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父诶,值得你这样炫耀嘛哈哈哈太子……
第72章
有了南星子开的药方,再辅以夏无且的针灸,华阳太后的病情,果真一天天好转起来了。
到十一月,一个惊天大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向了列国的王宫:
从咸阳出逃的赵国废太子赵嘉,在宗室和一些文武大臣的私兵扶持下,已经攻下代地立国、改称代王了!
这对正在艰难抵抗秦军的赵国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对闻到了肉腥味的诸侯们来说,却是个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只不过,秦国如今正在兴兵伐赵,若是贸然出兵想分上一杯羹,恐怕,会引来强秦的报复
一时间,该“趁机攻赵”,还是“暂且观望”,引来了列国朝堂的争执声不断。
过了几日,早就对赵国北部肥沃草原觊觎许久的燕王姬喜,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寻了个潦草的借口,便率先派出了十万人马攻打云中郡。
就在赵王焦头烂额之时,另一个坏消息又传到了邯郸:
位于代地西面的武阳郡,由于也遭受了大地动的波及,到处哀鸿遍野,城中人心惶惶
所以,赵嘉带着那帮乱臣叛党,只花半个月就轻松地把武阳攻下来了!
赵王勃然大怒,本想立刻分兵前去剿灭代国的,但在一些担忧秦军破城的大臣、硬着头皮以重金贿赂郭开后,
赵王终究还是听进了郭开那番“叛军不过两三万人,区区不成气候,当务之急,该集举国之兵力,先驱逐秦燕两国强敌,待外患平定,王上再剿贼也不迟”的建议,暂时忍下了赵嘉这口窝囊气。
这样一来,无疑也给了代国继续壮大的机会
章台宫中,秦王把手中的信递给蒙毅,示意他传给尉缭过目,神色喜怒莫辨,
“燕王的胆子倒是不小。”
尉缭快速看完信中内容,紧锁双眉道,
“燕王竟敢与我大秦夺食,想瓜分那一大片养马之地”
当年,赵武灵王东灭中山国、西败林胡国,硬是从胡人手中抢来胡地,自此“辟地千里”,才有了赵国“胡服骑射”的军事变革最大靠山:云中郡。
自古骏马皆喜欢高寒之地,而气候寒冷的云中一带,不但盛产高达两米的优良战马,水草更是格外丰美,还位于农业和牧业相接的黄金过渡地带——
不论是往草原方
向追击戎狄,还是输送马匹前往中原地区,都十分便捷省事。
也正因为这样,列国之中,一向唯有赵国最盛产良马,而在长平一战前,赵国骑兵也是震慑中原的存在。
秦国为了灭赵,已经投入数年的时间和人力物力,又岂会任由燕国夺走这么一块宝地?
尉缭思索片刻,上前提出一个建议,
“王上,臣以为燕国此举包藏祸心,燕王不但想趁火打劫,还想借机投石问路,打破秦国一家独吞赵国的局势,以吸引观望的山东列国跟风加入战局,好破坏我大秦原定的作战计划
当务之急,臣以为可命桓猗再率十万援军北上,前去攻打云中迎战燕军,以震慑列国,断绝他们想插手此战的野心”
秦王颔首,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殿中就响起了一道急促清脆的呼声,
“不必!不用派那么多援军!”
披着小斗篷的李世民脚步匆匆跑来,眨眼间就已经停在了尉缭面前。
被白色斗篷趁得愈发粉雕玉琢的李世民,再次看着他认真重复道,
“国尉,这趟不用派那么多援军,只需派出五千轻骑北上即可。”
这话,如果是寻常孩童说出来的,尉缭定然不会把它放在心上。
但眼前这位小太子的聪慧,他早就见识过许多回了,并不敢生出半分敷衍之心。
他正想询问“为何只需五千轻骑”,便见秦王已经疾步下殿走来了,忙识趣地先阖上了嘴。
反正,现在问了也是白问。
他们王上是如此的宵衣旰食勤于政务,寻常人等,休想斗胆打扰王上半分,可哪回,不是太子刚一进殿,王上就愿意马上抛开政务先来搭理太子的?
秦王停下脚步,满眼不悦地看着正在解斗篷的孩子,非常不满地谴责道,
“这么大的北风,寡人不是吩咐过,今日不许你们出门么?”
虽然这两个孩子的体质越来越强健,鲜少有生病的时候,但这般吹得殿外窗棱都呼啸作响的北风天,孩子迎风出门,他一个当父亲的又哪能真不担心?
李世民举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厚实小布袋,嘻嘻笑着,
“因为孩儿想阿父了呀!刚才,老师派人送了些炒栗子进宫来,还热乎着呢,孩儿想分给阿父吃!”
这是许朴今日突发奇想,加了些蔗糖和秘制甜酱混着炒制出来的,口感极好,在栗子原本的淡淡甘甜之外,又多了几分浓郁的焦糖甜蜜香气。
荀子尝完顿时惊为天人,马上就让人送了些给自己的小徒弟。
至于扶苏嘛,才试了一颗,就急吼吼装一袋给芈夫人先送去了。
秦王听着孩子这暖乎乎的话语,接过比成人巴掌稍稍大些的、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小布袋,心间溢满了熨帖的暖意。
虽然,世民确实不该出门吹风,但此时此刻,那些斥责的话语,感动不已的君王又哪还说得出口?
栗子虽小,孩子时刻惦记着自己的一颗心,却是比泰山还重的。
唔,秦王是个明君,在这种商议正在军国大事的时刻,本该先立刻追问孩子“为何只需派五千骑兵去对战燕军”的。
但他现在,却怀着某种微妙的炫耀心思,把这件大事暂且放下了一瞬。
然后当即解开布袋的系带,分了些栗子给尉缭品尝。
待他亲手剥了一颗喂给孩子,又剥了一颗放进嘴里,感受着这份与众不同的馥郁甜香,再看着尉缭脸上逐渐绽放的惊艳之色时,只觉得五脏六腑的每一个毛孔简直都满足极了。
尉缭本就嗜甜,从未吃过这般风味独特的香甜栗子,一时也顾不上矜持了,三两下就吃光了手中栗子,又忙问李世民,荀子是从哪里买来的。
孩子急忙咽下口中软糯的栗子,正准备告诉尉缭它的来处,却被父亲用一种颇为笃定的语气,快速抢答了,
“如果寡人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许朴的独门手艺,咸阳城中,恐怕还没有售卖的”
废话,荀子整日把“君子远庖厨”挂在嘴边,哪能做出这种美味来?他一猜就知道是许朴是手笔。
君王见尉缭果然面露遗憾,立刻又补了一句,
“不过,许朴为了抢我儿世民当弟子,已经跟荀子打过了好几场,他是极喜爱世民的世民又最是孝顺,既然爱卿也爱吃这栗子,待寡人下回带世民去找许朴时,让他专程为世民再制一些,到时分些给爱卿就是”
李世民连忙伸手悄悄挡了挡脸,救命,突然很想笑怎么办!
阿父诶,不就是点栗子嘛,值得你这样堂而皇之的炫耀嘛哈哈哈!
尉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连声附和君王的话频频点头。
直到,秦王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跟他说,
“不过,还有另一种更简单的法子,爱卿若是试上一试,兴许,就能天天去找许朴蹭栗子了。”
尉缭心中狂喜,忙请教秦王是什么法子。
秦王悠悠看了一眼正用缺了两颗侧牙的牙齿啃着栗子的李世民,含笑指了指他,
“许朴最喜欢世民这般顽皮的孩童,爱卿不妨回去再生个顽皮些的幼子,保不齐,就能被许朴收为入室弟子了,到时,你想吃多少这种栗子都有”
尉缭听完君王这番话,脸上的笑终于渐渐放平下来,最后,变成了比哭还难看的尴尬假笑。
呵呵呵,许朴如此重视太子,难道重视的是太子的顽皮吗?人家喜欢的,分明是太子的聪慧啊!
这样的神童,难道是满大街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吗?
王上,您变了,您明明是在假装关心臣、故意在炫耀自己有个万里挑一的好儿子!
想到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尉缭更委屈了。
李世民察觉到尉缭幽怨的眼神,忙用自己干净的那只小手,从秦王手上又抓了一把栗子给对方,也算慰藉一下他受伤的心灵吧。
尉缭忙谢过太子,趁机赶紧开口把话题扭转到正题上,
“敢问太子,您方才说只用五千骑兵迎战燕军,此话怎讲?”
李世民拍了拍小手,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帕擦了擦,这才吩咐人取来一份舆图摆在殿中,指着燕国边境的一处重要关隘,
“如今天气已经愈发寒冷起来,按惯例,士卒战马每日要消耗的粮草,也比往日多了两成。
而赵嘉叛变的消息刚传出来,燕国就仓促出兵南下了,定然还没来得及筹备足够的粮草,可见,燕国援军很快就会押送粮草前往云中一带补给
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又距离云中郡最近,燕王必会选择从这里运粮,所以,我大秦只需派出五千骑兵绕路前去设伏,便能截断燕军的粮道,一旦缺了粮草补给,燕军必会主动撤兵”
他这一世虽然从没去过云中郡,对这地方却很熟悉。
贞观四年,唐军大破东/突/厥,将其领土一分为六,其中,云州都督府所在的位置,便是如今的云中郡。
李世民早就比对过舆图了,几百年的沧海桑田,虽然让此地的少数地形出现了改变,但大部分地方,都跟贞观时期相差不大。
而这处关隘,恰好也没有改变。
尉缭震惊顺着太子的小手,看向那处藏在峻岭中的关隘——
这处险地太过隐蔽,而且,秦军如果要施行这个法子,还得先绕过赵国,再顺着燕国南长城的边缘前去设伏
没想到,自己完全没注意到的一个地方,只跟着蒙恬零零散散学了些兵法的太子却注意到了,而且,对方还想出了以五千骑兵绕道在此设伏、截断对方粮道的好主意
秦王并未斥责孩子不懂装懂,而是盯着舆图,顺着孩子的话头认真思索道,
“你是说,这一趟我秦军只管逼退燕军,不跟他们正面交战?”
