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模仿的法子:凡是用于售卖的茶叶,一律在晒干炮制后碾碎为茶沫。
这样一来,列国想利用茶沫溯本归源,从千百种树叶中分辨出谁才是它的真身,也实在太难为那帮贵族了。
李世民得知此事并没有阻拦,毕竟如今茶叶的产量有限,又要耗费柴薪烧煮,是普罗大众根本食用不起的奢侈之物。
既然它的受众在秦灭六国之前,只会是七国贵族公卿,他当然不会好心提醒对方“喂,它其实就是上古神农口中的‘荼’啊”!
而大唐时期最盛行的煎茶庵茶,本就需要先把茶叶碾碎再食用,他便让人抄录下此法具体的步骤,将它附赠给买茶叶的客人,也算是为对方省了一道工序。
当然,要想把茶叶的经济价值发挥到最大,口碑十分重要,李世民再三下令,这些茶沫里,绝不能弄虚作假、掺杂树叶
这会儿他突然听秦王问起茶叶一事,不由愣了愣,旋即,暗赞父亲敏锐的政治素养——
正所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如今天下未定,在燕楚两国还没彻底成为秦国的疆土之前,当然要尽量避免同时与草原诸国开战。
就算现在这场由对方发起的战端非打不可,在打完后,也需设法用一种更和缓的法子,暂时先稳住那帮想趁火打劫的戎狄。
以茶控边,确实是最合适的。
他忙上前一步,把草原的饮食习惯和腹疾之苦说了,又说茶叶能助他们摆脱由此带来的痛苦。
秦王放下玉杯,伸手把孩子揽在怀中,目光清冷道,
“若茶叶真有如此奇效,待此战过后,我大秦便可以此为饵,暂且安抚那帮戎狄。”
只是暂且而已。
不过,他又奇怪问道,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李世民只好扯了个借口,
“孩儿是听师伯说的,他年轻时,曾机缘巧合与一个前往边关贩货的行商结识”
话锋一转,他又急忙劝道,
“阿父,我们正好能利用茶叶这利器,在北方陆路和界河边境,开设茶马互市贸易除了草原可用良马与我大秦交换茶叶,秦国也可以瓷器布匹瓦罐等物资,向草原采买牛羊、羊毛”
而青铜铁钱,这些能炼制成兵器的钱币,当然是不能拿来支付的。
秦王注视着孩子明亮的眉目,等他说完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互市?用茶叶换良马?可那帮戎狄,又岂会这般心无城府?”
马匹对于中原王朝而言,向来是昂贵的稀缺物,正因如此,朝廷采买战马时,少不得要被对方一再出尔反尔加价乱提条件。
区区茶叶,如何就能换来,戎狄视作拿捏中原宝物的马匹?
对他来说,这东西只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实在想象不出来,草原人到底会对它生出多么狂热的依赖,自然也想象不出来“以茶换马”这件事的可行性。
李世民笑得弯起了双眼,自信满满,
“阿父放心,孩儿自有办法,让戎狄求着大秦用茶叶换他们的马匹!”
不就是让他们先试吃几回嘛,他还出得起这点茶叶。
只不过嘛
他掩下心虚,讨好地对秦王绽放了一个无比粲然的笑容。
秦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就算不能用茶叶换来马匹,“互市”这个新鲜的提法,也让他很满意。
用一些成本低廉的物资,就能换来草原成批的羊毛、牛羊、奶酪,甚至是马匹,如果这贸易真能做起来自家这大秦小储君果然有远见!
他行事一贯雷厉风行,当即便决定召韩非李斯几人来商议一番,李世民却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阿父,天都快黑了,你先歇歇陪孩儿说说话嘛,茶马互市一事也没那么急,等明日早朝,你再与他们商议也不迟”
看着变得格外黏人的孩子,秦王毫不迟疑挥退了正准备去传召的宦者,伸手摸了摸孩子光洁饱满的额头,
“我儿今日,怎么一刻也不肯离开父王了?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
李世民连连摇头,
“没有,都没有啊。”
君王修长的手指触到孩子的额头,倒是没发热,遂放下心来,又开口问道,
“莫非,你又想养些什么奇怪的动物?或是又看中寡人哪样东西了?还是说,想让寡人帮你做什么?来,说说吧。”
李世民目光复杂地抬头,仰望着父亲风姿卓绝的面容,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说说吧”,多简单的三个字啊。
可是当了秦王十年的儿子,他一下就听出来,父亲这话的潜台词,是愿意满足他一切合规矩与不合规矩的请求。
这一刻,他差点头脑一热,就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好在,那根紧绷的心弦死死拽住了这刹那的冲动。
他知道,哪怕秦王愿意答应他一万个请求,也绝不会答应这一个请求:
让他跟着杨端和一起上战场!
可李世民比谁都清楚,自从昭襄王时代灭掉了西戎最强大的义渠以来,秦国已经很多年,没有再与草原骑兵展开过大规模对战了。
而如今,秦军横扫中原四国的赫赫战绩,又为满朝文武添上了几分骄矜自傲的气息——
可实际上,如今边境真实的危机,远比秦王和大臣们预判的更严重,在史书上,那帮草原戎狄并未如此大张旗鼓参与中原七国之战,他们挑了这个时机有备而来,李牧又恰好在这时候病倒了……总让他心头十分不安,必须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这样想着,依偎在父亲怀中的李世民摇了摇头,
“孩儿什么也不想要,也不用阿父再帮我做什么,我只是很喜欢阿父,孩儿很爱阿父,今天也想多陪陪你呀。”
习惯与家人亲密相处的他,前世当爹时,会把九岁丧母的稚奴当成幼龄孩童亲自抚养,也会坦然接
受二十多岁青雀的“自投我怀”,当然不会生出“孩子年龄大了就要与父亲保持距离”的念头。
秦王听着这句“很喜欢阿父,很爱阿父”,着实心生欢喜,不由习惯性地轻柔拍抚着孩子的后背,温声道,
“有儿如此,寡人再复何求?我儿如今长大了,倒是愈发的懂事乖巧了
这两个孩子虽是双生子,扶苏却自视已是十岁的小大人,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抱,跟他作对吵架倒挺起劲的还是世民最贴心呐。
李世民紧紧抱住父亲,闻着他衣裳间若有似无的清冷熏香,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
他想趁着离开咸阳之前,给父亲留下一个温馨的离别氛围,这样一来,等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心情也不至于太过低沉,可是
他飞快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烦忧的念头抛开。
不管怎么说,自己总归是要上战场的,既然怎么也说服不了父亲,那么,对方总有一日要面临这样的不辞而别。
也许,这一天早些到来,秦王还能早些学着适应,毕竟越年轻的身子骨,适应起变故来也更快嘛!
等离开正殿时,他开口提醒秦王,今晚想回昭华宫跟阿兄一起住。
秦王颔首应下了
李世民前往昭华宫陪伴芈夫人和扶苏时,中途又派人找借口,把东宫的宫人全打发离开了,然后掐着点溜达回去,开始收拾行李——
好在,前些日子为了试验改良的铠甲防御能力,他让少府给他量身打造了一套。
虽然他年纪小,到时未必真会亲临一线冲锋陷阵,但出于武将本能,这种保命的必需品是一定要带的。
还有出城的传符、换洗的衣裳、钱财、匕首、干粮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的。
一切飞快准备妥当后,他带着两个行囊和安静的苍鹰,悄悄走进了夜色中
紧邻秦王寝宫的东宫虽奢华,其实占地并不大,只是太子成年前的一处落脚处而已,除了就寝,他其它时候仍在君王寝宫的侧殿活动。
秦王今日被孩子哄得心情大好,破天荒地在亥时一刻就离开了正殿,径直朝李世民的东宫走来。
他原是想带孩子去院中赏月的,临踏进殿门时才想起,世民今夜去昭华宫了,只得再次举步朝正殿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昭华宫里准备吹灯安歇的芈夫人,刚获悉了一个惊天秘闻——
世民跑啦!
她紧紧抓住扶苏的手,满眼惊骇问道,
“世民跑去哪里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扶苏愧疚得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阿弟说,他还从未见过戎狄,想去战场上见见世面”
虽然他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常危险,但谁让他无法拒绝阿弟提出的任何请求呢?当他出言反对时,看着李世民瞬间溢满泪水的眼睛,他只觉得心都疼快碎了阻拦不了,他根本就阻拦不了啊!
这话一出,芈夫人差点气得晕过去,
“你,你既知晓此事,怎么不拦住他?世民才只有十岁,战场刀剑无眼”
扶苏忙解释,
“阿母别担心,阿弟说,他会跟上蒙恬和杨端和的队伍一起走,等他与他们会和了,会派威风回来给我们报信的”
芈夫人听完,一颗快蹦出来的心总算稍稍安了几分。
以世民远胜常人的聪明智慧,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一定会设法跟上朝廷的队伍。
而世民又是蒙恬未来的女婿,再怎么样,他绝不会让孩子在战场出任何事情不,他一定会把世民送回来的!
她心头乱糟糟地安慰着自己,死死咬紧颤栗的牙齿,
“你阿父一定还不知晓此事,若是让他知道”
“不可以!”扶苏着急摇头,
“阿父要是现在就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派人把阿弟抓回来的,阿弟不让我们告诉阿父,说他自有打算!”
芈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事已至此,她只能忍住满心的担忧惊惧,将扶苏揽过来,用只有母子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叮嘱道,
“好,从现在起你记住,世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们,明日若是王上问起,你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
以王上的性子,孩子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还不知他会何等勃然大怒。
正所谓事缓则圆,能晚几日抓回孩子,也总比今晚就被抓回来狠狠挨打强!
杨端和这趟,是要去李牧手中接管边军的,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在挑出两千名擅长骑射的精兵、领取了足够路上消耗的粮草后,当夜就踏上了前往云中一带驰援的征程。
为了赶时间,他和蒙恬也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快马疾行的。
前方千马齐发的马蹄声,正好掩盖了李世民追上来的马蹄声。
他离开东宫后算好时间,躲在了运潲水出宫的马车底下,成功在半路滚向道旁逃出了生天。
只可惜为了掩人耳目,他无法把心爱的特勒骠带出宫,只得花了一颗碎金,从一个牵着马路过的游商手中,买了一匹不算太矫健的棕马候在城外守株待兔。
托秦王的福,他如今虽然只有十岁,身高却比许多同龄孩童高出了一大截,腿自然也很长——
要不然,他根本就骑不了这么高的马。
边关战事十万火急,杨端和一行星夜疾驰,整个夜里,他们都没有停下来歇息片刻。
要不是李世民常年一直在坚持锻炼,又从三四岁就开始练习骑马,恐怕现在根本就跟不上这支急行军的大队伍。
他与队尾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咬着牙也硬是策马奔腾了一整夜。
当黎明到来时,已经来到了咸阳城外第二座城池的杨端和一行,总算下令众人开始下马步行,牵着疲惫不堪的战马往前方的驿馆走去。
李世民知道他们要吃饭和喂马了,忙也牵着马跟了上去。
许是他在秦军中个头不显眼,又或者众人早已疲倦万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察觉到多出了他这个孩子。
直到他把马拴在树桩上、跟在士卒身后抱了刍草喂马,才跟一旁给马喂水的杨端和面对面撞上,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待杨端和借着熹微的晨光,看清头发蓬乱、满脸狼狈、斜背着两个大包袱的李世民时,他原本如猛虎般犀利的目光,一下就变得呆滞了起来。
他乡遇故知的李世民忙举起双手,露出大大的笑容朝对方挥手致意——
哪知,杨端和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狠狠掐了一把他自己的大腿,还跟中邪了一样掐完左腿掐右腿,掐完右腿又掐左腿,最后大松一口气嚯嚯自语道,
“不痛,一点也不痛,果然是错觉!我就说嘛,我这运气咋会那么差咧,太子他在王宫好好的,哪能又出现在半道来为难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就走来扯了扯他的衣襟,笑嘻嘻道,
“嘿,杨将军,你也在这里啊?好巧呀!”
