”
说完,仿佛故意强调一般,又用力地蹭了几下。
阿柠看着她这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看着穆清公主,冬日的暖阳自窗棂洒进来,落在她柔软的发上,她稚嫩的面庞清透薄软,此时薄薄的眼皮都染上了潮湿的红晕,睫毛浓密地瞧着,湿漉漉地扑棱着。
原本就觉得她格外可人,她打心眼里喜欢,想到她竟是自己记忆中的小女儿,粉雪可爱,更觉喜欢到心都在颤!
她满足地吸了口气,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软乎乎的小女儿,是这么招人喜欢,就连她拼命使坏的别扭小样子都可爱!
阿柠这么一亲,穆清公主越发脸红了,她捂着脸颊,睁大了眼睛:“你干嘛!”
阿柠挽着穆清公主的手:“我高兴!”
穆清公主:“……”
她纳闷地端详着阿柠:“你怎么突然有点变了。”
阿柠:“是吗?”
穆清公主迎着她清亮的视线,想了想:“也行。”
其实这样子她还挺喜欢的,只是不好意思说。
这时阿柠细细想过自己和穆清的种种,倒是终于理顺了,那个聂姑姑相貌其实和自己有几分像,仗着这点相似,才能陪在穆清身边。
她见到自己时,估计已经开始防备着自己的,如今她还在神秀宫,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阿柠觉得总该提防着。
她便趁机道:“其实我今日突然有些感慨,是因为我前几日看到聂姑姑,对了,她如今可还好?”
穆清公主忙问:“怎么了,她欺负你了?”
阿柠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我不喜欢她,以后你不许亲近她了,也不要她贴身服侍了。”
她知道,穆清一句话,那聂姑姑便可能被赶出宫廷,聂姑姑纵然有自己的私心杂念,但她到底陪在穆清身边几年,是用了心的,如今自己并不想对聂姑姑太过落井下石,也希望她有个善了。
不过穆清公主听到这话,却是越发纳罕,她端详着阿柠,半晌,突然恍然。
她笑着拍手:“我懂了!你生怕我重新倚重聂姑姑,反而疏远了你是不是?”
阿柠惊讶,穆清这都在想什么呢!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行,反正让那聂姑姑远离了就好,她可不喜欢聂姑姑,她也希望穆清公主喜欢。
于是她干脆承认,搂着穆清公主的胳膊,宣布道:“对!反正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穆清公主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直接笑出声,她笑着道:“以后你得听我的话,你听我话,我自然保你荣华富贵——”
说着,她神秘兮兮地地凑近阿柠,压低了声音道:“以后,我让父皇给你诰命,让你当妃子,你放心就是,只给你当,别的,我什么姨什么姐的,都不给她们当!”
阿柠:“……”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穆清公主:“好。”
穆清公主见她竟丝毫不扭捏的样子:“怎么,你愿意了,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吗?”
阿柠自然不愿意详谈,便随口说起此一时彼一时,之后借机问起那什么姨什么姐的。
恰此时宫娥奉上了汤点,于是阿柠和穆清公主都坐在熏笼旁,舒服地倚靠着,捧了糯米奶酪羹,慢慢地品着,一边吃一边说话。
大冷天的,喝口这样的羹,奶香浓郁,软糯糯地,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享受。
两个人说笑间,穆清公主一股脑将自己外祖父家的事都说给阿柠听。
阿柠听着,这才知道详细。
她祖父已经不在了,父亲和继母身子康健,诸位亲人除了七婶母病重没了外,其他如今一切都还顺遂,这几年李秉璋待她娘家不薄,恩宠正盛。
继母所生的妹妹罗雪棠比她小十二岁,当年她嫁给李秉璋离开燕京城时,罗雪棠也才四岁,而弟弟罗廷幹才两岁,在她的记忆中还很小,如今都已经长大了,罗雪棠身为安国公府贵女自不必提,罗廷幹十六岁了,是太子侍读,文武双全,长得极好,以后自是前途无量。
不过提起这些,穆清公主嘟嘟着唇,不太高兴地道:“小姨总想给我当后娘,想进宫当父皇的妃子,可我当然不愿意,才不要呢!”
阿柠怔了下,她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种种,便柔声问:“为什么?”
穆清公主:“没有为什么,反正我不喜欢小姨!”
阿柠:“她贵为国公府嫡女,已经二九之年了,怎么还没订亲?”
穆清公主:“谁知道她啊!”
阿柠便不吭声了。
幸好李秉璋还算重情义的,记挂着她,答应了她的事也应着,好生照顾着这一对子女,不然她一定会很难受。
她十一岁便没了母亲,父亲续了弦,最初其实父亲的意思也是表姨会照顾好自己,可是后来有了罗雪棠和罗廷幹,她便被冷落了,父女之间也生分了。
临死前,她是多么不希望自己女儿重蹈自己覆辙。
也幸好没有……更幸好自己重活一世,可以自己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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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如今记得上一世了,自然对穆清公主更多亲近,当晚干脆睡在神秀宫,就这么说着夜话渐渐睡去。
之后的几日,她也故作不知,依然如往常一般安分守己地继续做她的女医,只不过对于元熙帝的病案,她越发上心了,借用职务之便,不但查看了他如今的,也调取了他往年的病案。
看起来自从她走了后,他便一直有失寐之症,且性情反复无常,备受折磨。
这让她心疼,也有些无奈。
晚间时分,她刻意早早地躺下,隐约能感觉到些什么,知道他就在漪澜殿,可再多却没有了。
她其实是想逗逗他,引他,让他自己主动出来,可他就像是一只生在山林中的小兽,似乎有着天生的敏锐直觉。
一直到这一日,太医院再次提起温池疗体一事,劝说元熙帝前往赤扈山行宫。
谁知道这话说出后,元熙帝淡漠地阖着眼,喜怒难辨。
这让众位御医忐忑起来,这一段元熙帝的性情越发难以琢磨,众人在每日例行的诊疗中,更加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而就在此时,阿柠低着头,无声地站在人后。
她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看过去,有帷幔的遮挡,她看不清全貌,只看到李秉璋微微侧着身,修长有力的指骨轻轻托着侧额。
他垂着眼睑,睫毛无声地覆在幽深的眸子上,清冷俊美,却高深莫测。
阿柠想,世人对他心怀畏惧,以至于以为他性情反复,刻薄寡恩,可他并不是这样的啊!
他只是生性寡言,不擅言辞。
他是用眼睛说话的人,那些文武百官又怎么会懂?
宫娥太监们,又有哪个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所以,他才落得被世人误解的下场。
正想着间,阿柠清楚感觉到,元熙帝的眼锋淡淡地扫过来。
他的视线在扫过自己。
阿柠轻轻咬唇,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睑。
垂下眼睑的她眼睛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上方停顿片刻后,便轻轻撤离。
阿柠也有些疑惑,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时,阿柠听到男人清冷如冰的声音:“既如此,那便以莫先生所奏。”
之后他吩咐一旁御前太监:“传朕旨意,备驾,三日后,前往赤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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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帝将前往赤扈温泉,太医院迅速选调精干人手前往,阿柠几次为元熙帝针灸诊疗,深得倚重,自然也在选调之列。
这一日阿柠正收拾着包袱,穆清公主却来了。
她一进来便兴奋地扑过来,抱住阿柠:“你也要去,必须去,不许不去!”
