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沈昭予沈昭予沈昭予!……
【61】
“不可以亲亲哦。”
宋星糖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因刚哭过一通,眼尾似揉开一抹胭脂。有泪珠挂在睫毛上,悬而未落,再配上初醒时的懵懂表情,显得她更加柔弱可欺。
沈昭予低笑了一声,在她掌心逐渐加深这个吻。
宋星糖起初没有感应,茫然得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漂亮的绢人娃娃。
等到手心里的痒意传到心里,她才后知后觉,自衣领内涌上来一股热气,将她的双颊蒸得通红。
她不自在地躲闪着目光,犹豫着,要不要将手撤回。
可撤了,他万一亲上来了可怎么办呀?
鱼鱼曾说过,亲吻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她已写下休书,撇清关系了,不算夫妻,自然不能再做。
可……不躲开,他又要一直亲。
真难选。
沈昭予自然从她眼中的挣扎,看出她心里的每个念头,于是变本加厉,在她掌心若有似无地进行撩拨。
面对心上人,男人总有些劣根性。
可惜面前这个是个不懂风情的榆木脑袋,丝毫领会不到男人眼底的情意,只觉得他的目光他的唇,都烫得吓人。
宋星糖恼了,“你!不知羞!”
好吧。
沈昭予恋恋不舍地抬起头,习惯性地给她理了理头发。
“做噩梦了?”
说着,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宋星糖点头,将昨天白日的事道来。
唯有面对沈昭予时,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坦诚。
“可能我没表现出害怕吧,她们都以为我没事。”宋星糖恹恹地道,“其实我心里很怕,握着彩砂的手都在发抖。”
但她们都忙着吵架,没有人注意到后知后觉才害怕的她。
“这也不能怪别人,正常如李嬷嬷那样,真害怕当即就会被吓倒了,哪像我……”
事发时大脑一片空白,等到过了好久好久,浑身才密密麻麻爬满鸡皮疙瘩,身体一阵针发冷、发抖,心底是无尽的惊惧与彷徨。
“对不起。”
沈昭予自责不已。
这件事是他思虑不周,处置欠妥。他应该早点将小环处理掉,不该留着这个隐患。
宋星糖摇摇头,她想开口叫他一声,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只能免去称呼,拉了拉他的袖子,才道:“这是她心肠不好,与你无关。”
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道:“你经常做那种事吗?”
不敢说出残忍的词,只能在自己身上比划,一边比,一边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那些酷刑用在她身上似得。
沈昭予没忍住笑了声,“嗯,常做。”
他观察她的表情,试探道:“会觉得我过于心狠手辣吗?”
宋星糖茫然摇头,“你抓的都是坏人,对待坏人,自然要凶一些!”
不给人吃点苦头,哪能乖乖就范?
“书上说,人都是贱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沈昭予好笑道:“看来闲书也有真理。”
“昂,那当然啦,书哪有坏哒。”
沈昭予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没反驳。
“对了,我……嗯……”
宋星糖支支吾吾,手指不住地勾他袖口,半晌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算了,没什么。”
沈昭予忽然灵光一现。
他犹豫着,试探道:“我不在家,糖儿自己处理了突发的意外……”
话音未落,他隐约看到小姑娘眼睛亮了一下。
若她头上长耳朵,那双耳朵多半会兴奋地抖上三抖。
沈昭予心中稍安,顺着她,继续试探:“不仅已能独当一面,并且竖立了做主子的威严。”
这下连胸膛都挺起来了。
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我厉害吧”的讯息。
沈昭予笑叹道:“很厉害,很棒。”
被夸的小姑娘顿时双目泛光,想忍着,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忍不住骄傲了一下。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棒极了!”
沈昭予看着喜欢得不行,忍不住又要俯身探去。
一只小手又抵着他的唇,将他的脑袋推开。
沈昭予气不过,张嘴咬住她的手指。她约莫是嫌他,委屈地瞪过来。
他无奈,松口替她擦干净,又给她吹了吹,她才勉强满意。
“再睡一会?”
说着,正欲脱去外袍上榻。
宋星糖歪着头,奇怪道:“不是夫妻,
能躺在一张床上吗?”
沈昭予:“……”
他不计较,不代表他忘了。
总提是怎么回事?非要他跟她算这笔账?
沈昭予努力维持冷静,“糖儿为何要将我休弃?”
宋星糖果然是个直爽的性子,坦诚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兜兜转转,还是老问题。
生怕他又不答就跑掉,她两只手扒着他的手腕,说道:“我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忍了阿许很多次,这次我跟她说,我哄不好了。”
沈昭予无奈道:“究竟是说她还是说我?”
宋星糖回答不上来,只一味用指甲抠他的手腕。
这次沈昭予没有再避而不答。
“我的确不叫赵鱼,入赘时所陈述的来历,虽不尽然全假,但大多数都与我的真实经历毫不相干。”
他想起临行时,与青鸾的一番对话——
“本王树敌太多,如何能告诉她真实身份?”
“可她根本不在乎您是王爷还是侯爷,她只想知道——你是谁。您也不必打算再用别的名字糊弄她,因为若再对她有所隐瞒,她只怕永远都不会信任您了。”
的确,坦诚相待以后,若是遇到任何危机或是困难,都该是他来考虑的事。
他不应该担心破坏大局,或是给她带来灾祸,就选择隐瞒。
若他无法尽善尽美,那只能证明他能力不够,错也不在她身上。
机会稍纵即逝,他不正应该牢牢把握住吗?
能解释的时候就要抓住机遇,否则等他做好准备,她也转身离开,再不会听了。
在沈昭予主动坦白时,宋星糖却不再吭声。
她没安全感地缩在床头,抱着膝盖,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好像一只刚受过伤的小猫,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露头,只能静静观察眼前人,判断他是否会对她伸出善意温暖的手。
沈昭予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抓住她搭在膝头的手,握在掌心。
谢天谢地,这次没有再听到她说:“我们不是夫妻,你不要碰我的手。”
“跟我来。”
“教你写我的名字。”
一听这话,宋星糖顿时双眼绽放出更明亮耀眼的光芒。
比方才听到夸赞时更甚。
她甚至等不及穿衣,只穿着一件肚兜就要往外跑。
玲珑有致的身子打眼前一晃,沈昭予的耳朵泛起红来。
他抿着唇,脱掉自己的外袍,给她罩在肩头,又拽着两边的衣襟往里拢,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牵着她的手往书房走。
他按着人坐到椅子上,而后从她背后拥上来,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只毛笔,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沈、昭、予……”
宋星糖喃喃道。
很奇特的感觉,明明是头一次听说,却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
“悄悄告诉你,除你之外,几乎没人敢叫我的名字。”
宋星糖诧异道:“真的吗?沈昭予?”
沈昭予笑着应下:“嗯。”
“沈昭予沈昭予沈昭予!”
“嗯,嗯,嗯。”
宋星糖疑惑道:“咦,我也没死呀,这三个字又没毒,那他们怕什么?是你的官位太大,他们心里害怕,一张嘴就会咬到舌头?”
