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陪伴
当饱蘸墨汁的狼毫悬在雪白的宣纸上时, 阿柠心中惴惴。
神秀殿内寂静无声,她隐约能听见外头簌簌的风声,穆清公主轻浅的呼吸声, 以及银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之响。
她自然听不到那男子半分动静, 可她心知肚明,一窗之隔, 他便在那里。
他会听见自己的动静么?会看到自己笔下绘出的他吗?
在这纷乱思绪之下, 阿柠手中的笔在宣纸上缓缓游走。
她这一生,从未学过丹青之技,可此刻却心有灵犀,天然知晓该如何运笔, 如何提按,如何勾勒出他的容颜, 更知道如何描摹出心中那人的模样。
那个人就深藏在她心里,呼之欲出。
就在如梦似幻的思绪间, 那幅画完成了,那是俊朗削瘦的少年, 墨眉修长, 风姿绝艳,却睁着一双过于锐利的眼睛, 盯着画面之外的她。
穆清公主探头瞧过来,一看之下, 惊呼出声:“真像父皇!”
不过她仔细端详过,又有些疑惑:“可是又不太一样。”
她的父皇生得俊美矜贵,往日性情寡淡得很,仿佛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的,可是这画中的少年, 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好像一只才刚离了山林的小兽,随时一跃而起张开獠牙咬人,又仿佛急切地渴望着什么。
她歪头想了一番,终于喃喃地道:“你画了一棵春天的树,可父皇是冬日的柏。”
冬日的柏,虽然活着,却寡冷淡漠。
阿柠只觉浑身血液都涌上面颊,脸上火烫火烫的。
那个男人就在隔壁,而她却在这里画出一个他,几乎等于明摆着告诉他,我夜夜梦你!这简直是就差明目张胆地挑逗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
她期期艾艾,结结巴巴,只能喃喃地道:“这不过是我梦中之人罢了……若是恰和陛下肖似,那,那便是大逆不道了……”
穆清公主却满心好奇,追问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阿柠微窒,眼前小姑娘那双眼睛澄澈明亮,单纯极了,她无法对着她的眼睛说出自己那难以启齿的梦。
而就在此时,元熙帝正立于琉璃隔扇之后。
他的额头轻抵在琉璃窗上,垂着修长的眼睑,静静地聆听,听她的声音,听她口中提及的自己。
他的梦中有她,原来她也在梦到他。
浮雕剔花的琉璃窗沁凉,他闭着眼,耳边却响起她轻柔的声音:“我也不知那是何人,只知我常梦到他,或许这便是前世宿缘罢。”
元熙帝听得这话,只觉惊喜犹如汹涌的激流,瞬间井喷一般绽放开来。
他被这铺天盖地的欢喜冲得骨头都要酥了。
喉咙间发出低不可闻的呻吟,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阿凝,哪怕重活一世,她也努力记着自己。
是了,她临终之前,曾经应下,只要自己好生照料两个孩子,她一定会记得,来世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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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阿柠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留在神秀宫陪着穆清公主。
寒夜漫漫,穆清公主显然睡不着,两个人便拿了引枕偎依着,东拉西扯地说起往事,阿柠说说自己爹娘和弟妹,穆清公主也说起自己父皇,自己皇兄。
阿柠听她说起这些,也就顺便问问,当听到昔日元熙帝曾经被封在陇地时,她有些惊讶,坐起来,望着穆清公主道:“陇地?”
她不知道陇地在哪里,不过小时候读过诗文,隐约记得那是不毛之地,是遥远的边陲之地。
在她眼里,元熙帝,太子和穆清公主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他们竟曾经居在陇地,这是她未曾想到过的。
穆清公主看她这反应,也有些奇怪,她略往上靠了靠,用手托着下巴:“确实是不毛之地,荒僻偏远,不过我长在王府中,年纪又小,并不太记得了,只隐约记得……”
她歪头,蹙眉想着。
外面帐幔轻垂,夜明珠朦胧的光晕洒在她稚嫩的脸颊上,落在她娇白几乎透明的脸颊上。
阿柠睁大眼睛,耐心地等着她说。
穆清公主回想着昔日,终于道:“我记得坐在车上,车马颠簸,路远难行,我实在难受,便伏在榻上哭泣,踢腾,谁都哄不住,这时候辇车停下来,父皇来了,他抱着我。”
阿柠屏住呼吸,追问道:“然后呢?”
穆清公主越发蹙眉:“我太小了,并不懂事,非但不曾停止哭闹,反而吐了,似乎吐他身上了,可后面的事我便不记得了。”
阿柠听着这话,心里已经是酸涩极了。
她轻叹一声,顺势将穆清公主抱到怀中,紧紧搂住。
她是弱骨纤形的人儿,如今十二岁了尚存稚气,更不要说三四岁时,那必是娇怯瘦弱,这样的她竟要经受万里奔波,这一路劳顿,也实在让人心痛!
她也想起自己的猜测,自己记忆中的上一世,自己和夫君是在一处黄沙蔽日的苦寒之地,那陇地偏僻荒凉,仿佛隐隐都是吻合的。
所以……说不得自己的记忆,便是陇地的记忆?
如果这样的话——
阿柠的心颤了颤,她抬起手,轻抚着穆清公主的背脊。
十二岁的小姑娘,她身量还小,似乎比同龄的小姑娘都要小一些,脊柱也很是细弱,阿柠从上至下,抚摸着她每一根骨节,心里都是怜惜和不舍。
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什么儿女孩童,不过她却天然地喜爱穆清公主,想亲近她,想把她捧在手心中疼爱。
穆清公主仿佛感觉到什么,也很自然地将脸埋进她颈窝中,亲昵地用手环住她的腰。
这样的姿势,于两个人而言都是舒服的,是自然而然的。
阿柠抱着怀中这娇弱的小身体,柔声问道:“殿下,你还记得皇后娘娘吗,我是说你的母后。”
穆清公主懒懒地趴在阿柠怀中,闭着眼睛,喃喃地道:“不记得了,那时候太小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她纤弱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她觉得阿柠又香又软,她仿佛陷入一朵云中,又好像被潺潺流水包融着。
她化为了一只鱼儿,舒展而自在,仿佛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要烦恼。
即将沉入梦乡时,她意识模糊地想,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一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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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帝双手捧着那幅卷轴,无声地站在玉阶前。
这是女儿的寝殿,天晚了,滴漏声响起,他得离开了。
可他不舍得。
隔着窗棂,他无声地徘徊在廊檐下,这辈子从未想到有这么一刻,她重新抱起女儿,安抚着女儿,母女两个说着夜话,在温馨静谧中慢慢睡去。
他践柞九年,临御宸极,揽天下至权,然而在刻骨铭心的孤苦相似中,终于大彻大悟,天伦之乐,伉俪之情,为世间至珍至贵,他可以要天下人匍匐在他脚下,却换不回那声无隅,也无法哄住稚子的啼哭!
也只有在梦中,才能再次享受片刻的温情,臆想着她还在他的怀中。
可是现在,她似乎真的回来了,就躺在女儿的榻上,抱着她,哄着她。
元熙帝在阶前站了许久,一直到更鼓声响起,他才缓慢地走出神秀宫。
待出了宫门,外面帝王辇车早已备好,众龙御卫、内侍、女官全都屏息候着,御前太监跪在车驾前挑起织锦的帷帘。
然而元熙帝颀长的身形立在那里,却是一动不动。
冬夜清冷,稀薄的月光下,众人不敢言语,低首敛目,无声地候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元熙帝却捧着手中那卷轴,缓慢地展开。
夜太冷,簌簌的寒风吹起,一旁太监连忙用自己的身子围起,为元熙帝挡着风。
元熙帝却恍若未闻,只痴痴地望着那幅画。
画中的少年于他来说,是熟悉,也是陌生。
他不喜欢这少年,可是他却知道,这就是昔日阿凝眼中的自己!
日月更替潮汐涨落,在他即将而立之年的这个夜里,他竟看到了初遇时,阿凝眼中的自己。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李秉璋,因为有阿凝在。
属于李秉璋的李秉璋死了,属于世人的李秉璋形如槁木地活着,属于阿凝的无隅却在随着阿凝死,随着阿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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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香的事一下子就查清了,说是瑞香去了浣衣局后,偶尔言语间提起太医院,似乎有炫耀之意,认为自己好歹是学过医的,看不太起浣衣局的宫娥,以至于有宫娥心生嫉恨,便故意给瑞香下绊子。
本来这件事做得隐蔽,瑞香是必死无疑,谁知道元熙帝竟命龙御卫去查,查了一个水落石出,那构陷瑞香的自然得了惩戒,赶出宫廷,瑞香洗清冤屈后,依然留在浣衣局。
在这之前,瑞香自然是心比天高,不甘心埋没在浣衣局,经这么一遭,她再不指望什么,只盼着能保住性命。
她特意带了两包糕点,感谢阿柠,阿柠不要,瑞香执意要给,阿柠便让姐妹们一块分了。
因为这件事,众姐妹自然好奇,问起阿柠怎么求情的。
阿柠便提起元熙帝:“陛下以仁德治世,宽仁体恤,知道宫中竟有宫娥蒙冤,自然派人细查!”
