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哭什么,你还委屈……
【31】
李嬷嬷扶着宋星糖一瘸一拐地回到马车上,依旧在喋喋不休。
李嬷嬷嗔怪道:“姑娘怎么这么急性,就不能等到老奴将人找来吗?非要自己去撬窗。”
“撬便撬了,怎么还亲自爬窗?一点没个闺秀的样子,毛毛躁躁,不稳重!”
“也幸好是爬上去时没坐稳,又栽倒在外头了,这要是倒在里头,还不正被那匕首给扎穿了?”
宋星糖心虚地摸着鼻子,干笑两声:“哎呀嬷嬷别念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抬了抬腿,“就是崴了脚,不疼的。”
李嬷嬷看了眼肿得跟个馒头一样的脚踝,抬手戳她脑袋,恼道:“姑娘若非摔下来还继续往上爬,让伤处持续使力,也不会肿成这样!可真是——”
“对了嬷嬷,”宋星糖连忙打断,企图转移话题,“你说屋里的陷阱是谁布的呀?”
不是她们,难不成是祖母?
李嬷嬷脸色凝重,“我问过小师父,说是住持的交代,他知道那间禅房是姑娘的,又见屋子放了太多财物,觉得不安全,便设下陷阱防贼。”
只是没想到宋星糖会这么莽撞大胆,自己拆了窗子就往里爬,自己倒成了贼,险些被防住。
想到这,李嬷嬷又板着脸,想训,又心疼:“还说呢,瞧瞧你这指头,沾了一手胶,指甲都要断了!”
“那窗纸太难撕了嘛。我不疼,再说上过药,很快就好啦。”宋星糖张着五指,蜷了蜷,笑嘻嘻地,“那里头可都是阿娘的东西,我心急呀。”
幸好住持没用木头将窗子钉死,否则她家大小姐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嬷嬷,住持想得这样周到,咱们得好好感谢他。”宋星糖撑腮思忖道,“回头再看看寺里还有哪儿需要修缮吧。”
李嬷嬷正在思索这整件事里的蹊跷,闻言一阵无语,也忘了继续深究。
马车晃晃悠悠沿着丛林夹道往山下走。
正当宋星糖昏昏欲睡时,马突然长啸一声。
而后马车一阵剧烈颠簸。
当啷一声——
马车猛地停下,宋星糖和怀里的小包袱一起向前扑去。
包袱脱手甩出车外,宋星糖眼睛蓦地瞪大,一时间顾不得旁的,掀开帘子就往外去。
李嬷嬷原本也扑到地上,胳膊摔得剧痛,眼见一抹红裙打眼前飘过,她心里一急,抬手去抓。没抓到人,惊呼一声,扶着伤臂也追了出去。
赶车的小厮被劫匪拉下车捆了起来扔到一旁,宋星糖像没瞧见那些面目狰狞的人似得,一双杏眸只顾着寻找。
突然在马蹄间看到熟悉的包袱,提起裙子蹲了下去,伸手去够。
马躁动不安,不住地踱步,眼见马蹄要踩到她手上,她面不改色,毫不退缩。
最终蹄子擦着她的手,落到了一旁,渐渐安静下来。
宋星糖一把将包袱抱回怀里,收紧双臂,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哪家的娘子,长得这样可人。”
宋星糖抬头,只见一五大三粗的蒙面壮汉晃了晃手里的大刀,又道:“小娘子,留下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我可以不为难你。”
总听说这一带最近山匪成患,竟不是虚言。
李嬷嬷捂着手跳下马车,面上惊惧不安,身子瑟瑟发抖,却依旧将宋星糖护在身后。
“这位爷您行行好,别吓着我家姑娘,我这儿有些碎银孝敬,您大慈大悲,放我们一条路吧。”
那山匪倒奇怪得很,见着白花花的银子竟不为所动,只一双阴鸷的眼死死盯着宋星糖怀里的包袱,笑道:“我就要小娘子的,那个。”
说着,点了点包袱,又道:“不留下,你们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他抬手招呼,从山林间窜出几道影子,眨眼睛就将主仆围了起来。
李嬷嬷急得红了眼,宋星糖从身后戳了戳她。
“姑娘?”