李世民自信点头,
“对,孩儿认为,秦国眼下该一鼓作气,灭掉赵国这个心腹之患,而不该同时与燕军对峙”
说着,他又用手比划了燕赵和
秦国的距离,
“秦赵之战,我大秦已出动大半主力,如今赵为主,秦为客,秦国虽然兵强马壮、士气昂然,却要受粮草补给的限制
如果现在提前与燕军交战,燕国必会趁机引那支秦军北上,到时,我大军的粮草补给路径就会变得更远
更危险的是,如果魏楚齐诸国若与燕赵暗中合盟,以联军从后偷袭,阻断秦军的粮道,我们不但会错失战机,甚至可能还会面临一败涂地的险境,所以,秦军必须拿出所有力气先解决赵国”
他又在赵国和秦国的疆域这一块,虚虚画了个圈,
“秦国当前,最重要的是‘稳’,只有先把三晋之地,变成秦国可靠的补给大后方,秦军才能北上灭掉燕国,不能急!”
看着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孩子,秦王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笑道,
“我儿所言甚有道理!你这番精妙绝伦的兵法,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李世民仰头看向父亲,浓密的睫毛下,闪着一颗黑白分明的无辜眼睛,
“我看过兵书,又跟蒙恬学过啊。”
反正他确实没撒谎,天策上将已经是前世的事了,这辈子的他,确实只看过兵书,还跟蒙恬讨论了几回兵法!
秦王闻言眼中笑意愈盛,
“我儿真乃麒麟子也!”
下一瞬,他带着无尽的骄傲,谦虚而含蓄地看向尉缭,
“秦国当前,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确实不能双线作战。寡人以为,世民年纪虽小,这番计谋却极为老道,并非是赵括那般纸上谈兵之说,此计可堪一用,国尉以为如何?”
同样十分认可李世民这个计策的尉缭,已全然顾不上悄悄吐槽“王上您自己都把太子夸完了,话里话外都是赞同的意思,臣还敢说太子的主意有半句不妥吗”,
此刻,精于相面的他,正怔然打量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孩童,心中翻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谁人敢信,这个仅用五千人,便可驱狼逐虎的计策,竟出自于这样一个孩童之手?
太子多智如斯难道,真如他龙章凤姿的面相所示,这孩子,是天上的真龙抑或真凤降世而来?
他迅速按下心中的震撼,俯首恭声答道,
“太子此计运筹帷幄,思虑周全,臣自愧弗如,还请王上即刻下令,选拔五千精锐骑兵奔赴云中!”
第72章 床上又没有孩子了!陛下,该服仙药了……
第73章
这一回,李世民成功说服了秦王,举荐蒙恬担任桓猗的副将。
作为历史上后来为秦国驱逐匈奴数百里、镇守上郡边境多年的虎将,如今的蒙恬,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位出身将门的青年武将,怀揣着满腔报国热情,也是时候该上战场历练一番了。
但李世民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跟随秦王为出征的骑兵鼓舞士气送行时,
却看到蒙恬望着站在道旁挥手送别的蒙嗣音母女,哭得稀里哗啦的
看得秦王蹙起了眉头,
“蒙骜老将军铁骨铮铮,蒙武也是一条硬汉,寡人倒不知道,不过是与妻女分别数月,蒙恬竟这般儿女情长”
李世民担心父亲认为蒙恬“优柔寡断”,忙开口解释道,
“不是的,阿父!蒙恬向来意志顽强,同样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只是,阿音出生后从未与父亲分离过,他只是一腔慈父之心,有些放不下罢了”
秦王见孩子维护蒙恬时,还不时偷偷抬眼往蒙夫人的方向望去,不由心中微动。
他顺着孩子掩饰不住担忧的视线,看向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玉雪女童,不动声色试探道,
“我听扶苏说,你这一年来,总不肯带他一起去找蒙家小女玩耍?”
李世民心头一跳,忙收回目光看向秦王,强作镇定道,
“不是啊,阿兄的功课太多了,孩儿每回出门去找阿音他都不在,我就只好一个人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秦王目送着骑兵们纵马飞扬的身影,淡淡道,
“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你阿兄去蒙家。”
李世民心虚得耳朵都悄悄泛起了红,他当然不喜欢扶苏去蒙家找阿音玩耍啦!
如果观音婢恢复了前世记忆,自然一切都好说,以观音婢对他的深情,眼里又怎么看得到旁人?
可现在,转世成蒙家小女的观音婢,只隐隐约约带着一点前世的记忆,对自己这个丈夫毫无印象
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阿兄,当然只能有自己一人了!
这时,蒙夫人已经抱着蒙嗣音登车离开了,李世民眼珠一转,忙提议道,
“阿父,反正我们今天也出来了,捡日不如撞日,就顺道去蒙家坐坐吧?”
观音婢乍然与父亲分开,哭得实在太伤心了,他很想快些去安慰一下她。
秦王垂首,目光幽邃审视着李世民,
“蒙武蒙毅在当值,蒙恬出征了,蒙家如今只剩些女眷留守,寡人带着你登门拜访,成何体统?”
李世民迅速转换了思路,
“可是蒙老夫人年纪大了,冬日总是更难熬几分,阿父何不命人备些上好的炭火,上门去探望她一下?”
秦王似笑非笑盯着李世民。
呵,孩子耳尖都红透了,总不会,是真对蒙家小女有意吧?
没想到,这孩子生而早慧,对儿女之情开窍一事也如此早慧
想想还傻乎乎喊着要“把阿音妹妹接进宫送给阿母养”的扶苏,秦王一时有些头疼。
蒙骜为国战死,祖孙三代皆是国之栋梁,他这回爽快答应世民的请求,派蒙恬为副将上战场历练,本就是存了心,想栽培对方继承其祖辈之志。
让太子与蒙氏结一门姻缘,他自然是乐意的。
毕竟,大秦将在他的手上变得无比强大,他的太子,又何须再与列国公主联姻稳固政权?
问题就出在,蒙氏一门家风严谨,奉行“只娶妻,不纳妾”的规矩,就算自己现在下诏,为世民和蒙家小女订下娃娃亲——
可这样一个家族耳濡目染教养出来的女儿,长大后,又岂愿进宫接纳大秦太子的姬妾?
到时,本是一桩亲上加亲的喜事,若是变成一桩双方抱憾的怨事,倒伤了君臣间的和气。
这样想着,秦王索性开门见山问道,
“你对蒙家小女有意?”
亲爹的质问来得猝不及防,饶是李世民一向磊落大方,小脸也忍不住倏地变得通红一片,扭过头语无伦次道,
“我我当然没有啦!”
观音婢还没恢复记忆呢,这事如果让她知道了,定会把自己视作登徒子!
秦王抱着孩子走回马车,倒也没戳穿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谎话,而是声音平静地提醒道,
“蒙氏有家训,一生只有一妻。以蒙武蒙恬对阿音这孩子的重视,恐怕,将来要为她找的夫婿,也是许诺不纳姬妾之人。蒙氏女,不适合担当我大秦的太子妃”
“她当然适合当太子妃啦!”李世民听完心头一沉,猛地跳下父亲的腿,脱/口而出道。
这世间除了观音婢,还有谁适合与他并肩而立?只有她可以!
秦王好整以暇交握双手,目光好似能看穿李世民的内心,
“你方才不是还对蒙家小女无意吗,怎么现在,又认为她适合当你的太子妃了?”
李世民心一横,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孩儿刚才只是有些害羞,其实我确实喜欢阿音妹妹!”
秦王颔首,笑了笑,
“那你就继续喜欢吧,等到不喜欢的那日再说。”
说到底,君王在撇除了与蒙氏结姻亲的可能性后,也并没把孩子这份懵懂的心思当真。
在他看来,世民既然七岁就能喜欢上一个小女孩,那等到他八岁十岁,也会喜欢上旁的小女孩。
孩童心思,就像六月的天气,变化多端
得令人捉摸不透。
哪知,李世民听了这话,神色一下就变得无比严肃认真,
“阿父,孩儿现在喜欢阿音妹妹,长大了也喜欢阿音妹妹,直到孩儿”
他急忙把到了嘴边的“临死之时”咽下去,改口道,
“直到孩儿人生的最后一刻,都会一直喜欢她的,我想让她当我的太子妃!”
秦王渐渐收起了笑容,淡淡道,
“寡人说了,蒙氏女不适合做太子妃,而蒙恬,也绝不会把她嫁给你,寡人不想因为此事,跟蒙氏父子生出嫌隙”
李世民扑上去抱住父亲的手臂,
“阿父,孩儿愿意只娶这一个妻子,绝不再纳妾蓄姬,这样一来,蒙恬一定会同意把阿音嫁给孩儿的!”
秦王的脸一下就黑了,冷冷注视着他,
“你身为储君,想娶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须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臣子!”
“孩儿是真心的,天下女子很多,可我只想娶她一人!”李世民迎着父亲威严的目光,毫不畏惧地坚持道。
是的,前世的他身为大唐皇帝,想要什么样的佳人得不到?
可直到观音婢离世后,迅速对女子失去兴致、一心把闲暇时间花在养儿育女上的他,才终于明白了一个悔之晚矣的事实:
自她走后,他心中那座繁花盛开的爱情花园,就飞快地一日日枯萎荒芜了。
山间的风,天上的云,暮色中的星河,星河间的繁星,无一不是她,又无一个是她。
他宁肯在山风暮云间寻找她的半缕痕迹,也不想再在旁的女子身上浪费半点心思,那么,既然只有观音婢能唤起他对男女之爱的感知,当初,为何又要浪费那么多与她相伴的时间?
谁能想到,他这个威震四海的大唐皇帝,曾在无数个夜半时分为此事失悔莫及!
所以他这一世与观音婢重逢后,本就做好了不纳后宫的打算。
秦王听了孩子这番话,声音愈发冷然起来,
“你是说,纵便你来日做了秦王,后宫也只有蒙嗣音这一个女子?”
李世民斩钉截铁提醒道,
“是王后!孩儿到时,会让她做我的王后!”