香软的小姑娘搂着阿柠不放,阿柠心里也喜欢,便故意问道:“去哪儿?”
穆清公主:“你不知道?父皇要去赤扈山,那边好玩,我也要去!”
阿柠便抿唇笑:“好,我也要跟你去!”
穆清公主欢喜地差点蹦起来,不过很快意识到什么,打量着阿柠,便傲娇地哼了声,别过脸去:“你逗我呢!”
阿柠:“我怎么逗你了?”
穆清公主跺脚:“你原本就是要去的,你是女医,必要跟随的,却故意瞒着我,假装不知道!”
阿柠便笑起来:“是,我是要跟着去,也不是瞒你,就是看你那么喜欢的样子,觉得好玩。”
穆清公主气得咿呀呀的,阿柠赶紧哄哄她,问起她骑马打猎,又问起温泉种种,还问叶侍卫去不去,这么一番问,果然穆清公主不恼了
她笑着道:“叶宣怀自然要去的吧,到时候咱们骑马,让他跟咱们牵绳,再让他捉几只鸟儿鹿儿的陪咱们玩!”
她提起叶宣怀的时候,总是连名带姓,这大概出于小孩子的一种固执,比如她认为叶宣怀就是叶宣怀,是保护她的人,并不喜欢加诸在他身上的那些称谓和官衔。
其实阿柠难免也由此猜测李秉璋的心思,比如他身体并不好,一直饱受失寐之症的折磨,他求佛问道,偏执地走了死胡同,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培养李君劢,显然希望李君劢早日接替帝位。
如果这样的话,他对穆清自然也会早早做出安排,除了要李君劢将来务必照顾好这个妹妹外,他也有其它心思,叶宣怀便是。
叶宣怀是孤儿,家族尽灭,几无靠山,他又受了李秉璋的大恩,从十四岁便随护在穆清身边,两个人差了七岁,其实这个年龄的差距也尚可。
而就阿柠感觉中,叶宣怀对穆清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且生得冷峻挺拔,也算是将来东床快婿的上乘人选。
不过当然,一切只是设想而已,如今穆清还小,显然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将来穆清另有心思,并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也未可知。
阿柠这么想着间,突然又记起,那一日穆清还和自己说,要自己随侍在她身边,早晚有一日,她会为自己挑选良婿,不会亏待了自己。
她不免哑然,几乎想笑。
她像个小大人一般要安排自己的将来,自己如今却也在想着她的将来,若她有朝一日知道自己是谁,不知作何反应?
她应该很容易接受的吧?
正想着,却听穆清公主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阿柠:“在听啊。”
声音绵软而耐心。
穆清公主嘟嘟着嘴唇:“真的吗?你想陪我骑马吗?”
阿柠认真地看着穆清公主,点头:“当然了。”
穆清公主狐疑:“可别骗我呢?”
阿柠:“没有骗你,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我恨不得现在就去。”
穆清公主便激动地扑过来,一把搂住阿柠,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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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赤扈山位于皇都以北,出皇都行约莫两日便是了。
据说前朝时皇家便在此修建了温泉汤池和行宫,待到本朝初建时,因北部军户患有寒湿疾者多达三成,便有惠民局提议在赤扈山修建疗养营房,于是便重新修缮了汤池和行宫。
之后经过多年陆续增建,这里设有帝王行宫,军户汤池,也有一部分惠及当地百姓。
不过如今帝王即将莅临赤扈山,自然早早派了军士开路喝探,并有先头军尉在赤扈山一带组成防护,排查可疑人等,寻常军户和百姓便不得上山了。
太医院经过商议,派了先头人马前往帝王汤池,在汤池中适当添加当归、何首乌、百合和芦荟等,以备帝用。
阿柠是随着元熙帝的御驾前往的,或许是考虑到穆清公主年幼体弱,怕她受不住道路崎岖,两日的路程分了三次,其间帝王驻跸之处,都早有安排,一路顺遂。
这日晌午过后,终于抵达赤扈山,却见烟霞掩映,松柏青翠,比起沉闷肃穆的紫禁城,这山川间的灵秀自然让人心旷神怡。
阿柠上辈子来过两三次,是跟随母亲前来的,如今旧地重游,不免有些感慨。
如今重活一世,细想上一世的种种,其实安国公府已经没什么可让她留恋的了,那个府邸中属于她的温馨早已不复见。
这一次,她只想好好陪着李秉璋,陪着孩子,把他们陇地的遗憾弥补起来。
这么想着间,一行人上了山,入了行宫,这行宫掩映在草木之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很是雅致。
阿柠记得,晚间睡在这里,可以听到山中猿啼之声,那声音阵阵凄切,倒是引人遐想,以至于少时的她总是会怕,非要嬷嬷陪着才好。
她想起穆清公主,不知道她可会怕这个?
阿柠也格外留意了穆清公主身边的人,并没有聂姑姑,显然经过她那么提醒后,穆清公主对聂姑姑起了忌惮,彻底疏远了。
其实对于聂姑姑,阿柠更担心的是,李君劢似乎对聂姑姑有些倚重,甚至仿佛要拿聂姑姑对付自己的意思。
阿柠不理解李君劢,她下意识觉得穆清是她的孩子,能和当年那个两岁的软糯小娃联系在一起,可李君劢——
她只觉得陌生。
她轻叹了一声,感觉也有些茫然,想着这些只能慢慢来。
当日她和众御医在行宫安置下来,盥洗过,便预备着听从安排,不过让阿柠没想到的是,李秉璋并没传唤御医,她也就没有见到他的机会。
这让阿柠有些意外,她以为经过三日的行程后,他会迫不及待见到自己。
他……应该是惦记着自己的吧。
她便想着去见李穆清,好打探下李秉璋那边的动静,谁知一问女官才知道,李穆清被安置在东行宫。
东行宫距离这里倒也不算远,坐马车的话估计也就半个时辰,不过傍晚时候了,又是在山里,外面护卫森严,阿柠显然不可能随意所欲地去见李穆清。
她有些无奈,不过想想也正常,女儿已经十二岁,不算小孩子了,估计是要她单独一处行宫的。
当夜便闷闷地睡下,半夜醒来一次,被外面猿啼之声吵醒的,她恍惚间忘记自己是谁,又是什么年月,愣了会醒来,便继续睡去了。
第二日,第三日,她都闲得发慌发闷,元熙帝没见到,李穆清也没来,倒是见到李君劢。
太子看到她,那眼神很是冷漠疏远。
她见此,自然也不愿意贴上去。
对儿女她当然喜欢,可这个儿子感觉养歪了,焐不热的样子,她也就不急着焐。
一直到了第四日,傍晚时分,赵朝恩突然来了,说是元熙帝今日于温泉中突感晕眩,要御医尽快前往,可这会儿恰好几位御医竟都不在。
赵朝恩:“不在?怎么都不在呢?”
