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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前几年,他确实跟太子推举过这位友人的才华,可对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沛县文吏而已,何至于,会得到太子如此的重视?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萧何面前大吹大擂,

“诶,哪有什么要事?是我整日在我家太子面前大力推举你,夸赞你,我家太子还真听进去了,这才特意想见见你的!”

他猜测,定是曹参他们,又暗中写信给太子推举萧何了

管他的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萧何是曹参的友人,也是自己的友人,由此可见,曹参推举的人情,不就是自己推举的人情吗?先到者先得!

萧何听他一口一个“我家太子”,足见,对方想炫耀与秦国太子的关系有多亲近,遂顺着刘季的心思,笑吟吟郑重对他道了谢。

两个各怀心思的旧时友人,就这么言笑晏晏地走进了驿馆

在见到李世民的那一刹那,萧何猛地睁大了眼睛。

从前在沛县时,他隐约可见刘季身上的龙隐之气,这才放下身段主动与对方交好。

但今日一见,刘季虽贵气盈人,身上却再无半分龙气——

而眼前这个龙章凤姿的少年,通身上下却萦绕着无比丰沛浑厚的龙气。

也是在这一刻,萧何平生才第一回见识到,何为天日之表!

还不等刘季开口引荐,凭着相面之术把李世民认出来的萧何,已经噗通一声跪拜在地,

“小人沛县萧何,拜见太子!”

李世民忙把他扶了起来,笑得阳光灿烂,

“先生快快请起!我已久仰先生数年,今日总算能一见了,阁下果然风采过人,相貌堂堂,一看便是治国之大才!”

以萧何的才能和圆滑,他压根不担心,对方会通不过秦始皇的考核。

如今这片广袤的土地百废待兴,朝廷正是政事最为繁琐杂乱的时候,陈平张良张苍诸人,日日带着文吏官员忙得脚不沾地。

在史书上,萧何最擅长的并非谋略,而是管理内务后勤,有他一来,朝廷如虎添翼也!

可先前,刘季这帮人都来咸阳那么久了,萧何依然稳如泰山,迟迟不肯离开沛县前来投奔,可见,此人对大秦疑虑颇多。

他这趟特意先来见一见对方,就是想顺势收拢对方的几分真心。

恨不得现在就把对方拉去干活的李世民,看着萧何的目光,简直亲切和蔼欣喜得像是在看一座宝山。

顶着这样目光的萧何,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被太子扶住的手腕,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仁善名声在外的秦国太子,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令人观之可亲而且,太子还尊称他为先生,还说他是治国大才!

错了,全都错了!这是一位何其谦逊,有礼,仁善的太子啊,萧何,何德何能当得起太子的这般盛赞!

想到自己往日对秦王和秦国太子的腹诽和怀疑,想到说过的那些“秦乃虎狼之国,秦太子四处播扬仁善之名,可见心机深重”的大不敬之言

萧何恨不得回到过去,啪地几巴掌把那个有眼无珠的自己打醒,真是糊涂啊!

这样想着,一向沉稳的他立刻再次跪倒在地,行着九拜之中最隆重的以首稽地礼,眼含热泪朗声道,

“如蒙朝廷不弃,小人萧何愿为大秦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的提携之恩,以报太子的知遇之恩!”

这一通操作,直把旁边的刘季看得目瞪口呆,旋即咬牙切齿。

不是,萧何你一个第一回见我家太子的人,行这么重的大礼做什么?又在太子面前哭什么!

沛县来的这帮家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进城就忘本,把他老刘的本领全偷去了,无耻!

然而,刘季的怒火在出门看到吕雉的那一刻,顿时化作烟雾全飘去了九霄云外。

好一个标志的美人呐,梳的还是未嫁发式!

家中美妾成群的他飞快整理了一下衣袍,正了正冠帽,上前笑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1)

这时代民风奔放,民间男女看对了眼,念上几句诗试探一番,就能当场席天幕地,白茅围之——

虽然以刘季如今的身份,不至于那般急色,但他后院里不少出身低微的貌美女子,都是用这种念诗的法子吸引来的。

站在驿馆外等兄长陪她去城中找工坊的吕雉,闻言立刻蹙眉后退,打断了对方的话,

“阁下请自重,我并不认得你!”

她逃来咸阳,就是为了躲避嫁人,又岂会委身这个年纪比长兄还大的男子?

但刘季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这女子越是冷冰冰地拒绝他,他越觉得对方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甚至,几个回合试探下来,他平生竟第一回生出了想娶正妻的念头。

他笑嘻嘻又上前一大步,摘下随身的玉佩递给对方,

“我对女郎一见倾心,愿以此传家玉佩为定情信物”

话还没说完,吕雉一把抓起脚边的木棍朝他挥来,刚走出门的吕泽一见,好哇,有人欺负他的妹妹!

刘季刚得意地抓住木棍,就被吕泽一拳扑来砸在脸上,两人很快就扭作了一团,引来了众人惊呼着劝架。

与李世民相谈甚欢的萧何得知此事,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不认识刘季!

马车上,李世民的脸色从未这么严肃过。

当他不再笑,也不再满脸和气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只有满满的威慑力。

这是一种与陛下的威严一脉相承的震慑,看得刘季心中发慌,他忐忑不安地解释道,

“太子,臣并未在调戏吕雉,臣只是按民间的习俗,与她对诗赠礼”

“可吕雉已经明确拒绝你了,你这般死缠烂打,不是调戏又是什么!刘季啊,你是官,她是民,你认为,穿着我大秦的这一身官服,是让你去仗势欺人的吗?”

刘季那个委屈啊,

“太子明鉴啊,臣真的心悦吕雉,只是想把传家玉佩送给她,想劝她嫁到我老刘家,臣绝无仗势欺人之心呐”

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解释,李世民实在有些头疼。

他也没想到,这一趟竟会见到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吕后,那个刚毅果决的汉朝皇后,刘邦的结发妻子。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对后来因为宠妃和废黜太子之事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帝后夫妇,这一世,会以这种荒唐的方式相遇。

游戏人生的刘季,声称对吕雉一见倾心,当众死缠烂打。

下午就要进宫的吕泽,冲动动手被刘季抓破了脸,还不知要如何掩饰伤痕。

而刘季,也被吕泽揍得鼻青脸肿的唉,这都什么事啊!