宋星糖将包袱抱得更紧,直视着为首之人,“我瞧你眼熟,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那蒙面人下意识别过头,听到身后人一声咳嗽,迟疑着又转了回去。
李嬷嬷听她如此说,心下狐疑,宋星糖记性不好,只有见过几次面的人她记不住的时候,何时会有她一眼认出曾见过之人……
哦!怎么没有!赵鱼就是啊!
不等李嬷嬷仔细打量,匪首失去耐性,用力挥刀砍断最近的一棵小树,粗声粗气地怒道:“别废话!要钱还是要命?!”
溅起一阵尘土,在空中飞扬。
沙尘蒙蔽了双眼,却熄不灭少女眼底坚韧无畏的亮光。
“我都要。”宋星糖道,“阿娘的东西,我死都不会放手。”
“呵,那我就成全你,钱和命都留在这!”
匪徒一拥而上,为首之人举着砍刀飞奔而来。
李嬷嬷失声尖叫,转身将人抱在怀中。而宋星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力推开了李嬷嬷,转身往后逃去。
她的直觉告诉她,匪徒要财是真,不想杀人也是真。
她只要快点跑,离开这个地方,那么大家就都是安全的。
耳边风声呼啸,身后恶意的辱骂与攻击声震耳欲聋。
宋星糖抱紧包袱,闷头一直跑。
说时迟那时快——
须臾间,一道疾风袭来!
宋星糖下意识缩着脑袋往旁边一躲,便见一道疾速飞行的箭矢擦着她的头顶射/了过去。
宋星糖蓦得回头,只见那支箭直挺挺扎进了匪首的右眼。
鲜艳的红瞬间染了满脸,匪首捂着脸凄厉惨叫。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骑着马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那人没有停留,利落拔出腰间佩刀,只随意抬手,刀鞘被甩了出去,狠狠打中匪首的后颈。
噗通一声,人栽倒在地,片刻间没了声音。
骑马人头都未回,如流星般冲进匪群之中,三两招间便将众人斩翻在地,不费吹灰之力。
李嬷嬷看着一个又一个蒙面人接连倒在她身边,连忙爬起身去给马夫松绑。
敌人无一例外毫无还手之力,李嬷嬷与马夫齐齐抬头,望着马背上的男人,惊喜道:“姑爷!您来了!”
沈昭予眉眼冷淡,周身戾气翻涌,他将刀随手扔给马夫防身,双腿夹了下马肚,驱着马往回走。
宋星糖还呆呆地望着昏死过去的匪首。
那人满脸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她挪动了一下脚步,似乎意欲上前。
这一小动作无疑在沈昭予的心头又添上一把火。
他加紧马肚,飞奔起来,长臂一伸,便将人捞到马背之上。
二位主子扬长而去,与才赶到的宋府护卫汇合。
沈昭予对众人命令道:“不必向前。”
而后冷着脸,解下披风,迎面兜去。
宽大的披风把怀中女子从头到脚裹了严实,他动作粗鲁,却没换来怀中人半点动静。
忍着掀开看看的冲动,他回头望向山脚。
马夫驾着车,载着李嬷嬷也跟了上来。
沈昭予收回视线,骑马回程。
一路无话,回到宋府。
沈昭予翻身下马,隔着披风,把人打横抱在怀中。
他大摇大摆走的正门,穿过垂花门,特意闹出很大的动静。
回到房中,他才将披风掀开,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出来。
小姑娘乖巧地抱着包袱,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坐在那。
沈昭予也不理她,叫来李嬷嬷一通问话,越听火越大。
他还记着自己是赘婿,是要时刻对她笑脸相迎的。
于是百般忍耐克制,将人全都遣散,关起房门,才蓦得沉脸。
他走路带风,几步回到近前,先低头看了一眼她脚踝上的伤。
又是跑又是跳的,那儿早就通红一片,肿出来好高一块。
虽然在寺庙中简单处理过,但经过一路的折腾,纱布已然错位,需要重新包扎。
沈昭予气不打一出来,微微弯腰,手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
这一看便愣住。
宋星糖眼睛红得像只兔子,眼里还有泪花在打转,她躲闪了一下,没能挣脱。扁着嘴巴,好似存了满腹的委屈没处说。
本来要厉声质问,这下成了哑炮。
沈昭予:“……哭什么,你还委屈上了?”