说着这话,他殷切地看着阿柠。
阿柠听到“晕眩”,心已经揪起来了。
温汤自然是好的,泡温泉可以筋骨舒泰,百病皆消,可是万事过犹不及,阳热亢盛者,或者阴虚内热者,甚至心气不足的,久泡温泉反而有害无益。
李秉璋已经来了行宫三日,都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突然晕眩,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她担心之余,不敢耽误,匆忙赶过去。
一路上便听水流咕咕之声,又有雾气袅袅犹如仙境,阿柠不及细看,跟随赵朝恩前往帝王行宫,待踏入其中,却是微诧。
水汽氤氲中,乌漆矮榻上,大块雪白的白裘皮大毯很松散地铺展开。
李秉璋便斜倚在白狐裘中。
他微阖着眼,略带着湿润的乌发逶迤在肩头,一身玄色软绸寝衣,腰间丝绦松松垮垮地系着,雪白而紧实的肌肤若隐若现。
那肌肤冷白,仿佛透明一般。
阿柠拎着针灸盒,愣愣地站在那里,不错眼地看着眼前的李秉璋。
这一刻她几乎有种错觉,也许这并不是人,而是山间的妖,冶艳魅惑,是来勾她心的。
一时又觉得,这仿佛是年少时的李秉璋,十五六岁的李秉璋,冰冷脆弱,无助地躺在那里,等着她走上前,抱住他。
阿柠怔怔地看了一会,终于迈步,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前,走到了水汽氤氲中。
有一盏橘黄色的宫灯透过朦胧雾气洒下来,洒在他净白如玉的面颊上,阿柠看到,他精致的眉骨旁泛起一抹潮红。
是被温汤蒸出的吗?
阿柠半跪在矮榻前,低垂着眼:“陛下。”
这一声后,仿佛晨间的草木被惊醒,男人修长的睫颤了颤,睁开,望向她。
第48章 亲热
元熙帝的视线一寸寸巡过阿柠的面容, 薄唇轻动,开口:“莫先生呢?”
清冽的龙涎香伴随着硫磺的气息萦绕在鼻翼,阿柠依然低垂着眼睛, 用很轻的声音道:“陛下, 莫先生不在行宫,由属下为陛下过脉和针灸吧。”
她自然不曾意识到, 这话已经超过了寻常女医的本份。
李秉璋仿佛也没意识到, 他有些倦怠地阖上眼,道:“好。”
一旁有数位宫人微弓着身子,快速而无声地上前,厚实挺括的暗花锦缎帐幔放下来, 一直垂在地上的双龙戏珠地衣上,并有几个年纪小的太监搬了罗锅枨花梨木小方桌, 并铺上明黄锦巾,下面垫了绣折枝花卉小软枕, 又有宫人低着头,为阿柠搬来一张包裹了软缎的小杌。
一切就绪, 在宫人的侍奉下, 李秉璋的手这才伸出来。
那双手修长如竹,冷白如玉, 腕骨很精致,但上面有淡青色经脉微微贲发, 充满力道感。
阿柠的视线扫过这双手,视线却很快停留在一枚玉戒子上。
是佩戴在中指上的玉戒子,白玉的,油润柔腻。
阿柠记得这枚戒子,难得的上等好玉, 原本是她的玉镯子,不过无意中磕到,有了裂纹,她便不喜欢,扔了也可惜,她便让人将玉镯子平挖了,挖出一对玉戒子。
上辈子的她也是公府贵女,手边各样稀奇物件多的是,也未必多稀罕这么一对玉戒子,不过因恰好一人一个,戴着倒是有些趣味。
后来她怀了身子,嫌带着累赘,便随手放起来了,他也没便不再戴了,不曾想今日竟看到了。
阿柠正看着间,上方传来清冷的声音:“哦?”
这声音似乎裹挟着丝丝沁凉,阿柠顿时回过神,躬身一拜,坐在那小杌上,因是帝前,并不好坐实了,只虚虚地挨着杌边,待坐定后,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搭在李秉璋腕后桡动脉搏动之处。
其实在肌肤相触间,她心底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是她的无隅,重活一世,她再次触碰到他了。
难言的情愫在胸口萦绕,她强自压下来,缓缓闭上双眸,用心去感受他脉搏的跳动。
清晰而鲜明的跳动带来冰寒的凉意,一下下地自指尖传来,那感觉仿佛一个人奔走在冬日的风雪中,凛冽寒风吹着脸庞,雪花肆意飘飞。
好冷的脉象。
阿柠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脉象可以用冷来形容。
寝殿内温泉汩汩流淌,散发出氤氲热气,熏炉中的银炭烧得旺盛,这是和外面寒冬不一样的所在,是温暖如春的,可是他却这么冷。
阿柠咬着唇,屏住呼吸,专注地感受着。
所有的宫人全都无声地退下了,沙漏缓慢地流淌,不知不觉间,帐幔落下,门也被掩上了。
在一个气息起伏间,阿柠缓慢地翘起指尖,松开了他的手腕。
柔嫩的肌肤因为长久的相贴竟有了些许湿润的黏连,分开的那一刻,阿柠略犹豫了下,到底撤回。
可就在这时,男人的指尖仿佛动了动,沁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滑过她的手心。
仿佛被什么电了一下,酥麻感瞬间窜起,自手心掠过。
阿柠的心轻轻一顿,她忙抬眼看过去,却只看到他略显寡淡的面容。
瑰丽绝伦的男人微阖着修长的眼睑,乌发自鬓边垂落,他看上去清冷疏离,如同远山白云,遥远而难以接近。
她有些疑惑,也感到些许陌生,一瞬的怔愣后,她让自己低下头。
她跟随莫先洲学医,莫先洲总说要心无旁骛,可是面对李秉璋,她确实没办法专注,她总是会有私心杂念,会揣测,会琢磨,也会有一些多余的情绪。
比如此时的自己,其实是期待的,可期待仿佛落空,她看不懂他,便有些委屈,也有些莫名。
这时,耳边传来李秉璋低低的声音:“顾女医,朕的脉象如何?”
阿柠沉默了须臾,便听到自己用过于冷静的声音道:“陛下的脉象,烽火连天,恐有腑脏热症,这几日若是龙体抱恙,有所不适,可减少温汤沐浴,并在汤池中添加清热解毒的方剂。”
这话说出后,上方安静了一会,之后半晌,终于落下一个淡淡的“哦”字。
阿柠心中便泛起浓浓的失落,更多是难受。
她是被无隅捧在手心的,她没有受过这样的冷落,一时也有些徘徊,甚至自我怀疑起来。
所以,是她错了吗?
她轻咬唇,低声道:“陛下以为如何?”
她便听到他淡漠的声音:“朕还有几个问题,女医可否为朕解惑?”
阿柠很轻地道:“陛下请讲。”
李秉璋:“朕在温汤之中,偶感心跳加速,该当如何?”
阿柠沉吟了下:“若是频发,那陛下需暂停温汤,略作歇息,并开具滋阴润燥的方剂调养,若是偶发,陛下可依照昔日王太医所授吐纳之法,调养气息,若陛下需要协助,可由太医院派出御医,专门侍奉在侧,引导陛下吐纳之道。”
李秉璋却继续问道:“若朕时常口干舌燥,该当如何?”
阿柠:“莫先生有言,一处方解一处难,陛下初来乍到,恐有水土不服,可以饮用太医院以山中泉水酿制的消渴露。”
李秉璋:“若朕偶感气血狂躁,该当如何?”