走到半道,李世民还是心情不展,索性调头去了蒙家。

在得到观音婢一番有理有据的安抚后,他心头那口气,才总算是顺下去了。

刘季对秦国虽然忠心,但在男女之事上太过随意轻佻,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敢闹出如此事端,让那些迢迢来自楚地的考生,该如何看待秦国官员的作风?

又加上,对方远在东郡任职,若不借此机会示诫,恐怕,以他吊儿郎当的性子,以后未必不敢在东郡乱来。此事必须严惩!

李世民回宫就把事情告诉了秦始皇,君王立刻不悦地抬头。

在商君之法一视同仁严格管理下的秦国,不管是显贵还是庶民,都鲜少会惹出这等无视律法的闹剧,他冷声道,

“蒙毅,官员闹事败坏朝廷名声,何如?”

“禀陛下,当降爵一等,降官一级,杖责四十,赀甲三副。”

“拟诏吧,再把刘季从东郡郡守的位置挪下来,就让他回咸阳改任卫尉令。”

“喏。”

李世民暗暗点头。

确实该把对方先放在眼皮子底下驯服,等他能真正改掉这毛病再派去外地驻守。

等刘季一瘸一拐回到家中,又被刘太公拿竹杆追着打到半夜。

殿试对答中,萧何以无比忠诚的姿态,大胆说出了“今天下安生,与民休息,当轻田租,十而税一,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的建议,成功激怒了秦始皇,又以殷殷解释说服了秦始皇,最后,殿试策问被定为当年第一名。

韩朔吕泽等人也成功通过了殿试,在咸阳统一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培训后择日上任。

而本想来咸阳找个工坊谋生的吕雉,也因为优秀的算学才能,被李世民推荐到蒙家,成了蒙嗣音的算学老师

李世民快步跳下马车,强行分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孩子,

“你们又在做什么!”

韩信哭着扑倒他怀里,

“太子,他不许我来找你玩!”

头发被抓得凌乱的项籍气得一把推开韩信,把自己挤到李世民的怀里,语气委屈,

“太子,这个打架不讲武德的小屁孩总是跟我抢你!”

韩信叉腰眼泪汪汪,

“这也是我家太子,凭什么不让我抢!”

第114章 太子师父,您就收下徒儿吧!悲莫悲兮……

第115章

李世民伸出手来,摸摸项籍被抓得乱蓬蓬的头发,又摸摸韩信被掐红的小脸,哭笑不得,

“你们一见面就打,真的不怕痛吗?”

说着,身姿已十分修长的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踏进了许朴的院子。

“我不怕痛!项籍不准我跟太子学武,我不喜欢他!”韩信扁着嘴伤心地说,泪水也一颗颗滴到了李世民的衣袖上。

这么好的太子,凭什么项籍总想一个人霸占他!

“是我先认识太子的,我在寿春就认识他了,你有什么资格跟太子学!”项籍气鼓鼓朝韩信龇着牙。

气死他了,明明自己才是太子最亲近的小孩,好端端的,不知从哪又冒出了个韩信来,可恶啊!

李世民又头疼了,他先前实在没想到,这俩孩子能为了自己,争得这般势如水火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因他而起的。

在项氏主动放下防御姿态,表态要进入秦国的官场效力后,李世民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史书上的项籍,确实是个难得的军事天才,他有心想培养对方,成为大秦下一代将才里的挑梁柱。

但在此之前,他想趁着这孩子年龄还小,亲自拧一拧他的性子——

作为项氏这一代子孙的独苗,项籍的脾性,被家人惯得骄纵又莽撞,作为秦将,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在跟项燕商议后,李世民借着每日来探望二位长者的时机,让对方派人把项籍送来,跟着他学武术。

一开始,项籍是很不服气的。

蹲马步桩,这么简单的基本功他早就会了,凭什么每日要先站半个时辰!

于是他大吵大闹,还试图想逃跑离开此地。

但李世民是什么人,还治不了这么一个熊孩子?

在他的恩威并施下,项籍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力气,在对方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而李世民本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前世又有丰富的带娃经验,很快就把对方制得服服帖帖的了——

当日,一开始哭着不肯来的项籍,又哭着抱着住李世民的腿不肯回去

就在项籍对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当对方的小尾巴时,韩信出现了。

那日李世民在驿馆得知,考生韩朔带在身边的孩童,竟然是未来的另一个军事天才韩信!

他想着,赶一头羊也是赶,赶两头羊也是赶,索性对韩朔提出,他见韩信根骨清奇,乃是练武奇才,想亲自教教他武术,韩朔受宠若惊,没想到儿子还有这样一番造化,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于是,这两个小不点之间的激烈竞争,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李世民每回来到许朴的院子,都会看到两人扭打成一团的场景。

刚开始那几日,只有五岁、力气也更小的韩信,当然是打不过项籍的,时常被揍得哇哇大哭。

但是到了现在,突然就无师自通了“兵法”一道的他,已经能凭着各路出其不意的招数,与对方有一战之力了

在带孩子们拜见了荀子几人后,李世民来到院子里,让他们继续蹲马步桩。

而他自己则取来一根木棒,准备练习出手更快的速度。

项籍立刻开始耍赖,

“太子,为什么我们天天都要蹲马步啊?我讨厌蹲马步,我也要挥棒练武!”

哪知他的话音一落,韩信立刻就有模有样地摆好了架势,大声道,

“太子,我喜欢蹲马步!我阿父说‘要学打,先扎马,入门先蹲三年桩’,他还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1)

啊啊啊啊项籍一听气得不行,又来了,他又故意在太子面前卖乖讨巧了!

他立马扭头凶巴巴瞪向韩信,

“要你多话,我只是跟太子开个玩笑!哼,我比你强多了,能蹲一个时辰的马步桩!”

就这样,李世民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劝,这两个争强好胜谁也不想落后的孩子,就自发地开始沉臂吐息比起了耐力。

李世民失笑了一会儿,才取起木棒挥得呼呼作响,他左右手交替着,很快把它变成了一道残影。

项籍悄悄扭过头偷看,羡慕得不得了。

他也好想,让太子快些教他这种耍木棒的方法!