第87章 自古慈父多败儿!啊这确实是太子的脑……
第88章
“哐当”一声,杨端和手中的葫芦水瓢一下子滚落在地。
他魁梧强壮的身姿难以自控地晃了晃,继而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摸向李世民的脑袋。
啊,这确实是太子的脑袋,不是他的幻觉!
他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缩回大手,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孩子,努力找回大脑意识,磕磕巴巴组织着语言,
“太子,您,您这是您怎么不在不是,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救命啊,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充满惊吓的“巧合”,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因为我准备去边关战场,助杨将军一臂之力呀!”李世民放开他的衣角,亲昵地摸了摸身旁正在大口吃草的马儿,若无其事解释道,
“别看这马瘦弱,耐力却着实惊人,多亏有了它,我才能跟在你们身后跑一晚上”
马儿似乎感受到新小主人对它的喜爱,仰起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杨端和听得恍恍惚惚的,只觉得脑袋又在开始发晕发烫了——
两千精锐骑兵,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太子跟在他们身后
到底是他挑出来的骑兵太过迟钝,还是太子的跟踪手段太过高明啊?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现在的他来说,都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稳了稳心神,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斩钉截铁打断了李世民的话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无比严肃,
“太子此番独身跟来,王上必不知情,臣马上派人送您回去!”
说着,他抢先接过了孩子肩上的包袱,嚯,这么沉。
太子竟然背着骑行了一夜,毅力之强,果非凡人,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啊!
李世民顿时浑身一轻,忙拽住杨端和的手臂,
“不行!你不擅长与戎狄作战,我必须跟着前去从旁协助,待我们战胜归来,我阿父也一定能理解的!而且,我并非是独身前来的呀”
他立马扭头,朝空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正在不远处觅食的威风立刻展翅飞来,稳稳当当停在了小主人的肩头。
杨端和:
槽多无口,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反驳起!
什么叫他不擅长与那帮该死的戎狄作战?
好好好,就算他带骑兵作战,确实比不上李牧,可太子一个孩童前去,于战事又有何益?
什么又叫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等王上发现太子又不见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他想都不敢想,王上会“理解”太子这番作为
还有,威风一只鹰也跟来了,就能证明太子不是独身偷跑的吗?鹰也算人?
杨端和孜孜不倦劝解太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一人一鹰,只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打又打不得,骂又不敢骂苍天呐,王上为什么要把太子宠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他心一横,正想以下犯上把李世民强行送回去,就听到蒙恬惊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太子!您怎么来了?!”
一夜疾驰,李世民饿坏了。
他一进驿馆屋舍就端起黍米饭哐哐猛吃,直到一口气干完两大碗,才放下筷子看向两人,再次面色郑重地强调,
“这趟我是非去不可的,我意已决,谁也不用再劝我!就算是我阿父亲自来了,也劝不住我的!”
蒙恬与杨端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能为力的无边绝望。
以太子的聪慧,只要他还想逃,派去的几个士卒又哪能看得住他?
除非他们两个亲自护送太子回咸阳,可边关军情如此紧急,他们又岂能擅自调头回去?
蒙恬斟酌着开口又劝道,
“太子忧国忧民,此乃大秦之福。可是此番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与太子有交情的赵将李牧,而是狗急跳墙的燕王和凶残的戎狄,臣实在担心”
“你们不必担心!”李世民小手一挥,站起身来,
“正因为这趟的敌人是戎狄骑兵,我才会冒着惹阿父生气的风险追来,有我同去,你们尽管放心!”
听着孩子这番自信满满的豪言壮语,杨端和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太子虽是神童,可战场之事您全然不懂”
“谁说我不懂了?”李世民飞快解开一个包袱,哗啦啦取出铠甲套在身上,一手叉腰,威风凛凛,
“这铠甲,就是我亲自画了图纸,让五黑用锻铁改良出来的,你们自己来看看,是不是比皮甲有用多了?”
好家伙,难怪太子的包袱那么沉,原来还塞了一套铠甲在里面!
武将骨子里对铠甲兵器的热爱,让蒙恬两人立刻围了上来,摸着这造型新颖的黑铁铠甲连声称奇。
这时代以青铜兵器为主,列国兵士的甲胄,大多是用犀牛皮炮制而成。
但随着秦国发现了“石涅可燃烧,且温度比柴火更高”,而且,用它能锻造出了硬度远胜青铜的精铁兵器后,列国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把铁器广泛应用到了战场上。
这样一来,极易被铁器刺破划伤的皮甲,自然就无法再保障将士们的安全了。
可铁是何等的昂贵,一件铁甲动辄就要上万钱,列国当然舍不得把皮甲全部替换成铁甲。
譬如秦国,只有将领或爵位达到规定等级的士卒,才有资格领用铁甲。
但铁器笨重,设计成甲衣时,远不如犀牛皮方便,所以秦军的铁甲,都是采用拼接技艺,用宽铁片与犀牛皮合甲缝制而成。
作为世间一流的武将,李世民当然知道这种简陋铁甲的致命弱点所在,他在推翻了数个版本后,才最终设计出了这种能最大程度保护前胸后背要害处的铁甲。
虽然它的防御能力,远远比不上大唐玄甲军所用的明光铠。
但比起明光铠昂贵的造价、和长达两百多天的工期,他认为以现阶段的兵器技术水平,用这种简易版铁甲已绰绰有余——
然而就是这么一套铁甲,就已经让一旁的蒙恬和杨端和越琢磨越惊艳万分了。
他们爱不释放地感受着它带来的安全感,如果不是这副铁甲太小,甚至恨不得当场穿上身试一试。
有了这铠甲当证据,太子那句“有我同去,你们放心”的话,一下子就变得可信起来了。
再次劝说无果后,两人索性放弃了劝解
章台宫的早朝,按理说已经接近尾声了。
大臣们却没有像往日一样,三三两两结队离开殿中。
听完宫人的回禀,看着君王骤变的面色,他们不由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秦王腾地站起身来,一手用力抓住案桌,筋骨毕露,
“什么叫太子不在昭华宫?他不在昭华宫,又会在何处?”
方才五黑拿出图纸,想与太子讨论改良的铠甲一事,宫人便奉命前去昭华宫接太子过来。
哪知这一去,却接了个空。
宫人战战兢兢如实禀道,
“回王上,芈夫人说昨日太子确实去过昭华宫一趟,却在戌时一刻就离开回到了东宫她以为太子昨夜是在东宫安寝的,一听奴去找太子,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秦王面色铁青,短短一瞬之间,脑中已闪过了孩子的数十个危险去向。
他挥手让宫人下去,立刻下令让卫尉军在王宫搜寻、中尉军在咸阳城中搜寻,桓猗王贲等几个将领,再各带一支精兵出城搜寻。
同时,又让蒙毅带人即刻搜查东宫,并召服侍太子的宫人宦者问话。
待众人领命匆匆离去,韩非还没来得及开口,宗室里担任宗正的白发老者,就抢先一步出列,吹着胡子义正严词道,
“太子眼看就要满十一岁了,竟是这般的目无秦法,夜不归宿,四处游荡,哪有半分储君的样子?王上,老臣以为太子生性轻佻,不堪为我大秦未来之主”
韩非本就担忧李世民的下落,闻言立刻蹙眉反对,
“如今太子行踪不明,王上与我等,俱是心急如焚,宗正你这话是何意?”
李斯也忧心不已,暗暗祈祷太子可千万别又偷跑了,立马火力十足地接上话头,
“他还能是何意?宗正数年来,一直看太子百般不顺眼,他当然是希望,王上能先放下太子的安危不管,把重新立太子一事提上日程!”
这话一出口,顿时像炸开了马蜂窝,支持太子的隗状王绾张苍等人,和那帮不喜欢楚女之子当秦国太子的朝臣,开始隔空开战,朝对方翻着白眼咬牙切齿,无声地骂骂咧咧。
秦王负手站在殿上,面沉如水望着外面的天空,对大臣的说话声恍若未闻,大脑只在聚精会神思索着孩子究竟去了哪里。
可他越是思考,不祥的念头就越是强烈——
以章台宫如今的严密防卫,绝不可能有贼人溜进来从东宫掳走世民。
除非,孩子是主动离宫的,毕竟以世民的小脑袋瓜,完全有可能找到什么漏洞悄悄跑出去。
想到孩子口口声声说要上战场打仗,想到昨夜杨端和二人恰好奉命赶去边境,再想到,昨天李世民突然变得无比乖巧黏糊地待在自己身边
秦王猛地收回神思,眼中燃起了掺杂着各种情绪的熊熊怒火!
世民,一定是又跟着杨端和蒙恬跑了!
简直岂有此理,这小子竟敢把同样的花招耍两遍,何曾把他这君父放在眼里!
这时,跟李斯吵得唾沫横飞的宗正,再次一脸痛心疾首地转向秦王,劝道,
“王上啊,老臣知道您一向宠爱太子,不忍舍弃他改立贤良的公子,可太子此番竟敢闹出如此惊
世骇俗之事,显然是半分不把你这君父放在眼里可见,他被那楚女教得着实粗鄙,目无尊长,又有何颜面对我赢姓宗庙列祖列宗啊”
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秦王面无表情掷下了手旁的玉杯。
装满茶水的玉杯,顿时在宗正面前砸得个四分五裂。
满朝文武倏地安静下来,有宦者忙上前来收拾碎渣。
宗正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茶水打湿的下裳,伸手颤巍巍指着殿上冰冷如山的秦王,厉声质问道,
“王上这是何意?老臣赢单乃宗室族长,乃先王之叔父,乃王上之大父,你,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秦王神色冷漠看着他,
“我儿世民只有十岁,如今下落不明,安危未知,你身为长辈对此毫不在意,还敢当众胡言乱语污蔑我儿,寡人不过是想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目无尊长!”
说着,他目光如隼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宗室众人,声音冰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世民是寡人亲手教出来的,若有人说他粗鄙,便是在说寡人粗鄙;若有人说他目无尊长,便是在说寡人目无尊长;若有人说他无颜面对宗庙列祖列宗,便是在说寡人无颜面对大秦列祖列宗!若有人认为寡人德不配位,现在不妨站出来。”
大臣们闻言纷纷垂首,连半口气也不敢乱喘,更遑论开口附和宗正。
王上这话,无疑是在警告众人,就算太子果真夜不归宿、果真目无尊长偷跑出宫,他们也绝不能弹劾指责他!
