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予在屋里转了两圈,实在寂寞,决定去找宋星糖,可到门口,又听妙荷说她已经睡下,无奈只得折返。
想来是忙活一天,累坏了,往日都要闹到二更才肯睡的人,今日才吃过饭就倒头不醒。
沈昭予听说安济寺里不仅有早课,还有晚课,忙赶过去听了会。
结果只听了一炷香都不到,人家就散了。
天色还早,沈昭予实在闲得难受,干脆跑到藏经阁去找书看,一直看到子时才回房。
路上,沈昭予同江行感慨:
“无需再为宋氏的生意劳心劳神,原来本王的生活可以如此悠闲。”
不过说起来在宋府的那段时日,竟是沈昭予活了二十多年最充实的一段时日。
想他幼年求学,少年征战,青年谋大业,每个阶段都没有感觉到“累”过。
在宋府他不仅觉得累,还觉得困。
做皇帝哪怕日理万机,每日也能有三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比做赘婿要轻松多了。
在宋府生活了两个月,好像过了半年那么久。
江行:“……那还不是您老给自己找事做?”
沈昭予睨他一眼,不悦道:“本王哪有没事找事?”
江行道:“教大小姐读书,可不就是没事找事。”
沈昭予脸色一黑,抬腿踹向江行,把人踢了一跟头。
倒在地上的江行:?
沈昭予面色不善,“不准说她的坏话。”
江行:??
“属下说实话都不行了?”江行委屈巴巴地,揉揉屁股起来,“大小姐身边有殿下您,还学那些做什么?您都替她操心了,她当然不需要——”
“这话错了。”
沈昭予语气严肃:“无论是否有本王在她身边,她都有读书识理的必要,这是她该做的事,不能因为本王能替她兜底,她就可以高枕无忧。”
沈昭予定定看了江行一眼,越过江行走了。
江行挠了挠头,赶忙跟上去,“可是学东西很苦很累啊,您难道忍心看着大小姐烦恼吗?”
“若是将她完全护在本王的庇护下,什么都不叫她学,无论何事都想着让她依赖本王,那她和本王豢养的爱宠又有何分别?”
江行蓦地失声。
“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本王在意的人。”沈昭予嘲讽道,“难不成你也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为她无法科考,就要折断她的翅膀,令她同那些无趣的贵女一样,满脑子除了相夫教子,就是三从四德,一丁点自己的个性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就让本王想起来本王那已经入土的老师。”
江行讪讪的,“属下倒也没那般迂腐,只是还以为,是您见不得身边人无才无能呢。”
怀王殿下不仅严于律己,还苛于待人,他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更高。
他耐不住寂寞,忍受不了悠闲,同样的,也见不得别人无所事事,不思进取。
“原来您不是见不得大小姐闲着,而是为了她好啊。”
沈昭予略略无语,只能冷冷瞥他一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是您教她诗文也就罢了,回去以后难免要赴各种宴,肚子里有墨水,免得被人低看,可是算术,还有音律……太难了吧?”
江行想起那满满一大箱子的启蒙书,就觉得头皮发麻,他想到自己才到沈昭予身边时,也被按着头,没日没夜地读书,那叫一个苦啊。
“不难,只要她想学,就都能学会,她很聪明。”
再不行,还有他教,他会找到适合她的法子。
“况且她也很喜欢学,本王为何不支持?只要是她爱做的,本王都会顺着她。她于作画一事上颇有天赋,待回京后,本王会亲自为她挑一名好老师,不会让她的才华就此埋没,兴许有朝一日,她也能因才华出众而名动京城。”
江行:“……您想得可真长远啊。”
“带她回去,不是想换个更加华丽的鸟笼将她豢养。本王要带她见识更广阔的天空,在本王的庇护下,她可以随心所欲,尽情地享受人生,享受被人夸赞、被人拥戴的感觉。”
那会是宋星糖喜欢的生活,也是她没感受过的生活。
“您真是比大小姐的爹娘还像爹娘。”江行摸着鼻子,喃喃道,“养个老婆,跟养女儿似得。”
沈昭予:“……”
他们与宋星糖的禅房挨着,才一踏入廊下,便见青鸾急匆匆地迎上来。
沈昭予脸色一变,两步到近前,“出事了?”
青鸾摇头,指了指屋里,低声道:“一直在哭。”
妙荷与李嬷嬷显然也很茫然无措。
她们虽在宋星糖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可半夜被她的哭声惊醒,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几次。
她们甚至是没怎么见过宋星糖哭的,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将人叫醒。
妙荷担忧道:“听说不能将梦魇的人叫醒,万一一口气没上来,可就坏了。”
沈昭予脸色不善,越过众人,快步进门。
房门紧闭。
妙荷犹豫着,“可要跟进去?”
青鸾摇头。
众人只得守在外头。
禅房不大,沈昭予几步就来到榻前。
借着幽暗的烛光,看到女子脸色的泪痕,心脏骤然一紧。
他沿着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糖儿,醒醒。”
宋星糖毫无反应,仍深深陷在梦里。
“娘,阿娘……”
沈昭予听清她口中的呼唤,心中苦涩难当。
他至今没敢告诉她关于李夫人亡故的真相,他不敢想,若她知道,该得多难过多怨恨。
“娘亲,好冷,好黑啊……”
宋星糖又回到了那个雪夜的灵堂里。
她其实很怕黑,应该是幼时落水时留下的病根。
怕黑,怕幽闭且黑的环境。
成亲前和秦知许一起睡,成亲后和赵鱼睡,宋星糖鲜少有独自入眠的时候。
两个一起睡觉,她就很少会做噩梦。
安济寺贵客的房间里榻都小,容不得两个人睡,所以今晚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又做了噩梦。
怎么总梦到那个雪夜呢?她不该怕的啊。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她守着娘亲的棺材。
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她也有三个人,有她自己,有影子,还有娘。
不止是她一个人在那屋里,所以她不应该害怕的。
“我不怕,阿娘陪着我呢……”
“不怕,很快就天亮了……”
梦里的她也在尝试自救。
沈昭予的眼圈蓦地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往里抱了抱,而后就沿着所剩无几的边缘,在她身侧躺下。
他大半个身子都在外头,倾身将她抱进怀里。
宋洛繁知道她怕黑,所以守灵那晚,故意把人支走,将门反锁,还找人扮鬼吓她。
这也是沈昭予使了一些手段,从宋洛繁嘴里撬出来的过往。
宋洛繁这些年对她的欺凌,数不胜数。
作为回报,沈昭予命人折断了宋洛繁的双腿双手,还废掉他的命根,派人日夜盯着他,不许他自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摆了一面铜镜,让他日夜都对着自己的残废样,好好欣赏。
此时此刻,沈昭予抱着怀里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对宋洛繁的惩治还远远不够。
沈昭予手掌有节奏地、轻轻拍在宋星糖的后背上。
听着她抽泣声慢慢变小,逐渐停了。
嘴里喊的“阿娘”,也变成了“鱼鱼”。
沈昭予拉起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放到唇边啄吻两下,又挪到腰上,让她搭着。
合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吻在她发顶,又撩开她的额发,在她旧日的伤疤上反复轻吻。
直到听她呼吸逐渐绵长,心跳也归于平缓,沈昭予才抬起头,将她整个人都纳入怀中,稳稳地抱着她。
一直到天亮,他都保持
着这一个姿势。
后半夜宋星糖再没流过一滴眼泪。
天光大亮,沈昭予慢慢抽出发麻的胳膊,从榻上起身。
他用力甩了甩毫无知觉的手,盯着她的睡颜看,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宋星糖睁眼时,听到了翻书的声响。
她拢着被子坐起身,顶着一头凌乱长发,目光呆滞而茫然地望向对面椅子里的男人。
“……鱼鱼?”
