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啊,这是威严的王上说出的话吗?一个……
第82章
秦军队伍出了邯郸,一路向北。
正值暮春澹澹,满山草木蔓发,目之所及,一片空翠烟霏。
趴在车窗欣赏的扶苏心情大好,指着远处的群山田野喊李世民快看。
小兄弟俩一齐伸长了脖子,朝窗外叽叽喳喳假装在春游,还不时大呼一声“哇,好美的野花”
秦王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只觉此刻天下在怀,稚子在旁,良辰美景,岁月安好。
扶苏扭过头来看他,突发奇想,
“阿父,我们想下车春游一会儿!”
春游一会儿?这说法倒颇有童趣。
秦王不由来了兴致,
“你们想下去玩什么?”
“我要采花,奔跑,唱歌,再狠狠闻几下春天的香味!”
扶苏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悄悄扯李世民的衣袖,暗示他也加把劲劝服父亲。
李世民谨慎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此处的地势并不适合设伏后,才从善如流开口道,
“我也想下去采花,顺便透透气。”
这几日来,天天白日里赶路,夜晚在驿馆下榻,扶苏这样的孩童定然早就坐腻了,是要下车玩一会儿才行。
秦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便欣然命人停车,让孩子们下去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李斯忙也下车走来,询问君王发生了何事。
哪知他刚过来,振臂欢跳的扶苏就开始大声咏唱,
“我们春游啦!想当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
李斯抽了抽眼角,恨不得把自己拍扁了送回去。
早知道长公子要唱儒家的歌,他就不下车了!
果然,秦王神色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寡人似乎记得,扶苏的老师不是荀子?”
扶苏的性子本就纯善,又很容易被他人的言行影响,远不及世民坚定有主见。
为防止扶苏长大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君王特意为他,挑了李斯这个意志坚定的法家老师。
李斯立刻俯身请罪,
“臣忝为长公子之师,却不能督促公子少读杂书,此乃臣之过,还请王上降罪!”
同为法家大才,秦王为什么偏偏指定他来当长公子的老师,而不是韩非?
当然是因为,他还肩负着“少让扶苏看杂书”的委托,换成韩非,没准还会主动带杂书给长公子看呢
李世民忙笑嘻嘻打圆场,
“阿父,这又不是李师兄的错呀!师兄的老师是荀子,阿兄又传承了阿父你的聪明,所以,他只用一个老师,就能学到两种本领”
扶苏停下来,朝父亲扬起了下巴,
“就是,我也是跟阿父学的!”
说完,又悄悄揉了揉生疼的尾椎骨,再次忙不迭开唱了。
他发誓,下回再也不赶路了,虽然能天天跟阿弟待在一起,但一天到晚坐车坐车,坐得他的小/屁/股早就疼死啦!
秦王瞪完一个,又瞪第二个,真想立刻拎着他们塞回车厢,
“什么叫跟寡人学的?寡人以法为师,从未动摇过!”
就算他如今已深知民心的重要,也依然坚定地认为,只有法家之律能助他巩固君主王权、维持各地的秩序稳定。
李世民小大人一样,拍拍他的手臂温柔安慰,
“好了好了,既然阿父不喜欢听这首春游歌谣,孩儿就为你另外唱一首嘛。”
不得不说,他这贴心哄爹的举动,确实让秦王心头很是受用。
年轻的君王冷哼一声,傲娇颔首道,
“可。”
这时,扶苏招手让阿弟快去那边跟他一起采野花,李世民咚咚跑去,一边采着道旁的野花,一边用朝气活泼的语调唱起来,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2)
秦王听得眉心一跳,
“可寡人不爱听楚歌。”
这歌,出自当年一心想联军伐秦的楚国左徒屈原,秦王们能喜欢才怪。
李斯是楚人,担心瓜田李下的他忙开口主动表态道,
“王上所言极是,楚歌一向怪诞不经,还是秦歌质朴有力,最为别具一格。”
李世民诧异,
“‘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多好啊,阿父也不喜欢吗?”
按理说,秦王一个这么信奉鬼神的人,应该很喜欢这种歌赋呀?
扶苏立刻不满地怒瞪父亲,
“阿父你好挑剔呀,下回不跟你一起春游了!”
说着就拉着李世民往另一边走,故意大声蛐蛐道,
“
阿弟你唱得很好听,我喜欢得不得了,走,我们再唱一遍,不给他听!”
难怪他自幼就更喜欢黏着母亲,母亲是那么的温柔,无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唱什么,她都只会夸个不停,根本就舍不得挑剔他和阿弟
阿父真的好难伺候呀!
这话一出,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秦王的脸一下就黑了,沉声问蒙毅,
“一炷香时间到了吗?”
说句实话,他时常会产生一种自己跟扶苏八字不合的错觉。
虽然,世民也会经常气他,但这孩子每次都会跟自己好好解释原因,也会千方百计跟自己缓和关系,大多时候,世民都是一个让他备感贴心的乖孩子。
哪像扶苏,在旁人面前的他,是何等的听话懂事,唯独在自己面前,他打小就是一头小犟驴,坚决不肯低头认错!
他真有些担心,将来也会如那个怪梦中一样,与扶苏之间隔阂重重,最后父不知子,子亦不知父
这时,李世民忙拉住扶苏劝道,
“阿兄,阿父只是在跟我们开玩笑,你这么说,他会很难过的呀”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扶苏这个一个乖孩子,偏偏一碰上秦王就会犯倔,而且倔得义无反顾,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格?
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这对史书上令人唏嘘的、原本彼此关心的父子,会再次踏上同一条渐行渐远的道路
扶苏鼓起小脸,悄悄看了秦王一眼,小声嘟囔着,
“可你明明唱得很好听嘛,阿父就是在乱说。”
李世民取出手中一朵色彩艳丽的野花,动作轻柔地为扶苏插到头发上,劝解他,
“不是这样的,阿父说的是他‘不喜欢楚歌’,不是说我唱得难听,阿兄,你真的误会了。”
秦国后宫安分得不行,扶苏自小的生活环境十分单纯,从来没体验过勾心斗角的他,自然也还没掌握察言观色那一套生存技能,还在恣意享受父母呵护的他,根本就生不出“我的话会不会惹阿父生气”的担忧。
他这个年龄本就臭美,注意力立刻就被自己头上的野花吸引了,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欢喜问道,
“阿弟,我这么插花好看吗?”
“这叫簪花,很好看!”李世民坚定点头,“阿兄头上簪花,就像是春天派来的信使!”
扶苏傻乎乎高兴地乐了一会儿,也挑出一朵手中最美的的花儿,给李世民插在头发间,
“阿弟也是春天派来的信使哦,你是大秦第一美男子,我是大秦第二美男子!”
李世民见他心情变好了,忙又趁机劝了几句,很快就说服扶苏一起回到了秦王面前。
扶苏不好意思地给秦王道了歉,又立刻指着自己的脑袋炫耀,
“这是阿弟给我簪的花哦,我现在是大秦第二美男子!”
李世民使劲憋着笑,拿出一朵小花说要给父亲簪花。
扶苏见状忙也拿出一朵,
“阿父,孩儿也要给你簪花!”
刚被哄得消气的秦王:
春秋时起,民间虽就有赠花的雅趣,但世上哪有男子簪花的道理?
但他想到了九岁时,被母亲唆使着想尽办法讨好曾祖父的自己,被对方拒绝的那一刻,是多么的难堪和伤心
这是两个孩子的一番心意,自己若不接受,孩子们也会伤心的吧?
君王终究没开口拒绝,没办法,当爹的人,总要先学会退步和忍让
李斯见状,忙默不作声悄悄把头垂得更低了。
不,他简直恨不得把脑袋暂时割下来,先揣进兜里藏好。
王上不说话,显见是意动了,可王上若头上戴了花,他,还有蒙毅那些人,一个个的哪又躲得过?
苍天呐救救他吧,他只想老老实实为朝廷当牛做马,但不想当头上簪朵花的怪异牛马!
秦王轻叹一声,看了看荒无人烟、只有秦军的四周,终究抱起两个孩子,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头上胡作非为。
李世民很小心地为扶苏示范,叮嘱他千万不能弄乱了父亲的头发和冠冕。
扶苏连连点头,把手中的野花匡次匡次往秦王头上一通乱簪,嘴里还念念有词,
“阿父是大人,脑袋比我们的大,只簪一朵小花不好看,得多簪几朵”
秦王实在忍无可忍,倏地抬头看向蒙毅,再次问道,
“一炷香到了吗?”
向来持重的蒙毅看着满头插满山花的王上,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只能飞快狠狠掐了自己的侧腿一把,正色告诉君王,还剩半炷香的时间。
秦王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扶苏还想继续给他簪花的小手,
“够了,你若爱美,可以给你自己多簪几朵。”
自从亲政后,他只恨光阴苦短、时间不够用,从未像现在这样,嫌时间过得太慢的!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答应孩子们下车“春游”的请求,千万不要低估熊孩子的疯狂想象力!
李斯其实也很好奇,王上簪上花是何种模样,便悄悄抬头朝君王望去。
哎呀呀,不巧的是,他刚一抬眼,就正好对上了君王幽沉不悦的双眸。
李斯暗道不好,忙不迭地收回目光,想重新装一只被遗忘的鹌鹑。
然而已经迟了。
秦王眼中忽地溢满了笑意,语气如沐春风般令人心旷神怡,
“爱卿认为,寡人头上这簪花好看否?”
“好看!簪了花的阿父,是大秦第三美男子!”扶苏脆生生抢答。
李世民努力咬着嘴唇,不能笑。
其实他只想为秦王簪花一朵,把这来自大唐的祈福习俗送给他,真的没想到,扶苏会往父亲头上一股脑簪那么多朵花!
李斯小心斟酌着每一个字,
“王上丰姿美仪,巍巍然如玉山苍松,纵便不簪花,您也是大秦最气盖苍梧的男儿”
他又不傻,敢说王上“不好看”吗?
但若说“好看”,呵呵,王上的下一句话,定是赏赐他也簪花!
秦王笑吟吟摇头,
“爱卿答非所问呐,寡人问的是,我头上这簪花好看否?”
李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看”
“看”字还没说完,秦王又含笑问了蒙毅和周边将领同一个问题。
待众人纷纷附和着,称赞王上这簪花好看后,秦王才颔首道,
“既如此,寡人不忍独美,就请众卿也摘花一簪,以贺我大秦灭赵之喜吧!”
啊!这是他们威严的王上说出的话吗?
众人面面相觑,恨不得自戳双目遁地而逃——
不要啊,就连寻常妇人和闺阁女子,都不会摘朵花来插在发鬓,他们真的做不到那么幼稚啊王上!
李斯和蒙毅到底是执行力最强的臣子,在其他人还在满脸苦笑时,他们已经默默来到道旁,摘了跟王上头上数量差不多的野花,认真插在了自己的头上。
身为秦国官吏,毕生都要牢记第一要务:
王上若让他们往东,就必须立刻抛开一切往东跑去,王上若让他们往西,就要第一时间跑去西边,不能拖延!
秦王欣赏着李斯和蒙毅被花儿点缀出来的盛世美颜,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美哉,我大秦文武官员!”
扶苏认真数了数,伸手又递给李斯三朵花,
“老师,你头上的花比蒙毅少了三朵!”
本想摸个鱼的李斯心如死灰接过来,长公子,听我说谢谢你,您可真是我的好学生呐!
李世民看着哭丧着脸开始摘花的随行将领们,又看着站在一旁憋笑不止的宦者士卒们,顿时计上心来,笑嘻嘻提出了“一个也不能少”的建议,
“阿父,既然我们要簪花贺秦国灭赵,不如,让士卒宦者们也摘些花来戴上”
说着,人比头上花儿更鲜活的他,立刻在父亲怀中高声唱起了另一首歌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3)
这是秦人的传统战歌,它是一种号召,是流淌在老秦人血脉中世世代代征伐不息的武魂。
听着孩子稚嫩的童音,原本还为簪花扭捏不已的将领们,顿时把花胡乱往头上一别,热血沸腾地跟着太子大声吼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德。王于兴师,修我甲胄”(3)
在骤然变得如同誓师般激昂的气氛中,秦王立刻心领神会地,下令让随行所有人全部摘花簪上
当昼夜兼程赶来的范增,终于与秦王的队伍相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震人心魄的场面:
在走在最前方开道的猎猎黑旗之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秦王护卫队。
而这些本该严肃沉默的秦国士卒,却头戴鲜花、面带笑容,正大声高唱着“岂曰无衣”的战歌!