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倒是听得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小宫娥,惊动皇帝?阿柠这是做什么梦!
不过大家也不敢反驳什么,因为……阿柠确实救了瑞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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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自然想说服大家,让大家知道元熙帝的好,不过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对于元熙帝,众人依然是敬畏的,甚至畏大于敬。
当大家伙陆续散去,周围安静下来,她开始心疼元熙帝。
元熙帝也给大家发过白炭,那都是他的恩德,大家才能有白炭用,元熙帝知道有小宫娥遭了冤屈,立即派人去查了,这样体恤宫人的皇帝,他是多好一皇帝。
众人畏他惧他,不过是因他身在高位罢了,有些事他便是做了,那一定是有万不得已的理由,结果就要被人这么误解。
她又想起昨晚的种种,她隐约感觉自己画的那幅画会被送到元熙帝那里,他会看到。
想到这一幕,她便觉羞耻,期盼,以至于心中惴惴,怎么都是不安。
这时候难免猜想,他会如何反应?是会寡淡地扫上一眼,不屑一顾,还是会仔细地看?
想到这些,眼前的医书她竟然看不进去了,医案上的字迹她明明看到,却怎么都拼凑不出意思,就浮在脑子中,沉不进去。
她恨不得冲进函德殿,冲到元熙帝面前去问问他。
这种完全无法自控的情绪澎湃地冲撞着她的心,让她心头燥热,指尖发酥,脸上蒙着一层朦胧的热意,她实在受不住,用手捂住脸,口中溢出一丝不自觉的呻吟。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样,只要想到那雪白俊美的面容,想起那双幽深倔强的眼睛,她已经软了,酥了,觉得一切都不受控了。
她甚至觉得,也许自己成为别人口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想着攀附帝王的尊贵,贪恋着帝王的色相……
突然间,她又忐忑起来,别管事情到底如何,可自己不是上辈子的那个人了,他会不会嫌她过于丰腴,他会不会喜欢纤细的身姿,会不会认为她身份卑微别有所图?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入她耳中:“有心事?”
阿柠愣了一下,怔怔地自迷思中挣出,她抬头看过去,便看到了孟凤春。
孟凤春一身宝蓝直裰,暗纹丝线在日光下隐约可见,他温和地垂着眼,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阿柠顿时慌了,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莫名的情状可是被人看到,她连忙站起来,呐呐地道:“孟大夫。”
孟凤春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娇白的肌肤透出一层薄粉,吹弹可破,鲜润娇媚。
想起她刚才诸般小女儿思春情态,更是娇憨可人。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若是医书太过晦涩,可以外出走动走动,不必急在一时,我想莫先生也不希望你急于求成。”
阿柠舌头正不知道怎么往哪儿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话题,连连点头,说起医书晦涩,说自己如何看书如何艰难,又说起自己报名济民一事。
孟凤春问道:“你很想去?”
阿柠使劲点头:“我对孟大人一向钦佩有加,我也希望如同孟大人般,悬壶济世,扶危济贫!”
孟凤春心里微动,墨眸注视着她:“你也希望像我这般?”
阿柠满是期待:“对对对!”
孟凤春唇角略抿出一个笑,不过神情间有几分惆怅:“这样也好。”
阿柠感觉到了他的异样,有些疑惑,待要问,孟凤春却先行告辞,她只能罢了。
阿柠倒是勉强收住心了,开始看医案,如此看了一盏茶功夫,莫先洲唤她,她忙过去听吩咐,莫先洲提起明日要为元熙帝针灸,要她准备好,又给她一套穴位次序图,说这是明天元熙帝的医案,要她回去勤加练习。
阿柠应着,要退下,却被莫先洲唤住:“适才孟大人来过?”
阿柠道:“是,先生,怎么了?”
莫先洲看着阿柠澄澈的眼睛,睁得圆亮,很是疑惑的样子。
他在心里轻叹,道:“没什么,你下去吧。”
阿柠总觉得莫先洲似乎有话要说,她难免有些猜测,晚间回到住处,她想起这两日种种,自是心潮起伏,又想起明天有机会见到元熙帝,更是心中有什么在胡乱冲撞。
往日见他,他总是过于寡淡矜贵,正眼都不曾看自己一眼,经过那画像,他会不会和自己说话?会不会试探着问起自己什么?
阿柠轻轻攥拳,压抑下狂乱的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得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她是医女,那就好好练习针灸,至少看上去有一技之长,不能一无是处。
这会儿天黑了,她想起穆清公主送给自己的白蜡,便找出来,点燃了,在烛光下用小木头人练习针灸之术。
她不做也就罢了,一旦开始很容易沉浸其中,不知不觉间把所有的穴位都练了一遍时,已经听到远处的更鼓声。
当下不免疑惑,要知道宫中素来寂静,很少有这声响,怎么突然响起更鼓声,仿佛在提醒她一般。
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只见对面楼阁上的琉璃瓦后,竟透出光来。
她之前从未关注过,如今看到不免诧异,想着原来这里是有人住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和她一般在这样的深夜还不曾睡去。
她遥遥地望着那透亮的琉璃瓦,想象着同样深夜不眠的人,看了好一会,才熄灭蜡烛,上榻睡了。
不过躺下后,不知为什么心里依然惦记着,她便趿拉着鞋,到窗前去看,果然那里还是亮着的。
她看着那里,越发疑惑。
就在这时,那琉璃瓦后的灯却灭了,于是整个楼阁都陷入了静谧的夜色中。
阿柠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回榻上了。
第42章 求情
第二天醒来时, 阿柠不知为何,只觉得这一夜很长。
她做梦了,梦里发生了许多事, 可她竟不记得。
下榻时, 她感觉自己哪里有些泛酸,仔细查看, 又觉那两捧上隐隐有些粉痕, 她疑惑,抬起手比量了比量,难道自己夜间会抓握这里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会儿天不早了, 也不敢耽误,赶紧前往太医院, 谁知一进太医院就听众人窃窃私语,她一问才知道, 说是孟凤春即将被调离太医院了!
调离?
她疑惑:“什么意思?是要去惠民药局吗?”
玉卿摇头:“不是,听说是他们族中有子弟犯了错, 至于什么错就不知了, 总之他被连累了,要贬到边远之地, 以后再不会回来太医院了。”
啊?
阿柠惊讶:“怎么会这样?”
玉卿:“谁知道呢,也是可怜, 平白被人牵连了。”
阿柠:“那孟大夫呢?”
有医女道:“刚才往那边走了,估计是去御书局了。”
大家听着不免叹息,孟凤春是医药世家,年轻才俊,不到三十岁便已经踏遍大江南北, 博闻强记,他似乎立志要留在太医院撰写医书的,如今必是舍不得了。
只可惜上面旨意下来的急,听说明日就再也不能来太医院了。
阿柠也是没想到,一夜之间竟有这等变故,她顾不得其它,撒腿往外跑,直奔御书局。
这会儿天冷,御书局内并不见几个人,寒风掠过枯枝,只有提着扫帚的老太监正缩着脖子快速地走过廊檐下。
阿柠拎着裙角,踏上台阶,推门而入,便见一道颀长的宝蓝色身影落寞地立在雕漆书架前,眉眼半隐在廊柱的阴影中,清冷寂寥。
他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恰和阿柠的视线对上。
阿柠怔了下:“孟大夫?”
孟凤春收回视线:“你听说了,今日我就要离开太医院。”
阿柠点头;“嗯……”
孟凤春不再说什么,指尖有些留恋地抚过那一整排书。
阿柠静默地看着他,他双肩低垂,背影萧索孤寂,一时不免想起昔日听到的关于他的传闻。
本来是杏林世家的才子,有大好前途,不过十几岁时便云游四方,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足迹踏遍九州大地,学了神农尝百草,辨五味。
待重归太医院,自是要潜心著书立说,要修编医书,要将自己一生所学留给后世,可以说,医书房汇聚了他全部的心血,是他这辈子的期望。
现在,祸从天降,他竟遭受连累,被迫离开这里。
阿柠不敢吭声,沉默地看着他翻看着医书。
天已经暗下来了,外面似乎有训鸽的哨声自夕阳下划过,之后很快归于无声。
时光是缓慢静谧的,是黯淡哀伤的。
这时,孟凤春走到一旁雕漆案前,案上陈设了笔墨纸砚,并一摞医书,他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翻开来。
昏暗的光线下,阿柠看到那本书上用墨笔增删勾画了多处,还有小楷的注释。
她顿时明白,这是孟凤春正在修订的医书,他还没修订完,只修到一半。
她抿了下唇,想问问他是不是能把这些带走,突然想起太医院的规矩,怎么可能呢,他一个字一页纸都带不走。
孟凤春:“前几日,因为修订其中一处,孙大夫还和我争执起来,自然互不服膺,恰惠民药局遇到一个求医者,倒恰是这个病症,我们便说拭目以待。”
他抬起手,翻了翻那医书,道:“王大夫说要借这本,我说等下个月吧,等我修订过后,便请他过目。”
阿柠无声地看着。
孟凤春仔细地将那本医书放在书案上,低头久久地看着。
之后,他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阿柠。
四目相对间,阿柠愣了下,她忙道:“孟大夫——”
孟凤春侧首,认真地端详着她,过了一会才道:“你是个聪颖的姑娘,以后留在太医院好好学,它日必有所成。”
阿柠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此时任何口头的安慰都是虚软无力。
孟凤春一生的抱负便是要修订医书,要著书立说,可是他要被赶出太医院了。
写医书不是写诗文,医书是不能闭门造车的,需要诸多参考实证,在御药局,有各地州府进贡的药材,也有大量药学典籍和记录,回去自家自然没这些,寻常人家便是有些医书药材,又怎么比得上皇家的御药局?