一时间,那些站得离嬴单较近的大臣,都在悄悄挪动步伐与他拉开距离。
嬴单没想到,对自己一向颇为敬重的秦王,今日竟会为了太子,当众与他撕破脸皮——
要知道,他往日上书换太子时,王上至多不过是冷着脸不搭理他,又哪会朝他扔茶杯!
自觉尊贵颜面尽失的他,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再次伸手指着秦王,
“嬴政,你,你”
他“你”了好几下,也没“你”出个下文来,秦王倒是面无表情先开口了,
“既然你认为寡人德不配位,那就回家好生颐养天年吧,来人,撤下嬴单的宗正授印与法冠,送他回去歇息!”
嬴单这才惊觉,此时此刻,满朝官员中,只有他一人站在了队列之外。
不由心中一慌,急忙抬腿想挪位置。
哪知侍卫已经奉命冲上前,毫不客气地一人钳制住他,一人将他头上的高冠和腰间的授印统统摘了下来。
不等他开口怒斥秦王,侍卫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布头,飞快合力把他拖出了正殿。
整个流程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原本想为他出头、利用人多对秦王施压的宗室,吓得立刻把头垂得更低了。
李斯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上宁肯当众褫夺老族长的官职,也不许任何人因为太子失踪一事、而生出对太子不敬的心思,可见,不管这回小师弟是不是主动偷跑的,他的储君之位都仍旧固若金汤。
只是太子如今下落不明,到底是去何处了?真愁死他了!
这时,子婴满心担忧开口劝道,
“还请王上息怒,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太子,若有贼人掳走了太子,他一个十岁的孩童又该如何自保?臣以为,该加派人手日夜搜索!”
他一向就看不惯,宗室那帮人为了一己私利,动不动就想换个太子。
在他看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世民都是世间难寻的拔尖储君。
眼下世民失踪了,王上定然已是急火攻心,老族长倒好,半句不关心孩子的下落,开口就趁机抓住把柄弹劾世民着实令人厌恶。
他这话一出口,便引来了秦王审视的目光。
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后,竟然开口让他担任新的宗正。
顶着其余宗室众人羡慕忌恨的目光,子婴心情复杂地应下谢了恩——
他虽不想掺和宗室勾心斗角的事务,但就算要辞官,也要等到世民安然回来后再说。
眼下,所有的精力都该放在找孩子上
散朝后,秦王听完蒙毅的回禀,面色更黑了几分。
他命人立刻带兵去追赶杨端和的队伍后,又将扶苏召来殿中,目光沉沉看着长子,开口就问道,
“扶苏,昨日世民可有告诉你,他要出宫跟蒙恬一起去边关?”
扶苏心中一惊,父亲怎么是知晓的?
他忙掩饰神色,强行镇定摇了摇头,
“阿父莫要听信谗言,阿弟才这么小,怎么可能跟蒙恬一起去边关呢?”
秦王将他的慌乱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愈发蓬盛,
“世民幼时就曾偷跑去过军营,此事寡人虽未宣之于众,你,却是知情的!你当真认为,他年龄小就不敢跑去边关?”
比起有前世帝王经验的李世民而言,扶苏毕竟是一个常年生活在父母呵护下、只有与年龄匹配经验的十岁孩童。
听完父亲这话,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只得垂头绞尽脑汁思索借口。
就在他终于想到一个合理的说辞,抬头准备用它来说服秦王时,却猝不及防对上了父亲盛满哀伤和失望的眼睛——
他从未在强大的父亲的面容上,见到过这样的神色。
到底是父子连心,扶苏知道父亲一定很担心阿弟,而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呢?
可他虽答应了阿弟不能出卖他,此刻却也不忍心再欺骗父亲,只得主动抱住了秦王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啜泣起来。
秦王阖上眼长叹一声,
“扶苏啊,寡人知道你自幼溺爱世民,对他千依百顺,予取予求可你有没有想过,世民才只有十岁啊,一个十岁的小儿,独身离了宫就犹如河鱼离了水,谁人再能庇护他?”
结合种种证据,他虽然已经把李世民的去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身为人父,又岂会就此放下对孩子的担心?
不,这下他反而更担心了,要是派去的人手,追上了杨端和的队伍,却未能找到世民,那便意味着,孩子溜出宫后,根本就没能顺利与他们会合
这样想着,面沉如水的君王立刻睁开眼,推开扶苏站起身来,
“来人,把长公子送回昭华宫,关十日禁闭!”
待侍卫立刻上前把愧疚哭泣的扶苏劝走,秦王又下令召王翦来见他。
他决定亲自去找孩子,带着王翦一起。
不过,在王翦刚匆匆踏进殿门时,蒙毅就面带喜色举着一封信快步走来,
“王上,是威风送来的信!”
秦王疾步走来,亲自拆开信泥,待看清熟悉的笔迹那一瞬,心头最大的那块巨石总算是咚地落了地——
李世民告诉他,自己已经跟杨端和的队伍会合了,他们现在已经出发前往云中边关,请父亲不要浪费人力再去追他。
看着孩子用日益稳健的字迹书写的“孩儿已经长大了,请阿父相信,我真的是军事天才!我这趟前往边关,绝不是为了好玩胡闹的,孩儿一定会给阿父带回一个大惊喜”的话语,秦王沉着脸一言未发。
直到王翦轻声提醒,
“王上!不知王上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秦王用力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把孩子的信件丢给王翦,语气却带上了两分微不可察的委屈,
“将军且看看吧,这是你们的太子写来的,他又丢下寡人跑了!”
王翦大惊,忙展开信纸快速看完,向来沉稳的脸上布满了纠结,
“那王上是打算,让臣带兵去追太子回来吗?可是,以太子的性子,就算臣去了,也未必能把他带回来”
“不!”秦王目光灼灼看向他,
“寡人想让爱卿亲自带上五万援军,再押送些粮草辎重,前去边关监督你们的太子,记住,切莫让他上战场!”
他当然知道那小子的倔脾气,若要硬来,只有让人把他捆回来了。
可照世民的性子,要是真被用绳子捆回来,保不准,能三年五载不跟他这亲爹说半句话!
既然世民已经安全跟杨端和会合了,他总归是放心了不少,派沉稳的王翦前去寸步不离盯着孩子,也算是个无奈的亡羊补牢办法。
王翦忙应声取了虎符离开。
秦王负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的怒火仍在熊熊燃烧着。
他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再任由世民这般为所欲为下去,立刻沉声吩咐蒙毅,
“蒙毅,你去通知廷尉监,太子违反宫纪,当杖责二十棍罢了,他年纪尚幼,就鞭笞二十棍吧,让他们记录在案,待世民一回来便去受罚!”
他这当父亲的下不了手,旁人还下不了手吗?不逼自己狠心一把,又怎么制得住这愈发胆大包天的孩子?
自古慈父多败儿,必须让他老老实实挨打受罚长长记性!
众人风尘仆仆抵达云中郡军营时,已是夜晚。
他们一来就发现,边关战事十分不容乐观:
燕军和戎狄趁机对秦军步步紧逼,竟一连拿下了四座城池。
当他们来到郡守署衙,才看到李牧依然神志不清病卧在床,额头滚烫得让人心惊。
也就是说,这么多天过去了,李牧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这对边关秦军的士气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难怪会被对方占了先机。
杨端和与蒙恬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留下人手看护李世民后,便匆匆离开前去召集将领商议迎敌战术。
李世民询问了一番守在一旁的医士后,蹲下来握住了李牧的手。
他的额头如此滚烫,双手却冰凉得浸人!
他索性伸出两只小手,想尽力焐热对方的双手。
在牵过李牧的另一只手时,细心的他立刻发现了异常:
对方如此冰凉的手掌,却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色。
电光石火间,李世民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李牧根本就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第88章 秦王破阵乐?来,送你个礼物!……
第89章
第89章
待细细再次确认后,他扭头大声喊道,
“老医士,你快来看看李将军的手!‘冰而泛红’,恐怕是中了苦酥子的毒!”
一旁的年老医士一听“中毒”,慌忙过来仔细查看李牧发红的手掌,眼中一片迷茫,
“苦酥子?这是何物?”
李世民心中一沉,
“这是一种长在树上的圆状果实,成熟后会变成红色,味道有些酸涩”
医士听完,整个人却愈发迷茫了,
“圆状酸涩是杏子吗?可据小人所知,杏的果实不是红色,也并无毒啊”
李世民见他对“苦酥子”确实毫无概念,只得暗暗猜测,大概,这是一种只在南方湿润温暖之地出产的毒果。
如果是这样,这些连“苦酥子”的名字都没听过的北地医士,自然就判断不出来李牧是中了它的毒,只一味心急火燎按“秋燥肺热”的方子给他“治病”
麻烦的是,李世民自己也不懂该怎么解毒。
而这种到了大唐时期早已销声匿迹的毒果,他其实也从未亲眼见到过。
此物,还是芈夫人从前给他和扶苏,讲楚国王宫一些辛秘往事时,特意提到的——
为了提醒他们,绝不能随意接受旁人赠送的吃食。
据说,这种生长在楚国深山之中的毒果,待成熟后生吃,便会让鸟雀搐急毙命、让牛马断肠而亡。
而人食用后,重则会一日内耳鼻流血身亡,轻则会四肢麻痹陷入昏睡,同时出现“高热不退,手脚冰凉,双手泛红”的独特症状——
这也是方才,他立刻判断出李牧是中了此毒的原因。
不过,前者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但后者说明食用的分量极轻,也许是有药方可解的。
李世民知道,自古兵不厌诈,此事刚好与燕军戎狄突袭边关一事撞上,必然不是一场意外的巧合。
可身为边关重将,李牧的警惕性远远高于常人,绝不会乱食用没见过的野果,而他每日的饮食也会有专人验毒,除非他身旁的人出了问题
李世民眼中透出凝重,放开李牧的手站起来,疑惑道,
“你们,就没给他诊过脉象吗?”
按理说,就算北地医士不知晓苦酥子之毒,至少,也能通过诊脉察觉到有中毒迹象的
老医士闻言满脸羞愧,俯身就往地上一跪,
“回太子,小人和署衙中的其他两名医士,每日都在为李将军诊脉可我等实在才疏学浅,确实未能察觉将军有中毒之兆,还请太子恕罪!”
诊脉之学是何等的高深,像他们这样东一点西一点囫囵自学了些医术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一知半解。
李世民忙把他扶起来,
“老医士不必自责,快快请起!”
他实在没想到,离了王宫后的就医更是如此艰难,在这个医术严重匮乏的时代,连把脉这样的事情,都只有夏无且那种师从扁鹊门人的行家能做到精准无误。
看来,等这一仗打完,得尽快说服南星子,把弘扬医道一事搞定。
他思考一瞬后,先让人再去寻几个精通诊脉的医士,又朝士卒吩咐道,
“去把署衙的人分批召集过来,我有事情要问!”
“李牧竟是中了毒?”杨端和不由勃然大怒,
“此事,必是燕国和那帮戎狄所为,待我上了战场,必不轻饶他们!”