宋星糖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男人抬眸,对视那一瞬,他陡然绽放出笑来,“醒了?睡得如何?”
大清早的,就被男色晃了眼。
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宋星糖没多想,也没脑子多想,她人还晕乎乎地:
“似乎……还不错?”
噩梦全然忘却,只记得一夜睡得很沉很香。
“是吗,”沈昭予垂下眸,笑道,“那就好。”
收拾行囊,继续上路。
并肩走出安济寺,上马车时,沈昭予扶住她的手臂,漫不经心地问道:
“糖儿既然害怕鬼,为何还坚持要看鬼故事?”
宋星糖一愣,不知他何故有此问,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赧然笑道:
“多看看,习惯了,总有不怕的那一天呀。”
她回答得轻描淡写,沈昭予怔怔看她半晌,也跟着一笑。
他没有多说,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多了许多怜惜与温柔。
“往后,我还给糖儿念故事,可好?”
嗯?他不是不愿意吗?
宋星糖大喜,“好呀好呀好呀!”
有他念,她就更不怕啦。
“不过你不能留宿哦。”宋星糖十分坚持自己的原则,“把我念睡了就要走的。”
沈昭予:“……到时候再说吧。”
第67章 第67章占有欲。
【67】
一个月时间,他们走到陈州境内。
暗卫来报的消息是,宋鸿已与三日前抵达洛州,片刻未停,继续北上。
在收到人出现在洛州的信时,沈昭予便已料定,宋鸿的下一站是潞州,而他的目的地正是西北,灵州。
宋星糖不明白,沈昭予拿出地图来给她解释。
“由此处往西行经陕州、潼关回京,而非继续往北。”沈昭予以手为笔,画出一条路线,“照他这个赶路速度,再往北,很快就要到边境了。”
沈昭予果断下令:“让人紧跟宋将军,暗中护送他顺利到西北,提前通知霍老将军,让他做好准备。”
又让后追上来的魏吉取“怀王”的令牌,“沿着潞州、晋州、太原府、岚州、石州的路线追赶,通知孟门关的守将,对宋将军放行,不必严查其过所。若遇危急情况,酌情考虑是否需要亮明身份。谨记,务必要把人安全带回。”
他交代公务时,宋星糖就在旁边,她好奇地往令牌上看了一眼,没看清楚字,只觉得那令牌贵重无比,心想着,沈昭予当真是个好大的官,连牌子都彰显其尊贵的身份。
见魏吉离开,宋星糖见缝插针地问道:“为何不直接让人把我爹爹带回来?”
说话间,又进来一个不认识的黑衣守卫。
来去无声,也不知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昭予一边拆看密信,一边道:“他有自己的事做,静观其变就好。”
宋星糖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瞧。
她发现,沈昭予很喜欢暗地里盯着别人做事,悄咪咪,鬼鬼祟祟的。
也不对,就是……不打扰,不冒进,暗中观察后,再出击。
他做事前喜欢做好万全之策,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最正确的决定,然后迅速行动,所以总能一击必中,干脆利落,事无不成。
他好厉害呀。
宋星糖眼底闪着星星,听着男人与下属交谈。
“霍定夷回京了?”
“是,小将军已于昨日抵京,与南下归来的谢小侯爷一起进的宫。”
“两个不靠谱的人竟碰到了一处去,那本——”
沈昭予忽然感觉自己后背被灼了一下,他微微侧身,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沈昭予:“……”
他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顿了顿,才想起来,继续道:“……还是缓几日再回京吧。”
省的被一个谢徽坑不算完,还要应付另一个。
暗卫垂着头,不敢乱看,又问:“可要属下给两位带话?”
沈昭予想了想,“不必,无需透露行踪,只当做没收到信。”
他只想在进京前,和心上人安安静静地,最后过几天舒坦日子。
让他们自己玩去吧,谁也别来烦他。
暗卫沉默好半晌,“……是。”
暗卫离开后,沈昭予回头,看到宋星糖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沈昭予一阵恍惚。
他好像总是被一些不靠谱的人缠上。
谢徽是,霍定夷也是。
还有宋星糖……
只见小姑娘咂巴了两下嘴巴,目光渴望,“鱼鱼,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方才来的路上,闻到了烤鸡的香气,”她眼睛一转,鼻子嗅了嗅,“你闻到了吗?好——香——啊——”
沈昭予扶额:“……先别吃了,还有事。”
与各方消息一起送来的,还有来自越州宋家的加急家书。
是秦知期的亲笔。
沈昭予把门关死,省的她又闻到食物的味道分心。
“你父亲的丧报已送到府上。”沈昭予展信阅读,言简意赅道,“朝廷给你父亲的抚恤金是四十两银,因为没有找到你父亲的‘全尸’,他们为其立了衣冠冢,以及一些琐事,便不说与你听了。”
“四十两,连匹好马都买不了。”宋星糖喃喃道,“爹爹的命这么不值钱吗?”
沈昭予眼底的嘲讽一闪而过,“朝廷财政吃紧,皇帝不舍得掏钱。”
“那钱呢?”宋星糖歪头,不解道,“我听秦大哥说,百姓的赋税很重,朝廷应该有很多钱才对呀。”
沈昭予冷笑一声,“问的好,钱呢?”
反正将士们没见到。
几年前庆仁帝继位,李和衷调任杭州任刺史,之后杭州便水患频发。
起初是因为那几年四处都在打仗,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救济,李和衷只能压榨乡绅富豪。
后来太平盛世,朝廷能出的多了,他便用次等材料以次充好,水患来时,河堤一冲就垮,他一边从朝廷要钱,一边继续笼络商户,用手中的权换商户的财,各取所需,利益捆绑,愈发紧密。
这是杭州一处的父母官充盈口袋的法子,至于其他地方,自然各有各的生财之路。
诸如越州的刘荣元,便是从宋氏这样的巨贾手中赚银子,贪的没有李和衷多,但也清白不到哪去。
这些本不欲说与宋星糖听,怎料她有她自己的见地。
宋星糖摸了摸下巴,忽然道:“都叫官贪走了吧?就像我家那边的官,就是被你拿下的那位,他贪了不少呢,我就见过二叔偷偷给他塞银子。”
沈昭予诧异道:“何时见的?”