“呵!”秦王怒极反笑,伸手捏了一把孩子仍有些婴儿肥的小脸,
“只有一个王后的秦王,如何为我大秦绵延子嗣?子嗣单薄乃君王一大隐患,你”
李世民抓住父亲的手,眨了眨眼睛,
“可阿父后宫中有那么多夫人,如今,不也只有孩儿和阿兄两个孩子吗?”
秦王冷哼一声,
“若不是寡人有些不想说的苦衷,早就已经儿女满堂了!”
虽然那方士,提醒他要等到太子满五岁后,方能再诞育旁的孩童。
但秦王为了谨慎起见,仍是多拖了一年,上个月才打破了后宫不得有孕的禁忌。
李世民用可爱的小脸在父亲衣袖上蹭啊蹭,语带哀求道,
“阿父,你为了在意的那份苦衷,宁肯舍弃这几年儿女满堂的时光,孩儿也愿为了阿音”
“大胆!寡人已经有了你这太子,于国祚王嗣之事已无亏欠,可你一个丁点大的孩童,怎敢口出如此不孝狂言?”秦王怒斥道。
李世民仰起小脸,眼中盈起了泪花,
“阿父,孩儿是一定要娶阿音妹妹为妻的,以后她诞下的孩子,也会成为我大秦的王嗣,孩儿一定会悉心教导他的”
前世观音婢为他诞下了七个孩子,而他选择储君,也只会考虑他们的孩子,那么这一世,后宫有没有旁的女子和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秦王从未对女子动过心,向来无比冷静自持,怎么可能希望自己的太子是个痴情种?
一国之君,岂能这般耽于儿女情长?
威仪四射的君王冷冷推开孩子,声音毫无温度道,
“我大秦的王,从未有过后宫只立一个王后、不要妃嫔的先例,这一次,寡人可以当你是童言无忌,年纪太小在胡言乱语,但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混账话!”
李世民设想过千百种请秦王提亲的场面,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不许他娶观音婢!
他怔怔看着父亲,一滴热泪缓缓滴进了嘴角,
“难道秦国先君们如何,孩儿就该如何吗?先君们没有的先例,孩儿可以开这个先例阿父,我原本以为,你本该理解孩儿的。”
秦王紧紧握住双手,克制了想上前帮孩子擦泪的冲动,冷声道,
“寡人为何要理解你?”
又有一滴泪顺着面颊从李世民眼中落下,他的神色间溢满了哀伤,
“因为,孩儿的固执,本就是传承自阿父的!我知道,就算你这一生子嗣满堂,若是没有出现一个让你满意的储君,你就会连太子也不肯立”
是的,这就是历史上的秦始皇,一个闳识孤怀、孤独了一辈子的人间帝王。
秦王听着这话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开口厉声制止道,
“住口!寡人已经有了你这个太子,又何须再去挑什么满意的储君?”
蒙家当然就没去成,回去的路上,父子二人谁也没再搭理谁。
到了亥时,等秦王回到寝宫一看,火气一下就噌地嗖嗖往上冒——
床上又没有孩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沉声召人来问,太子和长公子去何处了。
平心而论,秦王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脾气暴躁的人,也鲜少会对宫人们发怒。
但君王周身散发的威严气势,本就足以让宫人瑟瑟得两条腿都在发抖了,
“禀王上,太子太子去昭华宫了,长公子也吵着跟去了”
秦王的面色又沉了几分,挥手让宫人下去了。
果然如此。
这就是他的太子,一个才七岁,就吵着要立一个三岁多的妹妹为王后、并且愿意为了对方不设后宫、还顶撞自己这君父的太子!
秦王转身就往殿门大步走去,本想把李世民抓回来狠狠揍一顿的。
不过左脚刚踏出殿门,他又面沉如水慢慢走回了寝宫。
夜色已深,孩子想来也睡着了,等明日再揍吧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世民白日里那句“若是没有出现一个让你满意的储君”,终究让秦王太过耿耿于怀。
这个夜晚,他竟然又梦到了好几年没再出现过的怪梦。
不过,这一回梦里的咸阳没有大火,章台宫也像往日一般宁静。
可是宁静得有些过头了,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梦里的他走进殿中,看到了那个跪坐在殿上面容盛怒的自己。
虽然对方看起来,年纪比现在的自己大,气色也远远不如真实的自己,但秦王还是一眼认定,这人就是自己。
而在殿中,还跪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高大青年,看背影,跟自己有点相像。
秦王正想绕上去确认对方
的身份,一道威凛的怒喝声传来,
“扶苏,你明知那帮方士得了朕的厚待,却以流言诽谤我,以妖言乱黔首,就非要为他们求情而无视朕的诏令么?”
秦王一愣,朕?
他确实设想过,待一统天下后,便以“朕”为自称。
一阵巨大的惊喜朝他涌来,如果这梦果真带着预示的意味,那岂不是表明,秦国后来,确实是如他所愿一统天下了!
这时,被称作“扶苏”的青年开口了,
“父王,儿臣并非想故意与您作对,只是如今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您现在若以重法,坑杀这犯禁的四百六十余人,儿臣唯恐会引来天下不安呐”(1)
秦王绕上前去看已经长大成人的扶苏,心中也在暗暗思索着:
先前仇由一事,已经让他悟出了民心的重要性。
若天下初定,正是六国人心惴惴不安之时,也是别有用心者盯着秦国挑刺之时,确实该打起十二分的谨慎来应对。
当此之时,纵便有方士妖言惑众,也不适合把四百多人全部坑杀,以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借此事去煽动六国民心——
倒不如,先杀十来个首领以儆效尤,再把剩下的全部驱逐出去,暗地里再派人分批杀了!
现在,秦王终于看清了扶苏的模样。
这个幼时与他母亲长得极像的孩子,如今,竟也有了两三分自己的影子。
秦王非常欣慰,伸手想去摸一摸扶苏的脸庞。
然而,他修长有力的手掌分明已经触摸到了孩子的脸,手心却没有传来属于皮肤该有的温热,依然只有空气带来的虚空。
秦王遗憾地收回手,也不知世民长到这个年纪,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样想着,他又恋恋不舍看了几眼扶苏,打算去章台宫找找世民——
他有些奇怪,虽然扶苏打小也也爱跟自己作对,但这种事关坑杀几百人的劝谏,怎么可能少得了世民的参与?
就在这时,他听到殿上那个自己无比失望愤怒的声音传来,
“扶苏,你是朕的长子,也是朕寄予了最多希望的孩子,可你,从来就不肯跟朕一条心!朝臣们早就在催立储一事,你可知,朕为何迟迟不肯册封太子?!”
梦中的秦王,只觉脑中霎时传来一阵嗡嗡的耳鸣声——
什么叫,扶苏是他寄予了最多希望的孩子?
什么叫,他迟迟不肯册封太子?
他寄予了最多希望、早早就册封为太子的世民,为何在这个已经统一了六国的自己口中,仿佛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扶苏叩首一拜,带着同样饱含了无尽失望的悲伤,抬起头朗声道,
“扶苏身为人臣,不敢妄自猜测陛下心意,还请父王明示。”
秦王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像温润如玉的长子扶苏。
幼时天天在自己面前撒泼耍赖的扶苏,何至于,会跟寡人生疏至此?
这时,他又听见殿上的那个自己重重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怒斥道,
“按理说,你是秦国长公子,朕本该册封你为太子的!世人皆称公子扶苏刚毅勇武,朝臣皆称公子扶苏信人奋士,可在朕看来,你每每面临朝政大事,便做出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之态,怀着息事宁人之心,百般违逆朕为大秦铺设的千秋万代之计朕对你无比,无比的失望!”
扶苏长叹一声,
“父王,您为大秦铺设的千秋万代之计,将会耗尽大秦这一代黔首万民的生机,儿臣以为”
“闭嘴!又是满口的儒家仁道,不气死朕你不甘心吗?”殿上的那个秦王伸手捂住左侧心口,大口喘着粗气。
秦王不免有些不满,立刻朝那个自己负手走去,
“扶苏本就并非储君之才,你放着天降的王才世民不用,非要来难为扶苏做甚?昏聩也!”
只是,对方好似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依然满面愤怒道,
“好了,立刻给朕滚去北边,跟蒙恬一起为我大秦驻守上郡,也算是报答朕抚养你一场的恩情了!”
秦王一惊,孩子不过就劝了几句仁道,何至于要把他贬去上郡?
而且,这话还隐藏着要跟孩子恩断义绝的意思,自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扶苏身子一抖,再次伏地重重叩首,
“臣,遵旨!陛下为国事操劳,多年来夙兴夜寐,往后,还请您勿忘三餐定时,勿忘寒冬添衣!”
已经走到殿上的秦王,分明看见了那个自己眼角闪烁的泪光,却又听他用冷漠无情的语气道,
“朕的孝顺儿女一大堆,这等小事,何须你一个不孝子来提醒?立刻收拾行囊,今夜启程前往上郡,无朕之诏令,不得离开上郡半步!”
“是!”扶苏没有做出任何挣扎和解释,转身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秦王着急跑下殿,想去抓住孩子,怎奈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法触碰到扶苏的真实身体。
看着孩子倔强决绝的背影,他气得转身回到殿上,朝着那个自己怒骂,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还记得扶苏和世民幼时有多可爱吗?你还记得那时有多疼爱他们吗?如今,你竟把好好的父子感情,折腾到这般‘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的地步”
但那个自己,依然听不见他的话,只是捂着心头怔怔看着扶苏离开的方向,喃喃道,
“朕虽不愿承认,可确乎是一日日老了,扶苏却依然如此幼稚天真放眼望去,五百年来的基业,六代先君的心血,商君之法带来的兴盛,一统天下的大秦朕又该托付给何人?”
说着,君王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秦王一怔,这个自己,看起来至多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体竟已经虚弱至此了吗?
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并不能像世民期待的那样,活着长命百岁看着他登基执政?
一阵巨大的惆怅刹那间袭来,秦王勉强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并不是真的。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万一确实是真的呢?