韩信暗暗瞄他一眼,狂喜着收回目光,小小的双臂又往下认真压了压力度。

他才是最听太子话的好孩子,太子最喜欢他了!

但项籍回过神来,正好看到了韩信还没收回去的笑容。

他立马恼羞成怒骂道,

“你是不是在笑我?”

韩信纹丝不动,挑衅一笑,

“是呀!”

啊啊啊啊项籍偷瞄了一眼李世民,见他正练得认真无暇看这边,立刻伸出一只脚快速把韩信撂倒在地,扯着嗓子大喊道,

“太子!太子!韩信他不想蹲马步,他坐在地上玩!”

韩信爬起来“嗷”一声朝他扑去,等李世民赶过来时,两人已经又展开了新一轮“殊死搏击”

荀子拄着拐杖来到院子里,笑呵呵看着一人头顶一个碗被罚站的孩子,

“世民啊,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老夫看啊,既然你一心想教他们习武,倒不如就收下这两个徒弟,有了师徒的名分,往后你想打也好,想骂也好,世上也无人敢有微词”

这时代的儒生大多尚武,荀子喜欢到处跑,更是仗着一身好武力能震慑拦道的匪徒。

这数日下来,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两个孩子蹲马步时下盘极稳,提水疾跑时臂力也极佳,的确是练武的好苗子。

想来,正是这样,世民才会破天荒提出要主动教导他们,必是想顺势为秦国培养两个将才。

但这两个孩子一碰到对方就针尖对麦芒,彼此敌视对方的存在——

若长大了还是这样,二人又如何能成为世民的左膀右臂?

在他看来,世民可以把他们收为徒弟,有了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再用兄友弟恭的礼仪教导,想来,这种状况必能有所缓解。

而且,有了这层师生的深厚渊源在,世民的左膀右臂才能更加牢固。

李世民听完一下就愣住了,徒弟?

他困惑地看着荀子,

“老师,可是我如今尚未成年,也能收徒吗?”

这时代,私学的老师是列国德高望重的儒士,而能开门立派者,无一不是当世各家大才。

他还从未听过,有十多岁的少年,敢妄自尊大给别人当老师的。

荀子温柔摸摸他的脑袋,

“旁人或许不能,但你能。老夫的小徒儿世民虽年少,却有远胜旁人的文武之才,亦有气吞山河的凌云之志,他二人能当你的弟子,乃是他们的福气。”

李世民听着老师这样一番话语,看着老师和蔼的笑容,与他日渐消瘦的身形,不由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老师”

老师是如此的好,可他已经一天比一天孱弱了!

荀子的话音一落,两个孩子就迅速把头上的空碗往手上一收,争着上前噗通跪下,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太子老师,请收下我吧!”

“太子老师,我想当你的徒儿!”

李世民忙收起泪水,把两个见风使舵的小家伙扶了起来,

“好啦快快起来,此事干系重大,还需你们的家人同意才行。”

项籍一拍小胸脯,

“不必问他们,我家我说了算!”

若是父亲和大父不同意,大不了找祖母多哭闹几回,让她拿拐杖揍他们!

韩信盯着李世民想了一会儿,忽而惊喜蹦了起来,

“太子老师,您是说,您已经同意了,只要我的阿父也同意,您就会收我为徒吗?”

李世民含笑摸摸他的小脑袋,

“不错嘛,小脑袋瓜还是很聪明的。”

这个时空里只有五岁的韩信是如此的机灵,真是看不出来,他在史书上竟是一个“刘邦被项羽围困荥阳求援时,立刻要求对方封他为韩王”的毫无政治谋算的权斗新手!

韩信高兴得酒窝都笑出来了,得意地瞟了一眼项籍,傻大个!

项籍用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瞪他,然后他看向李世民,委屈地扁嘴哭了,

“呜呜呜呜明明是我先认识太子老师的,为什么老师只摸韩信的脑袋,我也想老师摸摸头!”

荀子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都还没拜,就喊起老师来了,你小子倒是积极!”

李世民蹲下来,笑眯眯把他揽入怀中,摸摸他的小脑袋,

“这下开心了吗?”

项籍忙得意地先冲韩信“哼”了一声,才又假哭道,

“如果老师让我当大师兄,我就会很开心!”

哪知还不等李世民开口,韩信就立刻乖巧喊道,

“大师兄好!”

项籍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喊我什么?

李世民也诧异地看向小家伙,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来争大师兄的宝座了?

荀子捋着白须笑得更畅快了,好一个以退为进,只要项籍坐稳了大师兄的位置,韩信,不也就能成为世民铁板钉钉的徒弟了吗?

世民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地锐利,竟能从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挑出这两个各有所长的佼佼者孩童。

想来,待他登基后,也绝不会被奸佞所迷惑。

如此,自己也能放心了。

荀子含笑看着跟孩子们讲道理的李世民,笑着笑着,渐渐红了眼眶

秦始皇带着太子世民巡游陇西、北地一带,以示威严与恩泽,在回程途中过鸡头山时,收到了荀子病重的消息。

君王立刻命人加速赶回咸阳,心急如焚的李世民当即领了三百精锐骑兵先行,以快马披星戴月疾驰赶到了荀子的病榻前。

荀子在一再叮嘱韩非李斯张

苍诸人,要尽心竭力辅佐太子,绝不能让人欺负他们的小师弟后,就陷入了昏睡状态,但他硬是撑着最后一口心气,又生生多熬了几日,就是想见李世民最后一面。

当泣不成声的李世民噗通跪到他的病床前时,荀子眼中倏地绽放出璀璨的神采。

这一刻,已经数日滴米未进气息奄奄的他,甚至还挪着位置,在韩非从搀扶下坐起身来,惊喜握住了李世民的手臂,一如既往地爽朗笑道,

“世民啊,不要再哭了!那年与你一见如故,老夫就留在这咸阳城中不走了,一晃,也在此待了整整十六年了,如今我只是有些思念故土,要出门去远行一趟罢了”