“可能……是去年?还是前年?时间记不清了,”宋星糖努力回忆,半晌,肯定道,“我不会记错的,那天是宋妤娇及笄的日子,请了一些官夫人来,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我在娘亲那里见过,娘亲说过,那些料子是要送到京城去的,不可以给我穿。”
“我娘从小疼我,有好吃的好穿的绝不会亏待我,她说不能给我穿,那肯定也不能给别人穿,只能送到京城去给皇帝和妃子穿,也不知怎么,竟在那些官夫人身上见着了。”
沈昭予道:“你把你的发现告诉李夫人了吗?”
宋星糖点头,失落道:“说了,但阿娘说我认错了,不叫我乱看。”
沈昭予垂眸不语。
宋星糖慢慢蹭过来,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我跟你说哦,我不会认错的,我还摸过料子呢,就是一样的。”
她说完这句,就起身远离,垂着脑袋,搓自己的小手,郁闷道:
“但阿娘那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我不和她对着干,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何连阿娘都要骗我,只是个料子而已,承认我认对了很难吗?”
她难得聪明一回呢,就被阿娘给驳回了。
沈昭予见不得她这委屈样,伸手要去抱她,结果被她飞快躲开。
他无奈,只得拉住她的手,语气徐缓,同她解释道:“那些官都是坏人,他们的夫人穿的衣裳也不是正道来的,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得了这些地方官,你娘也不能。贪污一事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秘密,你也知道,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一旦公之于众,会招来杀身之祸。”
宋星糖听得认真,认同地点头,“嗯嗯。”
沈昭予忍不住流露出笑容,“你娘是害怕你知道秘密以后,陷入危险中,她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所以才跟你说,你猜得不对。她当然也知道你聪明,只不过有许多顾虑,不能肯定你。”
宋星糖眼睛一亮,“我娘也觉得我聪明吗?”
沈昭予心里泛着丝丝苦意,面上不显,仍然温柔地道:“她当然觉得你聪明,你是她的孩子,她那么厉害,你又能差到哪里去?”
“嘿嘿!!”
“你娘从未夸过你,是不是?”
宋星糖点了下头。
沈昭予笑道:“这便是为人父母的通病了,有句话叫——满招损,谦受益。”
宋星糖好奇道:“什么意思?”
“就是怕你太过骄傲自满。”沈昭予摸了摸她的头,“做父母的,都想让孩子保有谦逊的心,所以不擅长夸奖。”
“莫说是这一件小事,更有甚者,会拒绝承认孩子的出众。哪怕他次次考中头名,样样拔得头筹,也换不来一个赞扬的目光。”
“他面对的,只是无止境的贬损、打压。这是他们大错特错之处,并不是我们自己的错,也不代表着我们不优秀,无需太过苛责自己、质疑自己,知道吗?”
宋星糖听得豁然开朗,一直点头,激动道:“哇哇!原来是这样!不是我不聪明,而是他们不喜欢夸我!”
沈昭予懒懒地笑,也跟着她一起点头,“嗯,正是如此。”
“还是你说话好听呀,”宋星糖弯着眼睛,开心道,“只有你说话最为直接,都能叫我全都听懂,并且信服。”
沈昭予道:“也没有人,会耐心听我说这么一大段说教的话。”
宋星糖哈哈大笑,“那可能是因为你平时说话都太难听啦,谁喜欢听你骂人呐!”
沈昭予也跟着笑,“我对旁人,实在很难展露笑脸。”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不是我吗?”
“因为,我喜欢糖儿,也只喜欢糖儿。”
这话沈昭予说得极其自然,如果不去看他红透的耳朵的话,一定以为,他整日都惯于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
宋星糖则红着脸,低下头,“哦”了一声。
她心乱如麻,手指不断缠动着手帕。
沈昭予无心关注她的小动作,他自己的心跳好似轰然的战鼓,几乎震耳欲聋。
气氛逐渐焦灼,一呼一吸间,皆是滚/烫的热意。
半晌,宋星糖扭扭捏捏地道:“成亲时,嬷嬷还说,我不懂何为喜欢。”
沈昭予一愣,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你……懂吗?”
“我懂呀,喜欢就是,爱听你说这些话!”
宋星糖思忖片刻,又摇头否定,“不对不对,应该是,只爱听你说这些话给我一个人听,不可以对旁人说同样的话。”
沈昭予怔在原地。
她对他……有了占有欲吗?
沈昭予不知在想什么,眸色越来越深,半晌,蓦地朝她伸手。
不管不顾地,将要将她抱入怀中。
宋星糖吓了一跳,脑子里思考到一半的重大问题什么都不剩了,连忙往外推他。
“哎哎,登徒子,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是你教我的。”
她拒绝的那点力气,在沈昭予的眼中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别动。”
“……嗯?”宋星糖疑惑道,“你不舒服吗?听声音哑哑的。”
沈昭予嗓音低醇,带着股磨人耳朵的沙哑,“嗯,心有点难受。”
“啊!那可是大事!抱抱就能好吗?”宋星糖迟疑道,“你别骗我,我没那么好骗的。”
他叹道:“是,要抱抱你才能好,因为你方才说的那番话,让我的心跳都失了秩序。”
宋星糖笑了声,不知怎么,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还怪高兴的。
笑完又觉得失礼,怎么人家身体不适,她还要取笑呢,着实不该!
她松懈了抵抗的力量,虽然那力量几近于无。
两手拉平嘴角,在他怀里认真地点了下头,“好吧。”
她习惯性地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鼻尖蹭在他衣襟上,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她没忍住吸了吸。
才扯直的嘴角,又不听话地扬起弧度。
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抿嘴,偷偷地开心。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那就,那就勉强让你抱一下吧。”
第68章 第68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68】
在陈州停留一日,转日继续踏上归途。
马车慢慢悠悠,摇摇晃晃。
宋星糖趴在窗边,回头问道:“我们下一站去哪?”
“汴州。”沈昭予算了算时日,“日落后不赶路,到汴州约莫是七月初五初六。”
“那我爹爹呢?”
“你父亲到灵州一直赶路不停的话,少说还要半个月,不知他到灵州作甚,需要停多久。我们可以直接回京,到时候让你父女二人在京城相见。”
沈昭予思忖着,该如何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份问题。她不问,他总不好跳出来说,我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封号怀王,从前在西北担任统帅,逢战必胜,目前暂领刑部主官一职。
听起来有自夸嫌疑,未免太令人难以启齿。
宋星糖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又问:“那我们回京要多久呀?”
沈昭予回神,笑道:“那便要看糖儿这一路打算玩多久了。”
宋星糖目光躲闪,背过身去,“你这话说的,我又不贪玩。”
“是吗?”
沈昭予摇头失笑。
宋星糖转头瞪他,“哎,你说呀!何时能到?”
一不高兴,又变成“哎”了。
“日行四十里,需要一个月。”
“那就是七月底。”宋星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爹爹七月中旬到灵州的话……哎呀,他要是先我一步进京了怎么办?”
“别算了,宋将军兴许还要在灵州停留段时日,加上回京也需要时间,必定不会比我们早,”沈昭予攥住她的手指头,“还有,一个月我们肯定回不去。”
就照宋星糖这爱玩的性子,尤其是她已无需再担忧自己父亲,可以完全放下心来,肯定要走到一处就得停上两日的。
再碰上当地的庙会或是节庆,停留的时日更多。万一她灵光一闪,蹦出个突发奇想来,日子更长。
“那我爹他——”
“我难道还会耽误了宋将军不成?”