阿柠:“静心为要,息念为先,陛下可吐纳导引,以和气血,平狂躁之态。”
李秉璋垂着眸子,便不再言语了。
阿柠道:“若陛下没别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了。”
李秉璋依然不言。
阿柠见此,咬咬牙,起身,打算离开。
可就在此时,骤然间,那截手腕翻飞,明黄素锦被带的飘飞散落,猝不及防间,阿柠已经被他握住手腕,用力一扯。
阿柠脚下趔趄,跌跌撞撞的,被他扯倒,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压在床榻上。
急促的呼吸落下,泼墨般的眸底是汹涌的渴望,男人盯着她,嘶哑地道:“朕还没问完,怎么,这就要走?”
看似削瘦的男人沉重而富有力量,阿柠被压得喘不过气,她惊讶,困惑,也无措。
她睁大眼睛望向上方,呐呐地道:“陛下——”
李秉璋不容置疑地命道:“来,请女医再次为我切脉,告诉我,如今的脉搏又是如何?”
粗重的气息伴随着氤氲热气扑面而来,阿柠有些受不了:“陛下你放开!”
然而李秉璋手腕分明雪□□致,却竟如铁钳一般,牢牢将她困住,阿柠挣扎着要抽离,根本无济于事,而就在这推拉挣扎中,她的手指不经意间抵在他的脉搏上。
一触之下,不免惊心,他脉搏狂动,分明是阳热亢盛,情难自抑。
阿柠诧异地望向上方,厚重的帐幔构出一片暗黑的所在,可是男人墨黑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像是一簇火亮的火焰。
那里是贪欲,是渴望,是几乎倾泻而出的激动和喜悦。
视线相触间,阿柠被狠狠击中了,委屈和不甘荡然无存,心底升腾起强烈的渴望。
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蓬勃而跳,感觉到自己浑身血脉在快速流淌,她气血翻涌,浑身的毛孔似乎全都张开来!
根本不需要切脉,李秉璋的眼睛会说话!
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以将她点燃,烈火滋啦啦地在烧,烧得她四肢百骸炽烈难耐。
她紧紧揪住身下裘皮柔软的毛,大口地喘气,她想说什么,可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只有嘶嘶的喘气声。
这时,李秉璋五指张开,死死禁锢着她的后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道:“顾大夫,朕思念若狂,情难自抑,以至于贪欲若渴,无法遏制,女医可有良方救朕?”
阿柠高高地仰着颈子,定定地凝视着上方的男人,看他瑰丽绝伦的面庞,看他精致眉尾泛起的那抹奇异晕红。
她已经麻了,酥了,已经软得一塌糊涂。
她觉得自己是柔弱的雀儿,是他利爪下的俘虏,她所有的心神都已经被他扼住,被他操控,脑子已经彻底停摆,心跳也许也已经停了。
只有因为紧绷而过于颤抖的指尖,才彰示着她还活着,在渴望和期待。
李秉璋自上而下地端详着她,微抿的唇有着刻意压抑的意味,他摸索着寻到陷于柔软裘毛中的她的手,十指扣住,举起,反按住,之后缓慢地压下来,鼻尖轻轻触碰。
他的鼻尖有些潮,不知道是汗还是温泉的湿润。
周围过于安静,耳边只有两个人交错的喘息,阿柠心跳得很快。
这时,李秉璋轻轻地咬了一口。
阿柠便觉感到一丝刺痛,是被咬中的感觉,可就是这丝痛,挑起她身体内潜藏的所有渴望,她喉咙中发出难耐的声响,感觉自己好像哭了。
灼热的呼吸扑打在阿柠脸上,耳边却传来男人的声音:“顾女医,朕口渴,朕想吃,顾女医施舍一些?让朕吃了你,好不好?”
紧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渴望,阿柠可以清楚感觉到男人胸腔的震颤,似有若无的相贴撩起她无法克制的酥麻,她觉得自己脑中昏昏,身子软绵绵的,根本用不上力气。
也许她已经化为了一滩水。
她还是试图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唇,她听到细碎甜软的喘息,暧昧至极。
又羞耻又期待,可又有些害怕,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李秉璋却缓慢地沉了下来,一点点地和她相贴,男人窄瘦却硬朗的体魄覆上了阿柠,压平或者接纳了绵软的起伏,于是两个人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阿柠感到些许沉重,但更多是蓬蓬的渴望,是燎原的烫意。
就在这时,仿佛一个不经意间,李秉璋却如同发狠一般,对着她的唇又舔又吃又咬,甚至贪婪地探入其中,攫取她口中的汁液。
阿柠僵了下,之后久违的记忆翻涌而来,上一世的她就是被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啃吃过啊……
他放肆凶猛,永远带着一股狠劲,像是随时会发疯,随时会把她吞吃了。
阿柠被他抬着后脑,艰难地承受着。
李秉璋汲汲地攫取掠夺,口鼻间满溢着香馥清甜的气息,他大口大口地吃,贪婪而放肆地亲,亲了一口又一口。
他胸口爱意沸腾,喜悦激动,恨不得就此死在她身上,恨不得将自己融在她怀中。
阿柠被他冲得根本稳不住身形,止不住地往前窜,只能用手扒住他的肩。
男人的肩膀很硬,她下意识扒得很紧,指尖几乎发白,可是依然无法阻止他半分。
她被很深地探入,被他的唇霸占,被他的舌索取着,这样强势的霸占下,她意乱神迷,逃无可逃。
可是气息越来越艰难,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最后终于在某一刻,她哭泣着,勉力推他,口中喃喃地道:“别……”
李秉璋略松开了阿柠,就在阿柠大口地喘着气时,发现他竟迅速急切地沿着她的颈子往下,急不可耐地亲吻她的颈子,啃吃她的锁骨。
他像是故意的,用了力道的,给她留下些许的酸麻疼意,她想自己一定会被留下牙印。
之后他发泄式地啃了两口锁骨,便没有耐心地扯开青色布料,低头咬她。
阿柠陡然一个激灵,无法自抑地仰起颈子,两手也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
温池的行宫殿宇宏阔,偌大的殿宇中并无人烟,厚重的帷幕垂下,可是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竟透出一丝落日的余晖,将那氤氲热气化为了迷幻的粉。
阿柠就这么躺在矮榻上,被摊开来,乌发散落间,青绸的女医褙子已经堆叠在了腰部,白色罗裙被雾气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极度的欢愉似乎和痛苦有些类似,她脚趾紧缩,战栗不止,脑子里是稀里糊涂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
万物静止下来,就连男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过了许久,伴随着泉水汩汩的声响,阿柠听到了暧昧的水声。
李秉璋弓着背脊,满足地将脸埋在粉白绵软中。
阿柠眼神涣散地望着远处,此时的她脑子中空荡荡的,只有松弛的满足和懈怠。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仿佛梦呓般的声音:“阿凝,是你,是不是?”