不打招呼就跑出去。
还弄了一身伤。
还妄图靠近伤她的凶手!
一桩桩一件件,就没有她做对的。
沈昭予受不了身边有这样漏洞百出又愚蠢至极的人,他心中倍感焦躁,失败的危机感如同一条节状的铁质链条,将他紧紧捆缚,几近窒息。
顷刻间,他生出一种恐慌来。
每一次失败危机来临时,都有针刺性的痛痒感顺着脊柱往上,直直激入大脑,脑内持续发出轰鸣声,令他逐渐意识不清,陷入空茫。
他的视线聚焦处似蒙上一层冰雾,呼吸变得急促,很快冷汗浸透了背后的衣料,掌心也渗出冰冷的汗液。
他下意识咬破下唇内侧的软肉,很快尝到腥甜的味道。
刻入骨髓的警醒手段,早已与大脑达成了默契,他成功摆脱失控的状态,理智慢慢回笼。
这一连串发作迅速且无法抵抗的生理反应,是他对自己的失败容忍度为零的证据。
在不适感堆积到难以忍耐时,他非但不会自暴自弃,反而会被激起更强的斗志与摧毁欲。
他的一生始终该是灿烂耀眼,无人打败的,哪怕是他自己,也无法打败他,本来谁都不能在他浓墨重彩的一生里染上污点。
除了宋星糖……
在遇到宋星糖之后,他的危机感与日俱增,终于在今日的意外后达到了一次顶峰。
他无法再依靠已有的经验,去应对因应激抵抗带来的后续反应——即暴怒、焦躁、甚至会付诸武力来宣泄情绪。整个宋府也没有人能受得住他一招一式,他根本无处排遣。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还得忍着脾气不发作,就更烦躁了。
忍了又忍,就在按捺不住要斥责她两句时,她突然抬手拽住他的袖子,接着哽咽了声,说:“鱼鱼,我脚疼。”
沈昭予脑中的那根弦倏地崩断。
他眼睫轻颤,微微垂下,遮住眸光中闪烁的幽暗火苗,低头握住了她的手。
第32章 第32章什么绝世大笨蛋。
【32】
沈昭予紧抿着唇,用力攥住她那只手,使劲握了会,直到留下醒目的红印,他才如梦初醒,骤然撇开。
目光晦涩,沉沉盯了她一眼,才将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一把拽开,撂到一旁,转身快步朝耳房而去。他很快折返,手里多了瓶药膏。
在一旁坐下,搬起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一言不发地为她上药。
沈昭予判断她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心里的烦躁稍稍减轻,没忍住抬头。
那阵痛感似乎已经过去,她已止了眼泪,只剩眼圈还有些红,正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一副楚楚可怜、言听计从的模样。
都是假象。
沈昭予默默提醒自己。
她没什么头脑,但主意可正得很。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个大惊。
心里有气,手下就没收着劲儿。怎么给自己上药的,就怎么给她上。
掌心下用十足的力道将药油揉开,一颗心三九天的雪还冰冷,动作毫不怜惜,眼神更是凶厉。
偏偏宋星糖不仅对痛无感,对外界的恶意更是迟钝。
别人待她若十成差,她接收到的也就只剩两三成。
到头来,还是只有沈昭予一个人自我折磨生闷气,她悠哉乐哉跟个没事人一样。
为防自己再陷入焦躁的情绪里,沈昭予强迫自己不再多想。他上好药,却没松开她的脚。
宋星糖一抽没抽开,茫然地仰头。
“我们谈谈。”
他说。
“好呀好呀。”
沈昭予:“……”
装乖也没用!
这顿斥责她挨定了!
他面色严肃,正欲开口。
“鱼鱼,我能不能放下说话?”宋星糖晃了晃自己的脚,脚趾蜷缩,“有些凉,想穿袜子。”
沈昭予:“……”
被打断,心里的气泄出去一些。
沈昭予松开手,看着她自己穿好袜子。
他张了张嘴,却又被她抢先:“我还有些渴,你能帮我倒杯水吗?这一路嗓子都吹干了。”
沈昭予:“……”
一鼓作气,再而衰。
沈昭予认命地倒了水来,宋星糖端正坐姿,洗耳恭听。
至此,他心里的气只剩了一点。
再开口时,早已没了想象中的疾言厉色。
“今日出门去了何处。”
宋星糖没有隐瞒,“安济寺。”
“为何去?”