宋星糖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在她心里,已然将沈昭予当成菩萨的替身,不,甚至比菩萨还灵验可靠。只要对他稍稍表露出愿望与期待,他准能做到。
宋星糖完全信任他,至此心底再无挂碍,专心欣赏起路边的美景来。
沈昭予乐意见她依赖自己,嘴角噙着笑,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偶尔看看书,看看她,深深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这般,才叫享受,才叫活着。
一路走走停
停。
这日宋星糖午睡醒来,突发奇想:“我刚梦到我们之前,你说要和我比比。”
才批复完军报的沈昭予:??
他花了两息功夫,让自己的思绪从军国大事里跳出来,疑惑道:“比什么?”
宋星糖一副“你果然忘了”的表情,因自己记性超过了他而沾沾自喜,乐得眼睛弯成月牙,“先前我爬安济寺的窗,你问我会不会爬树啊。”
哦,那次。
沈昭予想起来了,哭笑不得,“所以你现在,是想同我比试?”
“昂!天天赶路,身子都僵了,我们下去活动活动呗?”
沈昭予:“……”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值炎炎暑热,正午时分,烈日当头。
“你确定?”
宋星糖叉腰道:“怎么,你不会是怕输给我吧?”
沈昭予:“……”
不得了,都学会用激将法了。
他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顺着她。
半炷香后。
宋星糖果不其然从树上掉下来,还扭了脚。
沈昭予冷着脸,抱着人往回走。
虽然摔了,但嘲讽的话不能不说。
许是跟他在一起呆久,有时也学着他一样,嘴上不饶人。
“真是奇了,怎么会脚滑呢?明明去年我还爬来着,肯定是这鞋子不好。”
“裙子也不方便,不然我还能更快,嗖嗖嗖——”
“要不是摔了,我肯定能先爬到顶!真可惜,离成功之一步之遥啦。不过虽然比试中断,也得算我赢。”
“你怎么回事呀,慢吞吞的,怎么啦,是下面的风景不如上面好看嘛?怎么不快点越过我去呀?嘻嘻。”
沈昭予:“……”
她还真以为他爬不过她。
若真放开手脚跑到前头去,哪能第一时间接住从天而降的小笨蛋。
这笨蛋现在小人得志,说风凉话,也不想想,要没人在下头给她垫着,她早砸在地上摔成饼了,哪还笑得出来?
真是气人!
他眼底冒火,低头看她。
她笑意盈盈,眼里似盛满星光。
沈昭予:“……”
算了,他堂堂男子汉,不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回到马车上,沈昭予单膝跪地,蹲在她身前,拉过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脱掉鞋袜,撩开裙摆,看到了迅速红肿一大块的脚腕。
沈昭予脸色更沉,“疼吗?”
宋星糖摇摇头,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胆大包天地晃了晃脚,叹道:“这只脚真是多灾多难呐,上回也扭的这只。”
沈昭予一把按住,语气略冷:“别动!”
宋星糖愣了下,不敢再说了。
哪怕她感觉不到疼,但扭伤依旧很严重,比上次更甚。
沈昭予当机立断,“就近寻一落脚之处,暂留些日子,等好了再继续往汴州行。”
宋星糖立马急了:“那怎么行?马上就乞巧节了,我想去见识见识,必须要在那日之前赶到汴州才行!”
沈昭予睨她一眼,“脚肿得跟个馒头一样,是叫我一路背你?”
他张开手臂,示意她钻进来,见她不动,又自嘲般勾起嘴角。
抱一下都要千哄万哄,费尽心思才能得逞片刻,她能愿意让他一路背着?
宋星糖果然迟疑,捏着手指,“我觉不出疼来,不影响赶……”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消失在男人严肃的目光里。
后面的路途中俩人没再说一句话,一直到进入最近的小城,找了最好的一家客栈落脚,都没有任何交流。
到了住处,沈昭予先下马车,从江行手里接过凌风的缰绳,骑上就走了,不知去哪儿,去办什么事。
他没有同宋星糖交代,宋星糖根本来不及问他,就再看不到他的踪影。
青鸾背着人下马车,又把人背进房间,一回头,发现宋星糖眼眶红了。
青鸾如临大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
她搜肠刮肚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主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怎么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丢在这儿呢!
宋星糖没哭出来,只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带着鼻音:“不是,脚疼。”
后知后觉的那个劲儿上来,脚踝处火辣辣的,根本不敢乱动。
青鸾忙道:“那我帮姑娘固定好吧。”
宋星糖慢吞吞地点头,“嗯,谢谢。”
为了防止她一个不小心,又乱动,青鸾干脆沿着边坐下,手按在她的小腿上,时刻盯着。
妙荷拿出一本鬼故事,哄道:“听故事吗?奴婢来念好不好?”
宋星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空中某处,好半晌才有反应,“……也行。”
她抬头看向妙荷,“你念吧。”
那一眼空洞茫然,透着股悲伤难过,叫人心疼坏了。
妙荷心脏一紧,“是脚又疼了?”
宋星糖垂下脑袋,缓缓摇头。
带着细微的哭腔,沮丧道:“鱼鱼不理我。”
这一瞬间,妙荷和青鸾都在心里将沈昭予翻来覆去骂了一千遍。
“他不理你,你也莫理他!”妙荷愤愤道,“长嘴不知道说,就会用气势压人,是大官就了不得了!可是他求着姑娘跟他走的,现在倒好,人不知哪儿去!”
妙荷垂眼,目光落到青鸾身上,将怒火转移,骂道:“你那主子是不是人人都捧着他巴结他奉承他,所以狂妄惯了?得了姑娘的心,这么快就不珍惜,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青鸾不敢吭声,垂头任骂,她刚有想要为主辩驳的心,一抬头看到宋星糖通红的眼睛,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被骂也是活该!男人果然没一个好的!
妙荷又说了几句,见主子脸色不好,便不再说,拿着书念起故事来,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叫她别再想扫兴的人。
才念到第二个故事,青鸾忽然从榻上起身,目光紧盯着门口。
妙荷疑惑望去,只见青鸾退至一边,垂着头,似乎在恭候什么人。
总不会是那人回来了吧?
念头才落,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妙荷没去看来人,下意识就往榻上看去。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歪在床头睡着了。
妙荷又看向门口。
只见男人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揣了什么东西,他目不斜视,径自往床榻而去,略一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妙荷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这男的派头真是足。
她刚要出言顶撞,说她家姑娘需要休息,还请离开,话未出口,便被青鸾一把拽出了门。
连声都没出,门就被关上。
沈昭予心里眼里没有旁人,只看着宋星糖。
他才坐下,小姑娘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沈昭予一愣,“没睡?”
宋星糖吸了吸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想转身朝里,才一动,就感觉腿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牢牢按住。
只听男人嗓音微哑:“莫要乱动,仔细会疼。”
身子动不了,她就把脸扭向里侧,本来不想和他说话,可一听他的声音,委屈就忍不住从心里往外冒。
冷战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就宣告结束。
她委屈道:“那又如何?都疼过了。”
沈昭予垂下眼睛,低声道:“不可以仗着自己痛觉迟钝,就肆意作践自己的身子,这话我是不是说过?”