这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激动的颤意,小心翼翼地绷着,仿佛生怕一个呼吸间,一切便都消失了。
这是一场梦,属于她和他的梦。
梦醒了,他在,她也在,他们一起盼来了属于两个人的奇迹。
阿柠眼眶发酸,眼泪几乎冲出来,不过她还是拼命压住。
之后她抬起颤抖的手,轻抚他的墨发,带着湿润的发丝柔滑犹如绸缎,一如当年。
她低声道:“嗯,是我。”
并没有多说什么,她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手指穿过他发时的熟悉触感。
而得到这句答复的李秉璋,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她
一切来得太快,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得到了什么,又仿佛没反应过来。
半响后,他抿了抿唇,似乎要对她笑,可是这个笑却比哭还艰难。
终于他放弃了,缓慢地将自己的脸埋入那大片凝白中,大口地呼吸着,闷闷地喘息着,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响。
阿柠感觉到逐渐溢出的湿润,就在肌肤相贴之处。
他哭了,哭得压抑而颤抖,哭声闷闷的,像是从胸腔中挤出的。
他的体型明明比她修长庞大许多,明明可以将她笼罩住,如果他愿意,可以把她吞吃入腹,可现在,男人充满骨骼感的修长身躯蜷缩在上方,埋首在她怀里,无声地哭着。
第49章 亲热2
此时的阿柠仿佛一片被充分浸泡的茶, 舒展开来,松散开来,脑子里飘飘忽忽的, 心神涣散, 什么都不想去想。
她用两只手环住他的脑袋,摩挲着。
几乎而立之年的他到底和昔日不太一样, 阿柠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但抱起来又陌生又熟悉。
她便想起未曾恢复记忆时,那个冷漠苍白的帝王,深深宫阙中,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十年了, 他自然变了许多,变得让她陌生。
她试探着在昔日的动作中寻找着往日熟悉的感觉。
这时男人上方覆盖的沉重身躯终于停止了颤抖, 他好像强行将自己澎湃的情绪压抑下来,用两只手支撑起身体, 抬首看向她。
这一刻,阿柠好像看到湿漉漉的蝶挣扎着绽开翅膀。
他小心翼翼地落在她脸上, 之后仿佛舔舐一般, 潮湿地描过她的脸庞,最后终于颤巍巍地对上她的视线。
在视线相触的那一刻, 他的眸光便紧抓着她不放。
他抿着唇,神情虔诚, 专注,热切,或者还带了一些期盼。
昔日如胶似漆的夫妻踏过了生死的界限,再重逢,在肌肤相贴的亲密中, 急切地想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一股脑地得到,可却不知从哪里下口。
似乎有些尴尬……
阿柠睁着泪濛濛的眼睛,咬了咬唇,试着想说点什么。
李秉璋却先开口,他的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不早一些来寻我?我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天。”
阿柠听着眼眶发酸,她知道不是“这么多天”,而是这么多年。
可是突然又意识到,对于他来说,日子是一天一天地过,夜晚也是一夜一夜地熬,所以说“这么多天”仿佛也没错。
他等了她三千多天。
而这三千多天里,她一无所知,享受着阿爹阿娘的疼爱,过得恬淡温馨。
她突然又想哭了,但还是拼命忍住,小声地道:“我不知道……过去的许多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李秉璋自上而下地俯瞰着她,徐徐地控诉:“我一直记得你,你却不记得我了。”
阿柠听着,顿时愧疚得要命,她也觉得自己很过分,如果她能早些记起来就好了。
李秉璋:“你记起我来了,却故意逗弄我,假装不记得。”
说到这里,他覆下身子,将下巴轻放在她胸口,抬着睫,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就这么看着我难受,你怎么忍心?”
阿柠连忙道:“不是……我没有……”
李秉璋盯着她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道:“没有什么?”
阿柠待要解释,不过被他压得有点难受,她抬起手来推他:“你先放开我。”
可她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根本推不动。
平时看不出,这时候男女体力的差别太明显了。
李秉璋:“不放。”
他神情固执,甚至有些冷硬地道:“就不放,为什么要放,我偏不放。”
说着他干脆埋首下来,咬了一口她的唇:“死也不放。”
本来是赌气的,也有些威胁的意思,不过当品到唇间的甜美时,他便有些忍不住了,于是干脆捧着她的脸,探入其中,长久地吮着。
真好吃。
她怎么就这么好吃?
李秉璋细细地吮了许久,以至于阿柠都气息不继,下意识去推他,口中也发出哼唧声。
李秉璋这才舍得放开她,唇舌分开的那一瞬,空气中似乎有暧昧而轻微的“啵”声,听得阿柠脸红耳赤。
她羞耻地扭过脸去。
李秉璋轻抿了下湿润的唇,火亮的眸子盯着下方的她。
或许是水汽的缘故,她脸上泛起一层潮红,热腾腾的,眼底也蒙着一层水雾,像是才刚哭过,柔弱又可怜。
李秉璋眸色转深,喉结颤了下。
他想,其实她和上一世没什么两样,情态,眼神,气韵,这些是可以超越外相的,她只是比曾经丰润了一些。
其实丰润了一些也好,他喜欢,白白软软的,可以啃可以吃。
他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胸腔内涌动着的都是甜蜜的气息,他细致地吻着她的脸颊:“阿凝。”
阿柠心跳得很快,声音却很低:“嗯?”
李秉璋捧着她的脸,和她眼睛对眼睛,随着交融的气息,浓密的睫毛柔软地触碰着。
痒痒的,酥酥的,却又暧昧到了极致。
当这么长久看着时,人会产生幻觉,会觉得眼前如此甜美的景象是做梦,会不会一眨眼,便不见了。
当脑中浮现这个念头时,李秉璋被刺痛了下,这种痛绵长而深沉,让他恐惧到窒息。
往下坠去,便是绝望的深渊,痛苦没有尽头。
他深吸了口气,声线几乎发颤:“阿凝,你在是不是?你在吗?”
说着,他修长有力的指骨有些用力,捧住阿柠的脸颊,有些急切地看着,又低头咬她的唇:“是我做梦吗?”
阿柠听得心痛,他就像一把紧绷的弓,已经绷到了最极限,就要断裂开了。
幸好,她回来了,她记起来了。
她颤抖地抬起胳膊,环住他窄瘦结实的腰肢,仰着脸,睁着泪眼望着他:“我在,我在抱着你,这不是梦,你感觉到了吗?”
李秉璋听着,心口一烫,所有的担忧恐惧瞬间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脉脉暖流。
他怔了好一会,突然急切地搂住她,胡乱地将她拥住,团团抱住:“阿凝回来了……阿凝你看到了吗,我们不必苦守在陇地了,你不必跟着我吃苦受罪,我们回来燕京城了,我抢到皇位,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以后阿凝便是皇后,所有人都要跪在你面前,让他们跪着,你想让谁跪着就跪着,想让谁死谁就去死。”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喜欢的事吗,他是皇帝,无所不能了,什么都可以得到,要把泼天的富贵捧到阿凝面前,曾经低看她的,曾经忽视她的,全都要悔恨万分,都要提心吊胆,都要看着她脸色行事!