沈昭予趁她思考,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道,可能是他们胆子小吧,以为我很凶,所以不敢叫。”
“我就敢叫。”
“所以说,糖儿最厉害。”
“嘿嘿。”
“昭予,赵鱼……”宋星糖又盯着纸上那笔力虬劲、龙飞凤舞的大字看了半晌,仰起头看他,“好像没差多少嘛。”
沈昭予微微颔首,见她没怎么排斥,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他笑道:“懒得想,就随口起了一个。”
她也笑,“你也有懒的时候呀?”
“当然,我也是人。”
宋星糖却不赞同,“就算是人,你也是最厉害的人。”
她对他的倾慕,依旧能透过眼睛表露出来。
她真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心软最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沈昭予心念一动,勾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抱了抱,认真问道:“那我是能够得到你原谅的人吗?”
他说这话时,挨她极近,好听的声音落在她耳边,眼睛里满满的专注与深情。
宋星糖耳廓微热,别过头去,嘟囔道:“那等你用这个名字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以后,我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吧。”
她的性子总是这么软,这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好好揉搓一番。
“哎,不对!”
宋星糖垂下头,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只怕等不到原谅你的那天了。”
沈昭予蓦地收紧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嗓音也因紧张而发哑:“为何?我难道就这么十恶不赦?”
宋星糖摇头,难过道:“你要走了,要回到京城去。而我会一直在这里,一只到死,都见不到你了。”
沈昭予沉默了会,缓缓松开怀抱。
“也许,你有必须要同我离开的理由。”
“嗯,是什么?”
“你的父亲,宋鸿宋将军,”沈昭予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寻到他的下落了。”
第62章 第62章“今天就收拾行囊,随你……
【62】
与沈昭予率领的镇西军不同,宋鸿效力的军队驻扎在南方。
南面的战局不如西边紧张,所以朝廷的主力并未放在那边。
宋星糖的父亲宋鸿于两年前被派往南方边境,今年战事大捷,可许久没有再收到来自边境的家书。
沈昭予问她:“你们何时与他失去联系的?”
宋星糖记不清日子,急急站起身,跑到书架前翻了半晌,抱出一摞家书。
太多抱不住,沈昭予从她身后接住,又帮她提了提滑落至肩头的外袍。
宋星糖翻出最新的一封,给沈昭予看。
“去年冬月……”他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他或许根本都没收到过你母亲亡故的家书,就已经不在南境了。”
李夫人亡于立冬那日,而宋鸿早在那一个月前就“失踪”。
他到现在可能都不清楚妻子已经亡故。
宋星糖急切道:“那爹爹真的还活着吗?他到底去哪了?为何不回家?为何连信都不回?”
她急得眼圈泛红,叫沈昭予看了于心不忍,手掌安抚地落在她肩头。
“冷静一些听我说,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宋星糖哪还记得先前的别捏,忙不迭点头,两只手都抱着他胳膊,恳求道:“最相信你了!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沈昭予揽着她的肩,轻声道:“首先,将领临阵脱逃,是很恶劣的罪行。”
宋星糖眼睛瞪大,“那我爹爹他……”
“此前并未收到过任何处置你爹爹以及宋家的旨意,所以可以断定,他并非是临阵脱逃。”
将领无故擅离职守,这事绝不可能瞒过沈昭予的耳朵。
在此之前,在来到宋家之前,沈昭予从未听说过宋鸿叛逃,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活着”离开的。
“他是‘阵亡’了。”
宋星糖怔住,红唇慢慢张开,刚酝酿出半声哭腔,没等眼泪流出来。
便被沈昭予趁人之危,在她唇上飞快地轻啄了下。
宋星糖:“……呜,唔?”
见她呆呆的,一些情绪都被他的吻打乱,什么声音都戛然而止时,沈昭予忍不住笑了一声。
而后他敛起神色,郑重
道:“他并非真的死了,而是假死。”
“由于你父亲的职位并不高,且为了稳定军心、防止敌方窃取军情,将领身亡通常不会立刻发丧。冬月他假死脱身,丧报于今年三月底传回京城,快的话,再过些日子就会到越州。”
“那你又如何知道——”
“我为何笃定他为假死,理由有三。”
“其一,当时那一仗,我军优势极大,你父亲作为一个多年领兵的老将,他不会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这是我对他能力的信任。”
“其二,他作为将领身亡,还有两名心腹参将也身亡了,除他们三人之外,再没有牺牲,这是极其异常的现象。”
战场上牺牲最多的,应该是打头阵的小兵,而不是身居后方的将领。
“出于我对你父亲能力的肯定,这第二点我也将其归为——他是故意为之。”
宋星糖听得专注,见他停顿,催着问:“第三呢?”
沈昭予盯着她的脸微微出神,半晌才道:“我来了宋家以后,便命人去暗中调查你父亲的下落,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他去哪了?!”
“他一路往北去了。”
宋星糖灵光一闪,“他去了京城吗?”
沈昭予思忖片刻,摇头,“不一定。”
若宋鸿当真冒着假死的风险,也要离开南境,那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且南境对于知道了秘密的他而言,是龙潭虎穴,十分危险。
他要逃亡,或是去伸冤。
往北去的话,不会是逃亡。
如果一路直奔京城,那就是去告状的。
如果半途改道往西去……
沈昭予抿唇叹道:“也没准,是去找我的。”
宋星糖听不懂了,疑惑地瞧他,“找你?爹爹认识你吗?”
“素不相识。”
但总该听说过他的大名。
若真是去找他的,那就代表着,宋鸿已经发现了朝廷内部的衰败与腐朽,认为皇帝靠不住,才会去找他。
“可惜,他不知道我早已离开西北。”
宋星糖似懂非懂,悟出一个结论:“看来你的官,真的很大!”
沈昭予:“……”
他摸着她的头,失笑道:“这样说也没错。”
“那爹爹假死,不会被人发现吗?”宋星糖担忧道,“你不就发现了?他会不会被人捉回去,严刑——”
“不会。”
宋星糖期待道:“真的吗?”
“丧报既然已经送到京城,就说明你父亲的计划很周全,并未叫人发现纰漏。”沈昭予欣赏道,“有勇有谋,又有丰富的经验,只是一军的副将太过屈才。”
他感慨完,垂眸对上小姑娘茫然懵懂的目光,不由得又是一笑。
不说她听不懂的话了。
他问:“现在可愿跟我离开?”
宋星糖态度大转变,点头如小鸡啄米:“要的要的,今天我就让人收拾行囊,随你北上!”
沈昭予苦笑一声,他果然比不过人家的亲爹。
多亏了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否则还真不知要如何把她带走。
因为记性时常不佳,所以宋星糖养成了不拖延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得趁着还没忘,立刻去做。
说走就走。
沈昭予靠在椅子里,手撑着头,唇角含笑看着她在房中打转。
“这个得带上,这个也要。”
“爹娘的家书很重要,带上带上。”
“蒙求,九章算术,都带上!哦!还有话本!”
“算盘要不要带呢?我还不太会打,带上吧,到京城再学!”