“去……取东西。”
声音渐小,十分心虚。
沈昭予紧接着逼问:“什么东西。”
宋星糖左顾右盼,眼睛乱瞟,含糊其辞:“一、一些小东西……”
托她的福,才消下的火气卷土重来。
沈昭予冷眼看她,“是么?那我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小东西,值得你以命相搏。”
他训斥时,言语间下意识施加威压,宋星糖只感觉自己头顶沉甸甸的,更不敢看他。
宋星糖做贼心虚,嗓音微弱:“是阿娘留给我的东西,当然要守护住。”
“在你心里它是情分值千金,你可知在外人眼里,它本身就价值万金?”
宋星糖点头,“我知道,不然祖母也不会总惦记着。”
沈昭予趁她不备,将小包袱夺在手中。
宋星糖眼睛顿时瞪圆,从榻上起身就要去抢。
沈昭予抬高手臂,拿远包袱,一手按在她肩头,不让她站起来。
看着她毫无反抗之力,急得张牙舞爪,他好笑道:“既然知道,那为何还不警醒着些?”
真那么在意,就不该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若非他给那间屋子设了陷阱,等她想起来再去时,屋子里早已什么都不剩了。
说到陷阱……
沈昭予气得咬牙,扔了包袱,手指用力点她额头,“你还真敢去翻窗,是我小瞧了你!”
自以为万无一失,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生了纰漏。
她受这伤,纯属活该!
宋星糖眼睛始终盯着包袱,见他抛出来,也顾不上脑袋被人戳得一晃一晃的,她赶紧把包袱捞回怀里,用手拍了拍。
被他“欺负”到这地步,她都没有丝毫怨言,只默默抱着母亲留下来的宝贝,埋头不语。
沈昭予叹了口气,
在她身边又坐下来。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我且问你,若我今日未及时赶到,你要如何应对?”
宋星糖声音闷闷的,“跑。”
“就用你这肿得跟馒头一样大的脚?”沈昭予冷笑道,“从山上掉下来个馒头一路滚着都比你跑得快。”
宋星糖听不出讽刺,实话实说:“我不知疼,所以它是否肿着都无关紧要。”
沈昭予横眉竖眼,气得肺疼,“那之后呢?这条腿还要不要了?!”
“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阿娘的东西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谈话好像陷入怪圈。
沈昭予站起身,在屋里急躁地走了两圈,勉强冷静下来。
是他重点抓错,不该只谈论这些表面问题,关键之处,在于她不该毫无准备就贸然出门。
也怪他,没提前嘱咐。明知道她是瞻前不顾后,毫无忧患意识的小傻子。
是他考虑得不够周全。
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沈昭予心里还稍微好受一些。因为错在自己,他有把握能改正,若错尽归于她,那才真让人绝望无力。
“你为了守护母亲之物,一时情急,算情有可原,我不与你理论。那我再问你,为何出门前不派人传话给我或者秦知期?”
不与秦大哥说是她本能地不想说,至于不告诉他……
宋星糖嘴巴张成一个圆,目光发直,“我,我忘了。”
沈昭予:“……”
也对,他也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在关键时刻能被她记得。
沈昭予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生气居多,还是无奈居多。
无言半晌,他叹道:“你没有事先同我商议,归根结底,是对我并不信任,没关系,我们相识尚短,你不愿意同我说小秘密,遇事想不到我,我不怪你。”
先前他被气得火冒三丈,宋星糖迟钝呆滞一无所察,偏偏此刻直觉发作,脑中警钟长鸣。
兴许是延迟的感觉在这一瞬间都一块涌来,堆到了一起,她整个人顿时茅塞顿开一般,一下就看透了他的情绪。
“你对我失望了吗?不要啊——”宋星糖手脚并用,往沈昭予身上抱,撒娇道,“不是不信任,我最信任你了,真的!你不信的话——”
说到一半,忽然止住。
因为想起来他教导过她不要陷入自证。
那如何才能表明心意呢?宋星糖想不出对策,急得直哼哼,脑袋愈发猛烈地在他身上乱蹭。
沈昭予把她的伤脚从自己腰上拿下来,固定住,又将她的脑袋推远,客套道:“大小姐别这么说,我受用不起。”
“啊啊,鱼鱼你别生气嘛,我下次肯定有什么事都提前告诉你,好不好?我这次真的是忘了让你帮我出主意,从前我都是和李嬷嬷说这些,别人从不敢提,怕她们嫌弃我说的话太愚笨,更怕她们不让我去做。”
“至于为何不告诉秦大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找他。”宋星糖委屈巴巴,“他总是管着我。”
沈昭予冷淡地睨她,“不该管着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星糖道,“我是说,你别看他瞧着好说话,其实十分严厉,不像你,会体会我的感受,我当然更亲近你。”
“你是我的夫君嘛,我有什么好瞒你的?只有我们俩瞒着别人的份。”
沈昭予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可声音却不再冷硬,显然被她哄得受用不少。
“油嘴滑舌,照你这么说,除了李嬷嬷,我比你身边其他的人都强?”