“老师,老师!那年您答应留下来教导世民,现在您能再多陪世民一年吗不,半年一个月,多陪我一个月好吗老师?我巡游前在东宫的园子里,为您撒了一地祈福的花种,想来下个月就能开花了,我还没带您去看一看呢”

李世民早已哭成了泪人。

他知道,老师这副骤然间变得神采奕奕的景象,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而回光返照之后,就是永远的诀别

屋中所有人都在小声啜泣着,被蔺礼搀扶着的许朴直愣愣盯着荀子,眼泪一团接一团地砸到了地上。

只有荀子紧紧握着李世民的手,脸上仍带着豁然的笑容,

“庄子有言: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故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耳!下一个白日若是有缘,老夫自能与你复相见好孩子,不必再惦记着我,往后,你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一下朝前栽去,正好倒在了李世民的怀中。

顿时满屋哭嚎声呐喊声大作,泪水迅速模糊了李世民的双眼。

秦始皇二十四年五月,大儒荀子病逝咸阳,享年八十六岁,君王下令以帝师之礼操持丧礼,追封太师,谥号文正。

本就身患重病的农家掌门许朴,因老友病逝的打击而一病不起,次月,也撒手人寰病逝于咸阳。

临终前,他让自己选定的新掌门陈伯,对着泪流满面赶来的李世民,许下了“带领农家忠于大秦,永不叛秦”的誓言。

秦始皇感念许朴为秦国农耕做出的巨大贡献,也以帝师之礼为其操办丧礼,追封太傅,谥号文忠,并将他葬于荀子的墓穴之旁。

一时间,不管是关中贵族,还是来自列国的大臣都备感振奋。

荀子与许朴虽在秦国地位超然,但二人终身未入朝堂为官,而现在陛下一出手,就给了他们两个顶级的美谥——

只要为大秦忠心耿耿干活,他们将来,也有机会得到这样的美谥!

只有接连遭受重创的李世民,久久未能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前世就重情重义的性子,让他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感性,这些日子时常忍不住落泪。

是夜,李世民捧着秦国修好的春秋史书,坐在桌前秉烛夜读,当他读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一句时,眼泪再次簌簌而下。(2)

华阳太后走了,老师和师伯也走了,生命是如此的绚烂而脆弱,到底是人间留不住!

正在他再一次沉湎在悲伤心绪默默垂泪时,一道轻叹声响起,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世民呐,逝者已矣,该向前看了。”(2)

李世民急忙拭泪抬头,撞上了父亲溢满深深关切的目光。

而就在四目交接的一刹那,一句“三十七年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猝不及防蹦到了李世民的面前。(3)

他蓦地一愣。

是啊,按史书的记载,如今距离秦始皇病逝也只有短短的十三年了不,这一世的始皇帝从未服用丹药,他是绝不会早逝的!

下一瞬,李世民踉跄起身扑到父亲怀中,含泪大呼道,

“阿父,明日起,你跟孩儿一起练五禽戏强身健体吧!”

第115章 朕不困!打群架?

第116章

秦始皇伸手拍着孩子的后背,一如孩子幼时那样耐心安抚着,

“我儿若真想哭,就在父王面前哭个痛快吧五禽戏?朕只记得庄子曾说过,‘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但这套功法,并未有过详细记载你跟父王说说,何为五禽戏?”

李世民见父亲没有断然拒绝,忙平复了一下情绪,欣喜道,

“孩儿曾在梦中偶见,有一位名叫华佗的异世名医,正是根据庄子的这套功法,改编出了一套可以延年益寿、明目固齿的五禽戏,孩儿把它记下来了,我练过几回,确实能明目的”

说着,他就离开了父亲的怀抱,站到一旁给对方示范起来。

他屈膝沉肩,出步虎扑,时而手落若翩,时而鹿运尾闾,时而如熊出拳,时而如猿纵涧

少年身姿的矫健而灵活,轻盈而多变。

秦始皇在暗暗可惜“神医华佗”并非大秦之人的同时,也对这套功法来了几分兴致,

“原来,是以虎、鹿、熊、猿、鸟禽之态来活动全身筋骨”

话语间,君王已身形一动,伸手屈膝跟着孩子一起练习起来。

李世民心中大喜,凭着翻阅古代医药书籍的记忆,示范得更认真了。

说起来,五禽戏虽然早在汉末就出现了,但前世的他自恃一身好武艺,并没有练过这套和缓舒柔的养生之术——

直到那位被请来含风殿的南方名医告诉他,若能日常坚持锻炼这套功法,对处理政事久坐之人必有奇效。

然而,那时的他早已病重在床,连下地都无法做到了。

眼看,秦始皇也即将迈入不惑之年,是该练起来了!

不得不说,生命在于运动,当这一整套舒筋动骨的动作练下来后,李世民的心情已经明朗了很多。

而秦始皇也是喜爱骑射剑术之人,只消看了一会儿孩子的动作,他就能分毫不差地跟着练完了。

宫人端来金盆,李世民亲自取帕蘸水,拧干递给父亲,

“阿父,你练完感觉怎么样?”

秦始皇接过来擦拭额间细汗,

“肩颈后背确实舒坦了许多。”

李世民忙趁热打铁,再次劝父亲以后每日抽出时间,跟自己一起锻炼这套五禽戏。

秦始皇见方才还沉湎在伤心之中的孩子,此刻脸上已经没了泪珠,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希翼的神色。

虽然随着朝务的大幅增多,他如今愈发勤政,连每日一个时辰的日常练剑或骑射都荒废了,但

若是答应陪孩子练练五禽戏,能让他不再沉湎于荀子离世的悲伤,倒也不妨一试。

君王放下帕子,含笑看向李世民,

“好,我答应你就是。”

就算是这样,李世民心底那份突如其来的汹涌恐慌,也并未彻底消退下去。

这一年多来,秦始皇日夜忙碌于政务之中,作息也愈发凌乱了,时常会半夜才睡下,等他第二日听闻此事跑去劝谏时,父亲又总是摆手说无妨——

而他一个即将成年的太子,显然也不适合再像幼时一样,跑回父亲的寝宫同住去监督他。

深知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让自己今日突然爆发出强烈危机感的李世民,又趁机劝谏父亲:

不许再通宵达旦忙于朝政,每日必须在亥时前一刻歇灯入睡,每处理朝务一个时辰,必须起身散步一炷香时间,晚膳后也必须散步两炷香时间

东宫的宫人们,此刻感受着君王周身越来越强大的威压气势,忙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了。

说起来,就算是在平民之家,也没有儿子敢这般要求老子的,更何况,太子要求的对象,还是威震天下的强秦之主

不不,他们其实什么也没听见!