他不由愣了一瞬。
这就是后胜口中,灭了赵国后志得意满,开始放松警惕,到处游山玩水的秦王一行?
哪家游山玩水的君王,会带着这么一群斗志激昂、唱着战歌出行仿若要去灭掉下一个国家的士卒同行啊?
秦军这般虎狼汹汹的士气,说是护送秦王上阵亲征也不为过,有如此强敌当前,傻子才会冲上去刺杀秦王!
后胜挟恩图报也就算了,竟还给自己传递这么个假消息,让他带着这帮人白白前来送死他们都被齐人骗了!
待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的范增立马快步上前,一把扯住正在带人部署巨石弓弩的青年,急声道,
“季布,计划有变,立刻撤退!”
被称作“季布”的青年面色一变,起身不解问道,
“范公带着我等一路奔袭,乃是受人之托前来截杀秦王一行的。如今秦王已经近在眼前,范公这是”
范增此刻顾不上跟他解释,急急提醒那帮游侠,
“快走,全都撤走!”
然而就在这时,一人面色惊惶跑来大呼道,
“不好了范公,有块石头还没摆好,它它自己掉下去了!”
范增目光陡然一寒,大喊一声“情况有变,大伙快逃命”,便拽着季布往系马的地方跑去。
等他们朝着拴马的地方飞奔而去时,山坡下已经传来了秦军冲来的怒吼声喧嚣声。
范增暗骂一声“后胜狗贼误我矣!”,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只可惜这山坡看似平缓,实则时有坑洼,骑马还不如奔跑来得快,诸人只得重新跳下来,牵着缰绳催马往林间逃窜——
范增回头一看,气得不行,一再提醒他们快快弃马逃命,可游侠们仍旧紧紧牵着缰绳。
弃马而行?说得倒是轻松。
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攒钱买的马匹,一匹马至少值万钱,谁舍得白白送给秦军?
大不了,马在人在,马亡人亡!
秦王连头上的簪花都没顾得上摘掉,就面沉如水踏出了马车。
被将领小心护在车里的李世民和扶苏,悄悄探出脑袋来看。
秦王负手踱步,打量着眼前被秦军牢牢捆住的上百个贼人,冷声道,
“山上那些巨石弓弩,是尔等专为寡人准备的?胆子倒是不小!”
这帮贼人都是范增找来的楚地游侠,倒是颇有骨气,无一人出声求饶。
李斯按了按仍在怦怦直跳的心口,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
“王上,赵地如今危机遍布,还需趁早杀鸡儆猴震慑那帮心怀不轨之人,至于审问幕后主使一事,只需留几个小头目便可”
说着,他犀利的目光径直朝范增看去。
此人必是这帮贼人的首领,倒可以先杀了他震慑对方,好让小头目口吐真言
秦王颔首,吩咐蒙毅留下几个肯招供的,剩下的全部扒皮抽筋,挂到沿途城墙以儆效尤。
季布闻言冷笑一声,正想说句“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们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慷慨之言,来勉励与他一起慷慨赴死的游侠儿。
却不料,范增突然奋力朝前一滚,大喊道,
“这是一场误会,还请秦王容在下解释几句!在下楚人范增,本是受齐相后胜蛊惑,前来半道行刺阁下父子的但方才一见,我观秦王金车上有紫气萦绕,乃是称皇称帝的天子之相,可见秦国天命所归,我等山野莽夫,岂敢再与天意作对,在下当即就下令撤退”
秦王当然不可能信对方这一番拍马屁的话,但他面色凝重与李斯对视了一眼。
后胜?怎么会是后胜?
齐国近几年来一向安分守己,从未再掺和进任何一场战事中难道,齐王也要坐不住了?
这对秦国而言,显然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坏消息。
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季布,忙出言阻拦道,
“范公,你这是做甚?我等受人之托,便当忠人之事”
哪能一被秦人抓到,就主动把齐人给卖了?
“季布!”范增义愤填膺怒道,“我等本就是受了齐相的蛊惑,才做出如何糊涂之事,又岂能一错再错替他遮掩!”
是后胜先骗了他们,休怪他范增不讲义气,当务之急,是保住他们这帮人的性命!
秦王正要再问,李世民却咚咚跑来牵住他的衣角,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称“范增”的五旬老者,和那个被对方称作“季布”的青年。
奇怪,范增怎么会跟季布混到一起去了?
还有,他们是楚国人,怎么又跟齐相搭上了关系?
这一刻,范增看着抱起孩子的秦王,陡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修习望气之术,已经三十载有余,早已阅人气运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
方才,秦王下车走来时,他确实在对方头顶看见了浓郁的帝王紫气。
但这紫气覆盖的范围,只有秦王一人而已,可见,秦国就算真能吞并列国,气运也并不长久。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在秦王和这孩子的身后,出现了一大片蓊郁葳蕤的紫气,正袅袅缥缈着朝四周迅速扩散。
让他下意识生出畏惧之心的是,随着这紫气范围的快速扩大,竟隐约有耀眼金色融入其间
更让人心旌神摇的是,在秦王和这孩子的头顶,竟相继出现了一条盘旋的云状飞龙,和一只雀跃飞腾的云状凤鸟
这种传说中的鼎盛天子气象,乃是世间望气者,八百年未能再有幸一睹的震撼奇观!
紫气浩瀚者,得无上富贵,金气跃动者,得天地之道更别提,还有最为罕见的龙飞凤舞奇观,此乃得天独厚的天命所归之气!
几乎不再需要任何思考,范增一回过神来,就立刻真心实意大呼道,
“在下有一计献上,愿将功折罪,助秦王不费吹灰之力灭齐国!”
第82章 除了寡人,谁还配做他的父亲?阿父,……
第83章
秦王对“不费吹灰之力灭齐国”一事,确实很感兴趣。
对现在的秦国疆土来说,赵国故地西面的边境,与齐国正好紧邻,不得不把提防这个不安分的邻居一事提上日程。
与其费心费力千日防贼,倒不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灭掉贼!
听完范增的计策、接过对方的信物后,秦王当即命人为他们解开绳索,许下了一个承诺:
如果对方此番入齐,真能从内部成功攻破齐国朝堂,让秦国不费一兵一卒灭了齐国,他必会一视同仁论功行赏。
甚至,他还好心地让人把马匹还给了对方。
侥幸保住一条性命的范增,一再发誓绝不会让秦王失望,千恩万谢地带着季布一行离开了。
望着众人的背影,李斯忧心忡忡问秦王,
“王上把范增那伙人放了,万一,他们一去不复返”
虽然范增这计划,听起来着实诱人,但这帮人,毕竟是一帮想刺杀王上的贼人啊
按他的想法,还是该留下几个,押回咸阳当人质更稳妥。
李世民指着,被士卒搬到道旁的半块巨石,
“李师兄你看,这石头的跌落之处,与我阿父的车马相距甚远,而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再发起任何攻击,可见,范增确实已经临阵变卦了”
范增是项羽麾下第一谋士,季布是项羽手下五大名将之一,这种现成的人才,本就是秦国急需的,更遑论,对方还莫名其妙地,突然主动倒戈投奔秦王
而历史上秦灭六国时,最轻松的一战确实是灭齐,秦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迎来了齐王的主动献城投降——
如果范增他们真能让这一天早日到来,秦国自是喜闻乐见的。
秦王颔首赞同孩子的话,
“用这行刺未遂的百人性命,博一个垂手而得齐国的机会,于我大秦而言,并无半分损失。”
若是赌输了,等秦军灭六国后,再把这帮贼人抓来杀掉也不迟。
更何况,范增此人不但有急智,亦有釜底抽薪的勇
气,是个聪明人。
一个肯对着自己这秦王低头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天下,将会成为何人的天下,会蠢到放弃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吗?
待疾驰了数十里,憋了一肚子不解的季布终于问出了疑惑,
“范公一向大义重信,这回为何要背叛齐相,转而投秦?”
范增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把齐相故意把他们骗来当探路石一事说了,又意味深长提醒众人,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依老夫看,秦王和秦太子皆有帝王之相秦国终结乱世乃是天命所归,既然齐国迟早要亡于秦国之手,这泼天的大功绩,为何不能由我们摘来献给秦国?”
季布恍然大悟,沉思道,
“但我们这趟刺秦不利,齐相那边岂非”
范增胸有成竹笑道,
“此事,老夫早有成算,你们按我说的办就行!”
他在楚地乡间,养名望蛰伏多年,终于阴差阳错迎来这么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好时机,又岂能不好好珍惜?
灭齐头功,他势在必得!
秦王的车队,在前往雁门的途中,又相继遇到了两拨刺客。
经审讯,一拨是燕国派来的,一拨是楚国派来的。
再加上先前齐国的那一拨,这三国,倒是不约而同选了个刺秦的“好时机”。
不过燕楚这些刺客,就没有范增那帮人的好运了,他们被斩杀当场,挂在沿途城墙震慑着妄想再铤而走险的世人。
但这在李斯看来,依然足够让人胆战心寒,遂一再劝谏秦王早些离开赵国归秦。
秦王也有些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在雁门郡待了几日后,便启程前往太原,再经由太原回到了上郡。
是夜,夜朗星稀,上郡军营署衙中一片静谧。
秦王在烛光下披衣查看着今日送来的急奏,两个孩子在一旁睡得正香甜。
当君王翻阅到下一页时,扶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
“阿父,阿父不要杀孩儿呀!”
秦王心中一震,忙丢下急奏,抱起孩子低声疾呼,
“扶苏,扶苏,快醒来”
然而,就算被吵醒的李世民跟着父亲一起大喊,扶苏也面色苍白地挣扎在噩梦中,迟迟没能醒来。
他梦到自己长大了,看起来都快有阿父那么高了,虽然看起来很陌生,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
此时此刻,这个大扶苏也在上郡,也在他们今日抵达的这处署衙中。
他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个一脸倨傲的宦者,正在念父亲写给他的诏书,
“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1)
扶苏急了,不!不是的!
大秦的太子是阿弟世民呀,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当不上太子,就对父亲百般生怨?
宦者命人取来一把利剑,说着“请长公子遵旨行事吧”,他连忙流着泪摆手拼命大喊道,
“不是呀,阿父一定是错怪孩儿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太子,我是兄长,我怎么会抢阿弟的太子之位呀!阿父,阿父不要杀孩儿呀”
然而,不管他怎么惊慌害怕地又哭又喊,也阻止不了梦中那个成年的大扶苏,阻止不了对方含着泪双手接过了剑。
然后,他慢慢朝内室走去,哐当一声拔剑出鞘。
鬓发已斑白的蒙恬大步冲上去,抓着他的手臂大喊道,
“长公子万万不可冲动啊!王上命臣将兵三十万守关,又让您在此担任郡监御史,此乃天下重任也!更何况,王上如今正在巡游途中,现在那使臣一来,就声称要赐死公子您,安知此事无有诈乎?还请您先派人请示王上,若此事为真,您到时再遵旨而行,也未晚也!”(2)
小小的扶苏也急忙跟了上去,他看到了大扶苏手中那道锋利的冰冷白光,真的好伤心,也好害怕呀!
他朝大扶苏哭着大喊,
“不要啊,你不要听那个坏人的话呀!你快回咸阳去求阿父,快去找阿弟帮忙!这一定是个误会,阿父是绝不会杀你的!”
就算他经常会跟阿父作对,会跟阿父吵架,他也无比清楚地知道——
父亲是绝不会让人赐死自己的,绝对不会!