莫名其妙生出了攀比之心。
宋星糖连连点头,“你比嬷嬷厉害多了!今日就是你救了我们呀。”
“我真的只是还未习惯你在我身边,毕竟我身边没什么能出好主意的人,你是除了爹娘以外,对我帮助最大的人。”
“你替我和祖母吵架,还帮我解决张氏的亲事,给我买书,教我学习,温柔又有耐心,样貌好看,声音好听,简直是现在天底下最好的人,我怎会不信任你呢?我只恨不得事事都请教你才心安呢!”
沈昭予嘴角微微上扬,推她的力道慢慢卸下,四目相对,半晌,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勉为其难道:“好吧,下不为例。”
宋星糖兴奋不已,“下次一定记得告诉你!”
沈昭予试着抬了抬手,沉甸甸的,“可以放开我了吗?”
宋星糖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着,赶忙放开钳制,老老实实坐回到榻上。
她仗着自己体感不敏锐,于是肆意作践自己的身子,但他可是“爱妻的赘婿”,断不能纵着她胡乱折腾。
于是沈昭予放下架子,蹲下了身,低头打量她的脚踝,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声音:
“赵鱼,谢谢你。”
沈昭予蓦地抬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完整地喊他的名字。
虽然是假名。
宋星糖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唇角浮现两只浅浅的梨涡,冲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谢谢你帮我守护住阿娘的遗物。”
沈昭予怔怔望着她。
他脑子乱乱的,像是忽然被她坦荡真诚的目光烫到,很快别开脸。
语气生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看看你的脚,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想到去翻窗?”
顿了顿,又生出个荒谬的想法:“你不会还会爬树吧?”
宋星糖丝毫没觉得他的话题转变地突兀,奇怪道:“那很难吗?”
确实不难。
沈昭予下意识道:“那下回比比谁爬得快。”
沈昭予:“……”
抬手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
他恼羞成怒:“说翻窗呢!老实交代!”
宋星糖赧然地揉揉鼻子,“那扇窗和其他的大不相同,显然是被人动过,我好奇嘛。”
沈昭予:“……”
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吗?
既然知道被人动过,就该提着小心,不该靠近啊,起码孤身一人时,不应该妄动。
怎么,他好心帮她多加两道防线,反倒让她更好奇起来了?
这小丫头不按常理出牌!
那屋先后来过两拨意欲行窃的人,调查后发现都是二房的人。
第一次来的人被江行挡了回去。
第二次是在他设下机关以后,来人发现不好闯便及时放弃,幸运捡回一条命。
连小偷都知道不能掉以轻心。
“幸好你笨手笨脚的。”
沈昭予喃喃自语。
要是身手敏捷,只怕早被他留在里屋的利器扎成筛子了。
“啧。”
真是麻烦。
从前布置陷阱,压根不用考虑擅闯者的死活。
遇到宋星糖以后,还得考虑她突然横插一脚的可能。
宋星糖忽然道:“对了,听说是住持帮的忙,回头要好好感谢一下他。”
沈昭予:?
他不可置信地瞪眼:“这些障碍险些害你丧命,你竟还要感谢他??”
“不对,不对……”
沈昭予脑子都让她搅糊涂了,飞快理了一下思绪,眼神锐利,一阵见血道:
“你从未想过住持为何要这么做?更是不曾怀疑过,他这么做是否因他也惦记着你的财?或者有其他不轨的心思?没想着再多问一句?”