这时,有人捧着一个红色漆盘进来,毕恭毕敬道,
“陛下,该服仙药了。”
秦王盯着漆盘上的三颗颜色各异的“仙药”,骤时瞳孔一缩。
这不是世民说的,那些用各种污秽有毒之物炼制的丹药吗?
自己怎么可能不听孩子的劝告,又信了这等招摇撞骗术士的“仙药”,还一次吃三颗!
难怪,梦里的这个自己看起来,面色还不如年过七十的荀子红润!
他忙冷声提醒对方,
“你不是刚下诏要坑杀方士吗,怎么又要吃骗子方士炼制的毒药?糊涂!”
然而,对方什么都听不到,他也无法上前掀翻这些丹药。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命人把丹药送了上去,就着玉杯清水很快就把三颗一起吃完了。
一切都在朝着秦王不愿看到的方向前进着,他心中盛满了巨大的愤怒——
他能猜到,那个自己愿意信那些方士的话,想吃丹药延年益寿,必然有“找不到合心意的继承人”的缘故。
可一个当父亲的,明知世民有远胜常人的智力才能,却执意不肯让他当储君,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很生气,也不想再看到这个把世民抛弃、也把扶苏抛弃的自己,他要回去,他不想再做这个梦!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梦境仍在继续着。
只见那个自己服下丹药后,放开了捂着心口的手,面色倒也神奇地好了几分。
他拿起毛笔开始蘸墨,神色不明问道,
“赵高呢?”
马上有宦者上前,
“禀陛下,方才十八公子找来,请中车府令前去教习律法了”
“退下吧。”
说完这话,那个自己就开始认真处理起政务来。
然而秦王的脑中,已经劈过了一道惊雷闪电:
赵高?自己怎么可能把赵高那种无耻小人留在身边,还任命他担任掌管君王车舆重任的中车府令?而且,赵高不是早就死了吗?荒谬!
他眼如寒星,看了一眼伏案批阅竹简的自己,另一个疑惑也涌上了心头:
为何他要舍弃轻便的纸张,而让朝廷沿用笨重的竹简?
就在这一瞬之间,一阵天旋地转突然袭来,秦王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摆脱这个梦境了。
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并不在章台宫寝宫的床上,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宫殿里。
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一时又认不出来的人。
那人约摸五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玄色龙袍坐在殿上,对着满殿的朝臣笑道,
“朕原以为,秦法虽严苛残暴,秦皇帝却威震四海,如今我大汉取秦而代之,那些秦朝旧民,少不得有人要闹腾着起义匡复秦室,没想到嘿嘿朕只是听从爱卿们的建议,开了山泽禁苑山川湖泊,任由那些人砍柴打猎网鱼,又把田赋降到了十之一,他们便死心塌地成了我大汉的忠民,嘿嘿”
秦王晃了晃身形,目光骤然一变,死死盯着那个“大汉皇帝”辨认着——
这眉眼,这掩饰不住的流里流气,倒有些像刘季!
刘季?怎么会是他!
秦王想到了先前的梦中,接收了子婴白马素衣献上秦国玉玺的叛贼“刘将军”,难道,那人竟是刘季?
被自己救了一条性命的刘季,竟敢背叛大秦!
排山倒海而来的汹涌愤怒,让秦王嗖地拔出身侧长剑,想要杀了这恩将仇报的乱臣贼子。
偏偏就在这时,他的梦被一声声微弱的声音唤醒了。
秦王怒气冲冲睁开眼,迎着床前留着的一盏烛光下,却对上了一双无比清澈乌黑的眼睛。
他不由一愣,梦中的怒火顿时也消散了不少,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披头散发的李世民,像只软乎乎的狸猫一样在父亲脸上蹭了蹭,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我做了个噩梦,有些想阿父了。”
太可怕了,他梦到自己又转世了,还变成了李渊的第三子,而排行第二的,是他最讨厌的李元吉!
更让他绝望的是,梦中他的母亲,不是前世那个极好极好的阿娘,而是赵姬,他这一世早就死掉的祖母赵姬!
赵姬嫌他总是哭闹,命人把他放到水里溺死,还好在这时,秦王不知从何处出现了,把他从李渊的府中救了出来。
然后,秦王就突然不见了。
李世民是哭着醒来的,一醒,立刻下定决心不跟父亲冷战了,他要回来陪在父亲身边!
秦王叹息一声,压下那个梦境带来的一重又一重震撼,把孩子塞进了暖和的被窝,一下下抚着他的小脑袋,
“这般寒冷的天气,跑来跑去也不怕受凉。好了,夜深了,快些睡吧。”
李世民乖巧盖好被子,好奇地问父亲,
“阿父,孩儿方才进来发现你梦魇了,喊了二十多声才把你喊醒,你做了什么噩梦呀?”
秦王沉默了一瞬,
“你做了什么噩梦?”
李世民眨眨眼睛,
“我梦到,我转世成了别人的孩子”
秦王一听心头更不悦了,别人的孩子?他的世民怎么能做别人的孩子?
他飞快开口打断了孩子的讲述,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
“放心,你永远都会是寡人的孩子,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没有人能从寡人身边抢走你。”
李世民的心情顿时雀跃振奋起来,忙拍着小胸膛承诺,
“孩儿也想永远当阿父的孩子,不过,如果我来生当不了阿父的孩子,就想当一个照顾阿父的”
还不等“父亲”二字吐出口,秦王就面无表情移手掩住了他的嘴,
“休要放肆!”
好嘛,李世民只好抓开父亲的手,满眼好奇地追问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嘛,阿父?”
秦王飞快筛选了一遍梦境的内容,言简意赅道,
“寡人梦到刘季了。”
李世民惊呼出声,
“刘季?!”
刘季自从跟着他进了宫,简直规矩得不能再规矩了,以秦王的胆色,何至于梦到这个人会引发梦魇?
他皱起小眉头思索道,
“阿父,你梦到刘季做什么了?”
秦王不动声色瞥了孩子一眼,这小家伙,还是一如既然的一针见血啊。
不过他想了想,既然这个怪梦中,出现了刘季这个乱臣贼子,可见,是天意在提醒自己铲除奸佞——
而对方恰好是世民的人,倒也不好瞒着孩子。
君王回忆着前几回梦中看到的咸阳宫大火,沉声道,
“寡人梦到,刘季以叛军造反,火烧咸阳,以汉取秦而代之”
第73章 很好,寡人正好要交给你一个任务愿报……
第74章
李世民听着这话,睫毛倏忽一颤,不敢置信地睁大了错愕的双眼——
虽然火烧咸阳一事,并不是刘邦干的,但“以汉取秦而代之”,却是史书上确确实实发生的!
秦王,怎么会竟然做了一个这么离奇真实的梦?
难道,连上苍也不忍始皇帝这一世抱憾而终,才降下这个梦境来警示他?
秦王只以为孩子是被吓呆了,不由伸手为他揉背顺气,叹息道,
“别担心,刘季此人留不得,明日,你打发他来正殿找寡人。”
李世民闻言骤然瞳孔一缩。
他知道,秦王一向笃信鬼神之事。
他晚年梦到与海神交战,在得出‘当除去以大鱼蛟龙为侯的恶神’占辞后,立刻命人捕捞巨鱼、亲自以连弩射杀。(1)
现在,他梦到刘季犯上作乱之事,当然也会毫不犹豫除去对方。
可李世民不希望刘季死。
且不说,如今的刘季安分守己,并没有做出任何背叛秦国之事
而这一世有秦王在,有自己在,对方也绝不会再有机会成为汉高祖
最重要的是,对方身后还隐藏着一个人才济济的关系网——
无论是萧何曹参,还是樊哙周勃沛县那帮与刘季过从甚密的友人,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文武之才。
秦国朝堂,自然也有不少优秀的文武大臣。
但短则数年间,一统六国的秦国,就将迎来骤增数倍的疆域和人口,随之而来的,还有同样比现在繁重数倍的政务。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如果秦王因为一个梦就杀了刘季,恐怕,会引来那些人对秦国的怀疑和警惕。
相反,如果让刘季好好活着,让他如愿以偿在咸阳当上风光官吏,这个人就会变成秦国“千金买骨”的闪闪活招牌,成功吸引沛县那帮人追名逐利的目光。
李世民立刻开口劝道,
“阿父,以孩儿对刘季的了解,我相信他绝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这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请阿父不要当真啊!”
秦王的手一顿,对上了孩子一派坚定的目光,冷嗤道,
“你才认识刘季多久,就已经这般信任他了?寡人这梦事关大秦社稷,岂能以等闲之梦看待?”
李世民挪着小身子往父亲怀里拱了拱,神秘兮兮道,
“阿父,可是我前几日听国尉夸过刘季,说他有大将之相”
他太懂该怎么找到父亲的软肋了,秦王一生爱才惜才,最舍不得杀的就是将才。
而且纵观秦末汉初诸战,刘季领兵作战共计53场,打出了39场全胜、4场败仗、8场平局、以及2场中途逃跑的战绩——
虽然这些战争规模不一,并非每场都是大战,但鉴于他的对手中,还包括项羽这种罕见的军事天才,这战绩属实已不错,可见此人的统军水平,绝不在桓猗、杨端和之下。
秦王倏地眯起了眼睛,
“大将之相?”
哼,倒真应了先前的梦中,刘季率军攻破咸阳、接受子婴献降一事!
这样一个逆臣贼子,寡人又岂能授他以兵权?
可李世民根本不知道秦王还梦到了其他的,只以为父亲这般神态是心动了,又继续劝道,
“阿父,梦境虚无缥缈,如何能当杀人的证据呢?万一错杀了一个大秦栋梁,阿父和孩儿都会后悔万分的!你如果不信,明日可以先让太史令占上一卦”
还别说,刘季这种能在史书里当上开国皇帝的人,他本身自带的气运想来就极佳。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山体滑坡时侥幸逃生,又顺手被秦王救了出来,还顺利跟着自己进了王宫
就凭刘季这运气,李世民一点都不担心,会占卜出什么对他不利的结果来。
秦王注视着这个一心想为刘季求情的孩子,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颔首道,
“可。”
说着,起身吹灭了床前的蜡烛,抱着小小的孩子轻拍着,
“好了,快睡吧。”
就让这倔强孩子,亲眼看看刘季“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占辞,彻底歇了这份心吧!