宋星糖不吭声。
沈昭予忽然一阵无力,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犹豫着,想要起身离开。
宋星糖似乎察觉到,抬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有了主动的肢体接触,沈昭予眸光渐渐柔软,“嗯?”
她仍然面冲着里,没看他,只手往后伸。
“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沈昭予听出声音不对,心跳空了一拍,手捏住她下巴往回掰,令她看向自己,看到眼里蓄满的水雾,他顿时后悔。
“我去给你买了吃的。”
嗯?
宋星糖缓缓睁大眼睛,“有吃的?”
她眨了下眼,水雾顿时凝结成泪珠,由眼角滚落下来,她撑着榻起身,探头探脑,“吃的在哪儿了?”
皱着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是从他怀里散发出来的。
她抬手揪住他的衣领要扒,结果忽然听得肚子咕噜噜一声巨响。
宋星糖:“……”
沈昭予:“……”
她立马撒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挡住脸。
沈昭予无奈地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糕点。
“小地方,要找精致的吃食很难,跑了几处才寻到一个像样的,不知你爱不爱吃。”
宋星糖挡脸
那只手五指微张,视线从指缝中漏出来,盯着男人手中的东西看了半晌。
“原来你是给我买吃的,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沈昭予拧眉,“我怎会不再理你?这是谁在贬损我?”
宋星糖摇头,闷闷道:“是你凶过我,后来也一直不同我说话,径自下了马车,还骑马走了,把我撂下……”
不能提,不能回忆,一想就又觉得委屈。
好奇怪,从前受二房的气比这多多了,不见心里难受,怎么他一不理她,就这般难以忍耐呢?
沈昭予把吃食放在一边,试探着,去握她遮脸的那只手。
他当时人在气头上,怕一开口就说了伤人的话,所以干脆躲出去,想着自己冷静冷静,给她买点她喜欢的东西,再回来找她。
怎料就他离开的这会功夫,小姑娘好像更委屈了。
沈昭予道:“我是气你不拿自己当回事,明明负伤还要任性,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不听话。”
宋星糖没有拒绝,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两只眼睛黏在糖糕上,心不在焉道:“可你从前绝不会这样对我。”
每一次都会陪在她身边,耐心哄她,从来不会把她留在原地。
沈昭予面色微红,“从前在你身边……都是装的。”
他在宋府,叫赵鱼,是赘婿身份。
在那个身份里,他不许自己做出违背身份的事,他身为赘婿,就得有个赘婿的样子。
赘婿自然要时时刻刻讨好“妻主”,话不可大声说,不可以有脾气,不能发火,要百般温柔,事事顺从。
可离开宋府,他坦白了自己的真名,他现在是沈昭予。
怀王殿下一身臭脾气,一点就燃,眼里揉不得沙子,还处处看不顺眼,强势蛮横,为人刻薄,高傲自负,不会向人低头。
他的本性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当然,他也不想再继续藏着自己恶劣的性子,继续在她面前伪装子。
“我没有不想理你,只是怕口无遮拦,伤了你的心。”
没了赘婿那层身份的束缚,她做错事,他难免想要训她,可他又舍不得对她说重话,便只得躲开。
在他说心里话时,宋星糖偷偷抠了一角糖糕,塞到嘴里。
沈昭予:“……”
他只当看不到,抬手抹去沾在她嘴角的碎屑。
“你不是说,要同新名字的我相处一段时日吗?我怎好再扮演其他人。”
宋星糖一边偷偷地嚼,一边点头。
“哦哦,原来如此。”
沈昭予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她究竟听进去没有。
饥饿感稍减,嘴里甜甜的,心里没那么苦了。
宋星糖道:“你扬长而去,我还以为你恼我,不要我了。”
沈昭予皱着眉,“你怎会这么想。”
宋星糖毫不犹豫就把底下人都出卖,“是个人都会这么想吧?大家都是这样想的,青鸾也是。”
沈昭予微眯双眸,冷笑一声。
“你是什么打算,要跟我说清楚呀,我笨,你不要让我猜,猜不出来的。”
宋星糖手上沾了油,一边说,一边偷偷摸摸往他袖子上抹。
沈昭予:“……好,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也就她敢这么对他。
“好了,话已说清,”宋星糖拍了拍手,正襟危坐,郑重地看着他,“现在你要跟我道歉,否则我就不再理你。”
沈昭予轻笑一声,抬手要拧她的鼻子,被躲开,他好笑道:“这么有原则?可是你已经理我了,再说这话,有何意义?”
宋星糖板着小脸,重重点头:“有的,你若不道歉,那我,那我接下来,嗯……六个时辰!对,六个时辰都不再跟你说一个字!”
顿了顿,“一个眼神都不给!”
又道:“连屋子都不让你进!”
“哦,对了,我还要去汴州过乞巧节,你先答应,再跟我道歉,一码归一码,一件都不能少。”
沈昭予:??
第69章 第69章托着她的臀,将她抱了起……
【69】
“讨价还价,得寸进尺?”沈昭予气笑了,指着她肿成两倍大的脚踝,“瞧瞧你这样,能去哪?”
还想过节?梦里过吧。
宋星糖坚决不依,扯着他的衣袖,又是哼,又是闹,撒娇耍赖。
沈昭予怕她伤着自己,要按着她别乱动,又要防着她扯他的衣裳,可谓顾此失彼,十分狼狈。
最终没法子,只得妥协。
见他答应,她欢呼不已。
沈昭予警告道:“路上老实点,否则我就亲你,把你亲得说不出话来。”
宋星糖捂住嘴巴,笑眼弯弯,不住点头。
她催道:“那我们也别休息了,连夜走吧,快赶不上了!”
沈昭予冷冷瞥她,“也不知是谁非要半路比爬树。”
宋星糖自知心虚,冲着他笑。
原本他们没打算在此处落脚,小城客栈条件有限,沈昭予虽不嫌弃,但有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是断然住不惯的。
若非她受伤,他们只怕已经到下一站。
沈昭予帮她把东西收拾好,又仔细为她上了药,检查她的骨头确定无碍,才叹道:
“还说我不要你,难道不是你将我休弃,你先不要我的吗?”
说起这事,沈昭予从原先满腔怒火,恨不得和她再不往来,到如今只剩一肚子委屈埋怨与心酸。
怪她心狠,怪她竟忍心割舍他们的那段情。
沈昭予垂下眼睛,语气泛着一股怨夫的酸味:“大小姐先不要我这个夫君,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再生气,再难过,也从没说过“我们算了”这种话。
当然,是因他有错在先,他认。
可对他的惩罚未免也太严厉了些,都说了任打任骂不还手还口。
再如何,也不该将他休了。
沈昭予越想越难受,忽然一下撇了手里的药膏,坐在旁边生起闷气。
宋星糖心虚不已,抓耳挠腮。
这也不怪她嘛,她爹说过,不要给犯错的男人好脸色,若被轻易原谅,男人是不会长记性的,狠狠折磨一通都不见得会悔改呢。
虽然沈昭予不是真心要骗她,也是碍于局势迫不得已,可她一向认死理,她成亲的夫君就叫赵鱼,不叫沈昭予,不是同一个人,怎么能认嘛。
不过,身边的人,诸如李嬷嬷妙荷,都觉得她不该休夫。
沈昭予也看着很难过的样子。
也许她所做确有不妥,可休都休了,能怎么办呀,大不了,让他再娶她一次嘛。
宋星糖四处望望,转移话题:“你,你去把青鸾叫进来吧。”
沈昭予:?