况且,他被族中子弟所连累,离开后还不知道面临什么。
孟凤春艰难将视线自阿柠脸上挪开:“我走了。”
说完,他骤然迈步离开。
阿柠怔怔地看着孟凤春从自己面前经过,看着他走出太医院的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孟凤春迈过门槛的时候,她看到他的脚步停顿了下。
她以为他会回首,结果并没有,他在一个几不可见的停顿后,便一狠心,大踏步离开了。
阿柠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才无精打采地回去住处。
她和孟凤春说不上太熟,但隐约也有些交道,她知道他的抱负,可是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孟凤春的事听起来是前朝的事,她和穆清公主说了,管用吗?
还是说,她可以去求求元熙帝,不知道元熙帝会对孟凤春网开一面,格外开恩吗?
***********
就在此时的漪澜阁之上,元熙帝正逗弄着一只雀儿。
阿柠喂养过的雀儿。
元熙帝当然一直在注视着阿柠,他甚至将他的奏章,他的公务全都搬到漪澜阁。
只要阿柠回来,他便会看她,会观察着她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揣摩着她细微的心思。
他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她在为孟凤春难过。
她竟匆忙跑去医书局,去送孟凤春最后一程,为什么,是惺惺相惜,因为再也见不到他难过吗?
此时侍奉在漪澜阁的众内监和女官都已经如履薄冰,他们自然知道此时的元熙帝处于盛怒的边缘,龙有逆鳞,显然适才龙御卫禀报的消息足以让他发疯。
不过他没有,帝王俊美的面容不见任何波动,反而缓缓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案桌上,那是誊抄的医书。
一旁的雀儿在笼子里蹦跶,时而侧着鸟脑袋观察着元熙帝,不过元熙帝对此置之不理,他专注地看着医书,看着上面的字迹。
正看着时,廊庑下响起脚步声。
是睿王。
睿王玉冠锦衣,登上漪澜阁,拜见了元熙帝。
不过元熙帝并不曾理会,依然逗弄着那只雀儿。
睿王立在元熙帝身后,抬眼看过去,却见元熙帝修长整洁的手指在抚着一只鸟儿。
他顿时心生疑惑,仔细看时,那是一只竹骨的鸟笼,带节对缝,软白绸的底布,里面三道架,架子底部是蓝靛青的粪兜肚,一旁还搁置了四寸许的象牙铲粪铲子,这么奢华讲究的鸟笼,其中关着的是——
一只平平无奇的麻雀。
禁庭中的宫苑中豢养着各样奇珍异兽,能被帝王青睐的必不是凡品,可这只,睿王看了半晌,没看出任何特殊之处。
他挑眉,征询地看向四周围,这时候他自然也发现,众人都敛容低首,殿中鸦雀无声。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元熙帝,却见他略抿着唇,眸光淡漠清冷。
他心中微惊,越发疑惑,要知道自从自己这位不起眼的皇弟登基为帝后,这些年在朝中大刀阔斧地革新,兴处旧弊,其间朝中文武反对者众多,他都一一解决。
可以说他政令所至之处,血流成河。
踩踏着森森白骨,他稳稳居于帝位,执掌乾坤,朝中文武无一人不敢忤逆他半分。
这样的元熙帝已经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可现在,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着恼。
这时元熙帝却突然开口:“二皇兄,你看这只雀儿,是不是格外灵动?”
睿王自是知道元熙帝素来阴晴不定的性子,略沉吟了下,道:“陛下,恕微臣愚钝,不曾看出这只雀和外面雪中蹦着的雀有何不同。”
元熙帝听此,淡淡地道:“没什么不同,这只雀就是雪中蹦着的雀。”
睿王:“?”
元熙帝:“但这只,尤其有福气,朕越看越觉得这只雀可人。”
福气?可人?睿王越发不懂。
元熙帝眼睑垂落,雪白指尖怜惜地摩挲着这雀儿的脑门:“你不觉得,这只雀儿有些福相吗?”
睿王蹙眉,再次打量着这只雀儿,最后终于发现,它似乎比外面蹦的胖一些,所以这就是福相?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陡然一笑:“陛下说笑了。”
元熙帝轻抬长眸,意味深长地瞥了睿王一眼,缓声道:“二皇兄,朕今有一事,踌躇难决,特意召来皇兄,还请皇兄指点迷津。”
睿王闻言,神色恭谨,垂首立在那里,只道:“陛下但有垂询,臣自当洗耳恭听,唯命是从。”
元熙帝:“有一个人,朕心中厌之,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是——”
睿王听这话,愈发低眉敛目,神情恭顺:“陛下乃天命所归,若有人胆敢忤逆圣意,自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元熙帝:“若投鼠忌器,又当如何是好?”
睿王此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其实自元熙帝登基后,他早就明白,只怕总有一日自己难逃一劫。
当下退后两步,低首,轻笑一声:“陛下乃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有陛下忌惮之人?”
谁知元熙帝很有些惆怅地道:“皇兄何出此言?若朕无忌惮之人,那朕还是人吗?”
睿王陡然抬眸,诧异地看过去。
却见素来矜贵清冷的元熙帝,此时竟懒懒地靠在廊上,用肘抵着廊台,手托下巴,
他很无奈地叹了一声:“天不早了,朕要好生沐浴,沐浴过后,便可以享针刺之痛了。”
睿王:?
***********
阿柠犹豫了好一番,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求上元熙帝的,这是朝政大事,她一个后宫的女医不可能干涉朝政,所以她干脆跑去找穆清公主。
穆清公主一听,就纳闷了:“你刚才说什么?”
阿柠:“就是孟大夫——”
她拉着穆清公主的手,求道:“你想想法子,去帮我求求陛下,好不好?”
穆清公主不高兴:“你先给我说清楚,什么惠民药局?你要去惠民药局?”
阿柠:“对啊,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穆清公主跺脚:“这世上名医数不胜数,怎么就轮着你去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了?不许去!”
阿柠:“啊?”
穆清公主看着阿柠惊讶的样子,顿觉自己似乎太过刁蛮霸道。
她赶紧变了面孔,委屈巴巴地拉着她道:“阿柠若是去了,谁来陪我玩?我会想你的,你不要去。”
阿柠不解:“可我只是出去一段,见识见识,等忙完这个冬日,我还会回来啊!”
穆清公主:“可是外面那么冷,万一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阿柠摇头:“不会的,我家中并无地龙,也无银炭,可也不会冻坏,我禁得住,况且,我想前往惠民药局,去扶危济困,这样才能增长见识,有所历练长益。”
然而穆清公主当然不许了。
她直接捂着脑袋,软声嚷嚷道:“本宫好生头疼,阿柠快给本宫看看,本宫要阿柠一直给本宫治头疼,本宫头疼死了。”
说着,她身子一歪,似乎就要倒在那里。
阿柠哭笑不得,穆清公主本是千万娇贵的玉人儿,如今耍着小性子闹事,好笑又无奈。
她叹道:“殿下,你可别闹了!”
穆清公主听此,也不装了,干脆道:“反正你留在宫中就极好,本宫之前可是听说过,选调御医都是派往风寒冬瘟频发之处,你若是染上了,该如何是好?况且出去后,格外辛苦,怕不是日日煎熬,何必受这种罪?”
阿柠:“可是学医哪能不吃些苦头?”
穆清公主:“你若是听话,不离开后宫,那我便帮你设法,帮那个孟大夫说情,若是你去——”
她哼了声,鼓着腮帮子:“反正我是不会帮你的,就让你家孟大夫进水牢!砍头!”
阿柠看她这样,也有些为难。
她等下要去为元熙帝针灸,其实是可以看到他的,也许可以在这个时候说说话,求情,可是……她会难为情。
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可她也想矜持下啊,第一次说话就是求情,她不想。
况且穆清公主这样闹,就差躺地上打滚了,她也有些不舍得了。
于是她终于耷拉下脑袋:“好,那就不去了。”
穆清公主一看她让步了,顿时高兴地“嗷”了一嗓子,她心花怒放,一把扑过来把她抱住:“好好好,不去就对了!”
阿柠扁着唇;“可是这样,你得和陛下讲,看看能不能免了孟大夫的罪。”
不然,她也会生气的啊!
穆清公主乐开了花,自然是一叠声答应:“你放心好了,我会和父皇说!”