蒙恬却想得更仔细几分,忙问李世民是怎么发现的,又提议,立刻彻查署衙里的随从侍卫。
李世民快速把缘由说了一下,然后解释道,
“城中一位精通诊脉的医士,诊出李将军确有中毒的脉象,而且,当日有士卒在角落发现了踩烂的红色野果我方才已经让人查过了,署衙的人都没有问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杨端和是个急性子,立刻目光炯炯地急着追问。
李世民转身拿来一幅画像,
“上个月,有一支上千人的戎狄队伍,突然向东侵扰边民,李牧率军赶跑他们后,救下了一个家人全丧命在了胡刀下的牧民孩子,这是方才,我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来的”
这时代,将领行军时,顺手救下几个无家可归的平民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人救回来后,通常会被派去做点轻省的活计,或者是被收作随从或义子,不管怎么说,总能让他们混口饭吃,顺利活到成年。
而据署衙的人说,李牧救回来这孩子十分机灵,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器重,还把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画像中的孩子,约摸十一二岁的模样,相貌颇为端正。
杨端和接来看了一眼,立刻蹙起
眉头,
“这孩子的长相哎我说啊,李牧该不会是,救了个胡人的狼崽子回来吧?”
云中一带紧邻草原,本就有不少胡人原住民。
但经过这么多年和中原人的通婚融合,他们的后裔已经渐渐摆脱了胡人长相,呈现出一种处于“胡人和中原人之间”的相貌特征。
蒙恬看完也面色凝重点头,
“这孩子的眉眼,确实与胡人太过肖似。”
李世民摇头,
“我画完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署衙的人说,他们赶去时,那孩子的家人已经被胡人砍死了,而他们穿的确实是中原服饰,核实了户籍,也对得上
那个躲过一劫的孩子,说的也是中原话而且,他们说这边有少部分边民,确实依然延续了戎狄的相貌,并不能以此为依据,认为那孩子是胡人。”
蒙恬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抓住了一个关键之处,
“可是,如果那孩子真没问题,太子又为何要把他的画像拿给我们看?”
杨端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是啊,太子是从不说废话的人,您既然有此一举,可见那胡那小子定有问题!”
李世民目光寒锐地,盯着画像上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鹰隼般的眼睛,点头道,
“不错,也许他确实不是胡人,但我怀疑,李牧中毒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刚才是分批盘问署衙众人的,好让他们没有时间串供,但众口一词的是——
十多天前,那孩子突然失踪了,而就在他失踪的当晚李牧就病倒了,浑身无力高热不退。
所有人都认为,李牧是担心那孩子导致忧思过度,才猝然生了这么一场病。
蒙恬听完,骤时瞳孔一缩,
“那个孩子一失踪,李将军就正好病倒了,没过几日,燕国就勾结草原骑兵前来袭击我大秦边关太子说得对,此事必有蹊跷!”
杨端和又急又怒,
“既然这事是燕国和戎狄搞的鬼,他们手上必有解药,不如我今夜就带人夜袭敌营,先把姬喜和那月氏主将抓来”
“万万不可!”李世民立刻出声制止他的冲动念头,
“对方能想出这么一个迂回歹毒的计策,背后必有高人指导,你带人前去袭营,焉知不会正好落入敌军的圈套?杨端和,我阿父派你前来,是让你振作秦军士气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这个新的主将都必须稳如磐石,绝不能自乱阵脚!”
这一刻,他早已褪去婴儿肥的英挺面容上布满了威严,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得让人不敢小觑。
如今才十岁的大秦太子,个头虽然还不到杨端和这魁梧大汉的胸膛高,但他的一举一动之间,竟让人窥见了几分与王上如出一辙的赫赫威仪!
储君之威严不容冒犯!
原本还想与太子力争几句的杨端和,立刻就被他震慑得歇了志气,只得焦急改口道,
“太子所言极是,臣绝不敢轻举妄动!可臣担心的是,李牧一日不醒,我秦军的士气就一日无法提振到最好的状态,而且,这毒若是再不解开,恐怕李牧他凶多吉少啊!”
既然医士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解药上了。
蒙恬忧心忡忡附和道,
“太子!杨将军的担忧有道理,如今李将军神志不清,每日只能靠些汤药粥水续命,人早就瘦了一大圈,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他性命难保”
李世民转过头,看着李牧有些凹陷的脸颊,
“二位不必担心,我会用最快的速度为李牧将军找到解药,现在,我们先贴个告示出去。”
“太子要贴什么告示,臣来写!”杨端和已经开始命人准备笔墨纸砚了。
李世民仍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此时没有一丝笑容,端肃地一字一句道,
“以黄金一千斤,求可解苦酥子之毒的良药!”
“什么!”杨端和惊得差点跳起来,
“太子三思啊,这样一来,岂不是把李牧中毒之事公诸于众了吗?恐怕我秦国军心”
李世民冷静为他们分析道,
“不,除了设下这毒计的人,谁又知道中毒的是李牧将军?一旦我们主动把这事摆到明面上,对方做贼心虚,必会瞻前顾后愈发谨慎,绝不会把李牧将军中毒一事说出来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千斤为饵,必有鱼主动来咬钩”
蒙恬目露担忧,
“可若上钩的是小鱼,他手中也绝不会有解药啊。”
李世民眼中闪过坚决,
“我们得先钓到一条鱼,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解药!”
当然了,比起侵占秦国北地的大片土地这个巨大利益而言,区区千金的诱饵,哪能让他们真拿出解药?
他没有告诉蒙恬二人的是,黄金千斤只是一个拿来当幌子的诱饵,真正有用的诱饵,是他自己。
他必须设法以身入局,再悄无声息全身而退。
在离开前,李世民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遇荼而解之”。(1)
那么,茶能解这苦酥子之毒吗?
他忙询问随从,近日有没有给李牧喂茶水。
随从一脸惊诧地忙说没有。
当然没有了,谁病倒了,会用茶水来治病呢?
李世民扭头看着李牧消瘦的脸庞,斩钉截铁道,
“从今日起,每日给他喂三碗茶水!”
“什么!秦军竟然悬赏千金,想要解苦酥子的解药?”
月氏王紧紧蹙着眉头,咚地一声放下手中金杯,怒斥道,
“他们怎么知道,李牧中的是苦酥子之毒?去给本王查,看是哪个该死的走漏了消息!”
报信的猛士忙应声离去。
月氏王生性多疑,越想越疑心,秦人是故意放出这消息的。
难道,其实李牧早就已经醒了?那秦军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目光阴冷扫向对面啃着烤羊腿的孩子,声音冷森森道,
“冒顿,你放着鸩毒不用,偏要问楚人讨什么苦酥子,那般大老远费心巴力的折腾着送来,最后,毒死李牧了吗?本王看呐,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为我月氏效力!”
冒顿忙放下羊腿,起身毕恭毕敬按住胸膛朝月氏王行了一礼,
“小子已被我父抛弃,多蒙大王仁德才保下一条性命,冒顿只愿往后也能得到大王的庇护,哪敢不真心效忠月氏?
小子当然想为大军彻底除去李牧,可此人狡诈多疑,如果用鸩毒和其他的毒药,一定会引起他的警觉导致事败
小子经过多番询问后,才找到了这最适合李牧的毒药,可惜,没能把他毒死,这是小子的罪过,请大王惩罚!”
身为匈奴头曼单于的长子,他本该名正言顺被立为太子的。
可恨在他母亲离世后,头曼单于又纳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新阏氏,在对方诞下一个小王子后,他这个大王子,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因为这样,头曼才会打着“效仿中原礼仪”的名义,把他送去月氏当质子,然后,立马派兵偷袭月氏,摆明了是想激怒月氏王,借对方的手除去他这个碍眼的长子。
冒顿在听闻匈奴攻打月氏的消息后,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偷了一匹马想逃离月氏,还给自己想好了回国后造势的借口
哪知,却被月氏一个突然折返的武将抓了个正着。
就在月氏王怒不可遏,要砍下他的首级回赠头曼单于时,冒顿为求自保,急中生智许下了一个承诺——
如今中原局势的平衡已被打破,秦国连灭四国,燕楚必不会甘心,他可助对方与燕楚两国斡旋,夺回阴山脚下、那些原本属于他们草原的疆域。
正如他所料,月氏王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兴致,在问了几个关键问题试探了他的才能后,果真让人放开了他。
冒顿虽然只有十二岁,却自幼就是心狠手辣之人,既然月氏拦下了他回匈奴的计划,他自然要将计就计,借着月氏的兵力,从秦国手中狠狠宰下一大块肥肉——
反正,他将来是一定会灭掉月氏的,到了那时,属于月氏王的一切自然也属于他!
所以,早在秦国攻打魏国时,他就已经凭借月氏王给他的特权,暗中与燕楚两国开始了一场密谋,制定了一个阴毒夺取云中雁门的计划。
这计划的第一环,当然是先除去北境铁将军李牧。
好消息,李牧吃了他“为报答恩人特意采的野果”果然中毒了,他们得以顺利按原计划发兵。
哪知李牧命大,没被毒死。
冒顿是聪明人,知道月氏王一定会为此事耿耿于怀,干脆就做出十分颓然愧疚的样子,立刻跪在地上请对方降罪。
月氏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起身把他扶起来,换了副笑脸温声道,
“冒顿,你既已助本王夺得了云中四城,我又岂会真治你的罪?不过,那苦酥子的解药”
冒顿也忙作出感激不尽的神色,安慰对方道,
“就算
秦人真发现李牧是中了苦酥子的毒,也请大王尽管放心,楚人说了,此毒并无解药!”
月氏王这才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
“不错,看来是本王多虑了,冒顿啊,此事你干得好!等着吧,本王会送给你一个礼物的!”
威风的速度,比边关传信的快马还快,李世民又打发它给秦王送了一封信,把云中郡眼下复杂的情况说了。
连日的奔波,虽然早就让他的小身板疲惫不堪。
但他担忧李牧的身体,复盘如今的战局,思念咸阳的家人,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章台宫中,秦王也睡得很不安稳。
他又做梦了。
但这一回,他反正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是咸阳,也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的建筑,道路,房屋,行人的衣裳都与当今七国的光景截然不同,显然有些太过于华丽多姿了。
而且,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不但有走着走着突然手舞足蹈的男子,还有不少身着鲜艳薄衫、酥/胸半露的女子嬉笑着经过。
秦王目不斜视与行人擦肩而过,暗道此间世风日下,必是上古传说中的妖界。
为了防止被女妖蛊惑吸食寿元,他特意往男子多的地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喧嚣声,接着,一段雄浑优美的乐鼓声陡然响起。
秦王是极爱音乐的,立刻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着这陌生的乐曲。
此乐凛然恢弘,有浩然慷慨之气,他很喜欢,情不自禁举步朝着乐曲的来源处走去。
此处大街两旁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兴高采烈观看着道路中间各色乐器的联合表演。
也有人在激动大声喊着,
“《秦王破阵乐》都出来了,是不是大王也快到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附和起来。
秦王却是一愣,秦王破阵乐?