沈昭予轻轻笑起来,低声唤她:“糖儿,以后再说正事时,你不要总用那种眼神看我。”
宋星糖忙着抱书,过了足足有十个数,才回过头,施舍他一点回应:
“嗯?哪种眼神?”
沈昭予:“……算了。”
是他心不静,满脑子都是下流事。
最初还不太适应她只能单一处理某件事的情况。
直到有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问她:“为何每次你在做别的事时,我同你说话,都要过上好一会,你才回我?”
当时宋星糖看上去比他还茫然,“好一会吗?没吧,我听到就立刻反应了呀,应该很快吧?”
沈昭予:“……”
后来他发现,她的脑袋真的只能同时处理一件事——
手里忙活着,耳朵获取声音再做出反应的速度就会变得很慢。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下来。脑子里想着别的事,嘴巴、耳朵还有手,就都罢工了。
沈昭予可以“一心多用”,并不能体会到只能“一心一意”的人是什么感受。
不过好在他如今已经适应了。
“对了,我要带谁同去呢?”宋星糖犹豫道,“青鸾……她还回来找我吗?”
青鸾去给沈昭予送休书,一去不返了。
沈昭予唇角微勾,“你想她回来吗?”
“当然想啦!”她猛猛点头,“青鸾最招人喜欢了!”
沈昭予:?
他是最信任。
李嬷嬷是最最信任。
现在又多了个“最喜欢”。
无论怎么听,这个“最喜欢”都更好吧。
沈昭予冷笑一声,“我的下属倒是很会讨糖儿的欢心。”
比他这个夫君还讨人喜欢。
宋星糖不知道他怎么又忽然生气了,如实道:“青鸾会的多,说话也好听,人还漂亮,最重要的……”
她脸上浮现两抹可疑的红晕,“青鸾力气很大,抱着我时,很有安全感。”
比起沈昭予,青鸾这个女孩子身子更软,陷在她怀里时,不会硌到。
沈昭予:“……”
宋星糖眼睛往上看,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全然没感觉到男人周身散发着愈发冰冷的气息。
她弯着眼睛,笑道:“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她是你派来的呀!我最最最喜欢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蓦得双手捂住嘴巴。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我还生气呢,没那么好哄!”
说着也不去看沈昭予骤然发亮的眼睛,抱着怀里的东西匆匆忙忙往外跑去。
沈昭予怔在原处,忘了去追。
他久久地坐在椅子里。
半晌,抬手扶额,轻轻笑了。
**
大小姐要离家北上的消息在半个时辰内传遍宋府上下。
秦知期匆匆赶来时,只见到了沈昭予在院里喝茶。
沈昭予眼睛没抬,淡声道:“坐。”
秦知期不敢坐,站在一旁,犹豫半晌。
“想替秦知许求情?”
秦知期苦笑道:“她是我妹妹,是我没管好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
顿了顿,他叹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沈昭予没说话,给他倒了一盏茶,也不管他坐不坐,喝不喝。
“小侯爷,您——”
“我不叫谢徽,”男人忽然抬眸,一字一顿,“我姓沈,你记住了。”
秦知期蓦得脸色大变!
沈,国姓。
他垂下头,藏起眼底的惊惧,心中飞速地思索。
姓沈,曾在西北军营……
一个模糊的名字在他心里若隐若现,没等他开口,便见男人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肩膀。
男人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道:“你只有一个妹妹,本王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夫人?”
秦知期瞳孔骤缩,脸色灰败,肩膀垮了下去。
沈昭予直起身,目光冷淡,“你当然可以记恨我,冤有头债有主,但不要想着算计她,否则,我不会看在李夫人的份上饶过你。”
秦知期摇摇头。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宋星糖做什么。
与沈昭予说过话,秦知期马不停蹄赶到城北的宅子时,推开门,见到妹妹茫然又惊惧的脸。
“你是谁!”
她说。
秦知期看着她手里的棍子,紧握门板的手缓缓松开。
他仰头望着黑衣护卫一闪而过离开的方向,捡起被那人扔在院里的,一包银子。
“说话!你是谁?!”女孩厉声质问,半晌,又痛苦地捂着头,迷茫道,“我又是谁……”
秦知期抬手擦了下眼睛。
释然地笑了笑,“你叫秦知许,而我,是你哥哥。”
“……”
“为什么要给秦知许求情?她那样欺负你。”
半个时辰前,书房中。
沈昭予将蹲在地上数宝贝的女孩抱起来,抱到桌上,
圈进怀里。
被问题转移了注意,宋星糖没察觉两个人姿势过于亲近。
“终究是一起长大的,阿许她以前待我极好。”她闷闷地,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何变成如今这样了呢……”
沈昭予拧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道:“只要不是指着你鼻子骂,在你眼里人人都好。”
若非她百般恳求,他非得把秦知许跟那些重刑犯关在一起,让她日日看人受刑,让那些血肉都溅到她的脸上、身上,以报她欺负宋星糖的仇。
“不是的呀,阿许和别人不一样。”
“十岁的时候一起去城外玩,不知是哪里来的恶犬要追着我咬我,是阿许把我护在身后,被狗咬下了一块肉,到现在她腿上都还有道疤呢。”
“十二岁时,遇到绑匪,她和我换了衣服,想办法送我回去,而她自己被人抓走。等爹娘再把她找到时,她身上好多血,我听人说,她这辈子都毁了,有哪个男子还要她?我听不懂,只知道阿许替我受了好大的苦。”
“十五岁时,宋洛繁把我锁到一个屋子里,是阿许用手砸破了窗,把我带出来的。我晕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打听到,李嬷嬷说阿许杀了人,有个男子进了门要欺负我,阿许杀了那个男子,要不是爹娘疏通门路,她就要被抓进大牢里了。”
记性不好的小姑娘,对秦知许对她的好如数家珍。
她应该总在心里重复那些别人待她的好,所以被问起来时,才能答得这样流利。
“我欠阿许很多很多,她以前对我真的很好的。”宋星糖说,“把她赶走,已经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沈昭予听后沉默半晌,“不够,若再加一项惩罚呢?糖儿打算如何?”
宋星糖想了想,“那就让她忘了我吧。”
忘了一起长大的玩伴,忘了她是为谁殊死搏斗,为谁杀过人,又是为谁留下的伤疤。
第63章 第63章【一更】双手捧着她的脸……
【63】
临走前需要处理许多事。
宋星糖看着妙荷她们收拾行囊,手指戳了戳沈昭予。
“我们还会回来吗?”
“你想回来吗?”
“当然,我娘亲在这里。”
“好,那就回来。”
沈昭予一边应下,一边思忖着,劝她将李夫人的坟迁到京城去,有几分胜算。
妙荷在远处喊:“姑娘,这个夜明珠要带吗?”
“要的要的!”
沈昭予看着宋星糖跟个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过去,便忍不住笑。
妙荷惊道:“这么大个,万一路上丢了怎么办啊?”