阿柠:“万一不成呢?”
穆清公主看着她寻根问底的样子,忍不住用双手捧住她的脸,使劲地揉:“怎么会呢,这个世上有我办不到的事吗?实在不行我就对着父皇哭一哭,只要我掉几滴眼泪,父皇便什么都依我了!”
阿柠听着,怔了下。
她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动。
她想,穆清公主固然任性了一些,可她这样恣意妄为,说明有人宠着她,她才无所顾忌。
她是被拥有至权的父亲宠了十二年的小姑娘呢。
她眼睛竟有些湿润,便忙低下头掩饰。
穆清公主却以为她难过,失落,便拉着手安慰她,又摸了摸她脑袋:“其实要说历练,宫中最能历练了,这里都是最好的御医,你不看看派出去的都是什么,不过是寻常年轻大夫,跟着他们能学什么?况且,你不是拜莫先洲为师吗,你跟着他好好学,不比出去熬药强?”
她这么小的人儿,却说出好一番大道理,况且那双手软绵绵的,她分明是需要被人哄的人,如今却有些笨拙地抚着阿柠的发,试图要安抚,这让阿柠想笑。
她心里暖暖的,有些感动,低头道:“好,不失望了,不过你得记得说。”
穆清公主:“放心,我这就让人去说!你等着——”
说着,当即派身边姑姑前去函德殿,火速前往,立即要她父皇给她回话。
等吩咐了,穆清公主又道:“今晚你留在我这里,我们一起睡,一起说话。”
阿柠摇头:“殿下,晚间我得去函德殿,为陛下针灸。”
穆清公主惊讶:“啊?那你直接和父皇说就是了。”
阿柠抿唇不言。
穆清公主看她这样,只能罢了:“好,你去父皇那里,和父皇好好说说,你不要害怕他,他性子很好的,他如果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说。”
阿柠有些脸红,很轻地“嗯”了声。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爹娘,慢吞吞地道:“还有一件事——”
穆清公主:“什么?”
阿柠轻哼了一声,不太高兴地道:“本来以为出宫后,或许还有机会见见我阿爹阿娘呢。”
穆清公主:“啊?”
她咬唇,看着阿柠那分明摆谱的样子:“然后呢?”
阿柠:“我想我阿爹阿娘了。”
穆清公主:“你干嘛想你阿爹阿娘?”
阿柠惊讶,她睁圆眼睛:“那是我阿爹阿娘,我当然想!”
穆清公主愣了下,她有些失落,也有些酸涩,不过她还是故作大方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在宫里也可以见。”
阿柠听着正中下怀,不过却故意道:“真的?”
穆清公主觉得阿柠在对自己耍小心眼,她心里酸溜溜的,哼哼着道:“别装了,你不就是想见你爹娘吗?”
阿柠干脆坦诚:“对,我想他们了。”
她望着穆清公主:“殿下,你格外开恩,让我见他们好吗?”
穆清公主非常勉强地道:“好吧……”
阿柠顿时喜出望外,也不顾穆清公主喜不喜欢,直接笑道:“好,反正你应了,不许反悔,我要见我爹娘!”
穆清公主不太甘愿:“瞧你高兴的那样子……”
难道她爹娘比她还亲近吗?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有函德殿的女官来回话,说是朝中大事,本不该是后宫过问的,不过孟凤春本就为族中子弟所累,既是穆清公主为他求情,便格外开恩,会斟酌过后再行处置。
这些话弯弯绕绕的,阿柠没太听懂,不过看那意思,事情有了转机,她自然高兴,穆清公主又吩咐下去,安排人马前去清水镇,知会阿柠爹娘,待到年节时,可以前来宫中相会。
阿柠接连两个惊喜,心满意足,眼看时候不早,先行告退,晚间她还得给元熙帝针灸呢。
待阿柠走后,穆清公主越想越不痛快,她当即召见叶宣怀。
叶宣怀为神秀宫校尉,寻常时候无召不得轻易入内,不过这规矩在穆清公主这里显然已经作废。
穆清公主哼了声,愤愤地道:“去,给本宫查,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撺掇着要阿柠去什么惠民药局,去查!”
以后,这种事,不许叫阿柠知道!
第43章 阿柠的觊觎
元熙帝素来喜洁, 他最多时一日要沐浴三次。
往日沐浴,他并不喜太过铺张,更不喜诸般香料澡豆, 不过今日, 他特意命宫人在汤池中增加了龙涎香,且在沐浴过后, 又在身上涂抹了太医院精心调配的香膏。
这香膏由珍珠等名贵药材精制而成, 细腻洁白,似兰似麝,均匀推抹开。
元熙帝站在一人多高的铜镜前,在雾气弥漫中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宽大的龙袍下, 文武百官总以为那位帝王肤色过于苍白,身形过于削瘦, 但其实卸去一切后,他肩阔腿长, 浑身无一丝赘肉,精瘦结实。
他的视线微下垂, 看到自己绷紧的腹部, 以及怒张的姿态。
这是一个削瘦但足够雄性的身体,充满勃勃野心, 希望得到那个人的滋润。
她一定会记起自己,高喊着无隅, 之后他会爆发,会给她所有她想要的。
此时宫人无声地上前,侍奉他穿上寝衣,墨色寝衣柔软轻盈,包裹住削瘦挺拔的身形, 腰带松松散散地挽上,于是苍劲有力的腰身便显出来。
当一切就绪后,他心情好极了,走出浴房,来到自己寝殿。
此时他的龙床上帷幔锦褥也都更换过了,一切都是最合适不过,就连夜明珠的色泽都是朦胧柔白的。
他要在这里,等着他的阿凝。
谁知道这时,就听到外面脚步声,还在外殿,内侍还没来得及通禀,不过他已经感觉到了。
他素来喜静,喜静的人往往耳力好,可以轻易分辨出这是李君劢的脚步声。
——想来也是,在这种时候敢来搅扰他,也就李君劢了。
阿凝身子不好,他当年并不想让阿凝生产,但那时年少,情不自禁,到底让她孕育,甚至还是双胎。
这于元熙帝来说,是最为悔恨的往事之一,以至于一对儿女生下来后,他总是不太喜,甚至觉得那就是自己的罪证。
不过因阿凝喜欢,他少不得在阿凝面前做出慈父模样,尽着为人父的责任。
他不知道阿凝是不是窥破了他的心思,临终前曾反复叮嘱,要他照顾好两个孩子,之后阿凝逝去,他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想到这是阿凝留给自己的骨血,他自是尽心尽力。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一味地包容,特别是李君劢对阿凝的敌意,更是让他不悦。
这时,内侍来通报,元熙帝面无表情地道:“宣。”
很快李君劢踏入寝殿,一进来,他就愣了下。
他虽年少,可也知道自己父皇生得过于俊美,五官实在是精致,美到了雌雄莫辨。
只是因他身居帝位,玉冠龙袍之下自有一番矜贵淡漠的威严,铁血手段又可镇压文武百官,是以世人一直忽略了他的外相。
可现在,柔软寝衣包裹住他颀长挺拔的身段,肤色冷白如玉,
乍看之下,竟是天人下凡,高不可攀。
李君劢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父皇?”
元熙帝淡漠地抬眼,有些不耐地道:“你来做什么?”
李君劢敛衽躬身,恭谨地道:“父皇,孟家一案,儿臣心中实有一事不明,还望父皇明示——”
孟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如今遭逢大难,自是上下心急如焚,便辗转托了李君劢的授业恩师,恳请恩师在李君劢面前美言几句,李君劢思忖再三,终是想来问个明白。
元熙帝心中自然明了,他的眼尾挑起一道狭长的弧线,淡淡地问道:“你想知道?”
李君劢:“是。”
元熙帝不紧不慢地勾起唇角,笑了笑,道:“因为孟家的孟凤春野心勃勃,不遵宫规,竟然想诱惑朕的女医,朕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李君劢其实之前略有猜测,如今听得,简直是无言以对。
元熙帝继续道:“现在她已为孟家求情了,她既求情,那朕可以刀下留人,至于其它,暂且容后再议。”
李君劢:!!!
他陡然睁大眼睛,无法理解地看着元熙帝:“父皇,朝中大事,怎可如此儿戏?一切竟全凭那女子心思吗?”
元熙帝不解地看着他:“朕和你说了,那是你的母亲,是你母亲的投胎转世,朝廷大事怎么了,朝廷大事就可以乱来吗?不该可着你母亲的心思吗?”
李君劢一时窒息,无言以对。
元熙帝淡漠地敛袖,慢条斯理地道:“李君劢,你要想清楚,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坐在龙椅上——”
他顿了顿,抬起眸,看着李君劢:“因为我要站在最高处。”
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让她一目了然,才能让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李君劢深吸口气,他用极度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元熙帝:“父皇,她不是。”
元熙帝扫了一眼旁边的御案:“你看看。”
李君劢疑惑地看过去,却见上面是一份医案,他拿起来翻看,这似乎是誊抄的,写了一些心得体会,显然是寻常年轻大夫修习所用。
不过他很快发现,上面的字迹娟秀清丽,竟有些眼熟!