此间也有秦王吗?也不知,是不是他大秦的王
他还没理清头绪,鼓声忽地就变得激昂起来,人群也呼啦啦爆发出狂热的大喊声,他们都在喊,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秦王知道,自己在梦中是没有实体的,于是轻而易举就越过人群,来到了那个率领大军骑马走在最前面、身穿金鎏金甲、正在挥手朝众人示意的年轻将军身旁。
这人,应该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大王”。
他停下脚步,疑惑打量着对方那张神采飞扬、溢满笑容的俊脸。
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英姿神武的年轻人,偏偏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心头却涌起了一阵来势汹汹的强烈亲近感。
就仿佛,他不但认识对方,还与他十分亲近一样。
在这份奇异情感的驱使下,冷肃如山的秦王一路跟着这个年轻人,来到了一处比章台宫更恢弘辉煌的王宫。
在他即将踏进宫门时,那些雕刻在城墙上的朱雀玄武神兽,突然纷纷睁开眼睛,一下目露凶光虎视眈眈朝他飞来。
秦王不屑一顾地淡淡瞥了它们一眼,毫不犹豫踏出了脚步。
这一眼,就让神兽们转瞬变得安静起来,纷纷退回到城墙上,仿佛没有看到他这个梦中的异世来客。
一进宫门,年轻人就下马步行,与身旁的将领言笑晏晏,讨论着这次破刘武周的柏壁大捷。
秦王负手踱步,不紧不慢跟在年轻人身旁,颇为不喜地,瞪了对方身旁离得最近的那个黑壮将领一眼。
对方抢他的位置了。
待来到丹墀上方,殿中已有一身穿明黄龙袍的长髯男子迎了出来,满脸带笑一把拉住年轻人的手臂,
“我儿世民骁勇善战,如今以此一战,便大大扭转了天下局势,为父欣慰不已,世民,快快随我进殿吧!”
“世民”二字一出来,秦王脑中霎时飞快劈过了一道白光——
难怪他一见这年轻人,就生出了源源不断的亲近喜爱,原来这是他的世民在妖界的转世之身!
看着那双搭在世民手上的苍老妖手,秦王顿时怒从心头起,哐当拔剑朝对方的手砍去,怒斥道,
“世民是寡人的儿子,你这老妖也配自称他的父亲!”
然而,也许是君王的怒火燃烧得太旺盛了,随着他这一剑又准又快的刺出,眼前的一切刹那就化作了虚空。
梦醒了。
秦王睁开眼平息着心绪。
平息了半晌,还是很气。
就算世民要转世,也该继续当他的儿子,那梦中的老妖,哪来的勇气敢跟他抢孩子!
而且梦里的世民,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多岁,这般小的孩子,那老妖就敢打发他去战场杀敌,着实让人恼恨!
年轻的君王冷着眉眼坐起身来,掀开被子披衣下了床,取下挂在墙上的太阿剑。
他想象着梦中那个穿上龙袍也不像正经君王的老妖的模样,凌空嗖嗖刺了数十下才算解了恨。
谁敢来跟他抢孩子,他就敢妖来杀妖,神来弑神!
不过这梦境也不算全无所获,至少,那首《秦王破阵乐》世民就一定会喜欢。
秦王一把扔下太阿剑,亲自研墨执笔,凭着梦中的记忆,开始记录那首乐曲的谱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世民就爬起来换了一身常服,又装了小半袋碎茶叶,悄悄摸出了署衙。
他来到张贴着告示的墙下守着,打算瞄准时机,用这些茶叶收买几个本地平民来当眼线。
在同样以牛羊肉食为主的云中郡,茶叶可是比黄金还令人心动的诱饵。
别小看了本地人,有时候,他们的信息来源比专业的探子还丰富。
已是十月,北地风大寒冷,灰扑扑的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匆走过。
李世民拉下暖和的帽檐,让它们紧紧贴着自己的耳朵,搓着手提着袋子张望着,盼着出现几个机灵些的平民。
然而下一瞬,一道有力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来捂住了他的嘴。
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署衙门口会遭遇偷袭的李世民,还没来得及以肘击自保,就被对方套上麻袋,接着一记敲在后颈上晕了过去
月氏军营中,冒顿正埋头在舆图上写写画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朝帐门投去一个阴鸷的眼神,又在来者撩起门帘后,迅速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大王,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月氏王爽朗大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本王昨日不是说过,会送给你一个礼物吗?喏,天还没亮,我们安插在城中的眼线就把礼物弄到手了,本王看过了,成色上佳!”
既然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他也不妨为他花点心思。
说着,他拍了拍手,马上有人单肩扛着一个麻袋走进来。
冒顿不动声色打量着麻袋里物品的形状,暗暗猜测着对方这所谓的礼物。
既然是从城中抢来的,肯定不是他们不缺的小羊羔可别是一头秦人养的小豚猪吧,他一点都不爱吃猪肉!
第89章 什么叫太子顽皮?(捉虫)他想当秦王……
第90章
月氏王挥手让人下去。
他亲自弯腰解开了捆住麻袋的细绳,把袋口往下扯了扯,骄矜又慈爱地看向冒顿,
“怎么样,这礼物,贤侄还喜欢吧?”
麻袋中没有出现小羊羔,也没有小豚猪,而是一张仍在闭目昏睡的小脸。
是个十来岁的中原孩子。
这孩子的脸上,泛着晶莹粉白的光泽,一看就是生于富贵之家的孩子。
冒顿不由怔了怔,
“大王,您这是”
“哈哈!”月氏王站起身来,一派长辈模样地拍了拍他的手,
“冒顿,本王的好贤侄!你虽比我的儿子们还聪慧,可你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需要玩伴的?
你那心狠的父亲派你来月氏,连个贴心的玩伴都不肯为你安排,呐,本王现在就为你补上了!”
月氏王有三十多个儿子,他太懂这帮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最看重什么了。
他们最想要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玩耍伙伴。
冒顿如此聪明,却是为了保命,才留在他身边助他出谋划策的——
月氏王为了彻底笼络他,让他一辈子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命,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他不但安排冒顿与自己同桌而食、按贵族礼仪款待他,还让自家那几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儿子,前去跟他做好朋友。
哪知,他那几个儿子被养得太过骄傲,竟屡屡联手折辱冒顿,还派人把他捆住树上鞭打了一顿
虽然冒顿毫无怨言,但这件事,还是成了多疑的月氏王心头一道过不去的坎。
所以,他这回下定了决心,要从中原掳个乖巧的孩子来弥补冒顿!
此刻,他颇为满意地,居高临下打量着麻袋里的孩子,
“你看看,这孩子生得好看,长得机灵又乖巧,往后啊,有他陪你练箭习武、说话玩耍,你也不用整日一个人闷在军营了”
冒顿连忙俯首道谢,一副无比感激的样子。
送走对方后,他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却咔嚓捏得更紧了。
礼物?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礼物!还不如送头小猪,让他养大了拿来笼络人心实惠!
他一直被父亲轻视,在匈奴王庭并没什么地位,日日都在盼着快些长大,好被封为太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权力和尊严,才能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
可等他长到了十岁,在这个该被立为太子的年纪,头曼单于却用“你年纪还小,毕竟只是个孩子”为借口,一拖再拖,直到把他派来月氏为质“立功”
他恨透了“你只是个孩子“这句话!他不是孩子,也不需要什么玩伴!
李世民其实早就醒了。
但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在刚恢复意识的那一瞬,就警觉地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待听完对方交谈的话语,他已经获得了不少信息——
第一,他现在身处敌营,而命人把自己抓来的,是正在联合燕军攻秦的月氏王。
第二,月氏王口中的贤侄,是史书上统一了草原、让匈奴从此变成中原强敌的冒顿单于。
第三,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但他能听懂
等月氏王的脚步声消失、营帐里一下就变得静悄悄时,已经趁机理清了思路的李世民,做出一脸懵然的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双鹰隼一样锋利的眼睛,正阴沉沉地盯着他,如同在盯着一只蝼蚁。
李世民愣住了。
这孩子,不正是自己画的那个跟李牧中毒有干系的嫌犯吗?原来,他就是冒顿!
怪不得,谨慎如李牧,也会被他的表演骗了过去
不过,他本就想设法混进敌营寻找解药,这下倒是歪打正着了。
他飞快压下心绪,手脚并用挣扎着从麻袋里爬出来,脸上也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惊慌,正要开口问这是哪里。
哪知,冒顿根本没兴趣听他说话,用中原话冷冷抛下一句“随我来”,就转身朝帐外走去了
李世民站在箭靶前,头上被人换了一个用草茎编织的小蟋蟀放上去,他一眼不眨盯着远处的冒顿。
只有十一二岁的冒顿,已经能在百步射程内百发百中,可见,此人确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冒顿再次搭弓上弦,箭簇却稍稍往下一寸,分毫不差地对准了李世民的额头。
这孩子的目光,是如此的清澈天真,一看就被他的父母呵护得极好,凭什么?
同样是人,凭什么他只能像棵野草一样自生自灭,拼了命地奋力挣扎。
而这个看起来比他小不了一两岁的孩子,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温情融融的爱和关心?
既然天道不公,他就自己为自己找公道!
他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右手开始慢慢往后拉弦。
这是月氏王送给他的礼物,他当然能随意处置了,他这只鸿鹄,只想孤寡一生众叛亲离一步步踩上权力的山巅,才不稀罕什么玩伴!
李世民一下就察觉到了异常,目光倏地警惕起来。
虽然这会儿隔着百步的迢迢距离,但同样有着世间一流箭术的他,视力也是远远胜过常人的。
他发现,远处那抹泛着冰冷银光的铁箭簇,对准的不是他头上的草织蟋蟀,而是他的额头!
跑吗?身在这个虎视眈眈的敌营,选择贸然逃跑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方才选择一声不吭,配合对方射靶,就是想趁机与冒顿建立某种亲近的关系,再在身边找到解药
就在这转瞬即逝间,李世民已经想到了可以救命的办法。
他毫不犹豫地开始尝试第一个。
冒顿用力张弓拉弦,准备射出这一箭。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李世民一把扯下头上的草织蟋蟀,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大喊着“大兄”朝他奔来。
冒顿被这惊变气到了,眼中立刻闪过浓浓的戾色,怒喝道,
“臭小子,谁让你擅自跑掉的?马上给我滚回去!”
李世民却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大喊着“大兄”朝对方飞奔而来,眼中盛满了久别重逢的亮晶晶光芒。
如果换成个普通人,大概会被他这举动激怒,继而立刻搭弓,重新瞄准目标将他射杀当场。
但李世民知道,冒顿绝不是普通人,他能从一无所有的弃子摇身变成草原霸主,凭借的正是他聪明的智力。
而世间太过聪明的人,大多疑心极重,而且,他们很喜欢探究一切反常之事。
譬如,眼前这一幕突如其来的场景。
果然,冒顿下意识狐疑地松开了搭弦的那只手,目光阴鸷地盯着满脸笑容大喊着“大兄”跑来的李世民。
反正一进了这军营,这秦国孩子就是他砧板上待宰的肉,他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想搞什么鬼。
这时,李世民已经快跑到冒顿面前了。
还不等对方开口问什么,他就猛地顿下脚步、唰地白了面容、飞快掩下喊声,就连眼中璀璨晶莹的光芒,也霎时就消退得一干二净了。
冒顿见状不由愈发狐疑,脸上却扯出了一个讥笑,
“喊呀,你这臭小子怎么不喊了?你不是喜欢乱认兄长吗?”