但沉浸在“离史书上始皇帝离世还有十三年”急促心绪中的李世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他只想把前世医者劝谏自己的那些建议,一股脑统统全拿来约束秦始皇,让父亲从现在就开始养生!

秦始皇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见孩子仍在满脸兴奋地给自己“安排着一个接一个荒谬的任务”,实在忍无可忍,抬手阻止了李世民的滔滔不绝,

“好了!你这是当老师当上瘾了,把你的父王,也当成韩信和项籍那两个顽童来管束了?

朕身为一国之君,哪能这般贪图享乐,纵情于玩耍之中?自古大业成于勤勉,如今月氏匈奴诸国未灭,南方百越也时有侵扰我楚地边境之举,就算朕要享乐歇息,也绝不会是现在”

李世民无奈顿下话头,叹了一口气。

可是父亲根本就不知道,史书上的秦始皇,至死也没能等来,忙完国事后享乐歇息的那一日。

从灭了六国的次年开始,他为了安抚各地人心、震慑六国别有用心之人,就频频前往四方巡游视察。

要知道,坐马车出行绝非一件舒适之事。

纵便君王的金车有六马齐驰,又有柔软的绢帛缓震,就这么一路颠簸好几个月、走上几千里甚至上万里的路程,也足以让人劳顿不堪。

正因为这样,幼年的扶苏在灭了赵国那趟非要跟他们一起出行时,才会坐车坐到嚎啕大哭。

而以秦始皇的性子,他出行绝不会带后宫妃嫔同行慢悠悠玩乐

,也绝不会像杨广那样,命各地官员以绸缎铺路甚至,他还遇到了好几回刺杀!

纵便巡游如此辛苦和危险,他也没有像后世君王一样,命朝臣“代天子巡守四方”,

他一趟趟亲自奔赴各地,直到最后一趟,行至平原津时病倒,再也未能重回咸阳,又哪来享乐歇息的一日?

李世民心情复杂地直视着君父威严的目光,再次坚持道,

“可孩儿以为,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阿父的身体更重要!政务之事阿父少操劳一些,孩儿就能为你多分担一些,比如,我们可以”

秦始皇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头,

“朕如今正值而立,哪有壮年之人,动辄就要顾惜身体安康的,荒唐!朕身为君主,岂能事事甩手给你这太子如此昏昧之举,成何体统!”

虽然那个怪梦中的他,似乎确实并不长寿。

但他自忖身体强健,除了肩颈各处筋骨时有疼痛,并无其他不适之症。

而且,梦境里,自己根本就没有世民这个孩子,但在真实的咸阳城中,他的世民却是确确切切存在的。

这岂不是意味着,那个奇怪的梦看起来再真实,它和现实,也终究是有差别的?

李世民见用讲理的法子,始终是劝不动父亲的,索性悄悄往自己身上用力掐了两把,好痛!

他趁着眼泪嗖一下就飙出来的机会,忙酝酿好情绪,哽咽着质问道,

“阿父,你宁肯天天为国事忙到深夜,也不愿让孩儿为你分担更多政务,难道,是听信了什么奸臣的谗言,对孩儿生出了防备之心么”

“胡闹!朕的朝中,哪有什么奸臣?你是我亲自挑出的太子,我又岂会防备于你?”

还哭,都几岁了还哭?

秦始皇立刻接过宫人取来的洁净帕子,黑着脸低头给李世民擦眼泪,放软了两分声音,

“好了,在父王面前哭一哭也就算了,若你来日娶了阿音,当了秦国的新君,总不能,也要在她和大臣们面前哭几场吧?”

李世民立刻打蛇随杆上,

“反正阿父都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在阿音和大臣们面前哭一哭也是没关系的”

秦始皇:!!!

他忧心孩子心情不好,今夜特意早早离开正殿,赶回来安慰这小子,他就是这么气自己的?

如果不是担心孩子等会儿又会偷哭,他气得真想立刻拂袖离去,

“胡言乱语!你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赶早朝,又要为国中诸事操劳,朕身为一个父亲,难道还真能把重担,全分给你一个孩子扛着”

虽然,他自己和大臣也是这般为国事操劳的,可那能一样吗?世民还是个孩子。

可看着李世民又变红的眼睛,秦始皇终是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轻叹着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朕很想答应你,可朝中之事如此繁多,日日都有文书奏章从各地运来咸阳,朕若多休息一刻,我儿就要多劳累一刻,我于心何忍?”

李世民见时机已到,立刻雀跃道,

“阿父,其实孩儿有一计,能让大臣来帮我们一起决策”

李世民知道,三公九卿制存在一个巨大的弊端:

它虽然空前集中了皇权,大大提升了朝廷的管控能力,让“天下之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但反过来,这种事事要君王躬亲过问的官制,也在日日如猛兽一般,吞噬着君王的精力和健康。

他想把这种官制,改成延续了三公九卿制的框架,但分工更明确、又能相互制约、防止大臣专权的三省六部制。

秦始皇蹙眉,大臣一起参与决策?那朝堂之中,岂不是又会出现吕不韦那样的实权大臣?

但他还没说出“此事不妥”的话,就听李世民继续道,

“它既能让我们不必再如此辛劳,又能保持朝廷的办事效率,同时,还能防止大臣专权!”

秦始皇心中微动,立刻追问道,

“是何计策?”

究其原因,秦始皇不肯分封诸子,就是担心他们分走未来新君的权力,从而让大秦朝廷出现分裂的危机。

而他限制相权,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忧。

秦国三公之中,相邦的权力最大,如今的韩非李斯,固然是忠心耿耿的。

但他宵衣旰食多年,为的只是自己这一代的社稷安危吗?