可是,这个大扶苏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是垂泪看着蒙恬,惨然笑道,
“自古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要赐死我这做儿子的,我又怎可质疑他的决策?蒙将军,待你往后见到父亲,请代我问他安好”
话音未落,一阵鲜红的血骤时顺着他的脖颈四处喷射开来,也如同一把利刃划过了小扶苏的双眼——
这一刻,小小的孩子已经被吓得什么也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红!到处都是红!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骇人的红雾!
他好害怕,他真的不想死啊,他想离开这里去找阿弟,想让阿弟抱抱他可他的双脚,却一步也挪不动!
上郡军营署衙里,秦王看着怀中痛苦得拼命挣扎,早已满头大汗,却无论他们怎么喊都唤不醒的扶苏,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再次厉声下令速传巫士前来。
李世民知道他是被噩梦魇住了,当初观音婢离世后,兕子也被魇了两回,这就是大唐高僧所说的“魂丢了”,必须帮孩子喊回来。
他噙着泪珠紧紧握住扶苏的双手,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给对方几分力量,
“阿兄,我是世民呀,你现在在哪里呢?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多时,蒙毅带着气喘吁吁的巫士进屋,对方很快就指挥人摆起一个简易祭坛,开始焚香祭神为孩子招魂。
也许那些能与神明沟通的香火,确实能传递某种神奇的讯息,梦里的扶苏终于能再次看清屋中的景象了:
大扶苏已经不见了,先前抱着对方尸体嚎啕怒哭的蒙
恬,也不见了!
内室空无一人,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地上,那滩殷红的汩汩血迹仍在。
扶苏吓得一个哆嗦,哭着打了几个嗝,大喊着“阿弟”冲出了内室。
这时,一声模糊而急促的“阿兄,我是世民”突然响起,他心中一惊,立刻抽泣着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阿兄,我去找你好不好?阿兄,我来找你了哦”床边李世民焦急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梦中扶苏的耳旁。
正在奋力疾跑的扶苏闻言,猛地睁大惊恐的眼睛,对阿弟的担忧,终于助他拼尽全力挣脱了梦境的束缚,
“阿弟不要来呀,这里好危险!”
与此同时,上郡烟雾袅绕的署衙卧房中,已经被魇了一个多时辰的扶苏,终于睁开了双眼。
在看清父亲和阿弟满是关切担忧的面容后,他“哇”一声大哭着伸手扑向他们,
“呜呜呜呜,阿父,阿弟,我真的不想当太子啊!”
这个噩梦消耗了扶苏太多的精力,等他伤心讲完梦境中的所见所闻后,很快就在父亲的安抚下流着泪睡着了。
秦王挥退众人,叹着气为孩子擦干眼泪,给他盖好了被子。
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世民怎么这么久没说话了?
他关切问道,
“世民,你怎么了?”
李世民忙收回心神,挤出一个笑容看向父亲,
“没什么,孩儿只是有些困乏了。”
秦王点头放下心来,
“好,乏了就早些歇息吧。”
说着,他为李世民也盖好了被子,褪下外袍吹灭了烛火,躺在外侧心事重重。
夜已深,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骤然变得一片漆黑的屋中,三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渐渐清晰起来。
李世民担忧地悄悄牵住了扶苏的小手。
难怪对方会被这个梦境魇到,今夜他梦到的这一切,不正是史书上的扶苏真实经历过的吗?
他想不通,为什么扶苏一来到上郡,就会梦到这么一个玄而又玄的梦境
更让他担心的是,如果继续在上郡逗留下去,万一扶苏每一夜都会梦到这个梦境,又该怎么办?
迷迷糊糊睡着前,他提醒自己别忘了一件事:明日要劝服父亲,早日离开此地
也许是孩子描述的梦境太过真实。
绝不相信自己会下诏杀亲子的秦王,竟在下半夜,梦到了与扶苏所述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梦。
上一回,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个成年扶苏,这一回竟然举着一把剑,毫不迟疑地在他眼前自刎了!
当君王带着滔天怒意和哀痛从梦中清醒过来时,便下意识转头盯向扶苏的位置,又气又怜爱地看了许久。
同时,他也心怀疑窦:那个传诏的宦者,为何会说,扶苏是不满自己未立他当太子,才生出了怨怼之心?
以扶苏自小对世民毫无原则的宠溺和疼爱,他又岂会跟世民争夺太子之位?
而且,自己就算老到糊涂了,也绝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派人勒令扶苏自杀!
总之,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君王思来想去,索性命人重新点燃蜡烛,披衣起身取剑朝门外走去,对月挥洒一番酣畅淋漓的剑锋后,这个梦境带来的悲愤心境,总算才稍解了几分。
罢了,不过又是一个荒诞的怪梦而已,当不得真。
当他整理好心情重新踏入屋中,猝然被烛光照亮的目光扫过李世民的脸庞时,脑中突有一道惊雷劈过,立刻想到了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
世民呢?世民究竟去哪了?
要知道,他先前做的每一个仿若真实的怪梦中,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世民。
而今天这个梦里,不管是扶苏还是蒙恬,也自始至终未提及世民半句
以扶苏对世民这阿弟的情谊,以蒙恬照顾世民多年的情谊,这对吗?
这一刻,过往的每一个梦境,开始飞快串联成一个个清晰的画面,随着它们的一再闪现,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了秦王的心间。
一个他曾无数次刚起念就刻意避开、让他打心底绝不可能接受的答案,再次悄然浮出了水面——
也许那个怪梦,并不仅仅是一个梦!
也许在那个梦中,他并没有世民这个次子,大秦,也没有世民这个储君!
正因为这样,梦中的自己才迟迟不肯立太子、扶苏才会含冤而死、大秦才会亡在子婴的手上除了这个答案,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若有聪慧钟灵的世民在,自己怎会等到老年之时还不肯立太子?
若有友爱兄弟的世民在,扶苏又怎会被自己贬去上郡,最后自刎而死?
若有文韬武略举世无双的世民在,刘季又怎能带着那帮乌合之众的叛军,攻进咸阳城中改朝换代?
不!
心念一起,一向风姿俊逸泰然自若、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之状的年轻君王,几乎想也不想就大步上前,把犹在睡梦中的孩童一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他以温和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着孩子匀称的呼吸,往日冷静的眼中已有泪光隐隐闪动。
世民啊,这个世间最温暖自信的孩子,这个他寄予了无限厚望的储君,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除了寡人,世间谁还配做世民的父亲!
一滴饱含着君王复杂情感的泪水,悄悄顺着他硬朗冷峻的脸庞滴落下来。
许是父子心有所感,这时李世民忽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带着睡意喊了声“阿父”。
软乎乎的,带着对自己的无限信任和依赖。
秦王温柔应了一声,下一瞬,孩子又带着满足的笑意睡着了。
这位当世雄主,就这么患得患失地抱着这个孩子,坐在床沿睁眼到了天明。
天刚蒙蒙亮,他就下令立刻启程回咸阳。
上郡,不是个适合他待的地方
回到章台宫,已经把那个梦境忘得一干二净的扶苏,立刻嘻嘻哈哈牵着李世民往昭华宫跑去。
李世民本来不想哭的,但扶苏一看到芈夫人,就扁着嘴巴扑上去哭着大喊“阿母”,惹得他也跟着落起泪来。
芈夫人如今已经抱不动这两个孩子了,只得蹲下身一手搂着一个,含着喜悦的泪水柔声安抚他们。
数月未见的母子三人,久别重逢搂作一团涕泪涟涟,直到芈夫人突然想起一事,才忙取了帕子给孩子们拭泪,欣慰笑道,
“对了,你们回来得正及时,蒙家过两日要给阿音举办一场订亲宴,你们自幼一起玩耍,到时,可以带些礼物前去庆贺”
扶苏笑着正要拍手称好,李世民却小脸一僵,语气一下就焦急起来,
“什么??!我不同意!”
芈夫人:啊???
第83章 哇,今天又是好爱阿父的一天!别开生……
第84章
“你想让寡人去为你提亲?”秦王搁下手中毛笔,伸手捏了捏额角。
他神色淡然看向提着大雁冲进殿的李世民,
“你才八岁,提什么亲?此事寡人自有打算,不用急!”
方才一听到蒙家要给观音婢订亲,气得转身就跑去射来两只大雁的李世民,却十万火急地催促道,
“阿父,孩儿很急的!我想让你今日就去蒙家为我提亲,蒙武过两日就要给阿音举办订亲宴了,我们必须抢先一步”
蒙毅瞳孔一缩,下意识朝平静无波的君王看去。
怪不得,王上先前会意有所指地暗示父亲
没想到,太子他竟然喜欢自家的乖侄女,还想去抢亲!
秦王听完李世民这番话,面色依旧未生波澜,
“上回不是跟你说过,秦国储君”
绝不能娶蒙氏女为妻么?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反对的话,李世民就抢先一步道,
“是的,孩儿只喜欢蒙恬的长女!我此生只想娶阿音为妻,就算她嫁给旁人,孩儿也会去抢回来的!如果阿父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观音婢是他的妻子,谁也不能跟他抢!
性格最是沉稳的蒙毅,听完这话惊得猛地晃了晃,好险差点没当着君王的面,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太子竟藏着这么霸道的一面啊?
不是,太子才八岁啊,八岁孩童的“喜欢”,至于要这么恨海情天吗!
秦王听着孩子这番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的话语,原本幽深的眸光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以自己这样的性子,怎么会生出个世民这样的痴情种来。
听听吧,要是自己强拆了这桩姻缘,这小子就要去夺人之妻?还威胁自己,他要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夏无且,寡人头疼!
与孩子毫无惧色的毅然目光对视片刻,君王终究叹着气,先挪开了视线。
他让蒙毅把大雁带出去,招手让李
世民上来,
“说说吧,你怎么就确定,你喜欢蒙氏阿音,是执意想把她娶为妻子的喜欢,而非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的喜欢?”
李世民心烦意燥走上殿,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孩儿又不是傻子,当然分得清自己的心意!而且,先前就有老神仙在梦里告诉过孩儿,我与阿音有前世姻缘,她来大秦,就是为了跟孩儿再续前缘的要不然,孩儿小时候怎么会梦到,那朵美丽的桃花飞进了蒙夫人肚子里呢?”
后半句是真实发生的,前半句当然是他编的。
他原本打算,等观音婢恢复前世记忆后,再请父亲去蒙家提亲,以为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父亲
可现在突生变故,一切计划全被打乱,已经来不及循序渐进了,必须抢先跟阿音订下娃娃亲!
秦王注视着孩子干净澄澈的眼睛,若有所思道,
“没想到,我儿还有这一层姻缘在。”
难怪,世民会梦到蒙恬的妻子怀孕一事,也会梦到蒙家阿音降生的日子
这样一来,迷信鬼神的君王难免就有些松动了。
若世民与阿音当真是天赐良缘,倒也可以不是不可以……但这事,毕竟涉及到储君王嗣的大事…
一时间,他沉思着没再说话。
这时,李世民看到案桌上还没写完的诏书,立刻目露惊喜,
“阿父,你难道准备要大赦天下吗?”
秦王顺着孩子的小手,看向那封自己亲自拟写的诏书,点头,
“不错,寡人今年不但要大赦天下,还要为庶民减免两成税赋。”
李世民闻言,立刻暂时收起了被人夺亲的阴霾,对着父亲夸个不停,
“阿父一片殷殷爱民之心,真让孩儿钦佩不已,我的阿父真好啊”
他能不激动吗?
要知道,就连李斯主持编纂的幼童启蒙文本中,都收录了“鬼薪白粲钳釱髡,司寇隶臣劓黥斩”的刑罚名目,可见在秦国沦为刑徒有多容易,就算百姓只在道旁摘取了几片桑叶、或是路遇盗匪不帮着抓捕,都会触犯律法。
而按秦律,服徭役是有期限的,当刑徒却是没有期限的。
这也意味着,只有君王大赦天下之时,刑徒们才能重新获得自由身——
然而,通常只有新君登基这样的重大日子,朝廷才会下令大赦天下。
更别提主动减免税赋了。
虽然历代秦君登基后,也会结合实际情况,对商鞅那套“愚民”的规则稍微做些改动。
但不管再怎么改,“弱民以强国”都是秦国不可动摇的路线,君王们绝不会做出什么损坏朝廷利益的“爱民”之举。
可现在,他的父亲嬴政,已是第三回为民减免税赋了!