第二日,刘季被召来正殿。
他刚亦步亦趋进来,就发现尉缭一直在盯着他看。
又是那种饱含深究的目光。
看得刘季心头直发毛,手臂一下就起了鸡皮疙瘩。
上回,对方也是这么神神道道的,难道,这人到中年的国尉,也学魏据看上自己了,想要老牛吃嫩草?
臭不要脸的!等他以后被重用了,找到机会一定要跟秦王告状!
这时太史令递来一支毛笔和一块龟壳,让他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刘季假装顺从地接过来,蘸了蘸墨开始写第一个字,脑子里却在飞快转着——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令史,王上为何突然要他的生辰八字?
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他眼珠一转,准备乱写一通。
然而,殿上对他一举一动洞若观火的秦王,却冷声提醒道,
“刘季,寡人已派人前去魏国沛县中阳里核实,若有虚报生辰,按律严惩。”
刘季听得心惊胆寒,忙俯身许诺自己绝不敢虚报,低头苦着脸如实嗖嗖写了起来。
他原本也粗略认得些字,但不大会写,这些简单的秦隶书,还是进宫后跟着太子学的,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想跑路离开秦国了。
没错,他确实仰慕秦王,一直想在对方面前表现得更靠谱几分。
而在一个这么好的太子身边当令史,也比他在乡间当混混体面得多。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连寿元都要搭进去了——
他是这么猜测的:秦王的父亲年纪轻轻就死了,秦王突然折腾这么一出,一定是担心他的寿元也不长久,所以,想找自己这个大难不死的福气人来借命?
这世道,列国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巫术仙术长生术横行,他根本就看不懂,这秦国巫术想用他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万一,自己的寿元真会被借走呢?
刘季压下心头的恐慌,恭敬把写好的龟壳递给太史令。
思来想去,他还是舍不得如今的富贵生活,仍想再做一番挣扎,便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秦王,躬身小心翼翼道,
“禀王上,其实当日山上的泥土冲来时,小人乘坐的马车,一下就被埋得个严严实实的倒是魏国公子据坐的那辆马车,虽然靠着山崖外侧行驶,却万分幸运毫发无损”
秦王面无表情看着他,搞不懂对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本就不太喜欢刘季满身的痞气,昨夜,又刚梦到对方造了大秦的反!
如果不是为了打消世民的不满,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该是刘季的首级才对。
但君王的这番缄默,显然被刘季误会成了无声的鼓励,于是他继续道,
“王上,小人以为魏国公子据洪福齐天,乃是真正有福之人”
“魏据?他一个阶下囚,算什么有福之人?”一回到宫中,就急匆匆赶来的李世民,走来诧异接过了话头。
刘季忙挤出笑脸拜见李世民,解释道,
“回太子,小人在跟王上禀报当日遇险一事可见,魏国公子据确实比小人福泽深厚啊”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开始用蓍草烤龟壳的太史令,快速收回目光,带着无尽的期待看向李世民。
太子,快帮我求个情吧,魏据的生辰八字真比我刘季的有用啊!
李世民顺着他的目光朝龟壳看去,似乎有点懂刘季的意思了:他担心,秦王想用他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故意想把魏据推出来顶锅?
人呐,有时候就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寻烦恼。
不过,他还是开口安慰道,
“别担心,我阿父只是想让人为你占一卦。”
可他这句好心的话一说出来,冷不丁就把刘季吓得打了个寒战。
占一卦?
强秦之主,特意让大秦的太史令,亲自为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吏占一卦?
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为他占个适合开膛剖肚的好日子,待秦军灭赵凯旋归来时,把他宰了当祭品助助兴?
又或是,待秦军伐魏东征时,把他和魏据一起宰了鼓舞士气?
毕竟,盛行于商朝的“人牲”,到了春秋时也并未灭绝,而他还听说过,秦国先祖穆公也有人殉的嗜好
刘季被自己这番脑补吓得微微白了脸,忍不住朝走来抱起太子的秦王,偷偷瞄了一眼。
可秦王在仇由还当众下诏,给庶民免了一年的税赋他绝不是那种世人声称的暴/虐君王,定是自己想岔了!
这时,尉缭对秦王投来一个确认的眼神,郑重点了点头。
说来也奇怪,这个刘季的面相云缭雾绕,变化极快,他从未见过这般怪异的面相。
当日初见时,他正是被对方面容间萦绕的紫气所吸引,才驻足观望的。
可待细细看完对方的面相后,他又发现,那些紫气,似乎正在被什么更强大的东西快速冲散,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了。
最终,他结合既往的经验,得出了对方“有大将之相”的结论,并把它悄悄告诉了太子。
现在他虽然再次核实了,对方却有将才之相,但发现对方的面容之上,已经看不到半丝紫气了
怪哉!
秦王一听,面色又沉了两分。
刘季,果然有大将之相,倒与梦境中的“刘将军”和“汉皇帝”对上了!
由于今日这道占卜有些特殊,太史令还带了一名太卜吏从旁协助,流程比往日更繁琐。
李世民不想打扰他们,便压低嗓音问道,
“阿父,魏王那边回信了吗?”
秦王瞥了一眼殿下的刘季,从奏章上取来一封信,示意孩子自己看。
李世民快速打开,一看,差点被魏王的讨价还价气笑了——
秦国开出了五座城池的条件来交换魏据。
但魏王在信中表示,魏国上回刚给秦国献了一城,实在无力再献城救人,但他愿献上五百颗最宝贵的仙丹,来跟秦国交换魏据。
五百颗仙丹,可真宝贵啊!
他问秦王,
“阿父打算怎么处置魏据呢?”
秦王一下下在案桌上慢慢叩击着食指,
“不急,寡人已经派出人手,把‘魏国派公子据前来咸阳,挑拨赵国公子嘉逃离’的消息传了出去,好为接下来的伐魏一事先占个名义。这一回,魏王的态度太过反常,寡人怀疑,魏国在暗中谋划些什么阴谋”
李世民赞同地点头道,
“不错,区区一个魏据,对秦国来说不值一提,当务之急,是查清楚魏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秦王颔首,
“你认为,寡人该派谁去大梁走一趟?”
李世民还没来得及回答,太史令便举着龟壳上前道,
“禀王上,卦象已分明,还请王上过目!”
刘季顿时心头一跳,暗暗祈祷自己的命格千万不要跟秦王相辅啊!
秦王再次瞥了一眼他,又看了看怀中
满脸期待的孩子,敲了敲案桌,
“解卦吧!”
“喏!”
“王上,此卦乃大吉之上卦”
刘季霎时面如死灰,决定等会儿一离开正殿马上就跑路。
李世民面带喜色,昂起小脑袋得意地晃了晃,此卦一出,父亲绝不会再杀刘季。
秦王却目光一寒,怎么可能是大吉之卦?
只听太史令继续道,
“刘季之生辰八字,乾造:乙巳、壬子大运:丁亥、丙戌壬子为桑柘木,水旺,与我大秦国运水德相辅而他八字缺金,本有薄情不义之相
但王上您的八字多金多土,正好能驾驭刘季,让他死心塌地追随大秦效命是以,刘季乃大秦忠臣良才,此卦大吉也!”
刘季听到最后那句“大秦忠臣良才”,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怦地一松,脚下一软就跪倒在地,大呼道,
“王上,小人刘季是您的忠臣啊!刘季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李世民忍不住暗暗称奇,他就说嘛,这家伙的运气确实很不错。
秦王盯着刘季脑袋上的发髻沉默良久,冷声反问道,
“刘季,你果真要当寡人的忠臣,至死不会背叛寡人?”
背叛?刘季茫然想着,开什么玩笑!
他千辛万苦才混进了秦国的章台宫,成了秦国太子身边得用的小吏。
站在这俯瞰天下六国的至高权力中心,懒散了近三十年的他,每天都保持着昂扬的斗志,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秦国真正的朝臣——
哪愿意舍弃秦国这黄钟大吕,转而投奔那些破烂瓦缶?他还想在秦国吃香喝辣一辈子呢,背叛是绝不可能背叛的!
他立刻叩首发起誓来。
秦王垂眸,看着孩子一脸写满了“快饶了刘季”的恳求。
思索片刻后,他顺着刘季的誓言开口道,
“很好,寡人正好想交给你一个任务”
说着,君王命人把魏据押来,当场砍了他的首级。
然后,指着装在木匣里的魏国公子首级,
“拿去吧。现在起,你是魏据身边唯一活下来的忠诚随从,为了把他送回大梁下葬,你不惜冒着被我秦军追杀通缉的风险,历尽千辛万苦把这首级送到了魏王手中你去少府领些路费,自己想办法赶去大梁,获取魏王的信任,查出他究竟在耍什么阴谋。”
虽有卦辞在前,他心中仍有不安,并不放心刘季。
如果对方真是大秦的忠臣,上天必会庇佑他安然归来,不然,一个死在魏国的人,又怎么当大秦忠臣?
李世民再次抬眼看了看父亲,满腹狐疑。
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做得好,能取得魏王的信任,获得来自魏国王宫的更多机密情报。
可若是做得不好,仅凭魏王看到魏据首级那一刻的怒火,就足以让这个所谓的忠心随从,被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秦王这么做,究竟是看出了刘季八面玲珑的本领,又因为这道占辞,一下就对他十分信任了?还是
但他的面色,看起来又完全不像欣赏刘季的样子难道,还因为那个梦对他心有芥蒂?
李世民沉思着,话又说回来,此事虽危险重重,但刘季确实是个极佳的人选,凭他的运气和灵活,就算摸不到情报,定然也能全身而退这不正好是他升官进爵的好时机吗?
他见对方抱着木匣愣愣不语,正想开口,刘季突然涕泪横流起来,哽咽着朝秦王重重叩首,
“多谢王上赏识之恩!小人刘季一定会尽快为秦国打探回来可靠的消息,还请王上静候佳音!”