“我每晚睡觉都会抱着的。”宋星糖一本正经地道,“丢不了。”
沈昭予:“……”
察觉到这屋中有几道隐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
沈昭予的笑意彻底凝固在脸上。
那些目光似乎都在说——
“怎么是夜明珠陪大小姐睡觉,而不是姑爷啦?”
“哦!姑爷被休啦!没法一起睡觉啦!”
沈昭予:“……”
被人休弃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高傲的自尊在这一刻又受到了挑衅。
想他糖糖……算了。
想他好汉一条,还从未在哪个女子手里吃过这种亏。
宋星糖扑了过来,推他胳膊,“哎,你看!”
真好,现在不止不叫他鱼鱼,连名字也不叫了,就一个“哎”。
沈昭予面无表情,淡淡抬眼。
只见小姑娘一双杏眼弯成月牙,笑容灿烂如烈日般耀眼,叫人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喉结轻滚,嗓音莫名有些哑:“看什么?”
“你看呀,”宋星糖献宝似得举手,“这个夜明珠被我摸得更亮了!”
沈昭予微怔,迟疑道:“每晚,都摸它吗?”
宋星糖抱着夜明珠,爱不释手,点头笑道:“就是有点凉。”
沈昭予道:“那,要不要还……”
还继续抱着我睡。
“嗯?”
后半句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缓缓摇头。
屋里的人除了宋星糖,都听出了男人的未尽之语。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挤眉弄眼与人眼神交流。
沈昭予沉默半晌。
宋星糖歪头,没等到他下文,便抱着夜明珠走了,继续去收拾东西。
她专心翻看眼前的一摞书,想着挑拣些有趣的带着路上读。
原本只是在找书,怎料翻开一本,竟是一下就看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意犹未尽地读完一篇故事,才惊觉这屋里十分安静。
面前笼罩着一片阴影,宋星糖茫然抬头。
男人不知何时到她近前,蹲在她旁边,安静而专注地凝望着她。
宋星糖被他异常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莫名,她摸了摸脸颊,小声问:“怎么啦?”
沈昭予不语,目光温柔似水,仍静静看着她。
宋星糖心虚地别过头,“哎呀,不看就是了嘛,也没耽误多少时间吧?”
“收拾,继续收拾……”
她背过身去,假装很忙。
“哎——!!”
身子忽然一轻,腿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住,双脚离地,被人从后头腾空抱了起来。
后背挨上坚硬的胸膛,她陷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里。
“嗯?去哪儿?”
沈昭予脚步不停,把人一路抱回卧房。
“陪你睡觉!”
宋星糖:??
可是她才刚起啊,为什么要睡觉?
面对男人莫名其妙的命令,宋星糖的态度是——不可能听从。
不过确实有事要在卧房里才能告诉他。
宋星糖才被人放到榻上,便跳了下去。沈昭予抬手一捞,只碰到一绺头发。
“你等等,等我哦!”
宋星糖急匆匆地绕到床架子侧面,在与墙壁的狭窄缝隙里,蹲了下去。
沈昭予抱着肩,靠在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
只见小姑娘跟只猫儿似得,掀开角落里的一个储物箱,一头扎了进去。
她露在外头的屁股随着翻找东西的动作扭来扭去。
沈昭予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盯着床尾挂着的平安符,清了清嗓子,“找什么?”
“找宝贝!你等等,给你看我的大宝贝!”
沈昭予:“……”
“诶,我记得就在这里呀,哪儿去了?”
“坏了!不会是被人发现偷走了吧!”宋星糖天塌了,“要是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天呐!”
沈昭予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笑了声,“是什么?这么严重?”
能看得出来她要找的东西至关重要,因为两句话的功夫,她就带上了哭腔。
她从箱子里钻出来,眼睛红红的,“沈昭予,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不见了。”
这是她自知道了他的名字以后,第一次正式地叫他。
也不知是因为叫了他名字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在哭。
沈昭予只觉得自己的心顿时如同被小刀割了一般,细微的痛并不致命,却深入骨髓,余韵绵长。
他敛了神色,先将她从角落里拉出来,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又伸出手指,抹掉蹭在她鼻尖的灰。而后探身进去,一手将箱子整个拖了出来。
宋星糖蓦地睁大眼睛,“那、那箱子很重的!”
“不重,”他蹲身下去,问道,“都是什么?”
箱子里东西很多,杂乱无章,最上头尽是些没用的废弃物,实在不像是能藏了宝贝的样子。
宋星糖掰着手指头数道:“一本册子,黄皮的。一个令牌,刻着我阿娘的名字,是个‘柔’字。还有个玉石印章,一把钥匙,一沓契约文书。”
沈昭予:“……”
好像都是掌权人的信物。
他不可置信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随便扔在这里?”
宋星糖有理有据道:“你看,你也知道那些东西不应该如此草率地扔在这里
吧?我就是想让大家都猜不到,才不会被人偷走了呀。”
沈昭予无奈道:“那也不能自己也找不到吧?”
“总比被人抢走强呀。”宋星糖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声音虚弱下去,“我是不是做错啦?”
沈昭予果断摇头,“糖儿思虑周全,做得很好。”
宋星糖又高兴了,“真的嘛?我也能想出好点子来呀!”
“嗯,是个好点子,糖儿好聪明。”
沈昭予嘴上夸出花来,转回头,面无表情地继续翻找。
好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凑齐她说的那几种“宝贝”。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哦。”宋星糖把宝贝们摞成一沓,悄声道,“虽然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但我还是只跟你共享秘密。”
沈昭予心旌摇荡,伸手就要去抱她。
又听她道:“权当,权当你替我找爹爹的报答吧!”
沈昭予:“……”
还是沾了岳父的光。
他随手翻开那本黄色的册子,漫不经心道:“这些东西,可要一起带走?”
等看清册上所写的内容后,目光微凝。
宋星糖的两个小拳头不住地对碰,一边敲,一边犹豫道:“我正要向你请教呢,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它们。”
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门,见门窗都紧闭,才敢开口,因是秘密,她太害怕被人听到,所以只能凑到男人身边,头挨到他耳边,压低声道:“这个册子,我娘临终前千万叮嘱我要烧掉的。”
沈昭予面色严肃,盯着那一行行字的眸光陡然凌厉。
“可你没有听她的。”
宋星糖点头,苦恼道:“并不是有意违逆,实在是……唉。”
“我知道这个很重要,所以才不敢烧。”
沈昭予蓦地抬头,诧异道:“你知道这里头记了什么?”