宋星糖被问懵,当场入定,连眼睛都不眨了。
沈昭予:“……”
看来确实没考虑过。
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沈昭予抱着肩膀,面无表情总结道:“发现了奇怪的陷阱,不在意。问到始作俑者,不追究。丝毫没怀疑过他人的意图,反正自己没死,是吧。”
宋星糖猛地回神,摇头:“我真的没想到,如果你给我提醒,我肯定会上心,再无问问他的。”
沈昭予:“……”
好好好好。
太好了。
什么绝世大笨蛋。
这让他可怎么办啊。
宋星糖观其神色,警觉地挺直后背,举手发誓:“我现在有经验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多想。”
沈昭予抬手抹了一把脸,有气无力:“那下次别再忘了。”
宋星糖用力点头,咧嘴笑了。
结束了令人身心疲惫的训话,沈昭予迫不及待就去找秦知期看账本。
宋星糖则是一觉睡到了晚膳时分。
李嬷嬷要扶她起身,却被她摆手拒绝,“嬷嬷胳膊上有伤,我蹦着去就行。”
李嬷嬷看得心惊肉跳,赶忙扬声叫来妙荷,然而为时已晚,等妙荷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进来时,宋星糖已经跳到了桌边。
李嬷嬷哭笑不得,恼了她两句:“真该让姑爷看看你这样。”
不提这个,她险些忘了。
“嬷嬷,你怎么能跟鱼鱼告状呢?”宋星糖扶着桌子坐下,含嗔带怨,“明明我最最信任你,你却在背后搞小动作。”
饥肠辘辘、正巧回来的沈昭予:“……?”
他停下脚步,心内茫然。
最信任的,不是他吗?
第33章 第33章第二式,曰蚕缠绵。……
【33】
宋星糖向来话很多。
沈昭予一如既往地食不言,因此宋星糖也没发现他今日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爱搭不理。
吃过饭,沈昭予去找秦知期议事,李嬷嬷守着宋星糖做沙画。
李嬷嬷手里捧着一盒赤色的彩砂,对着一旁的妙荷感慨道:“姑爷这算正式执掌中馈了?”
妙荷捂唇笑道:“男子掌中馈,听着怪好笑的。”
李嬷嬷叹道:“姑爷眼里揉不得沙子,比夫人更甚,也不知是福是祸。”
妙荷不语,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廊下做刺绣的秦知许,也摇摇头。
近来院子里气氛紧张,宋星糖感觉不到,她们身在其中,体会最深。
自从“赵鱼”赶了一个小丫鬟出去以后,其他人便对他意见颇多。
有那个心直口快的,背后拿赵鱼的赘婿身份说事,说他一朝傍上高枝,就拿着鸡毛当令箭,随意作践下人。
可李嬷嬷和妙荷都清楚,下人没有个下人的样子,早晚是会被收拾的。
从前相安无事,是因为宋星糖天真赤城,眼睛干净,见不到底下的肮脏,或许她就算察觉,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如今她们侍奉的不再只有宋星糖这一个主子。
最宽和温顺的主子偏偏招了个眼尖嘴利、手腕狠辣的夫君……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笑了。
她们不似旁人,是真心替主子高兴。
“姑爷的利嘴都对着旁人,对咱们大小姐是千依百顺。”
李嬷嬷也道:“谁能想到招赘这么靠不住的主意,还真能选中那个对的人。”
宋星糖一个分心,就耳尖地听到了她们在议论赵鱼。
她握着一手的沙子,疑惑歪头:“你们说鱼鱼?”
“在说姑爷爱惨了大小姐。”
宋星糖眼睛弯弯,大方应下,“我也爱鱼鱼呀。”
她这般大胆言爱,毫不避讳,倒把妙荷和李嬷嬷弄得脸红。
“姑娘还小呢。”
李嬷嬷笑着摇头。
宋星糖回了句:“我才不小呢,再过生辰都十九了!”
李嬷嬷和妙荷都捂唇轻笑。
她们三个相谈甚欢,宋星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环顾四周,忽然看到门前廊下那道清丽孤单的身影。
宋星糖兴奋招手,喊道:“阿许,你也来呀!来看看,画得像不像你?”
“……”
等了一会,没听到回应,也没见秦知许动。
李嬷嬷和妙荷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宋星糖一无所察,疑惑道:“阿许?你不来吗?”