说着,又朝李世民磕头道谢拜别,雄赳赳气昂昂抱着魏据的首级离开了正殿。
没想到啊,秦王不过只与他见了寥寥数面,就能看出他安身立命的最大天赋才能。
还肯对他如此破格赏识,又特意喊来太史令为他占卜、杀了想调戏他的仇人魏据、送了他这么大一个立功的机会秦王,真乃刘季的伯乐也!
长这么哭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的刘季,流着感动激动兴奋的泪水,大步流星走出殿外,抬头望了望章台宫的天空——
冬日,竟也有这么蓝的天空,真是个好兆头啊!
秦王放心,刘季必不辱使命!
一晃就到了一月。
“魏王,竟然暗中收买了不少韩国贵族?他莫非,是想让秦国也起内乱?”陈平掩下心中的担忧,面色冷静问道。
赵嘉亲自举壶为他斟满玉杯,笑吟吟道,
“不错,魏王确有此意,所以他写信来与寡人合谋,想让我代国也加入反秦之列,此事,相国以为可否?”
陈平忙双手端起玉杯致谢,
“臣斗胆,不知王上是怎么想的?”
赵嘉露出矜持神色,微笑道,
“如今赵国自顾不暇,北境数城,已尽归我代国之手,但比起草多马肥的云中郡,这些城池都算不得什么,云中郡乃我赵姓先祖,从胡人手上夺来的第一重郡,寡人绝不会看着它落入燕国贼手”
陈平若有所思,
“王上是想先与魏国结盟,借魏军的势力抢夺云中郡吗?”
“正是,只要魏国愿助我代国收复云中,寡人便愿意与魏王结盟抗秦。”
陈平微蹙眉头想了想,摇头道,
“臣倒以为,此计不妥。”
赵嘉面色一凛,
“何处不妥?”
陈平伸手蘸了些酒水,在桌上画了起来,
“王上请看,如今我代国夹在燕赵秦三国中间,本就容易腹背受敌,若再引魏兵北上攻打云中”
他指着一个画圈的地方,
“以魏王的贪婪,待战事结束,必会趁机反攻我代国,如此一来,所谓魏国出兵助代,就变成了魏国借代国之道,吞下云中、再吞我代国城池”
赵嘉盯着对方画的地形,反复想了又想,不由怒道,
“果然是这样,幸亏有相国熟识兵法,不然,寡人必会中了魏王的圈套!那么依相国之见,我代国如何才能从燕赵手中夺取云中?”
“王上是当局者谜啊!破局之法近在眼前,何须对外求援?”
赵嘉一把抓住陈平的衣袖,
“请相国快快说来!”
陈平伸手,蘸着酒水写了个“税”字,温声道,
“王上只需多征税赋,广征兵士,此难题自可迎刃而解!”
赵嘉立刻皱起眉头,
“不行,我代国多地才刚遭了地动,至少,也要先缓一两年再说”
“可若云中一旦落到燕国手中,要想抢回来又谈何容易?自古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法!云中郡盛产良马,若现在趁乱把它夺过来,我代国必能步步壮大,再如武灵王当年那般以强兵壮马横扫天下,到时,未尝不能变七国之土,皆为代国之土王上,机不可失啊!”
这句话,简直精准而妥帖地说到了赵嘉的心坎里。
他自诩绝非赵迁那样的无能之辈,自立为王后,便以光复赵武灵王的昔日荣光为己任,又怎不想灭了秦国、灭了燕国、灭了楚国以及天下列国,让天下为赵姓一家的天下?
他紧紧握住陈平的手,
“相国高瞻远瞩!有你在,寡人可安枕无忧也!”
陈平谦逊地笑了笑。
这一刻,他透过赵嘉喜形于色的目光,却想到了自家太子那双永远澄澈纯净而明亮的眼睛。
太子一向宽仁爱民,大秦一兵一卒皆取之于民,若区区一个代国,就要耗费秦国军粮辎重、让将士们出生入死,他又有何面目再回去见太子?
陈平愿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为大秦精打细算,以报太子知遇之恩!
第74章 阿父别打了,疼!世民,你可愿与寡人……
第75章
代国加税增兵的诏令一颁布下去,顿时民心一片沸腾。
赵嘉认为,夺取云中郡是当前第一要务,先苦一苦百姓,等往后再弥补他们也不迟。
可这个自诩怀有仁心的代王,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灾情的影响,让他顺利攻下了这些城池,但灾情的影响,也让这些百姓拿不出更多税赋,也出不起更多兵士了!
就在代国人心不稳之时,一则杀人诛心的讥讽民谣悄悄传遍了城中——
“赵为号,秦为笑,赵国人吃人,秦国送良药!
赵为号,秦为笑,赵国硕鼠诜诜兮,秦国粥棚振振兮!
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1)
借着这首“以赵讽代”的民谣,无数被蒙在鼓里的代国百姓突然惊觉:
同样是
地动,秦国那边不但有医士有药材,还有赈灾的粥食和免税的厚待。
而代王,不但无视他们的灾难和痛苦,还要加税征兵
简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人心就是这么现实,如果所有人都活得跟自己一样苦,那么,大伙再怎么样也能咬牙继续忍耐下去。
可世间诸事,最怕的就是对比。
同样是勤勤恳恳的贩夫走卒农人屠夫,谁不想过上更好的日子?
当初他们欢天喜地放弃抵抗,迎接对方进城时,图的是赵嘉素有贤名,以为当了代国人,能过上比在赵国好些的日子
一时间,逃往秦国边境的代国人络绎不绝。
赵嘉察觉后,立刻命人封锁城门,不许百姓再随意出城。
但春耕将至,百姓总要牵牛出城犁田。
为了防止他们牵着牛逃跑,赵嘉要求他们出入必须登记,又派了士卒到田间监督。
哪知没过多久,连负责监督的士卒都趁机跑去秦国了。
损失了兵力的宗亲大臣们按捺不住了,纷纷站出来劝谏赵嘉不该意气用事。
但在赵嘉看来,这些人,就如同当初想扶持自己当傀儡的魏王一样,
他们在意的,只是他们的那点短浅利益,哪会管云中郡能不能落到代国手中。
反倒是出身贫寒、毫无根基、只能牢牢仰仗他的陈平,更值得信任——
陈平为了投靠他,已经跟唯一的至亲陈伯断绝了关系,忠心至此,早就与他荣辱与共了!
于是赵嘉听从了陈平的建议,在一位宗亲老臣再次义愤填膺劝谏他不要再胡乱折腾时,当场就命人把对方拖出去杀了。
他如今手握收归的北地数郡县兵权,早就看不上扶持他登基的两三万兵力了,自然想趁机树立君威,震慑那帮自认为功高盖主的宗室旧臣。
但这个无异于忘恩负义的举动,一下就激怒了那帮大臣,当夜,他们就合兵围攻代国王宫,想先下手为强杀了赵嘉。
刚刚站稳脚跟的代国,就这么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内乱。
当消息第一时间传回秦国,李世民在拍手大赞陈平妙计之时,还趁机添了一把火:
他派出探子,把代国内乱的消息传进了赵国龙台宫。
一得知这个好消息,本就视赵嘉为眼中钉的赵王迁,这下哪还忍得住?
他不顾百官的阻拦,执意下了一道急令:
从正在与秦军对战的河内、东阳两地赵军中,抽调出十万人赶往代国,即刻剿杀那帮乱臣贼子!
这样一来,秦军骤减十万压力,李牧立刻瞄准时机,带着先锋撕开了河内的一道口子,成功逼近了赵都邯郸。
而王翦也不遑多让,一鼓作气攻下了东阳外围数座城池,从另一个方向包抄了邯郸。
一时间,赵军在战场愈发有心无力,士卒们怨声载道。
而几乎同一时间,因为粮道被秦国骑兵切断的燕国,也只能仓促从云中撤兵回到了大梁。
三个月后,那支终于扬眉吐气打了一场大胜仗,灭了代国、掳着赵嘉归来的赵军,刚走到邯郸城门外,就被秦军包围了。
众人惊魂未定,抬眼望去——
那个坐在秦军囚车里又哭又笑的,不是他们的赵王,又是哪个?
秦王十六年四月,秦军攻破邯郸,生擒赵王,赵国亡。
城破之日,被赵王关押在冷宫的废后芈修,趁乱逃出跑进太子寝宫,用“找秦国将军求情,带你去秦国当太子”的借口,抱着赵璟冲上城楼一跃而下,当场毙命。
也许,没有人知道。
当想逃跑的赵璟被她亲手推下去时,她对自己唯一的孩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安抚宽慰,而是“想当秦国的太子?你这畜生也配!”。
当她像失去翅膀的蝴蝶一样凌乱飘零在空中时,脑中飞快闪过了很多画面,有父亲的脸,母亲的脸,芈息的脸,秦王的脸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了李世民那张纯真干净的小脸。
那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啊!
“赵王真的疯了?”听闻芈修离世的消息后,已经哭过好几场的芈夫人,神色苍白斜靠在床头。
李世民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试图用这个消息让她转移注意力,
“是,他是亲眼看到赵璟摔下来的,听说”
他猛地顿下话头,担心地看了一眼芈夫人。
果然,只见她眼圈一红,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李世民含泪叹了一口气,心情也无比沉重。
听说,赵璟掉下来时流了一地的血,脑浆都摔出来了,当时,赵王正被关在囚车里示众。
而他最宠爱的太子,刚好就摔死在了他的囚车旁,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可他的姨母、母亲的长姊,也是从城楼上这么摔下来的啊
扶苏也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上回,他也是见过姨母的,很喜欢那位温柔的姨母——
她是阿母的姐姐,就像自己是世民的阿兄一样!