若从官制层面上,丞相无法被其他的部门牵制,那么,将来即位的嬴姓子孙一旦有仁弱之态,对方只需稍施手段,就能立刻把大秦的权柄变成他的私人权柄。

到了那时,秦君不过是傀儡而已!

所以,他当年一亲政,就立刻把相邦一职,拆分成了左右丞相。

但李世民提出的这个新官制,竟能在把丞相之职一分为三的情况下、让六部二十四司各司其职,又设御史台来监督相权。

比起眼下兼任副丞相的御史大夫而言,御史台的出现,无疑又进一步削弱了相权。

秦始皇拿着孩子画好的三省六部制架构图,欣欣然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以他的本意,当然是想秉烛夜读,一口气把这新官制的利弊全摸透。

但想到方才对世民许下的承诺,想到孩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倔强,君王看了一眼水漏,只得放下手中的图纸,认命地让人更衣灭了烛。

他躺在空荡荡的龙床上,睁着幽深的凤眸望着黑黢黢的帷幕帐顶——

离亥时还有一刻,世间哪有明君会如此早眠?生时何须久睡!

朕睡不着,朕半点也不困!

呵,又用哭来威胁朕,逆子啊!

但世民自幼纯孝,他这般做也是为了关心我

就这么心有不甘地想着,恼着这位常年透支体力忙碌国事的君王,很快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数月后,秦国正式改三公九卿制为三省六部制。

这一回,三省中的另一个相位,由原来的御史大夫冯劫担任。

再一次错失相位的王绾,在暗暗伤神之余,也彻底明白了君王的决心:

大秦,绝不会再改郡县制为分封了!

跟这道更改官制的诏书一起下达的,还有另一道让天下人欢欣鼓舞的诏书:

朝廷在各地的公学学室已建好,开春会招收第一批学生考核入学,凡能逐级通过县学—郡学—国子监三级考核者,皆能参加科举考试。

而这道在这时代称得上开先河的诏书,除了抛出公学和科举两个惊雷以外,还有另一大创举——

历来被列国朝堂排斥的商人子弟,这趟

也能参加科举,凭着真才实学进朝为官了!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

那些从齐鲁之地被招来修书的儒家博士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荒唐!自古士农工商界限分明,商贩最是下流卑鄙,如何配与我等同朝为官!”

“是啊,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商贩虽有满身铜臭,但他们的子弟唉,实在不敢恭维。”

“可恨呐!秦国又要折腾什么印刷术,又要让官吏教黔首读书,又要推出科举制我看呐,秦国皇帝摆明了是想断掉我们的后路!”

“哼,你们难道忘了,秦国,可是出过一个权倾朝野的卫国商贩吕不韦,皇帝发此诏令,分明是为了抬举商人地位!看来,当年那道传言未必是假的,若他不是吕不韦之子,又怎会”

“够了,这种污浊混账话都说得出来!这趟朝廷建的那么多公学,乃是各地商贾响应了太子的号召,为给家中儿孙争取个好前程,才抢着捐了钱粮,此心虽出自私利,此德却惠及万人!而你们这帮颜氏儒、孙氏儒、仲良氏儒之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哪有半分儒家弟子的仁厚模样”

刚入秦不到一年的浮丘伯愤然站起身来,带着他的弟子们,引经据典把这帮人骂得个狗血淋头,对方当然不甘示弱,立刻就展开了还击。

自从孔子离世后,齐鲁之地的儒者,就一步步分化成了八大门派,平日也时常因意见不同而争吵。(2)

但今日吵着吵着,这帮来自各派儒家的博士,索性一个个挽着袖子上前互殴起来,你扯他的冠帽,他抓他的绶带,一时间学宫乱成了一团粥。

不幸的是,浮丘伯这一派荀门儒者的人数占了下风,很快就陷入了其他门派的围攻之中。

直到来送新律历的张苍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领着搬运的下属加入了战局——

然后,就被冲进来的卫尉统统押走,送到了秦始皇面前。

第116章 秦始皇他真的敢杀!父亲在上,请受孩……

第117章

秦始皇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这一个个衣裳凌乱、冠帽歪歪斜斜甚至已经消失、脸上有可疑抓痕拳痕的,当真是朝廷征召来的儒家博士?

还好,大秦如今改革的新法,只是套了一层儒家的壳,并未真正抛弃法家的内里根骨——

不然,朝堂还不知会变得何等的乌烟瘴气!

他以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看向白胖的脸上被挠出了血迹的张苍,寒声道,

“爱卿入秦多年,竟忘了秦法严禁私斗么?”

张苍闻言委屈不已,跪下来解释道,

“陛下,臣若是知法犯法,自当罪加一等,但臣今日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秦始皇微微蹙起了剑眉,这张苍,一贯善狡辩!

但他转念一想,张苍本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而他在算学上的才能,满朝文武却无人能及

罢了,不拘一格用人才。

君王心头的不悦立刻消散,耐着性子问他缘由。

张苍立刻逮着机会开始告状,

“陛下,臣奉了您的诏令,方才带人把新修的律历带去交付给编书的博士们,哪知一进殿,就看到他们在围殴浮丘伯几人臣生性胆小怕事,原是想转身就跑的,但我记起来秦律之中,有‘路遇匪徒,必须上前襄助’的条文,只得按下惊惧,带着人冲上去力战群儒襄助他们臣是冤枉的啊陛下!”

秦始皇暗息一口气,冷声反问道,

“是吗?那照爱卿之言,朕还该褒扬你见义勇为、再赏你二千钱了?”

张苍忙尬笑着抬头,

“不不不,此乃臣之本分,万万不敢讨赏”

话音未落,早就气得不行的齐儒之中,立刻有人大声斥责道,

“张苍你这无耻之徒,竟敢把我们视作匪徒!”

“陛下,今日之事,乃是浮丘伯几人先动的手,张苍当着您的面,就敢这般信口雌黄,可见此人品行败劣,绝非治世之贤才,还请陛下惩处张苍啊!”

齐儒们马上见缝插针齐声大呼道,

“还请陛下严惩张苍!”