李世民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落下,满脸不敢置信地慢慢往前走着,口中喃喃道,
“不,不,你不是他虽然你们射箭的身姿有些相像,可我的大兄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活过来陪我玩了”
他之所以会喊“大兄”,而不喊“阿兄”,当然是因为,他的大兄李建成确实早就死了。
他又没骗人。
“站住!”在离对方还有十来步时,李世民被他喝住了。
冒顿把箭头斜斜对准了他,冷冷看他表演。
他怀疑,其实这小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想杀他,是故意跑来套近乎的。
这秦国小子倒是有几分急智,呵,下一句,他就该开口认自己当大兄了吧?
冒顿用手指一下下捻着冰冷的弓身,打算等对方一说出这话,立马就送他,去见他的亲大兄
哪知,李世民却一边伤心抽泣着,一边主动朝他的箭头方向快步奔来,嘴里还大嚷着“英雄,你就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当然,他使用了一种十分巧妙的快速步伐,每往前迈一步,下一瞬就会往后也退一步。
所以奔跑的身形速度虽然很快,却迟迟没有跑到对方的箭簇前。
冒顿被他这举动弄糊涂了,一时已经顾不上观察这个细节了。
他长到十二岁,还是第一回碰到这么一个神神叨叨、还想主动求死的孩子,太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李世民即将扑上来时,他立刻把手中箭簇往背后的箭筒一丢,目不转睛盯着对方,
“你想求我杀了你?说,为
什么?”
李世民脸上布满了无尽的失望、伤心、迷惘和痛苦,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小英雄,你的箭术跟我大兄一样精妙,你一箭,就能让我摆脱这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一生,你为什么要收起长箭呢?来吧,杀了我吧!”
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冒顿立刻就对这话题生出了兴趣,追问李世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声泪俱下地,改编着前世的经历,再融合冒顿的经历,讲述着自己“不幸的故事”。
他本是家中次子,原本还有个文武皆通的大兄,父母恩爱,其乐融融。
然而前几年因为某些变故,他的母亲去世了,他的大兄也去世了——
按照他们这一氏族人的规则,他这个次子,就自动成了继承父亲家业的第一人选。
哪知他的父亲很快就另娶了一个美貌继室,还诞下了一个男丁。
从此,他这失去母兄庇护的次子,就成了父亲和继母的眼中钉,动辄就会被他们责骂,甚至被罚饿三四天
李世民抬袖拭泪,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今日我在床上睡得正香,不知我那继母又对我父亲挑拨了些什么,他怒气冲冲踢开房门,一把将我拎下床喊我滚”
听着对方声泪俱下的哭诉,冒顿渐渐眯起了眼睛。
没想到,这家伙的命运,跟自己的遭遇竟是如此的相似。
原来他是被赶出家门的,难怪,天没亮就被人掳了回来
不过,他打量着这孩子晶莹的脸颊、华丽的衣裳、还有腰间一块玄鸟花纹的玉佩,冷不丁打断了对方,
“我看你这一身衣裳和玉佩,就值不少钱吧?可半点不像被虐待的样子,你是在诳我玩?”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这事的真实性。
对方与他素昧平生,又压根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可能,刚好就编了这么个巧合的谎言来吸引他呢?
可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一个被父母厌恶轻视的孩子,会穿着这么一身华贵的衣裳、戴着这么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要知道,他如今这些体面的绸缎衣裳,还是帮了月氏王办事、得了对方的赏才拥有的。
自从头曼单于的新阏氏诞下了小王子,他这本该被扔去天边的大王子,就只能穿些粗布麻衣“培养节俭美德”了。
但是,看着李世民那双仿佛一眼就望得到底的清澈眼睛,他再次狐疑了起来。
这小子的性子,被他家人养得也忒弱了点。
他遇到点困难就一心想求死不说,还如此心无城府,分明身处敌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敢这般大大咧咧的把家中私事告诉自己
中原人一贯虚伪狡诈,习俗跟草原完全不同,万一,他那父亲是故意锦衣玉食地供着这孩子,在人前待他极好、实则想故意把他养废?
这时李世民已经万念俱灰地开口了,
“小英雄又怎么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呢?我父亲为了他的名声,一面在衣装上待我极好,一边暗中百般刁难我”
冒顿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
那帮中原人非要讲究什么“礼仪”,为了面子,无所不用其极
他立刻就改主意了,决定留下李世民。
中原人不是总说什么“缘分”吗?他觉得自己和这孩子就挺有缘分的。
一个与他遭遇相同的同龄人,是最有可能跟他同仇敌忾永不背弃的——
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渴求,有着相同的仇恨,都想获得权力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以外的人升起了深深的共鸣,和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同情。
冒顿果断做出决定,飞快开口打断了李世民的话,伸手露出了一个笑容,
“行了,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你死了,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吗?也别管我叫小英雄了,我叫冒顿!”
李世民知晓,性命危机暂时已解,忙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叫二凤。”
没办法,“世民”这个大秦太子的名字,堪称天下皆知,他只能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假名。
“二凤?”冒顿紧紧握住李世民的手,再次目光沉沉试探道,
“凤乃上古神鸟,看来,你家人对你的期待颇高啊。”
“唉。”李世民面色微红,颇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父亲心志颇高,又笃信占卜之术,给我大兄起的名字叫大乾,给我三弟起的名字叫三坤,给我继母生的幼弟起的名字叫四龙”
冒顿听完,顿时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乾、坤、凤、龙?
这种名字都敢起,果然心志颇高呵呵呵
总之,有了“同气连枝”这个缘由,冒顿对二凤的态度一下就好多了,还命人端来早膳请他吃。
这是他要收伏的第一个心腹!
发现太子失踪后,云中郡署衙顿时乱做了一团。
杨端和心急如焚,想命人立刻拿着太子的画像张榜寻人。
蒙恬却认为,万一此举让贼人识出了太子的身份,反而会为他招来更大的祸端,他坚持要派出人手暗中搜寻。
两人激烈争执了起来。
于公而论,杨端和是主将,在这件事上,根本不需要考虑蒙恬这副将的想法。
但于私而论,蒙恬却是太子未来的岳父,杨端和深知对方绝不是故意跟自己抬杠,而是真心担忧太子的人身安全。
所以到了最后,他主动妥协了,当即派出人手立刻去暗中寻找太子。
兹事体大,他们不敢有所隐瞒,立刻就写信派出快马让人回咸阳禀报秦王
章台宫中,秦王负手在殿上来回踱步。
自从做了昨夜那个梦,这一整日下来,他心头都颇为不安宁。
直觉隐隐约约警示他,他总觉得世民在那边遇到什么危险了。
但有杨端和蒙恬在,有边关数十万将士在,孩子只要不上战场,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总不会是,真让他溜到战场上去了吧?
可算算时间,杨端和甫一到任,还需先了解战事进度,重新制定符合当前战局的策略这几日,恐怕两军都还在歇战,世民根本没机会上战场。
秦王索性坐下来取过文书,试图转移注意力。
难怪古人说“养儿一百岁,忧到九十九”,当个父亲可真不易,一天到晚都在忧心来,忧心去!
这时,蒙毅走来禀道,
“王上,四公子在殿外求见!”
秦王翻书的手一顿,抬头神色不明道,
“他来做什么?”
“四公子说,听闻王上近日心情不好,这才央求随从带他过来陪陪您”
四公子子松,今年三岁,正是最不懂事的时候,秦王哪有空应付这些顽童?
“不必了,寡人政务繁忙,让他立刻回去!”丰神俊朗的君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毫不迟疑道,
“还有,正殿乃我大秦军政要处,按律,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你立刻去,将今日放行子松进来的侍卫全撤换掉!”
蒙毅心中一震,忙躬身道,
“喏!”
要知道,当年他和兄长刚进宫时,可是亲眼目睹了一岁的太子,是如何一趟趟胆大包天擅闯正殿、如何当着他们的面在王上面前撒泼耍赖的
而那时的王上,虽然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却每回都会第一时间把太子宣进殿中,再把他抱在怀中,生怕他等急了、走累了
王上待太子,终究是全然不同的!
特意精心整理了一番仪容的四公子子松闻言,可爱的圆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眼中也溢起了泪水,
“蒙内史,阿父真的不肯见我吗?我只是想进去安慰安慰阿父,让他不要因为太子阿兄的顽皮生气”
蒙毅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
这话他不爱听,什么叫太子顽皮?
连王上这个君父
,都没因此事说过一句太子顽皮,四公子这个当弟弟的,哪能这么说太子?
他立刻公事公办地出声打断了对方,
“四公子,王上政务如山,他从用了早膳到现在,片刻都未能起身休息,实在无暇接见您还请您早些回去吧。”
子松瘪了瘪嘴,
“蒙内史,可是我”
“下官也只是听命行事,还请四公子莫要为难。”
一旁的随从见状,忙陪着笑脸安抚着子松离去了。
一离开正殿的范围,子松脸上的无辜泪水就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他是后宫中,唯一一个由秦国夫人诞下的王嗣。
也是宗室那帮人眼中,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原本,他整日浑浑噩噩的,一心惦记着玩耍,对当不当太子当然是没任何感觉的。
就连他的母亲,也时常念叨“太子仁德宽厚,天资聪颖,我儿哪能跟他争夺储君之位,宗室那帮人是想害死我们啊”
可有一天,当他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的梦境后,就有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反复响起——
天意注定,他是要当秦王的。
随着这个声音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也生出了越来越强烈的野心:他想当秦王!
要当秦王,就必须把兄长世民从太子的位置上扳下来!
可父亲是如此的宠爱太子兄长,把他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亲自教他骑射、亲自教他政务而他,平日里连见父亲一面都不易,又能拿什么去扳倒太子?
子松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模仿太子。
在四处打探了太子幼时的事迹后,他开始模仿对方的顽皮,模仿对方动不动就哭泣耍赖,也模仿对方的贴心和乖巧
可每回,当他精心准备好这一切在秦王面前表演时,都只会得到一句满是不耐烦的“你都多大的人了,整日这般顽皮哭泣做什么”。
甚至,连傻乎乎的子高将闾阴嫚他们,在父亲面前都比自己得宠
子松快疯了,脑中那个声音一直在无声地提醒他: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才是父亲最宠爱包容的孩子,那些宠爱都是属于他的啊!
想到这里,他脸上再次显现出不符合三岁年龄的阴森表情,咬牙低声道,
“敢抢我的东西,你们全都该死!”