刚满八岁的扶苏,已经能大概理解什么是死亡了。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楚国阿嬷一样,她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死亡,是永远消失,永远离别,再也不会有明天。
呜呜呜越这么想,他就哭得越伤心了。
李世民左劝右劝,总算把两人暂时劝住了。
这时宫人端来安神药,他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亲自喂母亲服用。
芈夫人就着孩子手中的玉勺喝了几口,接过来自己闭眼喝完,一开口,泪先流,
“世民,此事,绝不能让你们的曾祖母知道”
虽然南星子的到来,让华阳太后的病情迅速稳定了下来。
但以她对对方的了解,一旦她得知长姊的死讯,心绪必会再次出现剧烈的波动
人老了,禁不起几回这样的打击。
李世民忙起身为母亲擦拭眼泪,解释道,
“阿母放心,阿父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在曾祖母面前提起此事。”
芈夫人哀伤地点点头,本想问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安神药服下没多久,睡意就一阵阵袭来,她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
李世民小声让宫人把母亲扶着躺平,又给她盖了一床半薄不厚的被子,才牵着扶苏离开了殿中。
今天李牧带俘虏刚回到咸阳,本想待在正殿听听消息的他,一得知母亲哭得晕倒的消息,就急匆匆赶来昭华宫了。
现在,他得回正殿去找秦王,搞清楚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路上,扶苏又开始流泪脑补了。
他紧紧握着李世民的小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用力
赵国,在中原版图上终于不复存在,而且赵王还顺手帮秦国灭了代国,秦王的心情自然极好。
此刻的殿中,文武大臣们早就离去了。
君王正带着笑意,吩咐留下来的李斯,
“爱卿心细如发,做事一向妥当,这次的庆功宴,便由你亲自来操办吧。”
战事虽胜,但还涉及到诸多善后事宜
,譬如立了大功的王翦陈平,如今都还在赵代之地驻守,未归咸阳。
按秦律的严格流程,庆功宴要等这些事情交接完毕,至少下个月才能举行。
李斯心中暗喜,忙恭谨应道,
“多谢王上,臣遵命!”
他告退完刚转身,就听到了一道哭泣的童音,
“阿父!”
扶苏牵着李世民冲进殿中,终于能在父亲面前,问出他这个年纪最担忧的问题了,
“阿父,如果孩儿哪天也死了,阿弟该怎么办呀”
李世民苦笑,这个问题,扶苏已经问他一路了。
而且,自己还再三叮嘱他,绝不能在父亲面前提起“死”这个字,唉,扶苏毕竟没经历过世事磨练,性子十分天真
李斯悄悄捏了捏手心,长公子这这叫什么话呀,王上一定会生气的!
秦王脸上的笑意果然一下就消退得一干二净,黑着脸怒斥道,
“闭嘴!你在胡说些什么!”
扶苏根本就不会被他吓到,对他来说,死亡,是一个比天塌了还可怕的问题。
如果自己先死了,阿弟就再也没有阿兄了,还不知道他会哭得多伤心,他会活活哭死的!
于是他停下来紧紧抱住心爱的阿弟,大声朝秦王宣布,
“我才没有胡说!如果我先死,就再也没有人保护阿弟了,所以我想要阿弟比我先死!”
这样,天天哭、哭到伤心而死的人就是他了,阿弟不用受这份罪呜呜呜!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扶苏在秦王面前,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暗道一声不好,立刻下意识胡乱抓起兄长的手就往外跑。
自从上次后,他就知道,秦王听了这话,一定会非常生气!
后果很严重!
可惜还没跑到殿门口,秦王就已经怒气腾腾追了上来。
在李世民扑上来阻拦之前,父亲已一把捞起扶苏,反身稍稍曲膝一放,一只手掌就毫不留情地挥了下去——
“啪”的两声脆响,陡然伴着扶苏凄厉的哭嚎声在殿中响起。
李世民紧紧抱住父亲还想再打的那只手臂,苦苦哀求道,
“阿父别打了,阿兄很疼的!方才他听闻了姨母的死讯,心里十分难过,才对生命的消亡升起了好奇之心”
李斯也忙走来为长公子求情。
秦王的脸上笼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冷冷盯着拼命挣扎哭闹的扶苏,声音也浸着一层寒气,
“扶苏,你已经八岁了,竟还分不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简直荒谬不堪!”
他八岁时,早就学会了揣摩大人的心思,小心谨慎地做出每一个正确选择。
世民八岁时,已经是一个比所有太子都更卓越的储君。
而八岁的扶苏,竟会说出“孩儿哪天也死了”“想要阿弟比我先死”这样的混账话来!
天生远比常人聪慧的秦王,又有了个李世民这么出类拔萃的太子,着实很难感同身受地理解,扶苏这个真正八岁孩童的智力——
虽然他也十分疼爱这个长子,虽然老师们都夸赞扶苏比寻常孩童聪明。
但在秦王看来,扶苏太过幼稚晚熟,根本就不具备混迹咸阳权力中心的圆融脑子,往后,恐怕只能把他往地方郡守培养了。
就拿梦中的成年扶苏来说,他能把年老的自己,气到那般口不择言、将他放逐的地步,难道,错的只有自己吗?
父不知子,子亦不愿解释换成世民,又岂会选择那般决绝刚硬的方式,来伤害自己这个失望的父亲?
这样想着,又有李世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君王终究没有再下手打扶苏,面无表情地,把他放回了地上。
李世民立刻松开秦王,一把抱住已经哭成泪人的扶苏,轻轻拍着他安抚,
“阿兄,还疼吗?”
扶苏伸出一只小手,捂住被狠狠揍了两下的小屁/股,眼泪汪汪点头,
“疼!”
李斯深知“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不欲再掺和君王的家事,忙趁机寻了个由头告退匆匆离开了。
秦王负手走回殿上,居高临下看着扶苏,
“打两下就疼了?下回,寡人再听到你说这种蠢话,必用竹棍狠狠打你!”
扶苏立刻满脸倔强瞪他,哼了一声不说话。
又来了,秦王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来气。
这世间,恐怕只有这孩子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他正要再发怒,深谙父亲也需要安抚的李世民,已经劝着扶苏一起走上了殿。
他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把这对历史上至死未能再见一面的父子,劝得当场就握手言欢了,父子不能有隔夜仇嘛。
当然,是扶苏先低的头,他舍不得阿弟被父亲瞪,很快就主动向秦王道歉了。
在父亲的施压下,他还承诺,以后再也不会说这种不吉的话了。
秦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但他认为扶苏今日说的这两句话,带着某种令他心惊的谶语意味,便下令让奉常派人来给两个孩子驱邪除晦。
很快,就有太祝吏带着身穿七彩羽衣、头插鲜艳羽毛的八名巫士,蘸着符水围着两个孩子挑起了驱邪傩舞。
大唐风气开化、人人善舞,日常见面也多用蹈舞礼,李世民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摁住前世记忆的撞击,没冲上去跟巫士们一起手舞足蹈
至于扶苏,倒看得十分入迷,已经彻底把姨母的死讯带来的恐慌不安,抛到了九霄云外。
最后,扶苏被抹了一脸的黑黢黢符水,心满意足地被秦王忽悠回去了。
等他跟随宫人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消失在殿中,李世民才开口问道,
“阿父,姨母的尸骨”
“芈氏毕竟是赵国的先王后,李牧不忍将她曝尸荒野,已经收来埋在邯郸了。”
李世民想了想,认真道,
“可姨母在邯郸城中,已是无亲无故,阿父能下令,把她下葬在咸阳城外吗?孩儿平白得了姨母两座金山,总要为她尽孝祭祀的。”
而且,这样能让牵挂姨母的母亲也多几分安心。
秦王颔首,
“芈氏跳城时,还顺道为我大秦解决了赵璟,既然你有这份心意,寡人便让人在邙山寻块风水宝地,把她挪去那边吧。”
邙山之地,背山面河,秦国公卿自古便有“生在咸阳,葬于北邙”的传统。
芈修赠给秦国两座金山的城池,前些日子,已经被秦军趁楚国内乱夺下来了。
而赵璟是赵国太子、又只有十来岁,秦国俘虏后不管怎么处置他,都难找到两全之法他在邯郸坠城楼而亡,简直是最完美的结局。
在秦王看来,将芈修葬在一墓难求的邙山宝地,享受秦国王族的祭祀,也算是报答对方的恩情了。
李世民一听顿时惊喜不已,
“多谢阿父!邙山风清月朗,本就是风水之地,姨母一定会喜欢的!”
秦王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从未去过邙山,又怎知它风清月朗?”
李世民仰头诚挚道,
“孩儿在梦里去过的。”
邙山,位于大唐洛阳北部,武德四年,他曾亲自带着骑兵在此处设伏,与屈突通里外呼应,打得王世充龟缩不敢出城,直到窦建德率十万兵马来援
算算时间,自己来到大秦已经整整八年了,这些前尘往事,不就像一场只能远观的缥缈旧梦么?
秦王轻叹一声,
“正好,寡人明日要先往邯郸一趟,到时,可命人立刻把芈氏迁往咸阳。”
顿了顿,他看向孩子,
“你呢,可愿与寡人同行?”
李世民心中一动,
“阿父,你是去”
“还记得,寡人跟你们说过的那些旧事罢?我要亲自去报仇。”秦王目光幽邃,看着孩子比星光还亮的眼睛。
李世民重重点头,
“我要去!”
秦王脸上总算露出笑意,
“寡人要去杀了他们,你就不怕”
“孩儿跟阿父站在一起,什么也不会怕!”李世民斩钉截铁道。
秦王此去邯郸,并不是为了滥杀无辜,他要报赵国王后的恩,也要报亲人昔日的仇。
秦王听了这话,原本糟糕的心情一下就重新愉悦起来,伸手握住了孩子的小手,
“你这儒家的小圣人,这回真不念叨那套仁仁义义的说辞了?”
上一回,虽然孩子说了要替他前往咸阳,亲手坑杀那些赵国宿仇。但以世民一贯的仁善性子,他岂会把此事当真?
所以,他今天这番话,也是有心想试探孩子。
如果世民激烈反对,他只得遗憾万分地,悄悄派人去杀了那帮苟活多年的恶人。
没想到,孩子真会如此坚定地与自己站在一起,彩!