“叫她作甚?”
宋星糖眼神无辜,“叫她进来背我呀,方才你走了,就是她背我进门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好厉害!”
沈昭予:“……”
他黑着脸,弯下腰,抄过她腿弯,一把抱进怀里。
他酸里酸气,不认输道:“我比她手稳。”
宋星糖瞪圆眼睛,“要她,不要你。”
又不要他!
怎么总不要他!
沈昭予恨得牙痒痒,冷笑道:“没得选,忍着。”
他阔步向外走,走到门口,脚步微停。
迟疑片刻,深吸了口气。
垂眸,低声道:“我很抱歉。”
宋星糖一愣。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的确不该将你留在原地,我既带你了出来,自然要对你负责,倘或冒然离开,你发生任何事,我只怕会悔恨终身。”
“我是头一次处理我们之间这种关系,实在不得其法,缺乏经验,虽然白白做了你一个月的夫婿,可一举一动,皆是刻意而为,做不得真。”
“我比照着旁人的经验,照猫画虎,学着当好一个夫婿,虽然也将你哄得极好,可终究过不了我心里这关。那不是沈昭予在对你好,而是赵鱼,我现在想要摆脱赵鱼的影子,做回自己,让你面对我的本来面目,可能……太过突然,你会
不适应,这是我未曾顾虑到的。”
“你放心。”他郑重其事道,“留下你这种事,不会再有下次。”
他忽然这么认真地道歉,倒叫宋星糖有些不好意思。
她赧然低头,红着脸,“哎呀,我这不是没事嘛,原谅你了,快走吧。”
“听到我道歉,开心?”
“嗯,开心,”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直白道,“你这么高傲,却会向我低头,怎么叫人不开心呢。”
沈昭予轻声笑她:“虚荣。”
“对呀。”她勾着他的手收紧,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你不是?”
四目相对,有无言的爱意在流淌。
半晌,他低头,贴了贴她的额头,笑道:“的确,我也是个很虚荣的人。”
再度启程,连夜赶路。
终于在寅时左右,遥遥望见城墙的影子。
沈昭予收回目光,敲了敲车窗,说道:
“时辰尚早,城门未开,我们原地休整,等日出再进城。”
宋星糖掀开车窗往外看,“今日是七月初六吗?”
“是初六,明日才是你心心念念的乞巧节。”
“咦?城墙在哪儿呢?我怎未瞧见?都是雾,看不清楚呀。哎哎卡住了!”
沈昭予长叹一声,一步跨上马车,钻进车厢,单臂抱着她的腰,护着她的脖子,把人从狭窄的窗框里解救出来。
“你何时能安分一点,让人省省心。”
他把她放下,伸手为她整理衣裳。
虽然他嘴上说,要把“赵鱼”的影子从身体里剥走,可有一些伺候人的活,他到底做成了习惯。虽恢复身份,难免偶尔会忘记,下意识就又把自己当做赘婿来“侍奉”她。
宋星糖也习惯了他的照料,乖乖任由他摆弄。
她对他的埋怨不加理睬,不依不饶道:“你这双眼睛好厉害,竟能瞧见别人都瞧不见的东西!”
沈昭予:“……”
这是把他说成什么了?说得他好像开了阴阳眼,能看见“人”看不见的脏东西似得。
该让她少看些灵异志怪的书。
“习武之人,目力自比常人要强上几分。莫说是我,这点距离,就是青鸾都能看到。”
“这点距离?是多远?”
“五里左右。”
“哇!好远!”
沈昭予:“……”
真的不远。
算了,较什么真呢。
他无奈道:“嗯,很远,我好厉害。”
宋星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想学,来得及吗?”
说着,两根手指屈起,隔空戳了戳自己的双目,又点了点他的。
沈昭予:“你先把九章算术学明白再说吧。”
“……喔,好吧。”
她垂头丧气低下头。
沈昭予忽得脸色骤变,眸光陡然凌厉。瞬息间,他抬手按着她的肩,一把拉到一旁。
宋星糖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提起,身子不受控地往一边倒去,扭伤的脚不设防落到地上,使了力。
她未感觉到疼,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磕上车壁,面前的景由沈昭予的脸,变成了车顶。
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狼狈地倒在坐榻上。
没等她缓过神来,一阵熟悉又好闻的味道将她笼罩。
她睁开眼,瞳孔中立刻倒映出男人的俊脸,那影子越靠越近,越来越大。
直到——
他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将她揽入怀中。
唇贴上她的耳廓,低声呢喃:“糖儿困了,睡一会吧。”
而后那条有力的臂膀由背后离开,垫到她的身下,托着她的臀,将她抱了起来。
他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带着她转身,然后……
宋星糖趴在他的肩头,看到马车上多了一个洞。
就在她方才的位置上。
若是没被他拉开,此刻这个洞大抵开在她的脑袋上。
她眼睫微颤,目光下落,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轻抚过她后脑的那只手上,抓着一支箭。
他手上力道极大,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能单手将箭折断。
她无意识地抖了抖,男人似有所察,轻笑一声,用箭挑开轿帘,抱着她站到车板上。
“别怕。”他眼中杀意骤现,口中却温柔地说,“不会再留你一人。”
然后……
然后沈昭予就这么抱着她,不,是她就这么坐在他的手臂上,看着他随手掷出那支箭。
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宋星糖一眼睁一眼闭地望过去,看到那支箭准确地扎在一个弓箭手的眼睛上,吓得把自己的眼睛全闭上了。
“别看。”他笑着道,“吓哭鼻子,我可不哄。”
话音落,宋星糖便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呼啸的风声打耳边过,到处皆是喊打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宋星糖紧紧抱着沈昭予的脖子,把自己埋在他颈间。她紧闭双眼,脸贴在他肩头,害怕得全身都绷紧。
抱着他的男人只剩下一只手,似乎仍然游刃有余。
听他的呼吸声规律而平稳,感受着那只手始终稳稳地托着她,力道未有丝毫的松动。
从零星的喊话中,宋星糖终于知道,他们这是遇上山匪了。
原来到处都有匪患,她出神地想。
神游的空隙,感觉沈昭予抱着她从一处飞到另一处。这一次应是在河边,因为她听到人掉到水中的声响。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似乎有温热的血迹溅到她脸上。
她不敢睁眼,偷偷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沈昭予身体微僵,抱着人的手抖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别撒娇。”
宋星糖依旧不敢抬头,委屈道:“我没有,是血脏……”
“……”
后来,怀王殿下再不敢一刀将人毙命,只得小心翼翼、把握好分寸,先将人打晕,而后踢给下属,让人代劳。
虽然敌众我寡,但战局几乎毫无悬念。
从沈昭予手下训练出来的暗卫,各个不说以一敌百,对付一般的山野毛贼,一打十绰绰有余。
在宋星糖被男人快速移动旋转的身形晃得要吐时,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趴在他肩头,长舒一口气。因为害怕,所以始终抱得极紧,他的肩膀压得胸口疼,于是抬手揉了揉胸前那两团。
沈昭予:“……”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她的小动作,以及那处勾人遐思的柔软。
“殿……主子,山匪共二十五人,如何处理?”