虽然第一回是被自己逼迫的,那时的秦王还让他筹粮来换额度,但第二回和今日,却是父亲主动提出来的!
这岂不是意味着,待秦国统一后,离休养生息的道路也越来越近了?
离人心拥护的道路越近,离二世而亡的道路自然也就越远了,李世民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夸秦王“明君圣主”的好话滔滔不绝。
秦王伸手扶住孩子的后背,感受着世民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今日一回到章台宫,就打破商君之法的惯例,突然拟诏大赦天下、为民减赋,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给世民祈福。
上郡之行带来的阴影,让他这一路始终耿耿于怀。
他无法接受梦中那个大秦的世民早夭,甚至是,那个大秦根本就没有世民!
他想让这个孩子,长长久久地留在大秦,留在自己的身边,督促自己年老不要犯糊涂,保护扶苏不要犯倔自刎
这样想着,秦王开始动摇了。
仔细算算,世民长到八岁,一颗心装满了天下万人,却鲜少装着他自己。
他除了幼时对太子之位念念不忘,何时又向自己再提出过其他的任何请求?
除了蒙嗣音这件事。
既然孩子如此喜爱对方,又与她有天定的缘分,蒙氏又一向忠心耿耿也不是不能让世民破个例。
成全了孩子,总比他将来,闹出个什么强夺臣妻的丑闻好吧?
而且以世民的执拗,他更担心他娶不到蒙嗣音,将来真会坚持不婚不育,再从宗室随意抱个孩子来继承大秦社稷若是那样,他不是被活活气死,就是会被气得从棺木里爬出来!
于是,秦王沉声打断了李世民的絮絮叨叨,
“蒙毅,传寡人的口谕,让宗正按迎娶太子妃之礼,立刻备上礼单!”
蒙毅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他懂了,储君的婚事,事关大秦社稷,在这件事情上,王上终于不再一味宠溺太子了,坚持要做主,为他也订下一门娃娃亲,好断了太子纠缠阿音的心思
总之,阿音不必进宫吃后宫的苦,他这当叔父的很高兴。
蒙毅忙掩下喜悦领命离开了。
李世民显然也是这么以为的,他噌地一下收起笑容,站起来气咻咻道,
“阿父,你这是要做什么?什么迎娶太子妃的礼单?反正,我是绝不会迎娶你指定的太子妃的,我只会娶阿音为妻!”
秦王鲜少内耗,一旦做出决定便欣然接受,看着孩子这副“为爱发癫”的样子,不由神情松弛地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婚姻大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你还真想违抗寡人的命令不成?”
李世民眼中登时迸出泪光,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孩儿方才说过,我的姻缘是神仙之命,不可以常理论之,还请阿父勿要强人所难!”
秦王冷眼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这又开始哭了?为个女子就哭了?
他起身欲为孩子拭泪,李世民却抽泣着避开他,再次哽咽道,
“阿父,姻缘一事,孩儿绝不接受父母之命!还请阿父收回成命,莫要耽误了好人家的女儿!”
“呵!”秦王被气笑了,索性拂袖施施然回到龙椅上,
“是吗?看来寡人倒是白为你操心了。”
说着,他命人研墨,重新提笔开始写诏书,声音冷漠道,
“也好,我这就下令,让宗正不必准备去蒙家提亲的礼单了!”
什么?!
李世民被这天降的大馅饼砸得僵在当场,喃喃道,
“你让宗正准备的迎娶太子妃礼单,是送去蒙家的?”
怎么会这样?他正准备先狠狠夸一通阿父,铺垫好父亲的心情再发力苦苦求呢……现在,他怎么就突然态度大转同意了这事?
秦王执笔在硬黄纸上龙飞凤舞书写着,冷哼了一声,
“方才,寡人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你不喜欢父母之命,那就作罢吧,来人——”
“不不不,孩儿很喜欢阿父为我做主!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孩儿又岂敢违背礼法胡乱行事?”李世民一秒
就冲回来抱住父亲开始撒娇。
秦王低头睥他一眼,
“现在,你不担心寡人耽误好人家的女儿了?”
李世民立刻贴心地为父亲捶着背,笑得比春日的花儿还灿烂,
“不不不,阿父慧眼识珠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阿音是最适合孩儿的太子妃,孩儿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吧啦吧啦,不要钱的好话又是一顿滔滔不绝,秦王懒得理他,
“好了,回去收拾收拾吧,寡人下午去蒙家,你若也要去”
“孩儿当然要去!”李世民眼中盛满了比星河还璀璨的光芒,两眼放着星星仰头望着父亲。
始皇帝就是始皇帝,做事雷厉风行,半点不拖泥带水哇,今天又是好爱阿父的一天!
秦王看着他这不值钱的样儿,眼睛疼!索性放下毛笔挥手道,
“去吧去吧!”
李世民又抱着父亲腻歪表达了一番感谢,才蹦蹦跳跳离开了殿中。
出殿门时,他正好碰到蒙毅回来,看着太子这喜上眉梢的模样,蒙毅暗暗松了一口气。
才一眨眼的功夫,太子就变心了,太好了,不必担心太子真会为了阿音,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蒙家今天也闹得一片鸡飞狗跳的。
按照蒙武与王家的约定,今日,是提前让两个孩子见见面的时间。
这年代还没兴起什么三纲五常之说,民间男女先滚草地再提亲的习俗比比皆是,而疼爱子女的官宦人家,也乐意提前让未婚男女,在正式订亲前见上一面。
毕竟,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若是两家孩子连最基本的眼缘都没有,还谈何一生彼此扶持度日?
但这时代的达官显贵之中,愿意如蒙家一样坚持“不纳妾、不蓄姬”家规的,实在是凤毛麟角,蒙武父子暗中物色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位居四品的文臣之家。
虽然王家的家世,比起深得秦王器重的蒙家是差了一点,但男方家风清正严谨、让阿音嫁过去不必吃苦,才是蒙家最看重的。
哪知,蒙嗣音在跟七岁的王家小子玩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哭着跑出了厅堂。
蒙夫人追上去哄着孩子再三追问,她才一脸不安地开口,“阿母不是要给我和太子订娃娃亲吗,为什么要换成王家的小阿兄呀,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在她隐隐约约的某些记忆中,确实记得“世民”才是她要订娃娃亲的人,世民,不就是太子吗?
这下,蒙夫人一下都惊呆了:
嫁给太子?
不管是基于对孩子未来的考虑,还是因为王上的暗示,他们选择给阿音订下娃娃亲,都是为了让她不要嫁给太子啊!
就在她想温声劝服孩子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
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王家幼子,竟然追上来飞快啪地打了阿音两巴掌,还说出了“再看到你哭哭啼啼的,就把你捆起来打”的混账话!
蒙嗣音自小被家人宠爱,也不是个受气包,她虽然个头小小,却当场就气愤与对方对打了起来。
蒙夫人见王家小子还想扯女儿头发,气得心口直跳,一巴掌拍开他,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快步回到厅堂,怒气冲冲说要取消这门亲事。
王家二郎也哭着跑来告状,说蒙嗣音打了他。
原本一脸慈和温柔的王家夫人一听,顿时露出本来面目,一边抱着幼子哄,一边疾言厉色怒斥蒙嗣音,
“退就退!我王家家风清正,遵礼重教,不稀罕你这种凶悍的无礼丫头进门!”
王家家主叫王杜,忙在一旁劝和着。
但一时之间,蒙夫人与气势汹汹的王夫人针锋相对,王夫人气得想打蒙嗣音,怒火中烧的蒙恬要揍王家小子这两户原本即将结亲的体面人家,为了各自的儿女哪还有半分体面模样?
蒙夫人担心女儿被吓到,连忙在随从的掩护下抱着她离开了厅堂。
刚满四岁的蒙嗣音被对方打得小脸都红了,眼中噙着亮晶晶的泪水,可怜巴巴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院门,
“好痛痛,我要二郎我要太子阿兄哄哄!”
她喜欢的才不是王家那个坏小子呢,太子阿兄很温柔,从来都不会推她也不会打她!
蒙夫人心疼不已,为孩子吹着脸颊,连声安慰道,
“好阿音,太子他去了赵国,还没回来呢”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看不出优劣,经历了现在这一遭,她心中不免生出了许多遗憾。
以太子一直以来对阿音的疼爱,哪舍得伤她半分?
只恨时运不济,那么好的二公子偏偏是大秦储君,不然,她就算豁出这张脸皮,也会主动试探芈夫人能不能结下这门姻缘
蒙嗣音闻言失望地扁了扁小嘴,终究乖巧地没有哭出来。
她记得,已经有四个月零七天没看到太子阿兄了,他什么时候才回咸阳呢?
等太子回了咸阳来看望自己,她一定要找他告一状!
王夫人虽然在家说一不二,但在习武的蒙氏父子面前,又哪护得住她视作心肝的小儿子?
蒙武秉持着不跟晚辈一般见识的原则,倒并未动手,只牢牢抓着王杜骂他“子不教,父之过”,不肯让对方上前去救王家小子。
蒙恬与妻子成亲数年,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孩子,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跟女儿说,哪能忍下王家小子动手打阿音一事?
他将那混小子按在膝盖上,大手毫不留情地打了十来下才停住,又在对方惊恐的哭声中,冷冷指着门口,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现在,带着你们的礼物,立刻给我滚出蒙家!”
王夫人如蒙大赦,抱着小儿子一溜烟跑得飞快。
王杜原本是真心想攀附蒙家结个助力,如今见两个闹得两家不安稳,在暗暗埋怨蒙嗣音不懂事之时,也是来了脾气——
他到底也是四品朝臣,如何忍得下这口窝囊气?
站在被门房忙不迭打开的院门前,他怒吼道,
“你蒙氏父子欺人太甚,待明日上值,我必要找丞相弹劾你们不,我要上书将此事禀明王上,请王上为我王家做主!”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哦?爱卿有何事,想让寡人为你做主?”
王杜一个激灵转身看去,眼前英姿神武抱着太子走来的人,不是秦王又是哪个?
他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忙俯身朝君王和太子行礼。
院中众人也纷纷行礼拜见,秦王的声音听起来颇愉悦,
“都免礼吧。”
特意换掉玄色衣袍,穿了一身金黄亮眼服饰的李世民,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王家小子,不由心生警惕,立刻用目光逡巡了一圈,没看到观音婢的身影。
他正想暗示秦王抢先说明来意,哪知王杜却拉着妻儿噗通跪道在地,大声悲呼道,
“蒙氏仗势欺人,还请王上为臣和臣的小儿做主啊!”
这时,还没走远的蒙嗣音耳尖听到了众人拜见秦王的声音,立刻挣脱母亲的怀抱,迈着小短腿朝院子奔来。
她要看看太子是不是也来了!
平生头一回被打的可怜小姑娘,看着前方她最信任最喜欢的太子,晶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一边跑,一边哭,一边指着王家那个小子,委屈巴巴地叭叭告着状,
“太子阿兄,王家那个小坏蛋打我呜呜呜…”
在秦王还没反应过来时,李世民已经使了个巧劲从父亲怀中径直跳了下去,用快出残影的速度朝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奔去,
“阿音,别怕,我来了!”
手短腿短的小姑娘望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太子阿兄,指着原本白生生的脸颊,仰头瘪着嘴可怜兮兮道,
“我的脸,好痛痛!”
待看清她脸上泛红的掌印,李世民顿时怒不可遏,眼中一下就燃起了怒火。
前世,观音婢与无忌在舅舅家寄住时都被他们保护得极好,从未被人欺负过,这一世,她好端端在自己家里,竟有人敢打上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温言安抚了小姑娘一会儿,等她一停下哭泣,立刻冲上去,一把拎起正在朝秦王诉苦的王家小子——
梆!