宋星糖摇头,“阿娘不许我看,我很听话。只不过我知道阿娘对这本册子格外重视,想来它是非常要紧之物,可她竟然让我拿去烧了,还要烧干净,背着人烧。”
她抬手,触向男人的眼角。
沈昭予微垂眼睫,没有动。
宋星糖轻轻摩挲着他眼尾的那颗小痣,说道:“你看着册子时的神情,就和我娘一模一样。”
她目光坚定,“可见,它不能被销毁。”
要说宋星糖聪明呢,她的确在许多方面都不如常人。
可要说她笨,沈昭予更是嗤之以鼻。
真正愚蠢的人,绝对没有她这般敏锐的直觉与对危机的预估。
沈昭予道:“这是一本至关重要的证据。”
是李柔千辛万苦搜集到的,越州众官员贪赃枉法、招权纳贿的证据。
里头还有更为机密的部分——地方官员与朝中某些人的利益往来。
这是沈昭予还未触及到的秘密。
李夫人在越州白手起家,至富甲一方,长达十余年中,她所有的发现,都在这一本薄薄的册子里。
这可能也是李夫人最终会遇害的根本原因。
“难怪她要你毁了它。”沈昭予合上册子,喟叹一声,“李夫人一片慈母心肠,她不舍得让你涉险。”
宁愿毁了自己十几年的努力,宁愿让这世道就这样脏下去,也不能把危机留给自己的女儿。
宋星糖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就知道自己对他倾诉,是正确的!
她一想到自己艰难保守秘密,日夜担忧被人发现,后知后觉,委屈涌上心头。
暂时忘了两人已经是休弃与被休弃的关系,她依赖地靠上去,眼巴巴地,“那依你看,我该如何?这些东西,要交给秦大哥吗?”
沈昭予趁机拉住她的手,状似不经意地合拢五指,将她包裹,又问道:“为何要给秦知期?这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信物吗?”
有问题需要思考,宋星糖便再顾不得其他。
她任人拉着小手,迟疑半晌,没底气道:“我……我行吗?秦大哥才能利用好它们吧。”
首先,她就不像她娘和秦大哥那样,能一目十行,她连算术都学不会,如何能管这一大摊家业?
其次,因为她无能,底下的掌柜与管事们,必定也是不服她的。
一个没有能力,又没有威望的掌权人……
宋星糖垂头丧气地,如同一只霜打了的茄子。
沈昭予却笑了笑,“秦知期有能力,是不假,但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不行呢?”
“一个出众的将领,他的骑射与武艺不一定是最好,但他的军事才能一定远胜旁人。”
“我倒觉得,如果非要挑一个人做宋氏的主人,那个人一定是你。至于秦知期,他只能做你手下的棋子,做不了当家作主的人。”
秦知期不会让李夫人的心血毁于一旦,他最是明白,只有宋星糖,只有李夫人唯一的女儿,才能将“李柔”的名字延续下去,他自己也不行。
这个世上,还从没有人这样称赞、肯定过宋星糖。
她喜欢听好话不错,但当好话特别特别好听,好听到梦里都不会有时,她就没有勇气去相信了。
“我不行的。”她摇头,十分缺乏自信道,“我管不好。”
沈昭予耐心十足,循循善诱:
“想想你第一次独自回击祖母,第一次背会一条典故,第一次算出一道题。”
宋星糖半信半疑,跟着他的思路回忆起来。
“提出的第一个好点子,第一次听到别人由衷的赞扬,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你竟然还会这个,第一次恰当地处理了府里的事务……”
宋星糖眼底的不确定在消散,她受宠若惊地,又问了一遍:“我真的能行吗?”
她捂着心口,不可置信道:“我竟学会了这么多吗?!只用了一个多月诶!”
沈昭予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温柔而笃定地说道:“你当然可以,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宋星糖眼底的光瞬间被点燃。
“我能行?”
沈昭予笑道:“你最棒了。”
宋星糖眼里慢慢续满水汽,她没忍住,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埋在他颈间,颤抖地呼吸。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会欣赏她了。
第64章 第64章【二更】唇舌都被人一遍……
【64】
抱了好一会,等宋星糖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才猛地想起来——
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不可能总做这么亲昵的举动。
等小猫挣扎着,怎么着都要从怀里跳开时,沈昭予只能独自懊恼,早知当初不教她那么多了。
他后悔当初太过“正人君子”,更唾弃竟生出了卑劣念头的,此时此刻的自己。
跑了也好,免得他要克制不住,变得畜生不如。
沈昭予前脚离开霜星院,后脚青鸾就回来了。
宋星糖心心念念青鸾许久,好不容易盼回来她,自是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青鸾得了主令,尽心尽力地哄人开心。
那边沈昭予另有要事处理——
二房,还未清算干净。
二房众人被他分开关了数日,钱氏依旧缠绵病榻,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整日进气多出气少,问也问不出什么,想来等他们离开不久,就能听到钱氏病亡的消息。
只是让她病死,实在是便宜她了。
沈昭予打算好好替宋星糖出一出这些年的气,于是向看门送饭的守卫做了叮嘱,想来那些人会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好好“照顾”钱氏。
至于
别人,就没有那么好运。
沈昭予又去对其他人进行了审讯。
宋遥听说连一州刺史都落网,自知前途一片黑暗,倒是识相,没怎么用刑就招了个彻底。
他以为自己认错态度积极诚恳,能求来几分宽恕,可他忘了,眼前的男人最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二房欺负的,是沈昭予此生放在心上的唯一一个女子,他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宋遥不知就算他招供也难逃罪责,沈昭予没有告诉宋遥他的下场。
故意让宋遥心生期待,派人将他押送进京,免得这一路上途生变数。等到京城,再昭告他的死罪。
至于宋妤娇,没什么可问的,一切皆与沈昭予料想的别无二致——
宋妤娇认为自己好景不长,担心受父兄牵连,于是狗急跳墙,选择从沈昭予的软肋下手,主动出击。她以为沈昭予被赶出去,自己就安全了。
有一些蠢人,沈昭予始终难以理解。难道靠威胁他,就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吗?那不是只会激怒他,更加死无葬身之地吗?还是他们以为,他软弱到会惧怕威胁,会不敢还击,是颗软柿子?
沈昭予不想和蠢人说话,但未免遗漏细节,周全起见,沈昭予还是按流程去审了。
结果不情不愿地听了一通发泄:
“从小到大,她与我一样都是个胆小鬼,都被宋洛繁欺负,本就是同病相怜,凭什么她总有人宠着护着?”
“她爹娘眼里总是外头的事,偶尔才能顾上她,所以我不怨她,我还是觉得她很可怜,宋氏大小姐又如何,唯唯诺诺,哪有一点气度?”
“为什么,为什么她爹娘都不在,你又来了?!你出身高贵,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也偏偏疼着她宠着她护着她?”
“她背叛了我,她不再是旁人眼里的可怜人,就剩我一个可怜人了。我要毁了她的快乐,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哈哈哈哈。”
“可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你竟然还会回来!你回来,可怜的就又只剩下我自己了……”
啰嗦半晌,满腹牢骚。
平白耽误时间。
原来又是因为嫉妒。
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
沈昭予站起身往外走,暗卫撕开一节胶条,将宋妤娇的嘴用力地缠了几圈。
临出门时,男人回头,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
“糖儿若是知道你一直在嫉妒她,一定会很吃惊。”
果不其然。
“什么?!她嫉妒我?”宋星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吗?我有什么值得嫉妒的?我连九章算术都看不明白。”
“你不知道,宋妤娇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一个,整个越州城,我也就听说周家的四姑娘比她强。”
“她那么聪明,嫉妒我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宋星糖怀里抱着夜明珠,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边琢磨,一边嘟囔。
对面而坐的男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口中一边敷衍应和,心里想的,却是离开二房前,与宋洛繁的对话。
“就是她拉我下水!她变成了个傻子,活该!叫她害人!”