再三催促,秦知许才将目光望过来,人却是仍没动弹,仍坐在栏杆下,手里拿着绣绷,淡淡笑道:“姑娘的画哪会不像呢。”
宋星糖听出夸奖,自豪地挺了挺胸膛,“嘿嘿,我说也是。”
她顿时飘飘然起来,也忘了继续邀请秦知许来看,转回头去,又继续画。
李嬷嬷和妙荷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沈昭予就是这时踏进的院子。
他甫一进门,便见宋星糖埋头作画,嘴里嘀嘀咕咕,沾沾自喜:“好像好像,我也太厉害了吧!”
沈昭予:“……”
他要是也能有她的心态……
打住!
沈昭予沉着脸往屋里走,快步经过房门时,垂眸睨了一眼秦知许。
秦知许没有抬头,自顾自绣花。
沈昭予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沏上一杯热茶,打算端去给宋星糖。
正欲出门,便听院子里宋星糖在喊:“阿许阿许你来看呀,我不小心手抖,在你头上多落了一团沙,看上去你又长高了呢哈哈哈。”
她越说越开心,“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们每年都比谁长得快,你年年强过我,没想到在画里也能长高。你可别再长了,不然我一辈子都要仰着脖子看你,那不累死啦!”
院里除了她,没人笑得出来。
秦知许收起自己的东西,站起身,信步走了过去,她比宋星糖高一头,此刻却扬起的颈子,微微笑着:“姑娘还小,会长高的,而我……往后也就这样了。”
宋星糖说话时喜欢直视别人的眼睛,可她腿伤在身,只得坐着,加之秦知许又不低头看她,她就不得不使劲仰着头看。
宋星糖纳闷道:“你与我同岁,你都不长,那我怎么可能还长呢?”
秦知许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了。
宋星糖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眼熟。
她问阿许话,阿许怎么一味只知道笑,而不回她呢?
宋星糖陷入回忆,没了动静。
秦知许看她又是一副痴态,转身要走。
余光瞥见房门口亮光一晃,有道高大的人影快步朝这边走来。
对上男人漠然又冷厉的视线,秦知许倏地心头一跳,那日当众教训她的画面历历在目,她忙不迭后退一步,惴惴不安,低下了头。
宋星糖兀自出神,手中忽然被塞进一杯热茶。
她猛地抬头,对上男人笑意盈盈的眼。
“鱼鱼,你回来啦!”
沈昭予是个合格的“痴情贤夫”,他面带温柔的笑容,眼里满是爱意,那滚/烫的情意能灼伤人眼。
“夜已深,回房去吧。”沈昭予道,“妙荷,伺候主子更衣。”
“是。”
妙荷搀着宋星糖回房。
待房门关紧,沈昭予才收回视线,又对李嬷嬷道:“明日将这院里伺候的一干人等的名单送来给我,写明各自职责,不得有误。”
李嬷嬷诧异道:“您要训话吗?”
“这府上空缺不少位子,我已同秦管家商议过,想招些新人进来,正好统计一下各院人数,看看哪个院里缺人伺候,记个总数,一起招进来。”
原来不是要将旧人赶走。
李嬷嬷松了口气,“是,老奴这就去办。”
“不急,天色已晚,嬷嬷手上有伤,叫识字的人代劳就是。”
李嬷嬷欣慰地笑笑,“多谢姑爷体恤。”
二人说完话,沈昭予看也没看一直未离开的秦知许,转身回了房。
等他洗漱完毕回到卧房,宋星糖已安安分分地躺在榻上。她将被子盖到鼻子,只露了双明亮的大眼睛在外头。
一看她这眼神,沈昭予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身体都有了下意识的反应,坐在床边,犀利的眸光从床头扫射到床脚,不放过一丝缝隙。
宋星糖好奇道:“你在找什么吗?”