梆梆梆梆!
这场别开生面的提亲,无疑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秦王虽不喜孩子为了蒙家小女太过冲动,但话又说回来,既然他这当君王的,今日都带着礼单亲自来登门提亲了——
蒙家小女,马上就要成为世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作为他未来的儿媳,她是什么合该被人欺负的外人吗?
王家那混孩子,竟敢借着与阿音结亲的名义,故意以大欺小,动手殴打大秦的太子妃?
世民打他,当然是为了维护储君的尊严,何错之有?
而李世民当着王上的面,敢动手替阿音报仇出气,把王家那小混蛋揍得鼻青脸肿的,自然也让蒙家人暗暗满意赞赏不已。
更重要的是,李世民不等蒙武一脸为难地开口,就开门见山做出了“不纳后宫”的承诺——
这一世,八岁的他终于又跟观音婢订上了娃娃亲
月色朦胧的大梁城中,魏无知面如死灰,看着眼前死了一地的家丁私兵,不由仰天长叹道,
“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乃吾之罪也!”
说着,竟哐当一声扔下手中长剑,大有束手就擒之意。
一旁的侍卫忙劝道,
“公子不可!您若落到王上手中,必死无疑啊!”
魏无知想到同样被先王猜忌的祖父,忍不住潸然泪下,
“若能以我一人的死,换来你们都安然活下去,我,死而无憾!”
其实,当然是有遗憾的。
秦国步步紧逼,早已露出了凶狠的獠牙,而魏武卒的辉煌往昔,再已随着魏国的式微一去不复返
在此该拼尽全力抵御强敌之际,魏王竟因为
一道无关紧要的流言,就疑心他有造反之心,要派兵围府杀了他,真是死不瞑目啊!
可身为王族子孙,他又岂能在这关键时刻,与魏王反目引发朝廷内乱,给秦人更多可乘之机?
接下来,任凭亲信侍卫们如何苦苦相劝,魏无知也不忍国人为了他自相残杀,目光坚决地一步步朝着魏王派来的兵士走去。
正在他刚被魏卒捆好之际,那个凭着油嘴滑舌颇得魏王信重、更被太子视作心腹之臣的刘季突然骑马率人奔来,大喊着,
“王上有令!把叛贼魏无知交给我,立刻押回宫中审讯!”
说着,刘季飞快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毫不客气翻身下马来接收魏无知。
领头的将军见他只带了十多个骑兵,不由生出疑心,大步上前阻拦道,
“且慢!本将出发前,王上命我一抓到魏无知,就立刻把他送回宫中,又岂会再特意派人前来?”
简直多此一举!而且,这不摆明了是抢他的功劳吗?想得美!
刘季嘿嘿笑了两声,从衣襟里掏出一块令牌,
“将军看仔细了,这是王上的令牌!”
对方接来对着月光一照,确实是魏王的令牌,只得强笑着打了个哈哈,
“既是王上的命令,阁下便快些把人送回宫中吧!”
刘季笑着朝他拱手,
“有劳列位了,待我回宫,必会为你们多多美言几句!”
说着,一把拽起被捆住手脚的魏无知,翻身上马潇洒离去。
“啊呸!”将领怒气冲冲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不要脸的野男人,不过靠美色勾引王上而已!”
等拐了个弯,刘季也懒得跟问东问西的魏无知废话了,他一个横劈将对方打晕后,就让人取来绳索,把他严严实实捆在了马腹下,压低嗓音吩咐道,
“马上把他的妻儿带上,立刻出城!”
“是!”
魏王确实觊觎过刘季,但他这人怪癖颇多,其中包括洁癖。
在亲眼目睹对方抠下鼻屎不洗手,又用脏兮兮的手去取甜瓜来吃后,他立刻就歇了那份绮丽心思,从此只享受对方甜言蜜语的吹捧,只字不提要把他纳入后宫一事。
而刘季,正是凭着这样一份成功擅于游走在魏王身边的机敏,成功结识并策反了这十多个镇守宫门的武卒——
今晚在获悉魏王派人围剿魏无知的消息后,他当机立断,立刻用这块偷来的令牌带着他们前来救对方。
他救魏无知,当然不是为了缅怀偶像魏无忌,而是在魏国王宫这段日子,他已经意识到,魏无知这个信陵君唯一孙子的身份,在魏国有着举重若轻的号召力。
要知道,连他这样的人,都肯冲着信陵君的名声,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想去投奔对方效力,更遑论魏国其他热之人血。
魏无知占尽先机,只需振臂一呼,便可应者云集,对秦国灭魏有着不可估量的大用场如果让他就这么心灰意冷死在魏王手中,岂不是太可惜了?这个大功劳,他刘季岂会错过?
等魏王发现令牌被偷、魏无知和他的妻儿都被刘季设计掳走后,气得立刻派出大量骑兵前去截杀对方。
他凭着多疑的本性,认为对方先前被秦国俘虏过,又给秦国太子写过信,判断刘季一定是带人往秦国逃了,便下令他们往秦国方向追。
按理说,刘季手上只有这点人,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对方追上,并且绝无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魏国骑兵追到天亮时分,也没能看到对方的半个人影
刘季特意从紧邻大梁的赵国旧地绕了路,成功摆脱了魏军的追击。
魏无知中途醒过很多趟。
他每回刚发出声音,就会被人从后颈再次打晕。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带出了大梁。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不免露出了无比迷茫的神色,下意识开口问道,
“这是何处?阁下又是何人?”
秦王亲自下殿将他扶起,
“公子不必担忧,此乃咸阳,公子早已脱险,我大秦”
魏无知猛地弹出老远,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目光倏地一寒,
“原来你是秦王?没想到刘季那叛贼,竟是秦国间者!”
秦王丝毫不恼,笑着颔首道,
“正是,寡人久仰信陵君大名,怎忍阁下死于魏王之手?”
魏无知压下惊怒,冷笑道,
“秦王,莫非是想劝我降秦不成?只可惜阁下看错了人,我乃魏国王族子孙,宁可死于我王之手,也绝不苟且偷生!”
说着,便迈着踉跄步伐,飞身冲向殿中的柱子。
然而这时,一声稚嫩的童音带着无尽的惊喜响起了,
“阿父!原来你真在这里呀!”
在脑袋即将撞向柱子的那一刻,魏无知猛地抬高双臂收力,往后倾身收住步伐,猝然转头望去——
眼前带着童真笑容飞奔扑来的三岁孩童,不是他派人护送着前往齐国逃命的独子又是谁?
孩童兴高采烈扑进他怀里,扭头牵住笑眯眯上前的李世民道,亲亲热热道,
“阿父,孩儿好喜欢我的世民阿兄呀,我们以后就留在咸阳,好不好?”
第84章 阿父颇有秦国先君遗风啊(捉虫)有孩……
第85章
飞身上前正要救下魏无知的蒙毅见状,立刻朝秦王投去了一个征询的眼神。
秦王朝他轻轻一点头,蒙毅忙退回原位。
李世民亲昵摸摸孩童柔软的头发,
“好呀!如果去疾真想留在咸阳,阿兄就给你们准备一个大大的宅子。”
魏去疾露出小牙齿甜甜笑着,拉着他的手开心地晃啊晃,
“好的吖!阿兄对去疾最好了,去疾想留下来,天天跟阿兄一起玩嘻嘻嘻!”
在大梁,他其实也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兄,可是,谁也比不上眼前他只认识了半日的世民阿兄——
他长得那么好看,对自己那么温柔,还那么厉害会爬树舞剑骑马拉弓,一箭更能射下空中的两只飞鸟!
哪个小孩童,不是天然的仰慕这种让人安全感满满的大孩子呢?
魏无知看着自家小儿纯真无邪、对对方满是信任的笑容,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世民?
没想到这场阴谋,连秦国太子一个孩子也参与进来了,秦王虎狼之心,果非常人能及啊!
他立刻抱着魏去疾起身,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李世民,又看了看一旁的秦王,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自古两国交战,尚且祸不及将士妻儿,你秦国,又岂能将我本已逃出大梁的妻儿抓来,想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我?秦王,若你还肯顾及几分名声,就请即刻将我妻儿送去临淄!”
秦王挑了挑眉,
“阁下是听何人说的,他们原本已逃出了大梁?若非刘季一得到消息,就派出人手去救下他们”
魏无知眸光一滞,旋即飞快打断他的话头,
“阁下休想诳我!我留下来护送他们的两千精卫
,乃是我手下最精锐的私兵”
话还没说完,魏去疾已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裳不肯放,
“阿父,阿父你为什么要赶我和阿母离开啊?去疾只想跟阿父在一起呜呜呜,我好害怕”
魏无知自知前方已是穷途末路,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娇妻弱子,只能强忍着泪水,狠着心怒斥道,
“住口!怕什么怕?你是堂堂男儿,长大了是要保护你阿母的,哪能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的?”
魏去疾一听,却伤心地哭得更大声了。
秦王微微抽了抽眼角。
为何同样是哭,世民一哭他便怜爱不已,旁的孩子一哭,他却忍不住心生烦乱?看来,旁人连哭都没世民哭得可爱。
李世民这下真看不下去了,立刻上前大声道,
“长安君,那么你这做阿父的,又像个什么样子?魏王一心想置你于死地,又岂会留下去疾这孩子的性命?你抛下他们孤儿寡母慷慨赴死,难道真以为,那区区两千私兵就护得住他们吗?
没想到你虽是信陵君之孙,却天真至此,毫无半分信陵君的深远谋算!我告诉你,要不是刘季的人去得及时,恐怕,去疾母子还会早你一步见到信陵君!”
魏去疾瘪着小嘴,委屈巴巴朝李世民伸出双手,
“阿兄抱抱!”
李世民刚伸出手,魏无知立马下意识抱紧孩子,喃喃问道,
“去疾,你和你阿母当真遇到危险了吗?”
魏去疾不懂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只是掉着泪珠回忆着那个可怕的场景,
“阿父你不要我们了!好多坏人围住我们,好多我们的人倒下了,他们要抓阿母和去疾去见大父”
魏无知听得目眦欲裂,忍不住双手一松,把孩子递到了李世民手中。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主动束手就擒,甘愿赴死表忠心,堂伯父魏王因为那场流言而生出的疑心,便会就此烟消云散。
如此一来,他手下的兵士就不会再被他连累丧命,而魏国朝堂,也不会因为自己和君王的对峙,生出任何不该有的乱子——
而只要去疾到了临淄改名换姓,从此,信陵君这一脉就会彻底没落下来,魏王,总能给这可怜的母子二人留一条生路吧?
哪知,对方竟连半分血脉亲情都不顾,想杀了只有三岁的去疾斩草除根
如果连自己妻儿的性命都护不住,他先前主动缴械投降之举,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世民温声安慰着魏去疾,不过这话,怎么听都意有所指,
“去疾乖乖不哭了,有阿兄和秦国保护你,以后在咸阳,你再也不会遇到坏人了”
秦王看着面色青白变幻的魏无知,目光灼灼开口道,
“信陵君忠义之名天下皆知,却因魏国先王的猜疑忌惮,不得不以酒色自伤,以致病体缠身黯然离世没想到,阁下如今竟步了他的后尘,遭遇如此不幸之事,不如”
魏无知回过神来,依旧冷冷道,
“当年,若非秦国发起长平一战,我大父又岂会窃符救赵?若无窃符救赵一事,他何至于会被先王猜忌?你秦国到处挑起事端,以武力荼毒四海生民,让天下列国尸横遍野”
秦王闻言丝毫不恼,神色无比真挚地喟叹道,
“可是阁下莫要忘了,我秦国发起长平一战,是赵国有错在先,夺了韩国许给我秦国的上党十七城。至于阁下口中,秦国以‘武力荼毒四海生民’的罪名,寡人并不认同。
天下苦战不休久矣,我秦国既有以武力平诸侯的实力,又岂能为一己之安,置列国万民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我秦国不惜耗尽国力四处征伐,为的乃是以战止战,为的乃是四海之内不再兴兵用革!若普天之下,人人皆能抟心壹志,助寡人一扫六合,诛乱除害,则世人便可六亲皆保,诸产有常,天下终将再无寇贼也!”(1)
李世民差点笑出声来,飞快咬住了嘴唇。
看不出来,阿父忽悠起人来,也颇有秦国先君“以六里假称六百里”的遗风!