“我是烧忘了,那又如何?你问问我身边人,哪个不知道是她搞的鬼?!”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二房合起伙来欺负她?那会她爹娘可都在呢,我哪敢?”
“……”
“是,是我们少爷先动的手……求求您别杀我,少爷什么都忘了,是老夫人说把错都推到大小姐身上的。”
“少爷先把大小姐推下了河,而后大小姐才把少爷也抓了下去。”
“大爷、大夫人都知道的,因为,因为当时大小姐不止把少爷拉了下去,还有一个……”
“谁?”
“不知那人的身份,只知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好像是前任刺史家的公子?”
“那位小公子很喜欢大小姐,想拉住她保护她,没曾想脚下一滑,非但没把她救上来,自己也掉了下去,人就这么没了。”
“至于大小姐额头的伤,应是在水下受的,奴婢们也不清楚。”
“后面还是我们二爷出面摆平此事,贵人们才没追究。”
刺史家的公子,莫说是当年,就是如今,宋家也得罪不起。
虽然罪魁祸首是宋洛繁,可拉人下水的,的确是宋星糖。
所以在二房的人把过错都推到宋星糖身上时,宋星糖的爹娘也不能多说什么,因为刺史家的公子确实是因为宋星糖才没的命。
可真正作恶害人的,难道不是宋洛繁吗?
凭什么都要由她一人承担?
沈昭予只觉得她的父母对她并不公平。
或许她父母当时因得罪不起刺史府,又因宋遥摆平了事端而选择息事宁人。
可这都叫沈昭予感觉到恼怒与痛惜。
真想在她小的时候就认识她,看一看她幼时有多灵动可爱,想在她遭遇人生大劫难时,帮她一把。
没人替她做主,那就由他来。
“……”
“哎,你在想什么呢?”
宋星糖凑过身去,肘了他两下。
沈昭予回神,微微蹙眉,臭着一张脸,“叫我?”
怎么还叫他“哎”,他不是把名字告诉她了吗?怎么坦白过后,连称呼都不配拥有了?
看来他不光人轻贱,连名字都不值钱。
“马车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吗?”宋星糖奇怪道,“自然是在叫你呀。”
沈昭予脸色有些难看,望着她欲言又止。
宋星糖只是对危机的嗅觉稍稍敏锐,在察觉旁人情绪这点上,依旧是迟钝且木讷的。
她如今能分辨出别人待她的恶意,但沈昭予对她不可能有恶意,宋星糖悟不出来,只觉得他喜怒无常,一会亲亲热热,一会又忽然冷脸,好像有人惹了他似得。
女人心像不像海底针宋星糖不清楚,但沈昭予的心思一定是最难猜的。
她眨巴着眼睛,无辜回望。
沈昭予也知她的木头本性,不想同她计较,但思来想去,到底咽不下心里那口气,语气中带了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委屈,说道:“我已告诉你真名,你为何不叫我?”
“沈昭予”这三个字,就这么难念吗??
再不行,还叫他赵鱼也行啊,总比一个“哎”好听。
非要知道名字的人是她,问过又不再提的也是她。
这叫沈昭予觉得,自己犹豫半天做出告知真名的这个决定,很愚蠢。
要是早知道告诉她以后,自己只配一个“哎”,打死他都不会坦白。
哪怕一直吊着她,每天告诉她一个字,也能让她黏着自己起码三天,总比现在博取的目光多啊!
她只新鲜了那个名字不到半个时辰,就没有下文了。
看来他的名字真的很贱。
宋星糖眼见着男人脸色变来变去,愈发难看,她觉得有趣,双手托腮,伏在膝头,像看什么稀奇物似得打量他。
沈昭予:“……”
望着那双大眼睛,沈昭予说不出冷硬凶狠的话来,他只能板着脸,头偏向一边。
宋星糖盯着他通红的耳朵,美滋滋看了半晌,手指痒得厉害,想要再去摸一摸。
才起色心,就想到两人如今不便再如从前那样,情绪又低落下去。
虽然很想摸摸他,可休夫一事,她并不后悔。
谁叫他骗她呢。
既是报复他,也是惩罚自己,她想通过这件事,让自己长长记性,不要别人一说什么她就信了。
她都快二十岁了,二婶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阿娘二十岁时都有了她,做了母亲,而她还是个被人一骗就得手的小傻子,那怎么能行?阿娘会对她失望的。
她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她早就该成长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大人。
所以……就忍一忍吧。
沈昭予何其敏锐,哪怕是不相识的人,他也一眼就能从其目光中读出盘算。
更何况是朝夕相处这么久的心上人。
她定是又想摸他了。
年纪不大,色心不小,真真不成体统!
“……”
沈昭予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更热了两分,心里赧然地想,才和好,不好再拒绝她,应该满足她的要求,先把人哄到手再说。
况且他已经认定了她,早晚要和她圆房,现在虽然没有名分,但只要她高兴,也不是不能给她摸。
沈昭予红着脸做好心理准备,忐忑地等着她朝自己伸出色爪。
等了半晌,宋星糖始终安静、安稳、安定如山地坐在那,瞪大眼睛,盯着他瞧。
沈昭予:“……”
她为何不过来?
难道是他脸色太凶,吓着她了?
不该啊,新婚夜时,他的脸色不比现在更冷?她不照样轻薄他!
还是说,他们之间终究出现了裂隙,他有一点冷脸她都不想靠近?
沈昭予能屈能伸,迅速反省过后,脸色渐缓,余光瞥了眼宋星糖,等着她靠过来。
“……”
僵持半晌。
她怎么还不动??
沈昭予脸色又垮下去。
他没了耐心,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宋星糖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变脸,不设防跌入熟悉的怀抱。
她微微睁圆双眼,原本需要仰望的人,瞬间变成低头看。
宋星糖:?
她茫然道:“怎么了?”
她不太自在地在他腿上动了动,“你,你放我下——”
“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沈昭予一边发问,一边牵起她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摸,“不好听?还是不喜欢?”
他抓着她的手指,压在自己耳廓上,引导着她,捏一捏,揉一揉。
不是最喜欢摸他耳朵了?给她好好摸一摸。
宋星糖全部的注意力被分散,有问题要答,她就顾得不手上碰到了哪。
她毫无知觉地被人摆弄着,反问道:“你不需要继续遮掩身份了吗?”
沈昭予如愿以偿,闻言却是一愣,手上动作停了,“需要。可……这同你有关吗?”
就算要隐瞒,也不会再对她隐瞒。
“万一我叫习惯了你的真名怎么办?”宋星糖认真道,“我没别人聪明,怕因我一时疏忽,为你招来祸患,令你的谋划前功尽弃。”
万一在关键时候,她嘴瓢说了他的名字,那不就揭穿他的伪装了吗?