宋星糖听出是江行的声音,耳朵动了动。
二十五!这么多!
她记得他只带了三名护卫,其中一个还是她认识的江行。算上青鸾和他,能打的一共就五个人!
按照九章算术里教的算一算……
他们每个人一打五!还要分神去照顾她的婢女们,更不容易了!
宋星糖眼睛瞪得圆圆的,没忍住偏过头,脸颊压在
男人肩头,目光盯着男人的侧脸瞧。
只听他带着怒意道:“汴州的匪患过去多久了还未解决,看来此处的官也嫌自己做太久了!”
江行道:“可要上书给陛下?”
“指望他。”男人冷笑一声,“怕只能得到一通安抚。”
“这二十五具……”他余光瞥到宋星糖闪亮的眼睛,顿了顿,抬掌把她脑袋按回去,低声道:“二十五人送到刺史府,全扔卧房里,堆床边。”
暗卫领命退下。
江行忽然道:“您的伤该处理一下。”
伤?
什么伤?
宋星糖的脑袋立刻又支棱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味。
她的目光四处扫,忽然凝住,看到有血划过手背,流到地上。
说话的功夫,血已经在脚下聚了一小滩。
宋星糖瞳孔微缩。
沈昭予却不以为意,只淡淡看了一眼。
他说道:“无妨,先进城,此处不安全。”
他叫来青鸾,把怀里的人送出去,让青鸾扶着,嘱咐道:“护好夫人。”
又拉过凌风,缰绳攥在手里,看向宋星糖。
他眉目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嗓音轻柔,带着笑意:“我先去探路,你们休整过后就跟上来,别怕,我在前面为你开路,不会再有事了。”
他见宋星糖垂着眼睛,不知在看哪儿,目光怔怔的,以为她又在不高兴。
沈昭予迟疑道:“我要离开,先同你说一声。”
怎么好像提前交代行踪,她也不满意?究竟是何处做错了?
沈昭予缺乏经验,疑团难解,时间不等人,他拉着缰绳,翻身上马,倾身过去,摸了摸宋星糖的脑袋。
“等会见。”
他正要走,忽听一声:“姑娘!”
沈昭予蓦地转头。
只见宋星糖推开众人,手按着马鞍,仰着头道:“你的手在流血。”
一眨眼的功夫,就染在了缰绳上。
她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了。”
看着他受伤,却见他不当一回事。
那一刻恨不得代他受苦,又恨不得拧他的耳朵,捶他的胸口,质问斥责他,骂他为何要作践自己,为何不珍惜身体。
想要揪着他的领子,对着他哭嚎。
又恼又怒,又急又气,又心疼又无奈。
怪不得他会对她生气。
宋星糖摸向心口,失神喃喃:“原来是这种滋味。”
沈昭予无措道:“糖儿?”
“我不准你不处理伤口,就去下一个地方。”
宋星糖皱着眉,自以为很凶地威胁他:“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说着,就要抬起那只伤脚去踩马镫。
沈昭予一愣,而后缓缓笑了。
“你上来吧。”
没等她踩住马镫,他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把将人拎了上去。
第70章 第70章“你咬我舌头,还把它拉……
【70】
众人一声惊呼。
眨眼间,宋星糖被放到马背上。
脚蹬被沈昭予占着,她的脚只能悬在半空,格外没有安全感。
她紧张地抓紧缰绳,回头,声音微抖,“你,你怎么还真把我弄上来了?”
男人的坏全写在脸上,毫不遮掩,他故意松了手,笑道:“是你叫我选的。”
“那,那我不是想威胁你下来吗……”宋星糖哆哆嗦嗦地抱住马脖子,“好,好高!鱼鱼,你快抱着我,别让我掉下去!”
好在她和凌风相处过一段时间,凌风并不计较她的锁喉。
见她真害怕,沈昭予不再逗她,无奈将人环住,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小坏蛋,还想威胁我,你知道威胁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宋星糖脸色发白,不小心瞥了一眼,一阵头晕眼花,再不敢低头。
“我不知别人,反正我是下不去了。”
“好了,别怕,”沈昭予抬手绕过她身前,让他抓着自己的手,安抚道,“有我在,还能叫你摔了?”
宋星糖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的手,不确信道:“你行吗?”
行、吗?
威胁他就算了,还质疑他。
沈昭予气笑,恨不得咬她的脸,“这手就是断了,也绝不会叫你受伤。”
说完又觉得不对,恼道:“我本事大着,手不会断!”
真是毫无意义的对话,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散了,各自去整理。
宋星糖呆坐半晌,见凌风很乖,并未乱动,慢慢地松懈了全身的力道,软在沈昭予的怀里。
她忽然想起来要紧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又摸出一条干净的手帕。
她犹豫道:“这是你给我抹脚的,不是止血的药吧?”
沈昭予笑着颔首。
“算了,只能先应付一下,等进了城再去看大夫。”
区区小擦伤,何至于看大夫?
沈昭予想要拒绝,可看着小姑娘真心实意关切的目光,话都咽了回去。
“好,都听糖儿的。”
没有上药,只简单地进行了包扎,沈昭予一夹马肚,先往城门去。
江行和青鸾赶忙骑马跟上。
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青鸾纳闷:“殿下为何这么慢。”
江行和青鸾并排走,心口正小鹿乱撞,闻言往前头看了一眼,撇撇嘴,“一共就几里路,转眼就到了,可不得好好磨蹭。”
下回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青鸾皱眉,“可这也太慢了……”
江行看了看自己和青鸾的马,几乎和“散步”差不多。
因为太慢,两匹在边疆驰骋惯了的骏马都很不满,显得十分焦躁。
江南吹了个口哨,一副潇洒浪子的模样,拍了拍马儿,勾唇笑道:“没办法,这就是坠入情网中的男人呐。”
青鸾转头看他一眼,“你还挺懂。”
江行身子一僵,立马收了表情,就差指天发誓,“可不是我本性风流,都是为了咱们殿下,我特意去学的。”
他也是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大小子,感情经历为零,什么都不懂,还要给好不容易开花的铁树当军师,不多学点东西,他怎么出主意?他容易吗。
青鸾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身下的马。
他二人的马按捺不住追赶的冲动,相比之下,凌风就显得格外优雅沉稳。
凌风迈步极稳,渐渐地,宋星糖彻底不怕了。
她忘性大,很快把遇匪的事忘到脑后,眼里只盯着沈昭予那只受伤的手。
过一会,轻轻点一下他的手背,嘴里嘟嘟囔囔:
“一下都不疼吗?难不成你也痛感迟钝?”