阿柠当然感觉到了,这个男人几乎将她按在他身体里,要倾尽一切地给予自己。
她将脸埋在他肩上,感受着他清冽的气息,低声道:“好……”
她想起自己这一生的十年,低低叹了声:“无隅,其实这十年来,我都在市井间过着寻常的日子,我已经有些习惯了——”
她蹙眉,停顿下来,想着自己的心境。
自然记得上一世,可心思上更多还是这辈子,除了她的夫君,她的儿女,上一世的事于她来说已经很淡,成为蒙着一层雾气的远景。
当她这么想着时,李秉璋略抬起身,垂着修长的睫羽,温柔而耐心地看着她。
想听她说话,说什么都可以,也想知道她更多心思。
阿柠想了一番,终于道:“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得好好想想这件事,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当皇后。”
自从进宫后,她一直是个寻常的小医女,似乎习惯了。
李秉璋听她那说话的语气,都觉得喜欢,喜欢到心都要炸开了。
他怜惜地吻着阿柠的面颊:“阿凝不需要懂怎么当皇后,阿凝是什么样,皇后就该是什么样的。”
阿柠愣了下,之后忍不住抿唇笑了:“好。”
李秉璋额头抵着她的,柔声问:“阿凝喜欢什么,你告诉我?”
他突然想起之前她在太医院的种种:“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有个叫瑞香的欺负你?”
阿柠有些惊讶,她疑惑:“你怎么知道瑞香?”
李秉璋避开她的视线,低头亲她鼻尖:“恰好听到了。”
阿柠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瑞香突然离开太医院,该不会是你安排的吗?”
为了给她出气??
李秉璋的视线飘了飘:“不是。”
阿柠扒着他的肩:“你告诉我实话。”
李秉璋抿了抿唇,有些无辜:“她之所以被调离太医院,是她自己行为不检,至于她在浣衣局的种种,我更不知情。”
阿柠听到这话,略松了口气:“不是你就好。”
不然她总归良心不安啊。
李秉璋垂下眼睑,掩住略有些复杂的情绪,他用淡淡的声音道:“那个瑞香心术不正,你不必为她忧虑,以后我自会安置好,既和你有这样的同室之情,不至于让她太过艰难。”
他在心里想,当然也不会好。
对阿凝不好的,就该杀了,不杀都手痒。
阿柠自然没想到那么多,如果对方是另一个人,也许她会察觉,可面对李秉璋,她就是觉得对方好,他不可能欺瞒自己。
她便欣慰了,也放心了:“这就好,你如今是皇帝,要做明君,犯不着计较这些,我自己其实都不太在意,我不在意的人,对方说什么我也不会往心里去。”
然而此时的李秉璋看着她,只觉得她嫣红的唇一动一动的,很是动人。
她说话的声调也这么好听。
他捧着她的脸:“阿凝,你唤一声无隅。”
阿柠却犹豫了下,她确实记起上一世,可是在知道他是自己夫君前,他便已经是皇帝了。
她在想着该怎么自然而然地唤他,她突然在两辈子两个身份的认知之间摇摆。
然而阿柠的这丝犹豫落在李秉璋眼中,却让他有些怕了。
他幽邃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用很轻的声音道:“我是你的无隅,这个名字是你取的,你不想叫我无隅了吗?”
阿柠微诧了下,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可她却感觉到他心思深藏的什么,更复杂的,更深沉的,是她有些看不懂的。
她连忙安抚他:“没有,我不是不叫,我只是——”
李秉璋的视线温柔却固执,他望着她:“只是什么?”
他拥有天底下最好的耐心,可是却不能接受她半分的疏远,哪怕一丝丝的疏离都会让他心底生出阴郁。
阿柠看着这样的他,叹了一声,觉得他像是一只阴森森的狼,却又是一条委屈巴巴的大狗,她搂住他的颈子,望着上方的他:“无隅。”
当这么喊出第一声时,还有些滞涩,不过她很快尝试着喊了第二声,声音细软,温柔。
李秉璋看着她:“再叫一声,我还要听。”
阿柠:“无隅,无隅,无隅。”
她一口气唤了好几声,当唤到最后一声时,李秉璋的唇已经吻上她的。
他吮了好一会,才满足地溢出叹息。
他的心是一片深渊,阴暗冰冷,他随时会被自己心底的戾气吞噬。
心底已经隐隐升起的阴郁瞬间消散了。
可只要她唤他一声,便是三月晴天日。
这就是他的阿柠,终于回来了。
他良久地凝视着她,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是无声地把她抱住,把她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抱住,禁锢在自己怀中。
他死死地抱住,抱到阿柠感觉到了疼痛,被禁锢的疼痛。
不过她并没说什么,安静地承受着他几乎紧绷的力道。
她想,自己过了十年遗忘的日子,可是他不一样,他遭受了这么多年的丧妻之痛,性情有些古怪,或者因为过于悲伤而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这都没什么。
况且他身子又不好,脆弱敏感,偏偏坐在帝王的位置上,多少人虎视眈眈,他能熬到如今已经很是不易了。
她应该多体谅他,多顺着他一些,也得多哄哄他。
她软软地搂着他的颈子,温柔地望着他:“无隅,我也是才刚想起这些事,需要时间适应,你应该给我时间,不要急。”
李秉璋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阿柠温软一笑,清亮的眸子中都是缠绵的柔情:“以后,你若睡不着,我会陪着你,抱着你,哄着你睡,会一直陪着你。”
她抚摸着他的发:“我不是梦,是真的,我回来了,你永远不要担心,你如果害怕了,我就亲你一下。”
说完,她仰起脸,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李秉璋听着,只觉大口大口的糖灌进来,无边的甜蜜瞬间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处,太喜欢了,喜欢到后脊椎骨都要颤。
他低头凑近她,埋在她的颈窝中,用力汲取她的气息,甜软香芬的气息:“嗯,好,一直在一起,阿凝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他渴念翻涌,急切地吻她,这让阿柠觉得,他像是一簇势不可挡的烈火,要把她吞下,要确认她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她心里没底,不知道两个人会进行到哪一步,可她并没有阻挡,甚至沉默地纵容了他。
……
阿柠觉得李秉璋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喷出的湿润鼻息。
太羞耻了,她呢喃道:“别,不要了……”
然而李秉璋却不曾停。
他埋首其中,仿佛扎入柔软雪白的云中,当纵情地感受着时,他声音颤抖中又带着哽意:“阿凝是鬼吗,没关系,鬼也没关系……阿凝,我想你……”
第50章 温泉沐浴
对于李君劢这种十几岁的少年来说, 温泉也没有什么意思,反倒是在林间狩猎更觉酣畅淋漓。
这赤扈山中养了各样珍禽异兽,大多是各处的贡品, 又因本朝以白色为祥瑞, 山中白兔,白马, 和白鹿等比比皆是, 虎豹熊象之类也能觅见踪迹。
李君劢往日再是少年老成,也不过十二三岁,如今由数位年龄相仿的王孙贵公子相伴,纵马穿梭于林樾之间, 意气风发,与往日沉稳模样大不相同。
他自小精于骑射, 虽不敢说百步穿杨,但也小有所成, 半日下来收获甚丰,他还细心地捉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貂, 并寻了几只身强体健的蛐蛐, 打算回头送给穆清公主玩。
傍晚时分,他才纵马回来行宫, 他翻身下马之际,一名内侍匆匆上前, 俯首在他耳边低声言语。一旁的诸公府子弟见状,皆远远垂首而立,大气都不敢出,自然不敢多听。
这些少年或者比李君劢大几岁,或者年纪相仿, 很小就随侍伴读,自然知道规矩,是半玩伴半下属,关键时候该避讳的都要避讳。
李君劢听那内侍一番话,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很快归于平淡。
之后他回首,笑着对那几位少年道:“父皇召见,想来是有要事吩咐。劳烦几位先在花厅稍候片刻,孤稍后便至。”
几位少年中,有两位还是安国公府的,其中一位年方十六,正是安国公府之子罗廷幹,也就是昔日阿凝的异母弟弟,按理李君劢应唤作小舅父的。
罗廷幹等人见状,连忙拱手应道:“谨遵殿下吩咐。
当下众人各自前往花厅等候,李君劢则匆匆赶往帝王行宫,内侍慌忙跟随,待行至回廊间,四下无人之时,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
他边快步走着,边冷笑道:“那些御医为何会在此时齐齐前往温汤?为何别人不留,只单单留了她一个?父皇此时宣召御医,别人都去不得,非她才能去?”