她想想就害怕,连连摇头,“还是等你能用自己身份出面说话时,我再叫吧。”
“习惯”一旦适应,便难以更改,更何况她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人,心直口快,容易误事。
沈昭予万没想到是因为这样。
虽然总是拒绝他的靠近,嘴上也说不原谅他,可其实心里比谁都害怕给他惹麻烦。
她虽将他休弃,却比谁都要为他着想。
那她自己受过的委屈呢?在关系到他的前途时,就不重要了吗?
沈昭予从未有过如此自惭形秽的时刻。
他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宋星糖,当不起她这份宽容与体贴。
所有的“懂事”,都是她委屈自己的结果。
何德何能,叫他遇上这样好的女孩。
沈昭予再难克制汹.涌.澎.湃的情愫,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带了力道往怀里压。
在即将吻上时,她又抬起手挡在二人中间。
这次沈昭予没有纵容她拒绝,拉开她的遮挡,不容置喙地吻了上去。
足够席卷一切的强势之吻,令宋星糖措手不及,难以招架。
她的唇舌都被人一遍遍地,细致地品尝。
呼吸交缠,气氛热烈。
她被他手臂圈着,禁锢在怀里,她被迫低头,感受着他带着侵略性的细密亲吻。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适,他逐渐放缓节奏,不再野蛮而莽。撞地突破她的齿关,而是缱/./绻而绵长地舔舐她的唇。
从唇角到耳垂,流连半晌。
最终埋首在她颈侧,认命地阖上双眸,带着笑意叹道:
“糖儿,我感觉……”
感觉要更加无可自拔地,爱着你了。
第65章 第65章【一更】“总之,谢谢你……
【65】
宋星糖当然不能与沈昭予感同身受。
她抿着红肿发麻的唇,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男人怀里。
头死死埋进他胸口,任人如何哄都不出来。
沈昭予唇边带着满足的笑,手掌轻轻在她背上拍着,“害羞了?”
怀里的小姑娘给了他胸口一拳头。
打了他一下犹觉不够,改用脑袋顶。
沈昭予被抵在车厢内壁,无奈笑道:“为何恼我?”
宋星糖就等着他问呢,她眼底还带着深吻后的余韵,泛着红晕与水意,骂道:“登徒浪子!”
都说了不能亲,不给亲,他怎么还亲!
亲就罢了,还亲得那么用力,简直要把她嘴唇咬破!
这也罢了,可他还有更过分的,他、他竟然伸舌头!!
吃嘴不够,还要吃舌头!
越想心里越气,仰头咬上他下巴,留下一排整齐的压印,她瞪眼,凶道:“衣冠禽兽!无耻之徒!卑鄙!无赖!”
心里有什么骂人的话都往外冒,自以为凶悍极了,定能将人镇住,让他不敢再轻易冒犯她。
不曾想这一骂给沈昭予骂得,非但不怒,反而愈发如沐春风一般。
但他深知不可得意忘形,否则真将人惹恼,可不好哄。
沈昭予咳了一声,艰难忍耐笑意,佯装神伤,叹了声:“那怎么办,糖儿实在太讨人喜欢,我实难忍耐。”
宋星糖顿了顿,慢慢抬头,“讨人喜欢?我吗?”
沈昭予投其所好,拼命夸道:“是啊,糖儿这般为我着想,我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没想到我们的大小姐这么体贴入微,懂得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可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强上不知几何。”
“我见过数不清的人,不说对人性了如指掌,也算有一些见识。好人坏人,我心里自有评判,还从未见过如糖儿这般,温柔体贴,知疼着热,会尽心尽力爱护身边人的。”
“糖儿自幼长在深闺之中,少见外人,却并未被养得目中无人,一无所知。相反,你心思纯净,温柔善良,有一颗赤子之心,非常人能及。”
“但凡与你接触,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你。”沈昭予专注又温柔地望着她,“我很幸运,能做你的夫君。”
沈昭予的话说得动听,听得宋星糖眼眶热热的。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宋星糖低下头,闷声道,“不过你说话真好听。”
沈昭予忽然笑了。
宋星糖疑惑道:“为何发笑?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忽然想起,当初糖儿择我为夫婿,是因为我说话难听。”沈昭予笑着抚上她脸颊,声音温柔,“我该感谢自己生了一张巧嘴,能得大小姐的青睐。”
宋星糖的目光落在男人那双微红的薄唇上,脸颊慢慢泛红。
她撑着胸膛把人推开,从他腿上爬下去。
坐回自己的位置,羞涩地别过头去,嘟囔了句:“这张嘴现在可怕得很。”
不光会说好话和坏话,还会啃坏她的嘴,当真是“利嘴”不饶人。
马车往城外行进,宋星糖掀开车窗往外看。
小路蜿蜒崎岖,有颇多坎坷,但不知是马夫驾车技艺高超,还是车做过特殊的处理,坐起来一点都不颠簸难受。
山路寂静清幽,两旁遍布着冠如伞盖的参天大树,枝头上落着长尾喜鹊,除却鸟鸣,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回京这条路并非直接北上,沈昭予不想去杭州,若他只身一人,就算被沈云琅发现踪迹也无所畏惧。
可如今他身边带着个小姑娘,不免事事都要为她考虑,不可明知前方是虎穴,也要硬闯。
婺州的官员都被沈云琅请去杭州,婺州城暂且安全,所以出了越州后,马车一路向西南行。
沈昭予打算绕去婺州,再西行睦州,绕过杭州北上回京。
此行虽会耽搁些时日,但与宋星糖的安危比起来,这些天沈昭予等得起。
宋星糖趴在窗边,忽然觉得路越走越熟悉,在看到远处半山腰上那座古寺时,她惊喜回头,“鱼鱼,那是安济寺
吗?”
沈昭予怔在原地。
“嗯?”宋星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人怎么傻了?”
晃动的手指被一只大掌紧紧扣住,他倾身靠近,喉结轻轻滚动两下,“怎么又肯叫我了?”
宋星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道:“我想了想,还是把你当赵鱼更加保险一些。”
反正“鱼鱼”二字她也叫习惯了。
或许她做这个决定时,没有多余的念头,只想着怎么方便、怎么保险就怎么来。
可沈昭予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
“赵鱼”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假名字,于他而言,“赵鱼”代表着“宋星糖的夫婿”这个身份。
她说什么都不肯原谅他,可现在愿意用原来的称呼唤他,是否意味着,她对两人的那段过往,并非满心是怨。
在她心里,她是不是也喜欢他们的那段姻缘?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吓人,宋星糖像只灵活的兔子一样,把手抽走,背过身去,也不管自己的问题有没有回应,再不肯主动说话。
这样也好,她若再多看他两眼,他只怕又要忍不住想吻她。
沈昭予坐回原处,垂下眼睛,兀自平静有些凌乱的呼吸。
“你曾说想再去安济寺拜拜菩萨,我们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临行前去一次,免得日后你想起来会遗憾后悔。”
宋星糖搭在窗框上的手微微蜷缩,心上似被一把钩子挠了一般。
说她体贴,他又何尝不是呢?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
一路上,宋星糖都拿不准主意,不知要不要去。
没一会,马车停在山脚。
沈昭予起身往外,路过她时,袖子往人拽住。
他回头,眸中带笑,“嗯?”