“说什么只擦破了破,不碍事。谁擦破一层皮能流这么多血?拿我当小孩子哄,天天骗我,人笨没处说理。”
“破个皮流一地血,脸皮厚,手皮也厚?”
沈昭予:“……”
埋怨了一会,她又开始反省自己:
“你说的对,自己受伤,身边的人也是会疼的。”
“人活在世,不能太自私,总要为了谁而约束自己,从前不让我娘担心,我对二房多有忍让,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你,我也该为你考虑考虑。”
“你还教训我不听话,我看你也一个样,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哎对了,”宋星糖靠在他怀里,仰头,“你真的不疼吗?”
沈昭予垂眸,他们挨得太近,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吻上她的眼睛,因为近,他从她清澈的瞳中看到自己的倒映,才发现,自己这一路一直在笑。
他忍着吻她的冲动,轻声道:“疼。”
宋星糖:?
她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怎么,怎么又疼了?又疼了吗?我看看!”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急着要去扒他的手。
沈昭予令凌风停下,松开缰绳,用伤手握住她的手,微微倾身,离她仅咫尺,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角。
“糖儿眼里都是心疼,夫妻一体,你疼就是我疼。”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是宋星糖自己说的——“我替你疼,也算你疼。”
原本是十分微妙暧//昧的对话,宋星糖一开口,又破坏了气氛。
她否定道:“可是我们不是夫妻了。”
沈昭予:“……”
她总在不经意间,反复提醒他被人休弃的事实,给他心口用力插一刀。
沈昭予不信命,倔强道:“可糖儿在心疼,对吗?”
宋星糖点头。
沈昭予笃定道:“我手疼,你心疼,我们都疼,足以证明是一体的。”
正着说不通,就反着说,反正她必须和他是一体的!
宋星糖脑子慢,绕来绕去很快被他说迷糊了,她两眼
发直,疑惑道:“啊?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想不明白,她很快放弃,“……好吧。”
宋星糖应完,就把脑袋转了回去。沈昭予揉揉她糊涂的脑袋,继续驾马前行。
又过了一会,连宋星糖都能看到远处的城门时,她忽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让他停下。
回头瞥他一眼,欲言又止,犹犹豫豫。
“怎么?”
她垂头不语,手指纠结地搅在一起。
沈昭予没忍住弯唇,耐心地等着。
半晌,听她鼓足勇气,说道:“你,你既然很疼的话,那、那我允许你。”
沈昭予挑眉笑道:“不知大小姐允我作甚?”
小姑娘面若红霞,抬眼间眸光明润,带着羞意的嗓音,自唇间缓缓而出:
“我、我允许你……允许你亲亲我。”
沈昭予笑意微凝,眸光陡然转深。
他微微眯眸,盯着那一张一翕的红唇,嗓音低哑:“你说什么?”
宋星糖捂着脸,别过头去,“就这一次哦,但不可以伸舌头。”
没等来男人的回音,她正欲转头看他。
凌风忽然动了起来!
宋星糖没坐稳,身子晃悠了一下,直接撞进男人宽厚的胸膛里。
她恍惚间回头,只见男人紧抿着唇,似乎在艰难压抑着什么,他眸光冷而锐,周身骤然释放出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
宋星糖如小动物般的嗅觉,敏锐地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她心肝俱颤,胆怯地缩了缩头。
凌风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加速到极致,瞬息间,便带着宋星糖闯入旁边一片密林中。
“吁——”
凌风一声长啸,被人勒停,马蹄高高扬起,溅起一阵飞尘。
宋星糖一颗心上下乱蹦,还未落到实处,他一手捏住她的脸,向后转。
还未看清他的脸,眼前一黑。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而后严严实实地吻了下来。
许久未亲,挨上那一刻,两人灵魂皆是一颤。
男人双手捧着她的脸,好像八百年没亲过嘴一样,吻得投入,十分情/动。
宋星糖很不高兴。
因为,他还是把舌头挤进来了。
“挤什么呀!别挤别挤!”
“魂儿都要挤没了!赶着投胎去呀?!”
“哎哟,当然是赶着去放和河灯呀,晚了就抢不到第一波前排啦!”
“我呸,织女娘娘要是知道你这糙手婆子也来乞巧,她肯定要苦恼得头发都抓光了!”
宋星糖陷在人群里,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汪水,时而被左边的人撞一下,又被右边的人推一把,散成了各种形状。
她感觉自己被挤得,两脚都离了地。
手腕上传来一股强力,带着她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终于解脱出来,沈昭予的脸色已然黑得像锅底。
“还好提前将你栓住,否则非丢了不可。”
人太多,宋星糖短暂地呼吸不畅,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捆在一起的手腕,心里忽然高兴起来。
她晃了晃两人的手,抬头冲他咧嘴一笑。
沈昭予注视着小姑娘那两颗可爱的小酒窝,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如何?脚疼吗?”他说着,唇边弧度又落下去,不悦道,“说了背你游街,非不愿,还从我背上跳下去,能耐得你。”
他又气又爱,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
“咬捂疼(脚不疼),别掐……”宋星糖拍掉他的手,嗔道,“谁叫你欺负我,才不要你背。”
说到欺负,沈昭予便想起来昨天在密林中,那个缠绵、深刻而长久的深吻。
他耳根微红,轻咳一声。
他小声道:“江行跟我发誓,说他什么都没看到。”
当时他忽然调转方向,疾驰起来,吓得两名属下都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也加快速度跟上去,结果……
宋星糖恼道:“谁理他们?说的是你,明明叫你不要伸!”
沈昭予心脏一软,目光停在她的唇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今天的嘴还有些肿。
他舔了下唇,嗓音发紧:“糖儿,面对你的邀请,我要如何能克制?”
他要还能忍得住,那他还算个男人吗?
“我听不懂,反正你欺负了我。”她摸了摸嘴,委屈道,“你咬我舌头,还把它拉出去,到你嘴里唔唔——”
沈昭予捂住她的嘴,低声恳求:“别再勾我。”
低声下气,结果收获心上人一记白眼。
倒给他看笑了,松开手,想要抱她一下。
宋星糖扭头就要走。
结果被手腕上拴着的绳子给拽了回来。
她被向后的力道拉得一踉跄,沈昭予早做好准备,张开了手臂,笑着接住她。
趁其不备,低下头,在她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你!”
沈昭予眨眨眼,“嗯?”
“算了,赏你的。”
宋星糖自己也开心,摸了摸脸,抿着唇角的笑,别过头去。
谁也没想到,乞巧节会有这么多人出门庆祝。
“比越州城人可多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宋星糖先打退堂鼓,扯着手腕上的绳子,把人往回拉。
“上来,带你走上面的路。”
沈昭予解了腕间的绳子,笑着指了指房顶,背对着她蹲下身子。
宋星糖眼睛一亮,“飞?!好耶!!”
那一晚,是宋星糖离星星最近的一晚。
她想,她永远都会记得沈昭予后背的温度。
也永远会记得,星星眨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