魏无知瞠目结舌看着秦王。
魏无知已经彻底被惊呆了。
他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秦王竟能如此大言不惭地,把秦国的四处兴风作浪之举,面不改色地说成“为了天下人四处征伐,诛乱除害”的仁义之举!
而且,听对方这语气,还挺骄矜自傲的?终无贼寇?秦国不就是天下最大的贼寇吗?
无耻啊!
当今秦王,简直跟大父口中的秦国昭襄王嬴稷一样厚颜无耻!
他顿时气得不行,怒气冲冲挥手道,
“秦王不必再以花言巧语劝我,我魏无知纵便是死,也绝不会为暴秦效力!”
李世民见小孩童听了这话又扁嘴想哭,登时对魏无知怒目而视,
“世人皆称长安君魏无知端方雅正,奇计百出,颇有信陵君之风,今日一见,本太子着实失望不已!
身为人臣,你被魏王陷害而不敢还击,辜负了那些愿为你死战的下属;身为人父,你却动辄心存死志,置嗷嗷幼子的依恋而不顾!你若死了,谁人来替你照顾魏夫人和去疾,我吗?你真信得过我这个秦国太子吗?”
魏无知看着眼泪汪汪望向自己的魏去疾,顿觉心中一痛,却连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事已至此,他若死了,谁来替他照顾这可怜的孩子?谁来替他安置无助的妻子?
可眼下他虽已无家可归,却恨秦国至极,又怎肯为秦王这虎狼之君出谋划策?
他迅速打定主意,压下怒火看向秦王道,
“秦国对我虽有救命之恩,在下却无心被秦国驱使,还请秦王容我携妻带子就此别过,待我稍稍安顿下来,必会第一时间派人以重礼答谢!”
哪知秦王却微蹙剑眉,面露诧异,
“阁下口口声称,不愿为我大秦朝堂效力,可是寡人并无此意,不知阁下为何生出如此误会?”
魏无知原本矜持的面容顿时涨红一片,
“什什么,秦王你,你不是”
秦王若不想拉拢他,又何必要暴露刘季这个成功打入魏国王宫的间者,又何必要把他带来咸阳?
可从自己醒来到现在,人家确实,没提过半句要笼络他入朝为官的话
顶着秦王困惑不解的目光,他越发感到臊得心虚,忙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飞快朝对方致谢,然后道别。
在问清妻子在何处后,魏无知匆匆接过魏去疾就往殿外走去。
然而他的左脚刚跨出门槛,李世民就追上来“好心”提醒道,
“对了长安君!刘季说,那夜,围攻去疾母子的魏卒人数,远胜过你留下的两千私兵事从权急,他派去的人只得设法救到他母子二人就走,无暇顾及那等金银细软之物阁下若真要离开咸阳,可需要我赠你一些盘缠?”
魏无知闻言如遭雷击,蓦地停下了脚步。
一时间,他竟连回头看一眼这热心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从耳根子到后颈都烧得红透了——
当夜魏军围府来得太过突然,他叮嘱妻子收拾细软、派人把她和孩子先从暗道送走后,便立刻披甲执锐带领私兵冲了出去,想尽快引开魏军的注意力。
如此一来,除了贴身的一张符纸,他自然不曾携带什么钱物上阵
这意味着,他一家现在身无分文了!
而方才,他竟还大义凛然告诉秦王“就此别过,派人以重礼答谢”
在魏去疾“我不要离开咸阳”的不满抗议声中,魏无知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抱着孩子离开了
秦王满意牵起李世民的手朝殿上走去,
“如今陈平覆灭了代国,张良离间了魏王与魏无知,而刘季,竟将魏无知掳来了秦国,可见,我儿果然有识人之明呐!”
李世民笑嘻嘻,倒也没有谦虚,
“那是当然,有孩儿在旁为阿父捞人,我大秦必将人才济济。”
没办法,照着史书哐哐捞人,他实在是谦虚不起来啊。
秦王轻笑一声,
“不过,以刘季的性子,真会让他手头的人,扔下魏氏夫人携带的细软金银不捡,只救了她母子两人就走?寡人看,不太像啊!”
李世民仰头,目光中透着灵动的狡黠,
“刘季费尽心思,才把魏无知救来秦国,若真让就他这么走了,孩儿心里不痛快,阿父心里也不痛快,何不让他痛痛快快留下来?”
秦王说得不错,以刘季的性子,当然猜到了魏夫人逃跑时会携带金银细软,便叮嘱那些人留个心眼,趁乱先找到那些细软包袱摸走,以免便宜了魏军。
这样一来,没了财物傍身的魏无知一家,自然寸步难行。
而恼羞成怒的魏王,又岂会留着魏无知府中的财物,等他伺机回去翻找带走?
再者,以对方王族宗室的身份,哪又拉得下脸真找他一个秦国王族之人借钱?
总之,这招能把魏无知拿捏得死死的,让他只能无奈暂时接受秦国的“免费供养”。
秦王目含赞赏摸摸孩子的脑袋,
“难怪你方才一开口,就要送个大大的宅子给他,原来是取之于羊,又用之于羊啊。”
李世民眨了眨光彩四溢的眼睛,
“自古兵不厌诈嘛!反正,等魏无知立下大功,阿父自然会把这些钱财赏回给他。”
但现在不行。
魏王先前敢公然嘲讽秦国,倚仗的是什么?
是固若金汤的大梁城池。
攻打大梁一事,他设想过很多计策,但每个计策都有不同的隐患。
倒是史书上灭魏所用的“水淹大梁”一计,对秦军而言是最万无一失的。
但对提倡人本为主的李世民而言,这个法子却有个最大的弊端——
会淹死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
除非,能借着魏无知在魏国民众间的号召力,再设法绸缪一番两全之计。
所以,为了保住那些大梁百姓的性命,魏无知必须站在秦国这一头!
秦王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放心吧,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他猜测,不管魏无知再如何忠于魏国王室,他因魏王的无端猜忌,带着妻儿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推移,必会生出怨怼之心。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当日他放弃抵抗甘愿赴死有多坚决,来日,他对魏王的恨意就有多深
因为种种原因被推迟至今的庆功宴,终于在九月上旬隆重举行了。
这一日,除了王翦李牧等立下灭赵大功的将士,陈平张良和刘季,也论功得了爵位官职和田宅钱财的赏赐。
觥筹交错间,一眨眼就正式从一个太子身边的小吏,摇身变成秦国官员的刘季不由飘飘然生出了万丈豪情。
他家王上有功必赏,任人唯贤,不论出身门第,不论才学深浅既然秦国有如此光明灿烂的前程,周勃还待在沛县当什么丧事乐师?
夏侯婴还待在沛县当什么马车夫?
萧何还待在沛县当什么小小文书?
曹参还待在沛县当什么小小狱吏?
樊哙还待在沛县当什么杀猪匠?
他决定,要把那帮老伙计,全喊来秦国给王上干活!
就算他们不能像聪明的自己一样立功封爵升官发财,至少,也能当秦王的乐师和马车夫,当秦王的文书和狱吏,当秦王的
当秦国王宫的杀猪匠,也总比在沛县那小地方强多了吧?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虽然升官了,但在朝堂中举目望去,却连一个可靠的友人都没有——
朝中除了列国客卿,便以关中贵族为主。
后者,他这种祖上当过官、如今却只是庶民出身的人,压根就不想凑上前自讨没趣;
而客卿之中,张良虽然也是外来的,但人家出身高贵,又是太子的义兄;
陈平虽然也是他祖籍的魏国人,但他性情冷淡,根本不接他三番五次的搭讪;
至于张苍李斯那些高高在上的荀子门生,他这大老粗就算能硬凑上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满朝文武不过泛泛之交耳,还得老伙计靠得住!
再者,别看乐师车夫不显眼,要是他们能得到秦王的器重,对他来说也是好处多多的。
虽然秦国有“公车举贤”的传统,可以绕过考试直接被任命各种职位,但刘季思来想去,只觉得那帮伙计如今的地位实在太过低微,而王上又君威深不可测,让他实在没胆子,敢跑去王上跟前举荐他们
宴席散后,刘季迈着急急的碎步,奔向了当初慧眼识英才留下他的“伯乐”,兴冲冲喊道,
“太子请留步,臣有一事相求!”
萧何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这么快,就又能找楚国进货拐人才了!
李世民骤时心跳加速,面上却十分镇定,于镇定之中,还带着微微的诧异和为难,
“刘季,我知道你颇有才干,连我阿父都对你百般赏识,可是你那些友人,皆是文书,狱吏,乐师,车夫,杀猪匠,这实在是”
实在是让人只能笑纳啊!
刘季知道自家太子最是宅心仁厚,再加上对方又是个孩子,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心理包袱了,忙再接再厉把那帮伙计的本领吹得天花乱坠,恨不得当场就为他们谋个秦国乐师或车夫的职位!
李世民耐心听完刘季滔滔不绝的吹牛,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既然你如此重视那些友人,待我回去,必会将此事禀明父亲,你且等消息吧。”
刘季闻言再三拜谢,兴高采烈离去了。
李世民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燃起了炽热光芒。
人才当然要拐,而举荐他们来当乐师车夫文书狱吏的人情,当然也是归刘季的——
但若是自己“凑巧无意间”慧眼识珠,发掘了这些人有为官做吏的才华,并且把他们举荐给了秦王呢?
正所谓不破不立,要想打破沛县这帮人才,凭着旧时情谊在秦国朝堂拧成一股绳的潜在危机,那么,这足以收服人心的天大人情,当然就不能归功于刘季了。
他们感激的效忠的,都只能是秦国朝堂,是秦王,是自己这储君!
挖墙角,他可是专业的。
当然,挖的时机也很重要,这第一锄头不该等他们进了咸阳再挖,而该从沛县开挖。
第85章 他这回非走一趟不可了!那是我家太子……
第86章
秦王得知后,并没有把刘季的那帮乡间友人放在眼里。
他确实爱才惜才,但前提是,对方是当世顶尖的文武大才。
咸阳一捞一大把的乐师、车夫、文书、狱吏也算是人才么?
怎奈孩子一再坚持,他这当父亲,实在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孩子失望,只得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几日后,他派人带着李世民亲自写的求贤信,和刘季的那封邀请信一起,暗中送去了楚国沛县丰邑
魏无知带着妻儿住进了秦王安排的大宅子,心中却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他深爱着魏国,魏王却要杀他全家,让他们无家可归。
他敌视着秦国,秦国却救了他一家的性命,为他们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场所
他虽不愿为秦国朝堂效力,却也不想白白受秦人的恩惠,继续心安理得过着从前衣食无忧的日子。
思来想去一段时间后,他主动提出要去工坊干活,以稍稍偿还秦王的人情债。
秦王欣然应下,命人带他前往一处工坊,担任负责核算的文吏。
这份前所未有的“到群众中去”的经历,让养尊处优的魏无知在深感百姓劳苦之时,也对秦人有了颠覆过往的认知:
这些生活在暴秦的民众,劳作虽十分辛苦,却对如今的生活十分满意,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怨声载道的情形出现!
他们不但能按时领到工钱、吃上朝廷免费供应的两餐、有机会分到朝廷发放的糖渣
每逢岁首、春祭这样的重大节日,秦国朝廷甚至还会赐给每人发一斤猪肉或兔肉!
魏无知不禁想到,他先前去韩国故地颍川郡时,看到的那些民众,脸上大多也洋溢着同样充满希望的笑容——
可笑他当日还暗暗唾弃,认为那帮忘恩负义的韩人,为了秦王免税三年的区区诱饵,就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母国,着实太过目光短浅了!