他的声音隐隐带着怒意,一旁的内侍吓得大气不敢喘。
太子往日素来仁厚,并不会轻易动怒,但太子若是恼了,那必是大事!
李君劢陡然停下脚步,不屑地道:“装得一脸天真模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蛊惑父皇,如今父皇既龙体不适,她一个小小女医,才入太医院不过一年,便可为父皇疗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想到这里,又问一旁校尉李置:“可有消息?”
李置忙低首,道:“陛下已经派了龙御卫前去清水镇,探查过这女子底细,确实有些古怪。”
这些事李君劢已经听过了,他自然不信,不信之余,更觉事情蹊跷,什么六岁前懵懂无知,六岁后突然开窍,太过匪夷所思,说不得是有心之人生造出来的计谋。
想想昔日汉时,有什么望气者引荐钩弋夫人,这一听便荒谬至极,为帝王设下的美人计谋罢了!他是万没想到,父皇如今也能陷入这种圈套。
李置又道:“属下已经查察当初前往清水镇筛选宫人的官员,并逐个查访,如今发现其中有一位颇为可疑,疑似和顾女医父亲有所勾结。”
李君劢听着,眼前一亮:“哦?”
李置这才讲起,原来本朝采选宫娥,先是由帝王下谕内阁,内阁接旨进行采办,并在各地、县摊派名额,内廷司礼监会派出太监,会同礼部官员一起前往各处负责初选,审查过程繁琐严格,稍微有一处不合格便会被淘汰。
根据李置的探查,阿柠那次的入选,因只采选一百三十名,这个名额是直接摊到了京畿内,司礼监负责循视的太监叫宋宝柱,这宋宝柱收受阿柠父亲贿赂五百钱。
五百钱?
李君劢拧眉沉思:“我内廷司礼监循视,竟被区区五百钱收买?”
李置浓眉严肃:“是。”
李君劢好笑至极,咬牙道:“再去查,这个宋宝柱和什么人走得亲近,可是别有图谋!”
一时又道:“从她采选进宫到入宫后涉及的一切人等,全都要查!”
李置恭敬地道:“是!”
李君劢略站了一会,望着远处的山,傍晚时分,暮霭沉沉间竟仿佛有红雾弥漫。
他只觉心里闷闷的,这时候会忍不住想,若母亲还在人世,一切又会如何?
他不知道。
垂眼间,苦笑一声,他迈步往前行去,来到行宫前。
这时恰见一行御医正拎了医箱,匆忙从东边过来,显然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为首的王御医骤然见了太子,也是心慌,皇帝龙体抱恙,太子却来了,可见事情不小?若是一旦有个万一,只怕大祸临头。
他吓得脸都白了,慌忙率众位御医拜了太子:“殿下。”
李君劢自然猜出王御医心思,他挑眉,凉凉地道:“王大人,听说父皇龙体微恙,特意命诸位御医前来诊治,不知详细如何?”
王御医听这话,背脊生寒,他咬牙,硬着头皮道:“回殿下,适才卑职恰不在医所,如今听得消息,才匆忙赶来,卑职耽误了时辰,罪该万死。”
李君劢语气嘲讽:“是吗?听说太医院派出一位女医前来诊治,可有此事?”
这话听得人心中一颤,一时不免忐忑惶恐,所谓女医,必是顾女医,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李君劢便不再理会众御医,冷漠地一甩袍角,拾级而上。
谁知到了殿前,便被护卫拦下,那校尉低眉顺眼,可说出的话却凛然严肃:“陛下吩咐,任何人无宣召,不得擅自入内,请太子殿下恕罪。”
李君劢修长的剑眉压下,他淡漠地道:“哦,如今何人伴驾御前?”
那校尉恭谨告罪,却不敢再多言。
此时恰好赵朝恩听得消息,匆忙赶来,一来便跪下了:“殿下,这会儿陛下正歇着呢,才刚睡下,殿下若是有什么急事——”
李君劢冷眼一扫,眼风锋芒,储君的威严压下来,赵朝恩吓得心一缩。
这位小爷,年纪虽小,可皇帝宠爱纵容,舍得放权,是以他一个眼神,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颤!
他再不敢多言,只跪在那里陪笑。
李君劢了然,讥诮地道:“既如此,烦请赵公公通禀一声,便说孤有要事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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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之中,男人墨发散落在枕席间,粉汗香浓,罗纨湿透,他沉浸其中,久久地回味着,十年了,他的阿凝终于回来,重新属于他了。
他缓慢地自阿柠身上起来,用双臂撑起身体,原本两个人是紧密相连的,此时随着他们的分离,有湿润的咕滋声响起,暧昧至极。
他低首,自上而下的凝视着两臂间的阿凝。
她生得比上一世略显丰润,甚至可能比一般女子都饱满一些,不过这样极好,这是阿凝的圆满,整个人圆润粉滑的,她喜欢,她康健,他也就喜欢。
更让人喜欢的是,那如雪如玉的肌肤染上了大朵大朵的粉痕,还有一些是自己留下的,一片狼藉淫靡。
看着上面暧昧的痕迹,他眼底掠过一丝阴暗的满足。
是,他是故意的,会故意在关键时候,给她如玉一般的肌肤留下属于他的痕迹,恶劣地遍布全身,每一处都有。
心底的这种阴暗渴望让他喉头颤动,不过他还是将这些很好地压抑下来,压到心底无人知道的角落,之后用异样温柔的声音道::“阿凝,我们重新在一起了,你喜欢吗?你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他真真切切地,再次拥有了她。
此时阿柠浑身酥瘫,彻底失去了力气,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她依然沉浸在刚才那淋漓尽致的一场中。
她再世为人,重新经历了这一切,心里是明白的,但终究有些受不住。
况且李秉璋又是那样横冲直撞,看上去削瘦脆弱的李秉璋,往日总是恹恹懒散的李秉璋,在床榻上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有着用不尽的精力。
只有这个时候,阿柠才能清楚地意识到,什么脆弱,什么病症,全都是虚的!
御医永远不会知道,皇帝那窄瘦细腰有着怎么样的爆发力。
其间她也劝过,要节制,不可贪多,可是她的话语全被撞碎了,被他吞下,于是最后她只能在浪涛起伏中无助地呜咽。
此时听得他这么说,她多少有些羞,也有些恼,别过脸去:“我若说不喜欢呢?”