性子温吞的浮丘伯,也再次被激怒了,

“尔等实乃无耻至极!此事,分明是你们有错在先,吵不过我等就开始动手打人,现在,倒又在陛下面前血口喷人了!”

秦始皇目光幽邃看着他,

“爱卿乃荀卿高徒,亦是齐地有名的大儒,以稳重自持有贤名在外,朕亦不信你会主动动手你来说说,今日尔等的争执,究竟所为何事?”

张苍也奇怪地扭头看浮丘伯。

他方才一着急就跑去上手救师兄了,还真不知道,以对方那慢悠悠与世无争的性子,到底为什么会跟那帮齐儒打起来?

而前一刻,还在同心协力讨伐他的齐儒,听了君王这话,立刻开始悄悄往后退,后退,直到原地只剩下那个人:孙氏儒门人孙挲。

孙挲的面色,倏地一下就白了。

方才,正是他怒不择言,声称秦国允许商人的子弟参加科举,乃是因为秦君是吕不韦之子

这样的话,往日里他们暗地也没少说。

可是荀子与秦国王族的关系密切,荀门儒者,也跟他们一向不太对付

他暗暗后悔莫及,千不该万不该,当时不该忘了浮丘伯也在场,不该在他面前谈及此事的!

这一刻,他只得眼带哀求地看着对方,希望对方不要揭穿他。

浮丘伯并不是弄虚作假之人,遂理也没理他,上前行了礼,把事情竹筒子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秦始皇听着,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冷冷从那些齐儒博士惊慌的脸上扫过。

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瑟瑟跪下的孙挲身上,声音淡淡道,

“是吗?尔等食我大秦的俸禄,享我大秦的供养,便是这般,践行忠君之道的?”

孙挲在秦国待了好几年,也是知晓秦始皇脾性的。

有时候,对方的语气越是平静,怒火就越是滔天!

然而还不等他叩首告罪,秦始皇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侍卫快步进殿,准备把他押下去行刑。

在他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中,一旁的齐儒博士,已经有不少人被吓得纷纷瑟瑟发抖起来——

杀儒生,秦始皇竟想当众杀儒生!

自春秋以来,鲁定公重用孔子,齐宣王礼遇儒者,齐鲁之地,儒者的地位一向超然,何曾有过君王一怒而杀儒生之事?

但其他人都不敢上前来当靶子,淳于越暗暗失望,只得站出来拦住侍卫,愤然劝阻道,

“陛下且慢!当年礼崩乐坏之时,是我儒家圣人降世,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已任,周游列国劝说君王施行仁政儒者之于世人,正如明火之于长夜秦国如今既开科举,打算广揽人才,陛下就不该杀儒生发泄私愤,此举,必会招致天下读书人的不满和”

“放肆!”秦始皇面沉如水,

“此子品行不端,乃是儒门之耻,他,与儒家圣人的功劳又有何干系?若天下读书人,会因为朕杀了一个儒生,便不问缘由要闹事那这样的读书人,也并非我大秦朝廷想要的人才!”

淳于越还想再劝,他身后的齐儒周青臣却立刻上前,

“陛下所言极是!陛下身为先王之子、秦国之君,神灵明圣、平定海内、威服四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而这儒者孙挲却仗着陛下的仁慈,公然诽谤陛下的身世,此人死不足惜,还请陛下即刻杀他以正视听,以让天下读书人明忠君之礼!”(1)

秦始皇听着对方这番话,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淳于越却伸手指着周青臣怒骂道,

“你这阿谀献媚的奸臣,陛下若是听了你的怂恿,秦国必亡!”

这话一出,满殿登时一静。

其他的齐儒博士飞快对视两眼后,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了,疯了,淳于越疯了!

张苍垂首,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别以为他不知道,上回,淳于越劝陛下行分封制未遂,便暗中挑唆那些、教导诸位公子的博士,

让他们多给公子们灌输“殷周之王千余岁,皆封子弟,以为储君之枝干,如今陛下欲让太子一人独享秦国,而令列位皆为匹夫”的言论,好怂恿公子们去找陛下闹。(2)

虽然,这事被将闾公子告诉了长公子,而长公子暗地里斥骂了那些博士后,又因为对方的一再哀求,并没有将此事捅到陛下的跟前——

但淳于越这个自诩的忠良之臣,为了恢复儒门荣耀却不折手段,的确不是什么善类。

果然,秦始皇听了对方那句“秦国必亡”,面色一下就冷如寒冰,

“你这是,在诅咒我大秦?”

淳于越也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了。

但他揣度着,现在若是低头认错,又如何还能继续再与皇帝对抗,趁机救下孙挲的性命?

如今,秦国施行了“儒皮法骨”的新法,正是儒家趁机翻身、在朝堂扩大影响力的良机,孙挲若死,儒门尊严何在!

于是,淳于越傲然昂首,看向殿上气压低沉的皇帝,再次开口坚定道,

“关于陛下的身世,坊间早有流言,孙挲提起此事,不过是一时之怨口不择言,陛下可以罚他,但他罪不至死!您若听了周青臣的谄媚之言,当真要诛杀孙挲”

秦始皇眸中闪过一抹杀意,语气却更平静了,

“那又如何?”

淳于越转头看了一眼涕泪横流的孙挲,心一横豁出去了,

“自古从无君王诛杀儒者,若陛下执意要如此,那么,天下人必视陛下为昏庸之君,陛下也必将带着秦国走向覆灭”

秦始皇重重一击紫檀案桌,脆响声骤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他起身紧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

“朕的功绩,四海山河日月自会证明,又何须世人来妄自评论?来人,淳于越狂悖乖张,咒我国运,即刻拖去咸阳市口,与孙挲一道行刑!”

淳于越顿时面色大变,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孙挲就挣扎着大呼道,

“陛下,臣冤枉啊,陛下的身世传言,正是淳于越告诉臣的”

话音未落,秦始皇不耐地抬袖一挥,侍卫立刻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将二人一同押出了正殿。

浮丘伯目露担忧,但想到那两人目无君上的荒谬之言,还是没有开口劝阻。

这帮来自八派的儒者,早就被齐国朝堂惯坏了,若再任由他们骄纵下去,恐怕,整个儒门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亲眼见证这一刻,那些被召进殿中的齐儒博士们,双腿一下子就抖得更厉害了。

秦始皇,他他是真的敢杀儒者啊!