元熙帝:“我往日曾给你看过的书,上面便有你母亲的注释。”
李君劢神情微震,连忙再次低头看,迅速翻看着,这才发现,医案上的字迹和母亲昔日笔迹竟然一模一样!
他怔怔地看了半晌,才缓慢地抬起眼,望向元熙帝。
元熙帝:“她便是你的母亲。”
李君劢悲愤:“父皇,她不过是有意模仿母亲的字迹罢了,这更说明她居心叵测,分明心怀不轨!”
元熙帝冷冷地道:“住口。”
怎么会有这么冥顽不灵的儿子!
李君劢:“父皇,儿臣不懂,为何父皇执意认为她便是母后?”
元熙帝:“在你母后十四岁那年,不幸落水,是我救了她,不过从那之后,她便体弱多病,如今我怀疑,或许她的一部分已经就此离去,转世投胎,那顾家女自小痴傻,便是因此而起,六年后,你母亲病逝,才彻底成为顾家女。”
然而这一番话在李君劢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父亲:“父皇,这都是无显大师说的吗?”
他早知道,那个妖僧,妖言惑君,骗子!
元熙帝正色道:“这不是无显大师说给朕的,是朕自己想明白的。”
李君劢:“父皇,既如此,那便把那医女唤来,儿臣有话要问她。”
元熙帝:“她如今记忆模糊,还不曾记起前生世,需要静待一些时日。”
李君劢自然不信:“她不过是生怕露出破绽,装疯卖傻罢了。”
元熙帝抬起薄薄的眼皮,淡漠地扫了一眼李君劢:“你若要信,那便不许搅扰,朕自有考量,你若不信,那便——”
他薄唇微启:“滚出去。”
李君劢咬牙,深深地看他一眼,之后绝然离开。
对此元熙帝并没在意,然而让元熙帝没想到的是,晚间太医院前来针灸,为首的竟是莫先洲,阿柠虽然在,但一直跟在莫先洲后面,根本连碰触的机会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莫先洲面目可憎,待要斥退他,一眼又瞥见角落的小女医。
恭敬地低着头,咬着唇,脸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又羞涩又紧张的样子。
他便瞬间收回即将出口的不悦,和颜悦色地和莫先洲说话,闷闷地忍受了几针。
当一针针落下时,他略侧首,透过朦胧的帷幔,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脸上。
她浓密的睫毛在颤。
元熙帝收回视线,淡声道:“莫先生,今日朕觉难眠,劳烦下一味安神汤药,助朕安眠一宿。”
莫先洲听着,有些疑惑,安神的汤药自然有,不过有利便有弊,元熙帝金龙之体,御医往日不敢大意,轻易不敢给元熙帝开安神汤药,元熙帝也从来不用。
如今却主动提?
元熙帝淡漠地道:“怎么,不可?”
莫先洲恭谨地道:“是,陛下既吩咐,属下这就下方,立即送往御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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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灸过后,御药局的汤药送来,元熙帝用过后,莫先洲带领众人准备离开,谁知道这时,一位姑姑匆忙行来,说是后宫的王太妃突感不适,请莫先洲前去诊治。
如今元熙帝后宫空悬,唯独一个女儿并先帝留下的众位太妃,莫先洲不敢大意,当即匆忙前去,只留了阿柠并几个内侍在此收拾。
阿柠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打鼓,她不断地想着针灸时的种种,难免有些遐想,也有些失落。
谁知正收拾着,一旁宫人却突然道:“怎么少了一根针?”
阿柠疑惑,忙对了对银针,果然少了一根。
这针灸所用银针都是要如数清点,并交由针灸科的宫人清理,登记在册,并归位,少一根银针便是大错,所有相关人等都要追责。
众人都有些惊慌,赶紧各处寻找,又再次清点,依然少了一根。
大家开始反思,一步步地捋,最后发现,每一个环节都不可能莫名丢了一根银针,除非——
众人顿时都吓到了,一个个脸色煞白。
如果那根银针丢在皇帝的龙榻上,那万一出个什么事,只怕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大家面面相觑,显然都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所有人都看向阿柠。
其中一个,有些忐忑地恳求道:“顾女医,如今该怎么办,你好歹给大家指一条明路吧。”
这宫女一出声,其他人竟都纷纷恳求,甚至一起跪下来。
阿柠慌了,赶紧也和大家一起跪下,无奈:“我也没什么法子啊!”
谁知那宫女却道:“顾女医素来受陛下青睐,又有公主殿下那里的情分,这件事还得请顾女医想个法子周全了。”
阿柠其实自己也是茫然的,现在天晚了,穆清公主必然歇下了,况且她也不想如此无用,凡事都求上穆清公主。
至于元熙帝那里……她当然更不希望元熙帝以为自己是如何粗心大意的女医。
太没用了……
不过对上众人期盼的目光,她也明白,这会儿莫先生不在,不能再耽误下去,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去了。
在惴惴不安中,她回去函德殿,和殿外的太监说明了这件事,期盼着对方能帮衬一把。
她也晓之以利害关系,毕竟如果万一出什么事,那御前侍奉的太监也都会因此被牵连。
她正说着,御前大太监赵朝恩来了。
她忙上前恭谨地拜见,并坦诚相告。
她说完后,期盼地看着赵朝恩。
赵朝恩低着头,若有所思一番,之后对她无奈一笑:“顾女医所提银针,我们实在不懂,若是女医非要寻,奴婢就陪着你回去看看,不过咱们可得先说好了,入了寝殿,万不可发出任何声响,不然——”
他一脸为难。
阿柠这会儿正急着,哪里顾不上别的,连忙点头。
赵朝恩便命一位小太监带着阿柠入了函德殿,其实踏入函德殿的时候,阿柠便隐隐感觉不对,这是她能随便进来的吗?
可这里太过静谧空旷,以至于任何声响都会被放大,她提着裙摆,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函德殿中也是有内侍和宫娥轮值的,不过一个个都低首敛容的,见了阿柠,略拜了拜。
阿柠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诡异,她心里发怵,甚至想往外走了,可一回头,便见那小太监站在自己身后,恭敬含笑地望着自己。
她也不敢说什么,生怕惊动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待终于行至龙榻前,她依礼拜见,谁知道跪下后,半晌并不见什么动静。
她疑惑地抬头看过去,夜明珠的光晕映照在精美华丽的帷幔上,似有若无的龙涎香萦绕在鼻翼,她看到锦帐内,男子侧躺在那里,一头乌发散落,逶迤在榻旁,隐隐间竟说不出的勾人。
阿柠愣了下,心疯狂跳起来。
她张口结舌,想再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应该。
龙榻上的是元熙帝,他已经睡着了,皇帝能安睡并不容易,若是惊动了,是杀头大罪。
她的视线胡乱瞥了一番,自然不可能寻到那根针,于是便觉自己的行径荒谬至极,更荒谬的是,那太监竟真的领了自己进来寻什么针!
她求助地往后看,却见那小太监已经不见了,就连适才的宫娥和内侍似乎都隐在了黑暗中,不见了?
她越发觉得诡异,甚至觉得自己踏入了什么鬼怪的洞穴。
就在慌乱中,她看到一旁的案几上,摆放着盛放汤药的药煲,里面隐隐还有些残余的药渣,显然皇帝才刚用过汤药。
想来是针灸后,又用了汤药,所以现在睡着了?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趁虚而入,找找那根针?
她愣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
既是吃了汤药睡着了,兴许不那么容易醒来,如果这样的话,她总该试试,反正不是她自己要进来的,是赵朝恩命人带自己进来的!
想到此间,她的心砰砰直跳,不过到底是大着胆子上前,走过去龙榻边。
安静躺着的元熙帝着一身墨缎里衣,柔亮乌发散开,衬得肌肤越发冷白。
阿柠本来是心慌的,不过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他,原本的忐忑和紧绷便消散了。
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感觉自己像是饥渴的行路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生得真美。
墨黑油亮的缎衣掩映在修长凌厉的颈子间,露出略显突兀的喉结,喉结很鼓,很大,彰显着男性和女性的不同。
喉结以上,是线条流畅利索的下颔线,以及那张俊美精致的面庞。
他肌肤本就是清冷的白,像是冰冷的玉一样的白,可他又生得太过精致,以至于仿佛用玉精心雕琢的一般,高贵,冷漠,苍白,俊美。
可偏偏,薄薄的唇却红得出奇,有种惊心动魄的妖艳。
阿柠越看越紧张,越看心跳越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喜欢,反正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又觉喉咙发干,忍不住咽了一口。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前襟处,这黑缎里衣只用一根细细的软黑缎轻轻收住,只要一扯,这衣襟便敞开了,她就能再多看看了,也许可以看看他腰上有没有红痣。
如果有……其实也不能证明什么,可她还是想看看。
她咬了咬唇,贼溜溜地看了看空旷昏暗的大殿,没人,真的没人,那些人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种诡异到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了,让她觉得自己踏入昔日的梦中。
那些无所顾忌,可以恣意妄为的梦!