然而现在,当他的心境大变,也沦落到与庶民一起做工挣钱的地步时,一日日的躬行劳作,已经悄无声息改变了他,让他真切地意识到:
对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人而言,得到一餐不用花钱的菽粟饭食,得到一小撮不用花钱的香甜糖渣,简直是天大的幸福!
若免税三年,百姓就能省下三年的税赋,再将它们节衣缩食存起来,为一家人攒够整整三年的余粮
这寄托着百姓满满安心的三年税赋,又岂是他能高高在上用“区区”这个词傲慢概括的?
站在王族的角度,他当然希望百姓能为国抵抗到最后一刻,可在温饱生死面前,谁还能惦记着要为韩王守住大业?站在百姓的角度,谁当王都一样,而能让他们多吃一口饭的王,当然是值得投奔的好王
十月初一,秦国岁首。
魏无知提着一小块用草绳系着的半肥猪肉,喜气洋洋回到家中,
“雪,工坊今日发肉了!”
秦王待他以厚遇,一应豪宅华服马车仆从,规格丝毫不逊于他在魏国之时。
但身在异国他乡,无功而受其禄的他始终心有戚戚焉,认为还是亲手挣回来的肉食吃起来万分美味。
前来开门的中年奴仆忙上前接过,小声提醒道,
“禀公子,有贵客登门,夫人和小郎君正在厅堂待客。”
魏无知一愣,贵客?
以他如今尴尬的身份,根本就融不进咸阳权贵的圈子
他快步朝厅堂走去,还没迈进门口,就听到魏去疾甜呼呼喊着“阿兄”的声音。
魏无知脚下一顿,是秦太子来了?
他忙按下心中猜测,端起笑容跨进门槛,
“秦太子”
话还没喊完,人却愣住了。
端坐厅堂的,又何止秦太子一人?
那目光含笑的清贵中年男子,正是他数年前拜见过的韩国公子韩非不,人家现在已是秦国的左丞相了。
而那温润如玉、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不正是韩国贵公子张良吗?然而,对方也早就入秦为官了
一下察觉到来者不善的魏无知,立刻把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这是来劝他入秦为官的?
李世民牵着魏去疾朝他走来,笑眯眯道,
“长安君回来了?听闻阁下屈身劳作,与民同乐,真乃高风亮节!”
魏无知接手接过魏去疾递来的半块糖糕,讪讪强笑道,
“如今我是魏国的通缉要犯,长安君这爵位,恐怕早已被魏王褫夺了秦太子往后,直称我姓名便可。”
李世民闻言却满脸诚挚,
“魏王有眼无珠,分明是忌恨阁下这样的英才,才会因为一句流言借题发挥。而我阿父最是爱惜人才,若阁下不弃,我可以请阿父,为你也赐下长安君一爵”
魏无知心中一咯噔,忙出言推拒道,
“多谢秦太子赏识,但在下无才无德,如今忝受秦王礼遇已是万分汗颜,岂敢再贪图秦国长安君之爵”
“公子此言差矣!”韩非走来正色道,
“方才我听尊夫人说起,你这一个多月来风雨无阻去工坊当值,与庶民同食而无怨色,还时常帮庶民干活,可见公子与我一样,虽生于王族,却有一腔忧民之心!
想来,公子如今对咸阳已有所了解,知晓我大秦君王在外虽有悍然凶名,在内却有仁君之行秦国不时有减税之政,庶民冬有百斤石涅,夏有防暑汤药,试问天下列国,还哪一国的百姓,能享受到朝廷这般的体恤之举?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唯秦王有一统宇内、四海归心之志,魏楚燕齐亡于秦手也是迟早的事,但若秦国能早一日灭了它们,天下万民,便可早一日摆脱战乱与贫寒”
魏无知听得苦笑不已,这番与秦王那日之言大同小异的话,他如今体验了庶民谋生的艰辛,已经无法再大言不惭地训斥对方“无耻”。
因为,他若是一个庶民,当然也希望战乱早日平息,能带着妻儿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他忙高声打断对方,
“韩子今日,是特意来为秦王当说客的吗?可我乃魏国王族之人”
“韩子也是韩国王族之人,他尚能在看清秦王仁德后大义灭亲,阁下又为何不能?”面色平静的张良走来,朝魏无知拱手一拜,
“而我张氏五世相韩,深受国恩,良亦曾心怀匡扶社稷之志,想倾力助韩国朝堂熬过几趟危机公子可知,我为何又会转而助秦国灭韩?”
魏无知再次苦笑,
“此事我确有耳闻,韩王昏聩,不肯为阁下授官拜爵”
张良摇头,
“非也!我来投秦,是因为当今之世,唯有秦国能终结战乱,也唯有秦国会善待百姓”
不得不说,这些拥护秦国的话如果由李世民来说,魏无知只会生出更强烈的抵抗情绪。
但当它们从韩非和张良这两个弃国降秦的人口中说出来,魏无知却生出了深深的认同和无力感。
放在从前也就罢了,他虽怜悯百姓之苦,但隔着犹如云端的阶层差距,那层怜悯终究是雾里看花,怎么看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可现在,他在灰扑扑的工坊里,体验了繁琐细微的活计、目睹了匠人汗流浃背的劳动、领取了凝结着汗水的微薄工钱、也为了分到一斤肉一撮糖而振奋不已
如今的他,比谁都清楚,底层百姓过着怎样辛劳贫穷的日子,也知晓,纵便是秦人这般辛苦的日子,却也是大梁百姓眼中可望不可即的美好生活
毕竟,魏国朝廷可不会减免税赋,也不会给百姓免费发糖渣、肉食和汤药石涅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从工坊那些快乐的匠人口中,已经听了太多夸赞秦王和秦太子的溢美之词,无比清晰地知道——
魏王沉迷炼丹,一颗丹药便要耗费数百黄金,便经常派人去搜刮各地商贾;
太子魏假痴迷獒犬,经常命人暗中抓捕良民,扔去苑囿投喂那数百只凶猛獒犬
如果让魏国百姓自己选,他们自然会毫不迟疑地奔向秦国!
可是,他的大父在赵国流亡了那么多年,最后仍要冒险回到魏国,正是为了保全魏国王族的名声若自己叛变了,来日又有何面目去见大父和父亲?
魏无知心乱如麻,思索着该怎么婉拒对方,却听到李世民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来日,秦军与魏军终有一场生死之战,长安君认为,谁能胜出?”
魏无知已经苦笑得人都快麻了,
“秦军虽勇,大梁城池却固若金汤,在下未可断言。”
李世民微微一笑,
“可信陵君当年说过,大梁城池虽固若金汤,却位于黄河与淮河之间,又地势低矮,若我秦国夺取河口要塞,以水淹之计攻伐大梁”
魏无知闻言面色猝变,愤然道,
“水攻?可大梁城中有数万百姓啊!自春秋以来,两军交战便默认不伤平民,秦国岂可倒行逆施?”
“不,秦国不想伤害城中平民,这正是我们今日前来拜会阁下的原因。”李世民神色悲悯道,
“以阁下在魏国的名望,若由你来把秦军的水淹之计泄露出去,大梁的数万百姓,自然会争先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次月,曹参,樊哙,周勃,
夏侯婴,四人不顾萧何的阻拦,跟着搬往咸阳投靠刘季的刘太公一家,兴高采烈踏上了前往秦国求差事的路途。
当然,如果只有刘季一人的邀约信,他们绝不会抛下手中谋生的活计、跑来咸阳听对方瞎忽悠。
但那秦国信使一同带来的,还有秦国小太子盖了印玺的亲笔信,萧何悄悄验过了,印玺是真的!
李世民在信中言辞诚恳,称自己听完刘季的举荐后,当夜便做了一个群雄聚集的好梦,而在梦中,他们几人也是不可多得的当世良才。
他一醒来,立刻就激动恳求秦王,派人把他们这些人才请来咸阳一见
说句实话,这四人里除了曹参识文断字、文武皆通,其他三人都家境贫寒,一直在贩夫走卒间努力挣扎着求生——
哪怕像刘季信中说的那样,让他们来秦国王宫当乐师车夫屠夫,都足够让他们悚然一惊了,又岂会自视为“不可多得”的当世良才?
可那是秦国太子亲口说的啊,谁不喜欢来自上位者的另眼相看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怀着“博一博,陶碗变铁钵”的想法,义无反顾来到了咸阳,出现在了李世民面前。
巧的是,四人到来时,恰好魏无知也终于被韩非他们说服了,答应会派人往大梁送出亲笔密信。
这几封信,一是为了证明他还活着,二是为了控诉魏王残害忠良,三是为了散播“秦国要引兵伐魏,水淹大梁”的消息,自然要可靠的人送去。
刘季上回立功得了赏,正斗志激昂想主动请缨乔装打扮再去魏国做一趟任务,哪知,太子竟用一种无比信任的语气,把这任务交给了刚来咸阳的曹参四人!
看着满脸兴奋之色,笑得傻不拉几的四个旧友,刘季心里一下就变得酸溜溜的,忍不住开口劝道,
“太子,他们刚从乡里出来,粗手粗脚的,怕是办不好这等细心的差事,不如,还是让臣去吧。”
他当然想提携这些狐朋狗友一把,但不想让他们跟自己平起平坐啊。
这些人一个个初来乍到的,安心当个乐师车夫不挺好的嘛?这种要冒险立功的大事,还是交给他这种胆大心细的人最合适。
这话一出,原本跟他关系最铁的樊哙立刻先怒了,声音也一下大了起来,
“刘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如此器重我们,我等便是把命搭上去,也绝不会辜负太子的信任,你且等着瞧吧!”
哼,萧何果然没说错,人是会变的!
刘季往日是何其道义,偷来一个鸡腿都会分他们一半,如今,太子不过打发他们去魏国送个信,他就开始眼红不满啦?呸!
曹参不想打破李世民对他们的好印象,忙悄悄扯了扯樊哙的衣袖,暗示他不要在太子面前放肆。
樊哙这才想起眼前这孩童不是乡间那群小屁孩,而是秦国的太子,忙胡乱噗通跪下,用磕磕巴巴的秦国话告罪。
李世民笑眯眯把他扶起来,用楚语温和安抚道,
“各位壮士未到咸阳时,我还担心那梦境不实没想到今日一见,四位果如我梦中见到的那般勇猛威武此事不急,待我派人教你们先学会大梁话再启程不迟。”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暗生闷气的刘季,也温声安抚了他几句。
刘季看着,牵着樊哙那黑乎乎大粗手的太子的可爱小手,怄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
樊哙一个杀猪匠,也配得到太子如此的重视,还让太子主动牵他的手?
狐媚子,那是我——家——太——子!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明明他刘季才是先来的那个,太子要牵,也该牵他的手!
李世民看着气咻咻快步走得没影的刘季,再看着慢吞吞走在后面的沛县四人,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疑惑:
他们这帮旧友久别重逢,不是该亲亲热热走在一起叙旧吗?刘季这是怎么了?
秦王十七年二月,秦军伐魏,一路势如破竹。
而在魏无知的煽风点火下,愤怒的魏人也喊出了“魏王无道,残害忠良”的口号,在各地纷纷扛起竹竿锄头发起暴乱。
也有不少人从各地赶往大梁,站在城墙下朝自家的亲属士卒喊话,让他们开门放大梁百姓出城逃命。
守城的将领大怒,一再下令用乱箭射死那帮乱民。
可那帮衣衫褴褛的乱民,却是城墙上无数士卒的父亲,母亲,兄长
一旦朝别人的家人射出第一箭,就意味着,他们的家人也会倒在箭雨中。
将领怒吼了三遍,没有人听令。
当恼羞成怒的他举起弓弩要亲自射击时,愤怒的士卒却冲上来,合力把他抬起来丢下了城墙——
秦军已经在洛河旁安营扎寨,与大梁不过隔河相望。
魏王虽派出了数万精锐严守河口,但说句实话,在众人得知信陵君之孙险些丧命在魏王手中时,军心早就散了。
信陵君这个名字的威信,在魏人心中的地位远胜魏王。
他才华横溢,是世人公认的战国四君子之首;
他礼贤下士,广纳庶民子弟为门客;
他义薄云天,在招致魏国先王的猜忌后,依然在魏国有难时毫不犹豫抛弃了赵国的高官厚爵,归国召集五国联军反击秦国。
魏人视他为英雄,认为当年要不是信陵君回来匡扶王室,魏国也许早就像赵国那样,被秦军打得气息奄奄了。
而魏王不知感恩,竟还要杀了信陵君一脉最后的骨血,国中但凡有些骨气的男儿,又有谁咽得下这口气?