宋星糖扯着他衣裳,让他坐下,目光躲闪,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不安分地动着,迟疑半晌,才道:
“要不,还是不去了。”
沈昭予诧异道:“为何?”
“我们北上是去寻我爹爹,总不好在这儿浪费时间。”
沈昭予闻言笑了,“你放心,就算我们一路上慢慢地走,我也不会把你父亲的行踪弄丢。”
“可是我想尽快——”
沈昭予握住她因不安而乱动的手,安抚道:“你想快点见到他,他却不一定想见到你。”
宋星糖茫然地眨了下眼。
沈昭予道:“你父亲为何要假死离开,其中内情我们尚且不知,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在他的目的显露之前,我们不便出面打扰,平白扰乱他的计划,我们只要跟在他后面,看着就好。”
“我最近一次收到他的消息,他人还在陈州境内,据说逗留了至少十日以上。”他低沉的嗓音徐徐说道,“我们当然可以快些赶过去,只是这样一来会惊动盯着我的人,二来也会把追兵过早地引过去,对你父亲来说,不安全。”
宋星糖听他如此说,哪还有不愿的,忙不迭点头应下:“你说得极是,我听你的。”
沈昭予笑着摸摸她的头,“糖儿说自己一根筋,可也最是知事明理,我一说,你就应,好听话。”
“因为你说的是对的呀,对的话我当然要听。”
她被摸着头,舒服得眯了眯眼,在手掌离开时,还情不自禁地追着又蹭了他一下。
只不过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沈昭予收回手,手指贪恋地摩挲着掌心。
他又要下车,袖子再次被人抓住。
“对了,我们的行李呢?也跟着我们一起慢慢走吗?”
沈昭予很喜欢她用“我们”这个词。
他面带愉悦的笑意,说道:“行李的车马先行入京,照常走。”
宋星糖入京一趟,几乎把霜星院都搬空了。
她这个也想带,那个也要用,最后林林总总,装了五大马车。
沈昭予从中挑了些日常要用的东西,随他们一起,剩下的都叫人先拉走了。
多带些东西也好,反正这次将她带走,就没打算再放她离开。
等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他的王府里,就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只要她能在新家里也有归属感和安全感,把他的王府拆了重盖他都没意见。
只是银钱上……可能还要借用她的。
比富有,他实在比不过她,
“还有什么问题吗,大小姐。”
宋星糖笑着摇头,“没啦,走吧。”
沈昭予出了马车,下车后朝她伸手,“我们夜里不赶路,今天出发时间太晚,天快黑了,我们就暂且在寺中停留一晚,你看如何?”
宋星糖点头,把手放到他掌心里。
“好呀,我以前常随我娘在寺里小住,小师父们人都很好的。”
沈昭予把她接下马车,却没有松手,拉着她往前走,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师父们人好,那住持呢?”
“住持人最好啦,我每次来,他都让人做好吃的素糕点给我。”
说着,宋星糖舔了下嘴唇,咽了咽口水。
她郁闷道:“哎,要走了,就快吃不到了。”
沈昭予摇头失笑,回头看了青鸾一眼。青鸾垂下眼睛,微微低头,在心里记下,回头找人要膳食的方子。
今日也巧,正好是五月的最末一天,是安济寺不迎客的日子。
上山的途中一个人都没看到,但有宋星糖一直在旁边说话,所以并不冷清。
李嬷嬷敲开寺门,一行人被请了进去。
女眷由小师父带领着,朝禅房而去。沈昭予只说还有事,与她分开。
宋星糖看了一眼方向,那边是住持的院子。她想,他这样的大官,找住持定有要事,心里打算着晚上没事不去打扰他。
沈昭予去见慧明,他先前也暗中来过几次,每一次办完正事,都要问上慧明一句:
“本王从前见过你吗?为何你能一眼认出本王来。”
慧明有时说谜语,有时沉默不语,沈昭予早习以为常,只是顺嘴多问一句,他以为今日也依旧会被糊弄过去,不曾想慧明却意外地给出了答案。
“人各有气,尊客之气,最旺。”慧明双手合十,“贫僧不曾见过尊客,但能有如此气运的,普天之下,唯怀王殿下一人。”
沈昭予笑着颔首,“原来本王出生时,那位说本王命好的老僧,并非是看本王不顺眼才故意胡说啊。”
说他命格贵重,比肩天子。
因为这几个字,他曾吃过无数的苦头。
“为何今日告知本王?”
慧明又不说了。
沈昭予笑了笑,看在宋家的份上,没同他说难听的话。
只是在转身离开,说了一句: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本王始终相信,命由己造,既然决定将她带在身边,那么一切后果,皆由本王一力承担,你不必担心。”
既然他的命这么好,那么她肩头上的重担分给他来挑,又有何妨?
沈昭予快步回到禅房,屋里没人,不用问,定是去拜菩萨了。
他走到大雄宝殿外,侧目望去。
只见宋星糖跪在蒲团上,双手与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神情,沈昭予脑海中蓦地浮现起初遇她的画面。
彼时的小姑娘仍在守孝,身着白色素衣裙,头上扎着双丫髻,发啾上绑着白色的发带,每一次叩首时,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向她看去。
她虔诚而认真地,向菩萨念叨着招赘的诗句,念了半晌,菩萨做梦都不会说错,她自己却又忘了。
沈昭予抿唇笑笑,耳边隐约还能回荡起那一句——
“天灵灵地灵灵,神仙祖宗快显灵。请赐我一个能对出下半句的夫君吧!”
沈昭予喃喃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这句现在念起来,竟十分贴合他的心境。
如今她已经不会一句诗念上几遍还能记错,祈祷许愿时,却还是不知要默默许愿,一定要大声说出来。
“菩萨你真灵,不过我以后应该没有什么需要求你的了。”
“阿娘说过,事在人为,不可一味依赖神佛,我当
初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来找你。”
“兴许是我没有随意许愿,你看到了我的诚心,所以才实现了我的愿望吧?”
“我已经找到能对上下句的人了,以后有事我去求他,就不麻烦你啦。”
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说完又十分感恩地磕了三个头。
沈昭予亦仰头望向菩萨。
两个月,他们已经相识整整两个月。
对神佛从无敬畏之心的人,此刻在殿前垂下头颅,心中默念了一声谢。
“总之,谢谢你,菩萨。”
宋星糖拎着裙子起身,转身时,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眼前一亮。
“鱼鱼!”
宋星糖朝外飞奔而来。
沈昭予张开双臂。
谢谢菩萨。
他也已找到了命中的人。
第66章 第66章【二更】“往后,我还给……
【66】
宋星糖急急停在沈昭予面前,没有往他怀里扑。
沈昭予摇头苦笑,落下手臂。
并肩回去,一路无话,用过晚膳后各自回房休息。
沈昭予无事可做,闲得发慌。
因为新长出一颗敬畏之心的缘故,沈昭予不打算把无处释放的精力以武力形式宣泄出来,所以拒绝了江行“出去练练就好了”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