她深吸口气,鼓足了勇气,试探着伸出手,谁知手指才刚触碰到那柔软的缎衣,系带竟然松散开来,于是阿柠便看到一段细窄的腰身,紧致雪白,看得人为之一窒。
阿柠的手指抖了抖,她突然有些怕了,想收回来,可就在这时,睡梦中的男人动了一下。
啊?
阿柠吓得心跳都停了,她屏住气息,小心地抬起眼看过去。
夜明珠朦胧的光透过黑纱帷洒进来,落在铜镜上,又射在床榻上,落在他精致如画的面庞上,她看到他修长的睫毛轻轻搭下来,浓密柔软。
阿柠大气都不敢喘。
他若醒来,会如何,他可是皇帝,会杀了自己吗?
如果自己大声说,我可能是你上辈子的发妻,他会网开一面吗?
这时,她看到皇帝的眼睫毛动了下,很是修长浓密的眼睫毛,就那么轻轻掀动。
阿柠两腿一软,险些直接瘫在那里。
死了死了一定死了!
可……过了好一会,皇帝竟然一直没任何动静。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过去,却见皇帝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薄而好看的上唇静谧而自然地搭在下唇上,一切都是安详的,他并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阿柠此时连魂都吓软了,哪有心思再探看,小心翼翼地就要站起身,打算赶紧溜了。
谁知她一起身,却被什么扯住。
慌忙低头一看,竟是皇帝的手!
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不知何时竟攥住了自己的衣摆。
阿柠吓得要哭了,她试探着扯了下,可皇帝攥得很紧。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外面动静,竟是查房的女官来了!
她下意识想求助,不过又觉得此时的情景实在尴尬,自己扯开了皇帝的衣襟,又被皇帝攥住裙摆,这该怎么解释??
如果被别人看到,那她还是别活了!
慌忙之中,她急中生智,赶紧放下垂帷,之后身子就势上了榻,半靠在男人身上了。
如此一来,黑绸里衣的系带竟被扯开了!
阿柠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黑亮柔软的绸衣松散地敞开,露出紧致而结实的胸膛,而黑绸里衣未曾覆盖之处,是冷玉一般的肌肤,和那乌羽一般的绸衣形成鲜明对比,看得人血往上涌!
阿柠气息急促,嘴唇颤抖,可她还是忍不住往下看,便看到了那紧窄的腰腹,以及—— 阿柠眼睛越睁越大。
她确实做过一些梦,可她真的不曾见过,梦里的一起都是虚妄,可现在,实实在在,如此怒拔张扬,跌宕起伏,甚至有些狰狞!
阿柠双腿一软,就跟没骨头一般跌坠在榻上。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原来他里面什么都没穿,更不知道男人睡着了还可以这样!
第44章 骑马
阿柠吓得扭了身子挣扎, 可是随着她的挣扎,不知怎么,她竟被挪到龙榻里面, 背部紧贴着什么浮雕的挡板, 总之她被禁锢在里面了!
阿柠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她想大声喊, 想求救,可她也明白,引来函德殿众人,自己太难堪了。
皇帝临睡前用了助眠安神的汤药, 按说应该睡得很沉,自己却趁机爬到皇帝床上, 她这女医也不要做了!
她只能无助地抬起手,试着推他, 掰他的臂膀,撑着他腰往后逃, 可这样的挣扎, 仿佛惊到了睡梦中的元熙帝,他一只大手竟扣住她的腰, 另一只手在后面揉,甚至还抓紧了她, 把她往他胯骨上压。
阿柠铆足劲想推他,可犹如蜉蝣撼大树,根本不能撼动半分!
阿柠颓然地望着他,视线在触碰到下方时,看得心都酥了。
光线朦胧, 他俊美绝伦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暗中,乌发散落,墨黑的软绸长衣松垮散落,修长的颈子上,男人那凸起的喉结都充满魅惑!
阿柠既觉羞臊,又觉渴望,如同琼浆玉液就在口边,她想吞却又不敢。
这种激烈而矛盾的情绪让她浑身发颤,以至于眼眶中瞬间充斥了泪光。
她用两只手勉力撑住他紧实的胸膛,以换得两个人之间微不足道的间隙。
她小声哭着,低声哀求道:“皇上,你醒醒,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是女医……”
她听到自己细弱无助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伴随着的是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他确实处于沉睡中,但睡梦中的他似乎被惹到了。
怎么可以这样!她不知道男人睡着了还可以!
偏偏此时,男人似乎并不满足,薄唇蠕动,发出低哑的梦呓声,修长指骨索取一般,不耐,暴躁,似乎想发泄,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徒劳地攥住,放开。
阿柠吓到了,她无助地睁大眼睛,拼命回想着,想起之前她种种,她赶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哄着道:“你别这样,你要什么,我,我给你——”
随着她的拍哄,男人似乎被哄住了。
阿柠终于松了口气,她睁着泪眼,偷偷地看着上方,他睡着了,很安静的样子。
她便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挪蹭着,试图从他上方越过去,下榻。
可就在越过他的那一瞬,不知怎么,突然间,元熙帝的身形一动。
“啊——”阿柠发出低低的惊呼,猝不及防的,她竟跌坐在皇帝身上!
无法忽视的蠢蠢欲动,
这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情景,可是触感太真实了,蠢蠢欲动无法忽视,她的气息完全停止,睁大眼睛,僵硬地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就在这时,她清楚地感觉到,无助的指骨竟无师自通一般,恰好握住自己,一手一个,有些发泄意味地攥着,放开,又攥住,又放开。
阿柠欲哭无泪,酸痛又酥软,她咬着唇颤巍巍地哭,但是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只能闭着眼睛,无声地承受着,拼命地压下几乎冲口而出的呜咽声。
阿柠泪水洒了满脸,无助地紧攥着下方那柔软的衣料,在这极度的紧绷中,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声响,也许是紫禁城外的打更声,也许是哪里宫人很低的走路声,本不该听到的声音,此时却在极度的寂静中传入耳中。
她高高地仰着脸,心神涣散地想着,夜深了,有人已经安然歇下,有人还在为生计奔忙,有人在为柴薪欣喜,有人却彻夜守在函德殿,世间千百样人,各有各的活法,可谁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女医,此时在承受着什么。
她被禁锢住了,仿佛被嵌住了,逃不得,于是在兵临城下,她绷着最后一丝力气,在濒临崩溃之前,艰难地悬着,不让那些不该发生的一切发生,不敢踏实地坐下。
可她又怎么可能撑得住,她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她两腿酸软无力。
而就在一个吸气间,仿佛不经意间的瞬间,有什么隔着布料碾入沟壑中!
阿柠顿时被烫到了,她呜咽着想挣扎,想逃离,甚至想拍打他。
再怎么着,她也是未经人事的,她受不了这个啊!
可元熙帝的指骨太有力了,攥着她根本不放。
阿柠崩溃了,她口中发出呜咽,无助地低下头,茫然地看向下方。
此时的元熙帝那雪白面容上,竟泛起一抹红晕,绝艳魅惑,勾人心魂。
她神情涣散地看着,就跟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哆哆嗦嗦地将手撑在他胸膛上。
触感坚实柔韧,以至于她的手在触碰到后便不舍得挪开了。
她下面这人……是皇帝啊……
她在心里不断地思索着这件事,依然有些迷惘,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她完全不懂怎么会这样,自己竟然骑在皇帝身上了……
鬼使神差的,她动了动。
这么一动后,她感觉自己仿佛是熟悉的,或者说是做过这样的事情,以至于她下意识将胳膊拄在男人肩部,微微前倾,俯趴着,如同骑马那般。
而就在此时,紧实有力的窄腰也随之发力,并不大,睡梦中的人只是轻微拱起。
最开始只是些许的接触,偶尔间的弹出以及不协调,不过很快便渐入佳境,进退适宜,配合默契,仿佛这样的节奏他们已经进行了许多次。
在这你来我往中,一个不经意间,阿柠发现在那柔亮的黑缎下有什么若隐若现。
她突然想起什么,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扯开布料,果然在那窄瘦腰身的一侧,她看到了一颗小痣!
嫣红的小痣,点缀在冷白削薄的肌肤上!
仿佛灵魂深处被神人轻轻一点,她脑中灵光乍现,她眼前浮现出一幕。
夫君躺在榻上,她俯首亲吻,她的唇轻轻擦过一处,很小的一点,如同米粒一般,红艳艳的。
阿柠瘫坐在那里,仰脸望着上方华丽的藻井,心中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无隅,他果然是无隅!
当意识到这点时,她原本残留的一些抵抗意识瞬间轰塌了。
接下来的一切,阿柠不知道怎么发生的。
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羞耻的声响。
不过阿柠知道,外面的太监宫娥一定听到了,他们一定知道寝殿中发生了什么。
她身为一个女医,竟这么上了皇帝的龙榻,还如此大逆不道地骑在皇帝身上,颠得神魂迷乱。
而就在寝殿外,其实只有几位年纪大的姑姑并嬷嬷,低垂着头,随时候命,不敢多看一眼。
可任凭如此,小医女偶尔间发出的破碎声响,柔软模糊,却娇媚婉转,让人口干舌燥。
其中一位姑姑忍不住,轻轻抬眼,就那么瞥了一下,顿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谁能想到侍奉在函德殿,竟能看到这么冶丽的一幕!