一旁的随从悄悄对视一眼,忍不住纷纷打了个冷战
李世民已经“成功”被冒顿洗脑了,他决定弃暗投明“背叛大秦投入草原的怀抱”。
于是他从善如流答应了冒顿的安排,承诺会趁夜溜回城中,利用家中的人脉,设法打探李牧究竟有没有醒来。
冒顿再三叮嘱他绝不能露馅后,颇为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收的第一个喽啰。
也许是自己的大度接纳,让这个傻小子有了安全感,这不,对方在接受了自己的深度“复仇教导”后,整个人顿时连气质都大变了。
至少,不再是一开始那般哭哭啼啼又要死要活的样子了。
而且,他发现这个出生于中原富贵之家的二凤,不愧是受过正规学室教育的。
对方在冷静下来后,也不再那么傻不拉几了,他不但脑子转得快,手上的那些茧子也说明他平日勤于习武,是个肯吃苦的。
很好,有这么个助力,总比碰到个屁都不会、只会念叨“知乎者也”的创业伙伴强多了。
现在,他对自己收的这个小喽啰,已经有七八分满意了——
对方不但把那块精美的玉佩解下来送给了他,还从麻袋里翻出了小半袋树叶,说是什么一斤值千金“茶叶”,非要烧水来煮给他吃。
虽然难吃得要死,而且冒顿根本不信什么破树叶能卖到一斤千金,但从未被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尊重和善待过的他,还是垮着个脸,连水带碎叶全吃光了。
看看吧,人家连烧水煮茶、洗杯刷盘的事情都做得如此熟练,想来,平日在家里也没少被继母指使着干这些粗活。
连喝吃下六杯茶水后,冒顿奔去茅厕解决了折腾了他四日的宿便。
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二凤说的“我被父亲赶出家门时,担心偷钱财会被人惦记上,所以才偷了这些茶叶出来,这样很安全,又能随时换成钱”
这茶叶果真是灵丹妙药,难怪会在秦国卖得如此昂贵!
他当即决定,等他找到机会回到匈奴、弄死那个老不死的以后,一定要封二凤当个大将军。
一斤值千金的茶叶,人家眼睛都不眨就全送给他了,这种与他相逢于微时,又十分重情重义的汉子,他冒顿也绝不会辜负对方!
十岁的“汉子”李世民好心提醒道,
“冒顿,如今你还要仰仗月氏王的势,不如把这茶叶也分些给他等我回了城,再回家偷些出来给你”
这不是巧了吗,自己前脚刚装了一袋茶叶出门,后脚就被戎狄掳来了军营,目标客户一对一试吃,试吃的客户当然越多越好。
只要感受过茶叶带来的威力,他们才会再也离不开地求着大秦要采买嘛。
冒顿摸着布袋里的碎茶叶,这辈子第一回收到这么贵的礼物,他当然舍不得。
但他也知道,送了,对自己堪称好处多多。
他握住李世民的一只手,鹰隼般犀利的眼中流动着郑重,
“二凤,你是我的好兄弟!你放心,待我”
为谨慎起见,他不想在对方面前,这么早就暴露“称王”的野心,立刻改口压低嗓音道,
“待我回到匈奴,必会助你成为草原第一猛将!”
李世民笑得真挚,声音诚恳,
“好,一言为定!”
巧了,他也是这么想的。
身为武将,他焉能不对这个叱咤草原多年的战场强者惺惺相惜?
如果能设法把冒顿收伏为大秦的将领,总比让他死在自己手上要皆大欢喜得多。
冒顿用手掌来回量了又量,最后,把这些茶叶平分为两份,带着其中一份,携李世民前去拜见月氏王。
让对方这个本地人,连夜出城打探消息一事,还需获得月氏王的同意才行
刚躲过一个危机的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在踏进月氏王的中军帐后,会这么快就猝不及防迎来第二个危机——
燕王姬喜,竟然也在帐中!
而对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咦”了一声起身走来,目露疑惑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
然后,他猛地转头看向月氏王,开口就是王炸,
“这孩子倒让我想起了昔年见过的一位故人,敢问阁下,他是何人?”
第90章 太子啊!臣快被吓死了呜呜呜^^……
第91章
李世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他知道,自己长得很像父亲,当初,燕太子姬丹看到他时,还把他误认成了幼时的父亲。
如果,燕王姬喜口中的故人,正是当今秦王
不,他立刻推翻了这个猜测。
据他所知,他的父亲秦王登基后,并没有与燕王会过面。
而凭着自己和秦王这般相似的样貌,如果对方见过幼时的秦王,必会下意识生出警惕,直接质问他与秦王是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如此含糊不清,只说自己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呢?
转瞬间李世民就迅速镇定下来,脸上适时露出了几分惊诧和困惑,飞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这时,月氏王已经起身走来,在瞥了一眼李世民后,他爽朗笑着解释道,
“哦,是这样的。冒顿这孩子在军中待久了,有些孤单想寻个玩伴,我就让一个安插在城中的暗线把他家中这孩子送了来,陪冒顿玩耍些日子”
李世民不由一怔。
怪事,月氏王在自己的“身份”上,为什么要对燕王说谎?
冒顿立刻垂下头,掩饰了眼中闪过的
不屑。
他知道月氏王为什么要说谎。
虽然这趟出兵,月氏的实力远胜燕国匈奴,所以首先攻下的四座城池,都被他们“大度”地让给了月氏。
可是,月氏王有颗热爱中原礼仪的心,最不喜有人称月氏为“蛮夷戎狄”,他吃穿住行一礼一仪,都装得比中原诸侯还像个中原正统。
如果他如实告诉燕王,二凤是他派人从城中掳回来的,当然会担心,对方会暗中鄙视他这“夷狄之举”,所以,他宁肯扯个体面些的幌子来糊弄对方。
冒顿状似不经意地飞快瞄了一眼李世民,他更感兴趣的是,燕王口中的故人,到底是谁?
但月氏王极力想遮掩这件事,还接连两趟试图转移话题,他只得识趣地,按下了询问燕王的心思。
李世民原本已经想好了说辞,却没料到,月氏王会莫名奇妙地这么卖力地帮他“证明”身份,倒是省事了。
果然,燕王再次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看来确实是本王弄错了方才乍一看,这孩子眉眼间,仿若有几分我那故人之姿仪,可现在再细细一看,其实他们长得并不相像”
月氏王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很满意对方的回答。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清清白白寻来的孩子”,跟燕王的故人会扯上什么关系。
这样一来,不就会暴露他的掳人之举吗?
他哈哈大笑着拉起燕王的手臂,再次回到了席间。
殊不知,他这副“生怕自己追究那孩子身份”的作态,已经让生性多疑的燕王,暗暗生出了警惕。
实际上,不管燕王从哪个角度看,那孩子的眉眼气度,都很像自己十多年前见过的秦国先王嬴子楚——
至少有三四分肖似!
当然,他也知道,世间外貌肖似之人多不胜数,所以,一开始问出那句“他是何人”时,只是单纯出于猎奇之心。
可月氏王接下来的一言一行,都在拼了命地掩盖那孩子的真实身份,让他不得不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月氏,原来一边跟燕国和匈奴联军伐秦,一边竟又暗中与秦国王族之人有往来,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背信弃义之徒!
送走燕王,月氏王瞅了瞅李世民,又满脸笑容看向冒顿,
“看来,贤侄的确很喜欢这礼物,本王甚是欣慰啊!”
被对方直接无视的“礼物”李世民听完,假装无措地望了一眼冒顿。
冒顿心生不满,二凤是他新收的心腹,是真正属于他势力范围的心腹,月氏王当着人家的面称他为“礼物”,怕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吧?
他不想寒了心腹的心,忙堆起笑解释道,
“二凤机灵又懂事,确实能跟我说到一处,小子很喜欢二凤,多谢大王的恩赐!”
冒顿压下心头不满,恭恭敬敬把分出来的茶叶送给了对方,趁机又把二凤的家世和他们的计划说了。
月氏王接过茶叶,抓起一把闻了闻,露出一个假笑,
“好好好,贤侄有心了,本王这就叫人拿去煮来吃!”
什么鬼玩意,闻起来都那么苦,吃起来能好吃?
不过,二凤那小子能用这点树叶,就把冒顿哄得找不着北,看来倒是个可造之材真是捡到宝了。
不过,他没有贸然应下“让二凤回城中打探消息”一事,而是先将冒顿打发了出去,独独留下李世民。
李世民做出一副不安又迷糊的神情,学着草原人的样子抬手弯腰行了一礼,
“大王有什么吩咐?”
月氏王背着手打量他,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二凤啊,你想回家吗?”
如果抓来的是个贫民小子也就算了,在军营里有吃有穿的,以冒顿对对方的态度来看,想来也不会打骂他,压根就不必担心对方会舍得离开。
可偏偏,这小子出身富贵,亲族在云中一带还颇有权势所以,冒顿虽聪明,到底年龄小阅历还不够,恐怕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
谁会真心实意放下在中原的富贵日子,跑来跟着他们去草原风吹日晒的?
他怀疑,这小子是在扮猪吃虎,故意迷惑冒顿,提出这个建议想趁机逃回城中
李世民闻言眼眶一红,目光中却透着倔强和坚决,
“回大王,往后我的家就是月氏,我跟我父亲势不两立!”
月氏王闻言,眯起了狐疑的眼睛,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才一天,你就不肯认你爹了?”
李世民再次开启声泪俱下模式,把他家中的恩怨是非讲述了一遍,最后含泪抽泣道,
“冒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忠心追随他”
“不!你该一辈子忠心追随的是本王!”月氏王大手一挥,
“既然你家中的父母都靠不住,本王让人把你掳来,岂不是给了你一个再生之恩?二凤啊,你说说,究竟是再生之恩大,还是知遇之恩大?”
他已经做出了判断。
这孩子家中虽富贵,却六亲缘浅,父母兄弟相互倾轧一个连家族都不留恋的孩子,又岂会再留恋秦国?
他确实是个适合为己所用的苗子!
李世民恍恍惚惚茫然抬头,
“当然,再生之恩大于天”
“这就对了!”月氏王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嗓音道,
“你记住了,往后冒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要记下来告诉本王,知道吗?”
李世民诧异看着他,
“大王,您这是”
月氏王满脸痛心疾首,
“我那侄子也是个幼年丧母的苦命人,唉,我也是想多了解他,多关心他此事,你万万不可让他知晓!”
李世民这才一脸释然地应下了。
下一瞬,他又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月氏王刚收了这个小眼线,心情颇好,让他有话直说。
李世民这才小心翼翼提醒道,
“大王,冒顿说李牧是中了毒才昏迷不醒的,可现在,秦人用千金悬赏那毒的解药,万一有叛徒见财起意,把解药偷去送给秦人,还请大王早日做好提防啊”
月氏王颇感意外地愣了愣。
这二凤,确实是一心向着月氏的啊,连这么重要大事都考虑到了!
他心中涌起了几丝感动,当然,更多的是“本王果然有魅力,又收服了一个仰慕我的孩子”的满满自豪。
看着一脸担忧的孩子,他得意解释道,
“此事你不必担心,本王自有成算,至于那解药嘛就算是神明亲自下凡,也找不到的!”
李世民闻言眸光一闪,什么叫神明下凡也找不到?难道
他面上却似大松一口气,
“那就好,大王一定要把它藏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他本就是个相貌顶尖的孩子,又带着中原读书人独有的温雅气质,简直带着
月氏王最喜欢的那种气质!
对方见他这副小大人的认真模样,与自己那些粗剌剌的儿子全然不同,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来,你在家中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小小年纪就一天天操心个没完!放心吧,一个世间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本王也不稀罕藏!”
李世民闻言心中一沉
他心事重重走出月氏王的中军帐,还没走多远,就被一只手拉了到了一旁。
待回神一看,是冒顿。
李世民诧异,
“你怎么还在这里?”
眼看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风寒地冻的,对方总不能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吧?