李世民的眼睛纯净得如同山间的清泉,盈满了真心实意的坦荡和赞同,
“连儒家大圣人孔子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孩儿支持阿父,以德报德,以怨报怨!”(2)
秦王心满意足颔首,
“很好,我儿能学到儒家这番少有的不迂腐之道,看来”
“并未被荀子教傻”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蒙毅就捧着一个用竹筒封好的书信,疾步走进来禀道,
“王上,这是一封从魏国大梁送来的匿名密信”
李世民一喜,匿名信?肯定是刘季让人送来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刘季传回什么消息了,却见蒙毅面色凝重,继续道,
“可是,臣方才检查过了,这信的封泥,似乎被人拆开动过手脚!”
第75章 一岁说的话,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阿父……
第76章
李世民闻言倏地心神一晃,难道,刘季暴露被魏国发现身份了
这时,秦王已经接过密信检查起来,
“确实被动过手脚。”
说着,他命人拆开被重新覆上去的封泥,取出信纸看了几眼,剑眉立刻不悦蹙起,
“刘季竟敢出尔反尔,叛秦依附魏国!”
啊?
李世民赶紧伸出小手,
“阿父,快让孩儿看看。”
这不可能啊,刘季出卖魏据,就已经跟魏国结下了死仇,总不能,他胆子大到敢先把魏国公子卖给了秦国,一回到大梁,又转身把秦国给卖了吧?
不对,不管怎么看,他也不像那么傻的人!
李世民接过信纸一看,顿时傻眼了,
“这信上的署名虽是刘季,可这字,却并非他的字!”
对方刚来到他身边时,只会写少量魏国篆书,跟鬼画符差不多。
在他的亲自教导下,颇有悟性的刘季,已经能写出一手还算工整的秦国隶书了——
但他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练出如此端庄秀美的魏篆。
再者,这信中尽是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话,如果,刘季真生了异心,想要讨回魏据的尸骨,借此逢迎魏王,那他为了讨好秦国、达到目的,必会用秦国的隶书来写这封信。
所以,也排除了他找人代笔的可能性。
秦王眸光一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这么说,这信是旁人借刘季的名义伪造的?可写信之人这么做,又有何意义?”
费尽心思伪造一封信,只为了讨要一个魏国公子的尸骨,岂不是太过荒唐?
李世民恨不得把信纸盯出个窟窿来,一时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他还担心另一件事:
如果,这信,真是旁人借着刘季的名义写来试探的,不正意味着,“刘季暗中与秦国有来往”一事,在魏国那般已经暴露了吗?
那刘季现在还安全活着吗?
正在父子两个沉思不解之时,蒙毅再次步履匆匆进来禀告,说魏国又送来了一封密信。
李世民立刻咚咚跑下殿,接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封信倒是没被拆过。
他飞快亲自拆开,当熟悉的字迹印入眼帘时,他猛地欣喜睁大眼睛,来不及细看,就举着信跑回去朝父亲兴奋喊道,
“阿父,这才是刘季写回来的密信!”
可等看清信上的内容,李世民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急速飙升的怒气——
魏王,不但已经暗中与燕楚两国结成联盟,还派人前往了韩国故地颍川郡,想拉拢煽动那帮韩国豪族发动叛变。
他莹白清润的小脸,已经气得一片通红,
“而且,他还想趁我大秦春耕农忙之时,派人伪装成商贩入秦,前往关中各处沟渠井塘投毒害人!魏王的心思如此歹毒,也敢自称修道之人!”
简直是丧尽天良!
秦王抱起孩子,目光沉沉盯着信纸,
“春耕投毒,既能消灭我秦国劳力,又能让秦国庄稼减产,确是一个一石二鸟的蛇蝎之计!看来,魏午在这魏王之位坐了二十多年,已经颇为厌倦了”
所以,他才想出这种顾头不顾尾的阴招来害秦国,生怕被灭得太晚了自己当然会成全他!
李世民深呼吸了好几下,心头还是很气。
在水中投毒的招数,虽然早在春秋时期,就被遂国用在了退击来侵犯的齐军上,但这法子太过阴损,后世两军在交战时,很少会用到。(1)
就算乱世几百年里打来打去,也没有诸侯敢做出这种专门对平民投毒下手的法子,可见魏王有多狠毒!
他急匆匆提醒秦王,
“阿父,如今春耕正是大量用水之时,也不知魏国那帮人,现在有没有抵达关中朝廷该速速多派人前去核实,再让人抓些蛙和龟,投放到沟渠井塘中试毒”
秦王颔首,立刻命蒙毅宣王贲进殿,让他调集中尉军人手,严查近期进城的登记记录。
与此同时,对所有进城的人车畜,也要进行更严格的搜查。
接着,他又命人送出密令,要求包括咸阳在内的国中各郡县,立刻派人前往各处河口井塘试毒,并轮流着日夜值守。
当然,燕楚两国在跟魏国算计什么阴谋,颍川郡有哪些韩国故地的豪族,暗地里已经跟魏国勾结在了一起,也是要好好彻查一番的
一整套应对安排下来,君王又沉思了一会儿,确保没有遗漏之处,才垂首看着孩子,乌云密沉的眼中总算有了一丝亮光,
“我儿小小年纪,竟也知道这种水中试毒的法子?”
李世民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镇定自如道,
“孩儿是听蒙恬说的,他说蒙骜老将军他们行军打仗时,每到一处有井水的地方扎营,都要先捉蛙投龟下去试毒”
秦王听着孩子这番话,却颇为头疼地叹道,
“看来,你对这些行军作战之事,确实很感兴趣。”
李世民伸出小手,贴心地为父亲抚平微蹙的眉间,
“对呀,孩儿不是说过吗,我想当个大将军,有朝一日要亲自帮阿父灭了楚国!”
有李牧在的赵国,固然是六国中实力最强的,但楚国也不容小觑,他不但有名将项燕,更是凭借疆域广大、地形复杂、水道密布,成了另一块让秦军最头疼的难攻之地。
这也是史书上的王翦伐楚时,执意要领六十万大军出征的缘由。
但六十万大军要消耗的粮草辎重,着实是一笔无比庞大的数目,这也是秦王一开始,舍王翦而选李信的重要原因。
这一回,他要用另一种打法,设法用最小的代价为父亲啃下楚国这块硬骨头!
君王听了却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推开孩子柔软的小手,
“一岁说的话,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那你莫非忘了,寡人也曾警告过你?储君乃国之根本,我大秦兵多将广,何须你一个太子亲自上战场!
再者,灭楚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你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力气小得连刀戟都拿不稳,拿什么上战场打胜仗?此事,休得再提!”
李世民一听可不服气了,十多岁怎么了?他十多岁还在雁门关救过杨广突围呢!
他
立刻撩起袖子,举起小手紧握双拳,让秦王快捏一捏他的手臂,
“谁说我力气小了?孩儿现在的力气可大了,我骑马拉弓能射出四十步的距离,不信你捏了试试!”
受限于孩童的身体,他还不能像前世一样,轻轻松松拉开两百斤左右的巨弓。
但经过这几年坚持不懈的刻苦练习,至少,他的臂力已经快接近一个寻常成人了——
要知道,唐军步兵弓弩手的实战距离,刚好是六十步。
作为一个只有八岁的孩童,他能在疾驰的马背上射出四十步的射程,已经对自己颇为满意了。
秦王瞪他,但对峙中终究顶不住孩子恳求的目光,只好不情不愿地,伸手捏了捏李世民的小手臂。
还别说,孩子这般用力鼓起时,确实能隐约摸到些硬实的腱子肉。
他怕把孩子捏疼了,虚虚一碰就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世民,我不管你能拉弓射箭四十步,还是一百步,只要你一日还是我大秦的太子,就一日不准上战场!”
李世民悻悻放好衣袖,伸手揽住秦王的脖子,仰头皱起小鼻子开始撒娇,
“可是,孩儿觉得我真是天生的将才,我不但想当大秦的太子,还想当秦国的将军,想让阿父以后亲自赐我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封号”
秦王伸手捏了捏他鼻间的褶皱,神色淡淡道,
“天生的将才,就你这小不点大的孩子?行了,既然你如此羡慕将军的封号,寡人现在就可以赐你一个,早些歇了上战场的心吧!”
李世民惊得目瞪口呆,
“现在?!可孩儿寸功未立,阿父就要赐我当将军,这这根本就不合规矩啊!”
一向以法家律令为准则的秦王,竟会堂而皇之说出这种公然“作弊”的话,着实让他吃了一大惊——
春秋战国五百年,就算涌现了许多昏庸的君王,人家也没封个几岁的孩子当将军啊那可是乱世诸侯最倚重的武将啊!
甚至,李世民还困惑地摸了摸父亲的额头,疑心他是不是发热烧糊涂了。
秦王冷冰冰地,轻轻拍开他的小手,
“无妨,在大秦,寡人本就是最大的规矩,说吧,你想要什么将军封号?镇国将军?威武大将?武安君?冠军侯?”
封君封侯,已是列国武将的至高荣誉。
天晓得,眼看着世民一天天长大、对骑射武艺表现出狂热的喜爱,他心头到底有多担忧。
这孩子可不是扶苏,扶苏就算再倔强,再喜欢跟自己对着干,也绝不敢谋划着悄悄逃出宫可胆大包天的世民就难说了,这小子毕竟有前科在!
比起哪一日孩子突然又消失了跑去军营,甚至还想悄悄举着兵器上阵迎敌他想一想就心惊胆战!
所以,还是破例赐个威武的将军封号,让他在宫里过个瘾吧!
李世民赶紧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镇国将军不好听,威武大将就留给阿兄吧,武安君是白起的封号,冠军侯”
喔,冠军侯还没出生呢,但他也不想抢了那位耀眼少年的封号。
“这几个封号孩儿都不喜欢,我想要被封为天策上将但现在就说这些,有些为时过早了呀,还是等我亲自灭了楚国再说吧,我想”
秦王正想夸“天策上将”这封号不错,一听到后面这句话,立刻面如寒冰捂住了李世民的嘴,
“好了,不必再想东想西,就这么定了!既然你喜欢这封号,寡人现在就下诏晓谕天下,赐你为天策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