往日总是矜贵冷漠的皇帝,竟以那样妖冶的姿态躺在榻上,任凭一个年轻小医女那么骑着坐着!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往日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医女,浑身莹润雪白,在帝王强而有力的攻势下,神情迷离,糜艳勾人!
那姑姑只觉身子一软,险些站都站不稳。
她连忙收敛心神,直直地望着前方,再不敢多看。
而就在此时,一个猝不及防间,阿柠激灵灵抖了下。
在片刻的窒息后,她身体簌簌发抖,无助地将拳头塞进嘴巴中咬着,羞耻地流着眼泪。
至于下方的皇帝发出怎么样嘶哑的声音,这于她来说已经模糊而遥远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似乎发生了一件很是不雅之事,如今龙榻上都是湿漉漉的,甚至连皇帝的寝袍都湿了。
阿柠思绪模糊地想着,皇帝临睡前是用了安神助眠汤药的,他现在并不清醒,是在半梦半醒间发生了这种事。
所以现在算什么?她算是侍寝了吗?
可是他并没真正如何,阿柠是懂医理的,所以从男女鱼水之欢来说,其实他们并没有成事。
她无措地想,如果他明日醒来了,惊讶地看着自己,说你是谁?
她是不是要跪在那里羞耻地说,本是女医,却无意中侍寝了?还弄湿了龙榻?
他如果不记得呢,自己要帮他回忆回忆?
还有上辈子的事,一并回忆?然后自己再求他收了自己吧,穆清公主也帮自己说情,最后终于勉强入了后宫?
元熙帝会永远记得,她是一个弄湿了龙榻的医女!
这时,她听到寝殿外似乎有什么动静,似乎是函德殿的宫人来了?
她倏然一惊,羞耻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她什么都顾不上,跌跌撞撞地自皇帝身上爬下来,下了龙榻,拎起一件寝衣胡乱裹住身子就往外跑。
就在她匆忙跑出去的瞬间,一直躺在榻上的元熙帝缓慢地抬起眼睑。
略侧着脸,他幽邃而墨黑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阿柠身上,看着她落荒而逃的狼狈。
可怜的小医女,懵懂天真,突然间遭遇了这种事,完全不能接受的样子。
她难道不知道,她其实最喜欢这样了?
难道不知道,在她睡梦中,早就被他吃遍了!
他自是恨不得当场将她捉住,狠狠地禁锢在怀中,把她生吞活剥了,逼着她让她知道,她有多喜欢这样!
可他到底压抑下来了。
他怔怔地望着殿门,却是想起许久前,在氤氲的温泉池水中,她曾经俯趴在自己身上,用她的唇亲吻着他的每一处,她夸说他肌肤很好看,她的唇还停留在他腰侧。
他意醉神迷,沉溺其中,却还是问她为什么,她说他腰侧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和她胸口的一样。
之后在铜镜前,他和她一起看了那颗红痣。
如同白玉一般的肌肤上面的红痣格外惹眼。
她说,若是一个人后背有痣,说明这个人生来便要背负许多,若是一个人胸前或者腰两侧有痣,说明有人背着,或者有人于左右扶着。
元熙帝想起往日种种,眼神悠长,向往,又沉醉。
她当然就是自己的阿凝,一点也不会错,可她又不完全是。
他的阿凝只会紧紧抱住他,亲吻他,怎么会落荒而逃呢?因为极度的欢愉而羞耻,以至于不敢面对自己?
重活一世的她,到底还记得上一世多少?
良久,他将手举在眼前,五指张开,仔细地看着。
此时他的龙榻上布满她的气息,香馥浓郁的气息,熟悉而让他着迷。
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指,之后终于,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闭上眼睛,痴迷地轻舔了一下。
这是阿凝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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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柠狼狈仓皇地逃出殿外时,众位姑姑早就准备好了,不过任凭如此,乍看到阿柠,众人依然吃了一惊。
一头乌发凌乱湿润,半遮住雪□□致的脸庞,她紧攥着衣裙捂住胸口,睁着泛红的眼皮,一脸懵懂羞愧的样子。
众人倒吸口气,不敢细看,连忙拿来早已预备好的缎衣裹住她,又由两位老嬷嬷带着宫娥,为她清洗身子。
阿柠却摇头,咬着唇道:“不敢劳烦诸位姑姑,我自己来就是了。”
众姑姑自然不敢违逆她,恭敬地应着,又为她准备好各样沐浴之物,这才小心地退下。
待推出去后,迎头便遇到赵朝恩。
赵朝恩急得跟什么一样:“如何了?陛下那里怎么说?这顾女医怎么说?”
众姑姑忙将大致情景禀报了,赵朝恩抬手抚额:“哎呦喂,这怎么还让跑出来了?怎么没拦住?”
其中一位姑姑红着脸道:“陛下不说什么,我等怎么敢拦?”
赵朝恩急得团团转,元熙帝不知怎么了,自打这位顾女医出来后,他便不许人进去,殿门紧闭!
他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何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如此算计一个小医女?
他要什么女人,不是说一声的事吗?
偏偏这位小医女,明明已经侍寝了,却还能跑出来?不知道什么是荣华富贵吗?
他急得满头大汗,真恨不得替皇帝将这小医女抓回去,这么急着,突然想起一句俗语“皇帝不急太监急”不免愣住,之后一拍脑门,自己也好笑。
这时就听得里面动静,却原来是小医女沐浴过了,于是众位姑姑连忙前去侍奉,赵朝恩不敢大意,小心地侯在外面。
待小医女走出,赵朝恩抬眼一看,冷不丁的,心竟漏跳一拍。
原本小医女着雪青褙子并白底裙,看着只觉她生得圆润福泰,五官虽然精致,可在皇宫内苑也不算什么,可如今看时,小医女才刚沐浴过,着交领金妆花鸾凤纹长衣,下面是暗地织金细褶裙,衬得一身肌肤冰雕玉砌,清透娇艳!
他慌忙低下眉眼,恭敬上前一拜:“顾大夫。”
阿柠此时心神懵懂恍惚,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羞耻的事,如今听得赵朝恩一句“顾大夫”,恍然回过神,一时羞惭无比。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赵朝恩:“赵公公,我,我可以回去了吗?”
回去?
赵朝恩忙哄着:“顾大夫,你瞧这会儿天都黑透了,外面走动也不方便,奴婢这就给你寻一处安静所在,拾掇齐整了,你好好歇着,让底下人好生侍奉着,顾大夫若是饿了,先用些晚膳?如今御膳房现煨着胡椒猪肚汤,或者顾大夫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命人给你准备着。”
他这么说完,却见阿柠浓密眼睫轻垂着,看上去脆弱无助,却又娇艳明媚。
他下意识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道:“……顾大夫劳累了,总该补补身子?”
然而阿柠听这话,却是越发悲从中来。
她怎么劳累了,她在皇帝的龙榻上劳累了!
她红着脸,羞愤地瞪赵朝恩:“你说什么?我怎么劳累了,为何要补身子?”
第45章 回忆起来
阿柠这么一恼, 吓得赵朝恩忙道:“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的错!”
阿柠看他这样,心里猜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元熙帝那样了, 才这么放低姿态巴结自己, 她便越发觉得没意思。
她咬唇,别过脸去, 道:“罢了, 也不是你的错,不过——”
赵朝恩忙道:“顾大夫是有什么顾虑?”
阿柠犹豫了下,才道:“赵公公,陛下临睡前是用了安神的汤药, 适才半梦半醒之间,怕是什么都不知道。”
赵朝恩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闹哪一出,自然不够透露半分, 只能试探着道:“顾大夫的意思是?”
阿柠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喃喃地道:“还是不要和陛下提起了……”
她小声解释道:“我是说, 若陛下不问, 便不必提了。”
赵朝恩愣了:“为何?”
阿柠:“陛下根本不记得呀。”
小姑娘尾音的“呀”听起来细弱而单纯,这让赵朝恩沉默了好一会。
她显然还不曾窥破今日的关键, 这可真真是被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呢。
可皇帝吩咐了,一切遵从她的意思, 不许违逆她半分,反正她喜欢怎么着,事情就怎么办。
赵朝恩无奈地望着阿柠,将一声长长的叹息使劲憋回去,之后道:“既如此, 自然是一切遵从顾大夫吩咐。”
阿柠心慌意乱的,使劲点头,不过点头之后又想起那根针。
她简直想哭了:“赵公公,那根针还没找到……”
赵朝恩看她仿佛要掉眼泪,顿时吓得够呛,赶紧安慰她:“大人放心,只是一根针而已,奴婢一定会设法寻到!一定会寻到!”