李秉璋:“那我们再来?你不满意吗?”
阿柠咬着唇睨他:“不要了。”
她的声音细弱,很轻,落在李秉璋心里,让他怔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过去,便看到下方雪白罗裙上的一抹红,像是雪地腊梅一般。
盯着这腊梅,他便想起适才那噬骨般的抵死缠绵,苦苦煎熬了十年,才得这么一场酣畅淋漓,其间细嫩温腻,滋味销魂,一如十年前一般,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快意。
可是……她似乎咬得太紧了。
李秉璋眸底泛起怜惜,心也有些痛。
他的阿凝重活一世,这一次还没经过人事,没经历过上一世日夜缠绵的身子,如今还很青涩,他确实不该这么孟浪。
他悔恨,愧疚,但又有着说不出的快意。
阿凝是自己的,永远是,生生世世都是,他不会让别人碰她半分。
有些疼是吗,可就疼这一次,以后他会一千倍一万倍地弥补,要她沉浸其中欲罢不能,要让她做这世上最畅快的妇人。
他伸展开修长的臂膀,如同雄鹰展开翅膀,将柔软团腻的身子整个拢住,护在怀中,之后才疼爱地亲吻她的脸颊:“我把你弄疼了?”
阿柠心头燥热:“有点。
他是很有些本钱的,上一世两个人初次行事,都没经验,是颇吃了一些苦头才成了事,这辈子他太急,贸然如此,她确实有些受不住。
李秉璋捧着她:“那我让御医来,给你上药?”
说完这个,他很快又道:“让御医送药来,无隅给你上。”
阿柠攥着柔软的狐裘,赶紧摇头:“不必了,又没伤着。”
他若是为此大费周章,她还怎么有脸见人?
堂堂一个女医在为帝王诊治时,竟被在帝王的床榻上受了伤,竟还要其他御医送药来!
李秉璋:“那要不要沐浴,我先抱着你沐浴吧?”
阿柠想想,这里温泉是流动的活水,且是添加了滋养药草的,这样泡一泡倒是也好,当下便轻轻地“嗯”了声。
李秉璋便将阿柠打横抱起,这会儿两个人身上都覆了薄薄一层汗,肌肤偎依间,其实时有些湿黏的,若是往日,李秉璋有洁癖,自然不喜,不过现在他似乎是特意的,要让两个人紧紧贴着,在这么走动间,感受着彼此肌肤的黏连感。
于是一切都变得格外真实,雾气,水汽,炉火,还有怀中的阿凝,活色生香的阿凝,才被他彻底疼爱过的阿凝。
他这么想着,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阿柠。
阿柠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李秉璋望着怀中女子那尚带着湿润雾气的眸子,用很轻的声音道:“你再唤我一声吧。”
阿柠:“啊?”
李秉璋:“总觉得,这是一场梦。”
他眸底泛起片刻的迷惘:“我会醒来吗?若我醒来,你还在吗?”
阿柠听着,一股酸楚自心底涌起。
御医说他有病,世人都说他有病,或许他真有病。
他已经要疯了,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要确认。
她仰脸望着他,他生得俊美浓艳,五官薄锐锋利,似乎天生带着几分凛人气势,寻常人乍看到,会窒息,会不敢直视。
可就是这么妖冶的男子,此时却神情徘徊,茫然无措,仿佛一个突然被丢弃的孩子。
她有些想哭,但拼命忍住了几乎要冲出的眼泪,用手指抚摸过他薄薄的唇,道:“无隅,不是梦,我在这里,真的在这里。”
李秉璋睫毛颤了颤,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安慰阿柠:“没事,没事,我只是说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
他仿佛安抚一般握住阿柠的手:“我如今很喜欢,太喜欢了,我也没有病。”
阿柠神情柔顺,眼神温软:“嗯,我知道。”
李秉璋再次低头亲阿柠脸颊,亲了好几下,似乎终于放心了,这才抱着阿柠步入温泉中。
雾气萦绕间,温热的山泉水汩汩地自他们身边流淌,带走了一切痕迹,也冲走了残留的倦怠。
不过阿柠却有些不适应,温泉是活水,一直在流淌,热气自脚底往上蒸,她被熏得昏昏欲睡,本就折腾了这么半晌,没什么力气,如今更是酸软地挨在他身上。
偶尔间有宫娥低着头,快速无声地进出,呈送着沐浴所用之物,不过所有的人都不敢抬头哪怕多看一眼,她们知道帝王的忌讳。
可她们隐隐感觉到,此时雪白绵软的女子被挺拔有力的男人拥着,女子的圆润此时被衬得格外娇小,被那男子宽阔的臂膀遮了一个密不透风。
不经意间,泉水中似乎也会漏出几声呜咽,似乎是欢愉,又似乎是痛苦,最后归于无声,一种暧昧湿润的寂静感。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厚重的帐幔外,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陛下。”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太监,可太监也是男人。
原本已经酥软松散地瘫在李秉璋怀中的阿柠,顿时一个激灵,她陡然睁开眼睫,诧异地看过去。
李秉璋感觉到她的紧绷,知道她受惊了,忙搂着她安抚,又侧首,对着外面厉声斥道:“滚。”
外面的太监显然吓了一跳,声都不敢出。
不过李秉璋低首间,却见阿柠睁着惊魂甫定的眼睛,不太苟同的样子。
他怔了下,微挑眉:“嗯?”
阿柠略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道:“你干嘛这么凶?”
李秉璋忙柔声安抚着:“乖,不是对你凶,我只是——”
说到一半,他顿住。
以前的阿凝不喜欢对别人凶的人,现在的阿柠显然也不喜欢。
李秉璋的神情略僵了下,突然收回适才的威严,似乎有些突兀。
好在阿柠抬起手,轻揉了揉他的脸:“你只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到我,是不是?”
李秉璋沉默了片刻,略垂下眼,仿佛不好意思地道:“是,那些内侍虽然是公公,可他们——”
阿柠叹了声,搂着李秉璋的颈子,软声道:“那你以后好好和他们说。”
她知道,底下人,包括太医院的对李秉璋很有些误会,他们都以为李秉璋凶残暴戾,但其实不是,他只是恰好坐上皇帝的位置,恰好生得面相冷一些,才被人那么想。
其实他是这么好的人,她盼着他的声名好一些,不要让别人误解了他。
李秉璋弯腰,亲了亲她的脸颊,把她打横抱起来。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嗯,以后听阿柠的,会好好和底下人说话。”
说着,李秉璋这才对外面吩咐道:“说。”
外面似乎有片刻死水一般的寂静,显然这种情况他们都被吓到了。
之后,才有一个格外恭顺谨慎的声音道:“陛下,太子殿下于行宫外求见。”
李秉璋薄唇微动,一个“不见”便将扔出。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不能这样。
在须臾的缓冲后,他的声音硬生生变得温和平静起来,淡淡地道:“朕龙体抱恙,今日早些歇下,太子明日再来请安吧。”
可他这么说后,却见怀中的阿柠正冲他眨眼示意。
哦……
李秉璋无声地看着她,征询。
阿柠勾着他的颈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我想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