周青臣暗暗庆幸自己头脑清醒,自从来到秦国后,从未参与过他们忤逆谩骂秦始皇的行径。

他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跪地劝谏道,

“陛下明德,天下人人自安乐,再无战争之患,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臣以为,以陛下可传万世的功绩,足以封禅泰山”(1)

另一名齐儒立刻上前附和道,

“周仆射之言有理!世人皆称泰山乃是群山之主,万岳之宗,而陛下之功绩,亦远胜三皇五帝尧舜之君,请陛下封禅泰山!”

有这两人开了头,又有方才的惊吓在前,一时间,齐儒博士们纷纷进言附议,劝谏秦始皇封禅泰山

热气氤氲中,农家新掌门陈伯激动指着山间的这个热汤,给李世民和扶苏看,

“太子和长公子请看,这就臣发现的仙泉圣水!”

扶苏疾跑几步,弯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池水,诧异抬头道,

“莫非,这就是上古神话中‘能愈百疾’的温泉?”

非要赶路跟来的项籍和韩信两个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蹲在他身旁玩起了热水,口中还叽里呱啦讨论个不停——

自从李世民收下他们当了徒弟,就师威备增,原来一见面就要斗嘴打架的他们,早就乖乖握手言和了。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腾腾雾气,欣喜跟着上前用手探了探水温,的确有些烫手,不由高兴看向扶苏,

“不错,我看这正是温泉!”

虽然在汉朝人辛氏编撰的《三秦记》中,有着“始皇与神女游,而忤其旨,神女唾之,则生疮,始皇怖谢,神女为出温泉而洗除”的荒诞记载,历朝也有关于“秦始皇喜爱前往骊山泡温泉,而择其址建墓”的传言。

但是从李世民来到大秦至今,还从未见过温泉。

没想到,竟被陈伯给找到了!

他深知温泉的妙用。

前世他晚年忧劳积虑,风疾频发,正是泡温泉助他大大缓解了积劳病痛。(3)

这意味着,父亲也能通过这个办法,缓解案牍之劳形。

他立刻决定,要设法引这温泉水入宫。

然而刚下山,一路踟蹰了很久,不善言辞的陈伯终于开口道,

“太子,臣那日见过这圣水温泉后,心头就一直忘不掉它臣今日,斗胆请太子和长公子上山一观,其实是是有个很大胆的想法,还请太子能助臣说服陛下”

李世民忙温声问他有何想法。

陈伯风吹日晒的铜色脸庞上,立刻现出兴奋神色,

“臣侍弄庄稼多年,倒也摸出了几分经验,比如,太阳多而不旱的年头,粮食的收成,至少能多出一成臣以为,这是庄稼的根叶在生长过程中,更喜欢温暖天气的缘故臣想着,若是用这些温泉水来灌溉一亩地的水稻菽麦,让它们有更多的时间生长在温暖之中,粮食的产量,兴许也会增加”

扶苏挠了挠脑袋,

“可这些温泉水,不会把水稻菽麦豆烫死吗?”

陈伯忙解释,

“回长公子,田中本就有积水,到时温泉水一入田,就会被田中的冷水降低温度,绝不会烫伤种子和秧苗。”

李世民掩下心中的震惊,忙追问对方打算具体怎么做。

说到自己最拿手的事情,陈伯立刻两眼放光跟他滔滔不绝起来。

等听完对方的计划后,李世民已经打消了引这处温泉水入宫的念头。

如果,陈伯这个大胆的尝试真能成功,往后,朝廷就能派人探寻各处温泉灌溉田地,各地的粮食至少能增收一成。

一户百亩之家,一年若能多收一成粮食,就能人人都多吃几口饭食,少挨几回的饿。

他决定,再另寻一处温泉引入王宫给父亲用。

秦国,绝不止只有这一处温泉!

回宫的马车上,李世民兴致勃勃沉浸在“大秦粮食即将增产”的美梦中,扶苏的心情却有点糟糕。

他和李世民是双生子,生来就有着心灵感应和更深厚的情感。

更别提李世民虽然是弟弟,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早在一岁之前,就时常把他揍得哇哇大哭——

这却也让生性仁慈的扶苏,自幼就对阿弟生出了礼让的潜意识,在与阿弟的打打闹闹中,一步步变成了宠弟狂魔。

在他心中,除了母亲,无人能与这个最聪慧优秀的阿弟相提并论。

可随着世民一天天长大,朝务越来越忙,与自己这兄长独处的时间,也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扶苏心中的失落,越来越多。

他常常会带着无限缅怀的心绪,回忆起幼时和世民无忧无虑手牵手快乐玩耍的时光。

可是他们都长大了,已经再也回不去了童年了,非但如此,还总有人要来跟他抢阿弟!

在宫中是父亲张良冒顿陈平诸人,在宫外是阿音甚至,还有两个小不点!

此刻的他一改往日温和,恼火地看着又来跟他抢李世民的两个孩童,

“这是我的阿弟!”

项籍紧紧抱住李世民一只手臂不放,一脸倔强,

“这是我的老师!”

韩信也抱住了李世民另一只手臂,乖巧道,

“这也是我的老师!”

扶苏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我和你们的老师,乃是同父同母所生,关系自然更要亲近几分”

项籍立刻生出危机感,索性把脑袋也蹭在李世民的身上,嘟囔着,

“我跟老师的关系也很亲近!”

韩信滴溜溜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

“可是,我阿父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得一辈子都把老师当成父亲来孝顺”

话还没说完,项籍顿时眼睛一亮,放开手就往地上一跪,朝着李世民大喊道,

“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哼,他们是父子,总比兄弟更亲近吧?

他得意地想冲着扶苏炫耀一番,一抬头,却目眦欲裂地发现——

自己紧靠着老师的位置,被长公子给抢了!

如果换成是旁人,项籍早就忍不住上前一拳把对方砸开了,可谁让扶苏公子是老师的兄长呢!

他伤心悲愤地哇一声大哭起来,刚从美梦幻想中回过神来的李世民,一脸无奈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