阿柠自然也感觉到了赵朝恩的战战兢兢,他现在仿佛要跪在自己面前了。
可她别扭得很,莫名出了这样的事。
不过她又觉得这事不能完全赖自己,嗫嚅了下,开口:“赵公公,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朝恩一愣。
他便看到眼前小医女怯生生抬起眼睫,澄澈分明的眸子慢吞吞瞥了他一眼。
之后他听到她用软糯糯的,但却又有点理直气壮的语气道:“赵公公之前不是说自己万不敢去寻吗,非要我自己去找,这会儿天都晚了,陛下已经就寝,你倒好,竟放我闯入陛下寝殿,这成何体统?可合了宫中的规矩礼法?”
赵朝恩倒吸一口气,差点真给她跪下!
用最软的语气,说着最伶牙俐齿的话,这小女医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连忙赔笑,说是自己大意了,怪自己,又说之前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又好一番恭维阿柠,赔礼道歉,作揖鞠躬的。
阿柠见此,倒是不忍心,也就罢了,不然仿佛她为难他一样。
赵朝恩又小心翼翼地陪笑着,说天色不早了,送阿柠回去住处。
阿柠觉得也没意思,便由着几位姑姑陪着自己回去。
等好不容易躺在榻上,已经是三更时分,她难免胡思乱想,想着今夜种种,也想起元熙帝那惊心动魄的姿容,一时竟有些意乱情迷,胸口游走着的都是缠绵悱恻。
最后她连忙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能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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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太医院内气氛沉闷,一直到冬至那日,突闻得消息,说孟家的事重新彻查,孟凤春也脱罪了,如今先在下面惠民药局,待事情平息了估计还会调回太医院。
众人听着自然都替孟凤春高兴,阿柠也终于松了口气。
她现在心里是复杂的,已经认定元熙帝便是自己上辈子的夫君,自己和元熙帝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心里自然是偏向元熙帝的,希望大家都觉得他圣心仁恕,英明神武,是天底下一等一好皇帝。
现在元熙帝给孟凤春一个公道,她就如释重负,至少,他不会是那个让她陌生的人。
这时候恰也到了太医院选调大夫出发的时候,又赶上腊日,据说自腊日开始,各样腌制之物再也不怕虫患,于是阖宫上下都开始腌制猪羊等肉,或做腊饭以及腌鱼等,太医院自己也开始做腊药。
太医院选调的那批御医出发了,玉卿作为医女也赫然在列,玉卿自然欣喜万分,阿柠自己有些遗憾,不过看到玉卿能去,也替她高兴。
御医浩浩荡荡地离开后,太医院倒是比往日清净一些了,阿柠每日跟随莫先洲学习针灸之术,倒是很有些长进,只是偶尔间,难免有些发呆。
自从那晚之后,她其实心里是隐隐有些期盼的,很矛盾很别扭的心思。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应该是彻底不记得了。
这让阿柠心里失落极了,他认不出自己,也不记得那晚发生的种种。
如果随便换一个别的医女或者宫娥,是不是他也会这般?
这个猜测让她胸口闷闷的,甚至悲愤地想着,若是如此,那此生再也不要相见好了。
偏生这时,宫中格外热闹起来,穆清公主拽着她,说腊八那日,要邀请内外命妇,到时候会一块看戏,要她一起看,又说再过几日天冷了,元熙帝答应了她,要带着一起去赤扈山温池。
阿柠听得“父皇”这两个字,心里颤了颤。
不想见到他,不想看到他!
穆清公主却浑然不知,还兴致勃勃地说起她父皇。
阿柠不高兴地道:“我得回去太医院了,还得读医书呢!”
说完转身就走。
穆清公主见她这样,忙拉住她:“我哪儿得罪你了,看你今日这样子!”
阿柠无精打采,闷闷不乐:“也没什么,就是忙。”
穆清公主委屈:“你故意冷落我!”
阿柠:“啊?”
穆清公主愤愤:“眼下有一桩天大的好事,本来要告诉你,你既如此,那好了,咱俩绝交,我不和你说了!”
阿柠疑惑地看着她,看她那抬高下巴骄傲的小样子。
她忙拉着她的手,低声下气地求:“好心的公主殿下,你快告诉我吧,别生我气了……”
穆清公主看她那样,哑然失笑,这才和她说起,原来她已经替她安排了,把阿柠爹娘请到宫中,估计过年那会儿,可以顺便进宫相见。
阿柠顿时惊喜,一扫这几日的闷闷不乐,差点抱住穆清公主不撒开!
穆清公主娇哼一声:“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阿柠恨不得捧着穆清公主亲,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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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腊月大寒,太医院诸医女宫娥按照常例各有赏赐,锦衣财帛,诸般香物,不过听说今年赏下的诸物比往年更好,比如这锦布,都是江南等地织造的,若是往常,那都是贵人才能用的,如今她们也都穿了。
除此外,帝王出郊扫松,祭祀坟茔,各大宝刹寺院都开炉斋供,便是宫内众人也得了好处,赏赐了果子杂料煮成的七宝五味福粥,以及各样素食,都是装在银铜沙罗中,大家全都尝了新鲜。
众人自然一叠声地感谢皇上,都说皇恩浩荡,说今上仁厚慈善,体恤宫人。
阿柠听着大家这话,说不上是喜欢还是酸涩。
这几日晚间时,她总是做梦,梦里全都是靡艳的情事,比如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却被男人摊开来,不断地亲吻啯吃。
朦胧模糊的梦中,她也想和他说说话,却怎么都张不开口。
也或者是夜夜春梦的缘故,早间醒来,总觉身上酥软无力,倒像是真的经了一夜孟浪。
这让她无奈,也让她叹息,她觉得自己没救了。
到了腊八那一日,她正埋首研习针灸之道,突然就来了女官,说是公主有请。
阿柠想起之前穆清公主曾提起的,说是今日宴请内外命妇吗,要她一起去看。
她其实不太想去,内外命妇她又不认识,她干嘛凑上去,不过问那女官,女官一问三不知,只说公主有请,且说了务必要请到。
阿柠见此,也不愿意为难那女官,便莫先洲说了一声,跟随女官前去。
两个人出了太医院,顺着宫道走了没多久,往西边一拐,便见那边楼宇林立,翠柏掩映,阿柠问那女官,知道贵眷正在畅音阁听戏。
因是过节,宫中倒是和往日不同,一路上便见彩锦招展的,路边还挂起宫灯,估计晚上亮起来会很好看。
还没到畅音阁,便听到里面热闹,待走近了,更是见诸多衣着华丽的姑姑丫鬟的,显然是各家带来的,不得进去,侯在外面。
女官便带着阿柠径自往里去,登上台阶后,阿柠便被震撼到了。
她下意识以为听戏就是听戏,就像镇子上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逢年过节,便有人搭了戏台唱戏,只是一个台子而已,无非搭得高或者低。
可是如今来到这里,她才知道,原来宫中的戏台竟是足足三层露台,每层露台摆着一色的膳桌,中间留出好大的空地作戏台,如此所有的人都可以俯瞰着中间唱戏的。
阿柠正看着,便觉有人打量过来,她忙略低头。
女官带着她径自来到穆清公主身边,穆清公主见到她,便起身拉她,又给明太妃提起:“这是顾女医。”
阿柠赶紧向明太妃见礼。
明太妃含笑看过来,不过视线在接触到阿柠的那一瞬,神情便变了。
她震惊地打量着阿柠:“你,你是——”
穆清公主笑着道:“娘娘,我和你说过的,她就是阿柠,顾女医。”
她疑惑地看着明太妃:“娘娘,是有什么不对吗?”
明太妃连忙摇头:“没什么。”
任凭如此,还是足足看了阿柠好几眼,这么看着,感叹:“乍看,像极了,细看,又不太像。”
阿柠听此,心中顿时生疑,又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来。
穆清公主也是疑惑:“像什么?”
明太妃摇头:“也没什么,我年纪大了,老糊涂了,眼睛也不好了。”
阿柠其实还想追问,不过此时有宫中老太妃以及内外命妇都好奇看过来,明太妃忙笑着命人搬来杌子,是黄锦包着的杌子,就放在穆清公主下首。
阿柠也不好多问,低眉谢恩,坐下来。
穆清公主扭过身子来,压低声音问阿柠:“你用过了吗?”
阿柠点头:“嗯,吃过了。”
穆清公主窃窃私语,咬耳朵笑道:“等会若有你喜欢的,再吃些,一边吃一边看,听说今日的戏排了好久,有趣得很。”
大庭广众的,阿柠不好太随意,低声说好。
这时候膳食陆续上来了,御宴的膳食规格自然不同寻常,便是食具都格外别致,小菜不是金碟便是珐琅葵花盒,匙箸似乎也是金的,箸子是象牙的,每一个都别致细腻,瑰丽堂皇到让人赞叹。
低头用着时,阿柠明显感觉不远处有人在打量着自己,她不着痕迹地抬头看过去,却只捕捉到几道匆忙别开的视线。
不过她很快发现,就在左手边一处,有几位衣着华丽的夫人,看那样子必是有诰命在身的,那几位偶尔间也会看过来,带着打量和疑惑。
在不经意间,阿柠和她们的视线对上,其中便有人冲她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