冒顿收回手,放在嘴前呼着气取暖,嘴硬地答道,
“我早就回去了一趟,营帐里还没生火,干脆就回来找你了。”
月氏王单独留下李世民长谈,他当然不放心。
他疑心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又担心自己刚收的小喽啰吃亏,所以就一直留在外面守着——
他是要当草原之王的人,必须要礼贤下士,拉拢手下人。
李世民点了点头,暗忖着,既然苦酥子根本就没有解药,那么,他今晚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送给冒顿一个“礼物”,好让月氏内部先猜忌起来。
走出一段路后,他悄悄扯住对方的衣裳,
“你不问问,大王留我说了些什么吗?”
正在盘算怎么不着痕迹套话的冒顿闻言,忙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他说了什么?”
李世民四处看了看,顿下脚步,小声道,
“他让我把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记下来,找准机会告诉他。”
冒顿听完,眼中腾地烧起了怒火
天黑了,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布笼罩在上空,署衙里一片愁云淡雾。
杨端和派出了数队人马,前去城中和城外寻找太子。
可传回来的消息,全是“未见太子行踪”。
杨端和双目通红摔下密信,冲去马厩想亲自去找,蒙恬追来死死拉住他,
“杨将军不可冲动!太子昨日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这主将都必须稳如磐石,留在城中镇守军心!”
“蒙恬,放手!”杨端和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要在无尽的恐惧和危险中度过一个夜晚,他就恨不得点爆自己、照亮太子回来的路,
“太子已经失踪了一整日,我不能再这么坐着等下去了!一定是燕国那帮畜生把太子掳走了,我要出城去把太子救回来!”
蒙恬依然死死拽住他不放,
“杨将军想去找太子,下官难道就不想吗?可王上把镇关退敌的大任,托付给了你我二人,如今李将军昏睡不醒,太子行踪不明现在,我秦军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如果太子果真是敌军掳走的,你贸然救人必会落入对方圈套,到时军心必乱,云中雁门必会失守!还请杨将军以大局为重!”
杨端和听到“王上”二字,总算渐渐冷静下来,
“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蒙恬眼中也闪着仇恨的怒火,
“下官以为,该立刻派出间者,再去敌营打探太子的行踪,同时,再设法离间那三国联军!”
待一切安排下去后,杨端和拎了一皮囊茶水,坐在署衙门口以茶代酒消愁。
蒙恬也默默走来,与他相对倚门席地而坐。
杨端和闷声道,
“你是担心我偷跑出去吗?去忙吧,我的脑子已经清醒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只是想在太子回来时,第一眼看到他”
话音还没落下,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蒙恬在哭。
虽然他的哭声很小,只是垂泪啜泣。
杨端和愣住了,伸手正想安慰对方,却听蒙恬带着哽咽道,
“太子他他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孩子,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公子会比太子做得更好了,他,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杨端和听得鼻尖一酸,一滴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他抬袖擦拭着,擦着擦着索性把皮囊一扔,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不是职责所在,早就发现太子失踪的那一刻,他们就冲出去寻人了!
夜色中,冒顿派来监视李世民的四个随从,望着前方的云中郡署衙,不由面面相觑。
眼看李世民还要往前走,一人忙拉住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道,
“欸!你这小子要打探消息,不是该先回你家吗,你带我们来这秦国署衙做什么?”
李世民停下脚步,无奈转身解释道,
“谁说的,打探消息就得先回我家?我是被我父亲赶出来的,这个点,他早就回去了,等他一看到我,必会动用家法,把我打一顿再让我罚跪到时,我还出得来吗?”
那人眼珠滴溜溜一转,
“难不成,你要直接跑去署衙问消息?你以为,秦人都是憨包啊!再说了,等你去了署衙,谁知道你会不会报官抓我们?”
李世民一脸诧异,
“我是冒顿的好兄弟,我报官抓你们做什么?”
“那你打算去做什么?”
“我认识这署衙里一位长者,他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我想找他打探消息”李世民煞有其事解释道,
“而且,你们今晚也要找个住的地方,我问问他能不能安排不过,你们绝不能说漏嘴,也不能说草原话,不然会露馅的。”
“哟,有意思!”对方嘻嘻哈哈竖起大拇指,
“你们中原人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用草原话叽里呱啦跟另外三人说了一通,几人脸上都对这提议充满了憧憬。
要真能冒充秦人,在秦人署衙的驿馆里宿上一夜,第二日再大摇大摆地离开,这牛,够他们回去吹上一整年了!
五人昂首挺胸朝署衙走去。
李世民带他们来到署衙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蒙恬和杨端和二人、倚靠着门框捂头痛哭的场面。
他愣了愣。
身后的草原人偷偷挤眉弄眼,嘲笑着眼前这两个守门的侍卫。
难怪二凤要弃暗投明,他们中原人就是矫情,两个八尺大汉,搁这门口坐着哭什么呢?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高喊道,
“蒙恬,杨端和,快抓住这四人!”
话音刚落,杨端和率先跳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
还没来得及揉眼睛确认,他就被反应过来的蒙恬用力拉了一把,
“快,抓人!”
有他们这两个大将出手,那四个草原随从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一锅端了。
等闻风赶来的侍卫们把四人押下去审问后,杨端和一把抱起了李世民,把头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嚎啕大哭个不停,
“我的太子啊,您到底跑去哪儿了?臣快被吓死了呜呜呜”
蒙恬默默挤上来,好心提醒他,
“杨将军,太子今日受惊了,让他早些洗漱歇息吧。”
说着,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来“夺”过李世民,抱着他飞也似地跑了,一路挥洒着喜悦的泪水。
这是他家的太子,要哭,也该是他抱着太子哭!
章台宫。
今日,吕不韦寄来了楚国王宫的最新消息,秦王召来几个重臣商议。
待议完政务离开时,李斯迟疑了一瞬。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王上。
毕竟,这也算是君王的家事,若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恐怕会引来君心不悦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决定,秦王就淡淡朝他投来一瞥,
“李斯先留下。”
李斯忙应下。
等其他几人离开了殿中,秦王冷肃的目光才带着探究,再次看向他,
“爱卿方才想说什么?”
李斯悚然一惊。
自己不过稍稍犹豫了一瞬,王上就如此敏锐察觉出来了?
看来,王上这柄悍然出鞘的宝剑,已经被君权磨炼得愈发锋利了
他对君王敬畏愈甚,神色也愈发恭谨起来,
“禀王上,臣确有一事要禀告。”
“说吧。”
李斯小心斟酌着措辞,
“是这样的,昨日,臣前去拜访恩师荀子时,正好碰到了四公子的人”
秦王狭长的凤眸飞快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开口打断李斯的话,只听对方继续道,
“不过,臣当时并未认出对方,是恩师主动说,四公子此番派人去见他,是想要拜他为师的”
秦王眸色愈发幽邃,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敲击着紫檀案桌,
“爱卿以为,此事不妥?”
李斯如实答道,
“此事,臣确实认为不妥。储君乃国之重器,自古太子的一应待遇,都会与诸公子分出不同而四公子身份特殊,肩负了宗室厚望,若他也拜了荀子为师,臣唯恐,前朝后宫皆会生出乱子”
自从荀子成了太子的老师后,连长公子都只能拜自
己为师,其他公子非长非储,又岂能再拜荀子为师?
他不知道,四公子做出这个冒失而野心勃勃的举动,到底是毓夫人怂恿的,还是宗室那帮人挑唆的。
但是,只要他的小师弟一日还是太子,他就会一日坚定不移拥护小师弟!
秦王听完没说什么,但命人赏了两百匹蜀锦给李斯。
李斯读懂了君王的意思,满心欢喜离开了殿中。
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秦王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虽然宗室屡屡提起,毓夫人诞下的子松,才是秦国王族最纯正的血脉,一心想让他将世民取而代之。
他虽厌恶宗室那帮人不知所谓的态度,却一直很理智的,从未迁怒过这孩子。
可现在,子松僭越了。
他竟敢觊觎世民的老师!
思忖一番后,君王面无表情起身,披上大氅衣袂翻飞朝殿外走去,也该敲打敲打后宫了。
蒙毅忙带着侍卫跟上
昭华宫中,子松戴着李世民小时候戴过的帽子,一脸羞腆地问芈夫人,
“阿母,我戴上这个帽子像太子阿兄吗?”
芈夫人心头有些不高兴。
她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每回看到宫里其他孩童都忍不住伸手抱一抱。
但这个子松,自从对方满了三岁后,就变得令她不喜了——
就像现在,他跑来昭华宫找扶苏玩时,自己正在整理两个孩子幼时的衣物,他围着自己问东问西后,竟然未经允许,就擅自把世民的这个帽子拿来戴上了!
她不喜欢旁人动她的孩子的东西,也不喜欢子松喊她这句“阿母”。
芈夫人的笑容有些淡,勉力安慰道,
“子松啊,毓夫人才是你的阿母,不能再乱喊哦!再说了,你是你自己,为什么要像你太子阿兄呢?”
她看了一眼同样有些不高兴的扶苏,
“你长兄和太子是双生子,要论相貌,肯定是他们两个更像。”
“才不是!”子松眼中泛着泪水争辩道,
“太子阿兄与长兄虽然是双生子,可他们并不相像,子松长得最像阿父,太子阿兄也像阿父,所以,我才是最像太子阿兄的!”
扶苏见他这么喜欢世民,连长相都恨不得跟对方一样,实在幼稚得让人无可奈何。
不由消了气,放下了对方乱戴世民帽子一事带来的不满,取出干净帕子给他拭泪,温声劝道,
“好了,别哭了,要是阿父看到,又要说你了。”
这话一说,子松哭得更厉害了,
“可是大家都说,太子阿兄小时候一哭,阿父就会心疼得不行,为什么我一哭,阿父就会不高兴呢?”
扶苏皱着眉头想了想,认真答道,
“因为世民哭起来最可爱啊,阿父当然舍不得骂他了。”
子松都快气爆炸了,却只能委委屈屈问道,
“阿兄,我哭起来不可爱吗?”
扶苏看着他那张与父亲毫无相似之处的脸,如实点头道,
“嗯,没世民可爱。”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李世民脱离了婴儿肥的长相越来越靠近秦王那一款,他自然也能感受到父亲的好看了。
嗯,这世上当然只有世民最好看,最可爱!
芈夫人不喜欢这孩子张嘴闭嘴的,就想跟世民分个高下,又担心对方还想染指世民的东西,忙寻了个借口,亲自端着整理孩子衣物的小木箱离开了。
她刚走,子松就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问扶苏,
“长兄,我是你最喜欢的阿弟吗?”
扶苏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连一岁的子柏都知道,他最喜欢的是世民。
但他还是耐心答道,
“子松,你们这些弟弟妹妹,每一个我都很喜欢。”
子松固执得很,
“可我才是你最喜欢的,对不对?”
扶苏正想告诉他实话,对方突然又带上了哭腔,
“长兄,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扶苏叹气,
“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别哭了。”
难怪阿父不喜欢他哭,动不动就哭真的很烦呐!
子松抽抽搭搭道,
“我仰慕太子阿兄的学识,也想拜大儒荀子为师,可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请阿兄帮我劝劝阿父,让他下令请荀子主动收我为徒,好吗?”
听着这话,负手在殿门口迎风站了一会儿的秦王,面色愈发冷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