他们为信陵君不甘啊!
而救下长安君魏无知的,恰好又是秦国,要让他们在得知秦军要水淹大梁的情况下,依然拼死守护城门为魏王效忠,这可能吗?
于是,在守城主将带着亲信队伍赶来,怒气腾腾下令斩杀叛兵、并当场射杀大半墙下的魏国平民后,那些怒不可遏的魏国士卒也反了!
几日后,趁着城中一片混战,在大梁执行任务的曹参樊哙四人扒下几个战死魏卒的衣裳,捡起他们掉落的兵器,大喊着“太子有令,快开门迎援军进城”冲向了城门。
魏国太子令牌他们还真有一块,只不过,是秦国太子命少府伪造的。
李世民原想,让他们看看能不能设法瞄准个时机,用这玩意来离间一番魏王父子,没想到,沛县这几人却凭借高超的演技浑水摸鱼,真把大梁的城门骗开了!
一时间乱箭齐发,逃难的百姓蜂拥而出,叛变的魏卒见状,索性一做二不休,跟着冲上来朝河的对岸大喊“秦军快来打呀,城门已经开了”!
一直命斥候暗中观察对面情况的王贲蒙武,岂会错过这个大好时机?
直接冲上去破城,可比引洛河水淹城省力多了!
魏王赶在秦军抵达王宫前,命人杀了太子魏假为祭,让天师设坛做法,一鼓作气吞下了三十多颗丹药,原是想以秘术飞升逃出生天,待寻得合适时机再去找秦王复仇。
遗憾的是,蒙武率人攻进魏国王宫后,看到的却是魏王服丹过度暴毙身亡的尸体。
秦王十七年八月,魏国亡,曹参樊哙四人立功,皆得了秦王亲自授爵封官。
一时间几人意气风发,对李世民这伯乐愈发感恩不尽,忠秦之心天日昭昭
而在范增层出不穷的离间计之下,齐王在获知“后胜这些年贪污的财富,竟比自己这君王掌控的财富还多”后,
终于破防心生忌惮,便听取了郭开的建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贪婪无度,有不臣之心”的舅父后胜,改封郭开为齐相。
接着他又马不停蹄派出人手,前去燕楚合谋抗秦一事。
然而,后胜数十年来,在齐国权势滔天,他的门客党羽遍布朝野之数,更远胜当年的吕不韦。
在范增的再次用计挑唆下,生怕随着后胜倒台会被郭开清算的这帮大臣,立刻决定先下手为强!
一日早朝时,他们借助职务掩护和买通宫
中近卫,在回禀齐王政务时,猝然取出书卷中掩藏的匕首,当堂发起了一场弑君叛变。
那日,恰好郭开生病没去上朝,闻讯后急得不顾病体抱恙,立刻命人把值钱的细软拉了几车,在心腹的掩护下再次逃出了齐国。
这一回,他的目标是秦国。
他也算看明白了,山东列国在强秦面前屁都不是,只有秦国的丞相,当起来才安稳!
秦王得知齐王的死讯后,当场掩袖痛哭,发誓要派兵前往齐国捉拿那帮乱臣贼子,以他们的首级为兄长齐王祭祀!
郭开眼珠一转,忙给秦王献上了齐国各地的布防舆图,并义愤填膺劝谏,
“如今齐国朝中皆是乱臣贼子,还请秦王早些派兵平叛,再派数万秦军驻扎临淄,以震慑国中宵小之徒!”
秦王欣然接受了齐相郭开的邀请,在对方一封盖了齐国相国印玺的求援信下,打着“助齐国平叛”的名义,命王翦众将即刻率军伐齐。
刚刚得意洋洋杀了太子、扶持了齐王一个的两岁幼子登基的齐国叛臣们,一听说秦军来了,吓得马上开始整军迎战。
然而,当秦军以远超他们想象的速度攻城略地,雄赳赳的步伐很快就要抵达临淄时,这些欺软怕硬的百官们,马上又改了主意。
他们命守城的将士全换上五色彩衣,又命城中百姓举着箪食壶浆,候在大开的城门前齐声大喊: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秦军莅临齐国视察军姿郡容!
一个妙计百出的大臣,还脑袋瓜灵机一动,命人将白纸扎成各色花朵仙鹤的形状,又将它们染色描金,最后再用白米饭粘贴在城墙和城门上,
让那些拼接成“恭迎秦王神威”的花朵仙鹤,营造出了一种宾至如归的热烈温馨氛围。
本该抵抗最激烈的都城临淄,就用这种荒诞不经的“抵抗”方式,让秦军不费吹灰之力灭了齐国。
秦王十八年四月,齐国亡。
但世人暗暗惊诧的是,秦王虽灭了齐王的国,却命人重新收敛了对方被乱臣胡乱掩埋的尸骨,并寻了临淄一处风水宝地,为他修了一座气派的陵墓。
并且,还下令杀了那帮乱臣贼子来祭奠齐王,连“妖言煽动齐王与后胜离心,扰乱朝臣安宁,又不顾君王死活,临阵携财逃跑”的齐相郭开,也被秦王大手一挥,把他的首级送来给齐王陪葬了。
这一连串举动,简直让齐国那些儒家门人气得直跳脚——
秦国狼子野心,不过是借机吞并齐国罢了,可到头来,世人还要夸秦王一句“有情有义”,可恨呐!
随着又灭两国的步伐,秦王的政务日益忙碌起来。
宫中这两年新出生的几个孩子,再也没有得到过李世民和扶苏当年那样,被父亲日日抱在怀中哄的待遇。
扶苏又嚷着他已经十岁了,绝不想再跟父母住一个屋子,便搬离了章台宫,回到了昭华宫侧殿居住。
但李世民被秦王强行留了下来。
因为,他这个大秦太子已经正式开始参与政务了,每日都要与父亲一起查看各地呈来的奏章,甚至,他有时还要出席早朝,参与各项政务讨论。
秦王认为,自己的储君尚在幼龄,又政事繁忙,每日往返昭华宫和章台宫,孩子还在长身体,这般折腾能吃得消吗?
于是,他命人将寝宫外再扩出一处偏殿来,将它命名为“东宫”——
东方,太阳尊位也,有第一和首位之意。
如今孩子多了,世民也大了,他必须让前朝后宫认清一个事实:
他的太子,是诸子之中位于首位的,是最尊贵的。
世民这太子之位,也是牢不可动摇的!
此举,无疑是在提醒众人,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随着那座比王上寝宫还奢华精美的东宫,以人力物力予取予求的神速只花了三个月建好,不知让多少宗室大臣恨得咬碎了牙。
他们纷纷上奏,谴责“太子自幼喜好奢靡,非华服美食不用,如今又逾矩扩建宫殿”
李世民连跟他们当面对吵的机会都没摸到,就被威严端肃的秦王以“太子是寡人的儿子,难道非要他吃糠咽菜,诸卿才满意吗?太子的华服美食是寡人赐的,逾矩扩建东宫也是寡人下的诏令,怎么,诸卿是觉得寡人做错了,想替寡人重新做主吗”挡了回去。
这两年来,秦王愈发喜怒不形于色,本就让臣子们愈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而这句语气淡淡的质问,又轻描淡写把他们对“太子逾矩”的弹劾,变成了“大臣想造反为君王做主”的灵魂拷问,谁还敢再不识趣地揪着此事不放?
李世民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心思跟那帮总想换掉他的宗室斗。
有秦王的如此信任和袒护,那帮人能拿什么跟他斗?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不过,眼看六国已灭四国,他也暗暗着急了起来,一直在留心着朝廷兵马的动向。
只要秦军开始伐楚,他一定要伺机跟着大部队前往楚国。
然而,九月的一封边关急报,打乱了李世民一直以来只想上楚国战场的计划——
燕王联合月氏匈奴骑兵,合兵三十万对原属赵国的雁门云中一带发起了突袭!
可糟糕的是,奉命镇守边关、最擅打边境骑兵的李牧,前几日因秋燥肺热感染了伤感,如今高热未退,无法率军出征。
这样一来,秦王只得派出应对骑兵稍逊一筹的杨端和,让他速领兵符前去掌兵迎敌。
李世民却知道,多年来,直面草原骑兵侵扰的并非秦国,而是燕赵两国,尤其是绵长边界线与草原接壤的赵国。
这样一来,众将之中,谁打草原夷狄的本领,都比不过实战经验最丰富的李牧。
而云中一带,是赵武灵王从胡人手中硬生生夺过来的,本就位于中原最临近草原骑兵的腹地。
这也意味着,在三十万敌军面前,一旦镇守此地的兵马落了下风,云中雁门很快就会失守。
在举荐蒙恬为副将、前去边境辅佐杨端和后,李世民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打草原那帮夷狄,不光李牧熟,他也很熟啊。
看来,他这回非走一趟不可了!
第86章 世民有点不对劲(捉虫)太子?!(瞳……
第87章
秦王觉得有点不对劲。
孩子今天似乎热情黏爹得有点过头了。
往日一到这个点,忙活了一天的世民,就会跟扶苏一起出去比武试剑,不练个满头大汗绝不会回来看他一眼。
可今天,世民只出去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就破天荒地早早跑回来,守在他身旁,端茶递水研墨递奏章
秦王索性放下毛笔,抬眼看他,
“世民,你有事直说便是,不必这般献殷勤。”
他神情淡淡地睥了一眼宦者宫人,显然不满他们任由太子抢着干活。
李世民朝战战兢兢的宦者宫人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笑着把加了少许白盐的浓茶递给父亲,
“孩儿无事,只是想多陪陪阿父。秋干气燥,阿父多喝些茶水润润吧。”
已经第三杯了。
秦王其实也没那么爱喝茶,要不是为了提神醒脑,他连半口都不想喝。
但这是孩子亲自调泡的
萧举清疏的君王只得轻叹一声,接来单手托着玉杯,眯着凤眸打量着日益玉树芝兰的孩子,
“这些事自有宫人去做,我儿不必如此操劳。”
说着,他举杯喝了几口苦中带咸的浓茶,目光渐渐幽邃锋利起来,
“说起来,你上回说过,可用这些茶叶来制衡戎狄,不知是何种制衡法?”
前些年,李世民朝他要了千亩山地来移栽茶叶,说要把它高价卖给列国卿贵,给大秦国库增加一大笔收入。
当时秦王是不以为然的,此物苦涩无比,纵便再辅之以蜜糖同食,也掩盖不住浓郁的清苦味道,那些吃惯了山珍野味的挑剔卿贵,又怎会花钱来自讨苦吃?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
荀子这个当世大儒,竟利用他在读书人间的影响力,亲自编纂了一本茶经帮世民宣传饮茶的诸多好处,甚至,还把他这个君王也编排了进去,打出了“秦王英姿神武,神清目明,一日阅奏三百车皆乃好饮茶之功也”的噱头!
这样一来,茶叶还没上市,“秦王好饮茶”的名气倒先传遍了四海列国,“茶”这个由世民改造而来的字,也开始被那些公卿贵族争先追捧起来。
生来就被世人赋予了“高贵”内涵的茶叶,自然一上市就被贵族们哄抢一空。
谁能想到,那些晒干的树叶,竟能卖出一斤上千钱的高价!
于是,秦王当机立断与孩子商议,又拨出了大量山地命人移栽茶树。
那些从未被世人真正在意过的茶树,就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成为了秦国的私产——
为了防止列国也跟着贩茶抢夺市场,李斯还想出了一种让对方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