沈昭予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在找秘戏图。
前几次进门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导致他现在每次回房就寝,
都提心吊胆,生怕她忽然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掏出来春//宫图,邀请他一起鉴赏实践。
他把床铺的每一寸都摸过一遍,只剩下她睡着的地方。
沈昭予:“……”
她眼巴巴地睁眼瞧他。
沈昭予手指微蜷,陷入僵局。
要不,算了?兴许是他多心。
江行总说他过于小心谨慎,问他活得累不累。
累倒是不累,只求一个心安。
沈昭予意念动摇的功夫,宋星糖在被子里蠕动。
窸窸窣窣,听起来十分不详。
果然,只见她偷偷摸摸地从自己身下抽出一本册子。
沈昭予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感。
江行啊江行,你懂个屁。
人活在世,不小心一点是会倒大霉的。
人人都叹怀王殿下算无遗策,说他总是料事如神。可他又不曾遁入空门,也不会羽化登仙,他没有算命的能耐,不能未卜先知,能得如此称赞,要归功于他事事都比旁人多想一步罢了。
幸好他早有准备。
沈昭予欺身上前,趁着她还没开口,手掌捂住她的嘴。在对方缓缓瞪大眼睛,诧异的目光下,另一只手掀开被子,手伸到她背下,一把将藏在里头的册子抽了出来。
秘戏图在手,沈昭予冷笑了声。
他飞速把书往怀里一塞,变戏法似得,掏出一大颗夜明珠。
宋星糖懵了一瞬,“为何捂我的嘴”、“别抢我的书”、“鱼鱼你欺负人”几句轮番在脑子里滚过一圈,最终都被这颗夜明珠锃光瓦亮的光芒给盖了过去。
她顿时惊呼:“我的夜明珠!!”
她急急忙忙想爬起来,怎料男人的大掌带着十足的力量落在她身上。
她被人按回榻上,夜明珠也落进她怀里。
沈昭予看着她小财迷似得,宝贝地抱着夜明珠,眼睛都笑成一条缝,长松了口气。
捂紧怀里的脏东西,轻手轻脚,想要离开这屋里把书藏起来。
束之高阁,让她够不着!
结果他才转过身,身后又传来催命的呼唤——
“鱼鱼,你去哪里呀?”
沈昭予:“……”
不应该。
她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事里无法自拔吗?
沈昭予难得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对了鱼鱼,我的书呢?还给我呀,还有用呢。”
沈昭予:“……”
他头疼,哄道:“糖儿不玩夜明珠吗?那晚你还说想摸的,它回来了,喜不喜欢?”
“是你又给我买了个新的吧,”宋星糖笑眼弯弯,望着他的眼睛里写满快乐,“我那颗有一道划痕,这个光滑细腻,不是原来那个。”
“赏了人的东西不好收回,只能委屈糖儿摸这个。你乖,好好抱着,我去去就回。”
宋星糖十分听话,两手抱着一颗硕大的珠子,躺在枕头上冲他眨眼,“嗯嗯,你快去吧,记得别把我的书落在外头。”
“……”
她怎么还没忘?
沈昭予迈不动步,面无表情地道:“糖儿要书作甚?今夜不可学新,亦不可温故,你伤着脚,接下来这些天都不能学,看都不许看。”
休想碰他!!
“你不能因自己感觉不到疼,就肆意折腾,你不难受,李嬷嬷看了不心疼吗?糖儿最乖了,不为自己,为了李嬷嬷,也该好好养伤。”
宋星糖沉默了会,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认真地摇头。
“鱼鱼,我不是在胡闹。”她犹豫了下,冲他招手,“你坐这,我有悄悄话要跟你说。”
沈昭予防备地看着她,见她坚持,无奈落坐,还不忘死死按着怀里的秘戏图。
护着书,也护着自己的衣领。
宋星糖小心翼翼地把夜明珠放在床里侧,手恋恋不舍地摸了两下,而后撑着身子朝他挪,挨上他的胳膊,拽着他往下,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
“我心里慌慌的,从回来就这样了,”宋星糖捂着心口,一脸痛苦神色,“我弄不明白是为何,明明我今日也没去见祖母啊。”
她靠得太近,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喷撒在他耳边。
气如幽兰,直往他的鼻腔立钻。
他视线无措地偏移,却意外落在她的颈间。
青丝如瀑,遮不住玉骨雪肌。
唰的——
沈昭予面色通红。
也不知他想到什么,浑身紧绷,仰着身子往后躲。
偏偏宋星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夜比往常更加缠人,压根不许他避,非要和他贴着才肯罢休。
可怜沈昭予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嘴上还要敷衍安抚她:“许是今日遭劫,糖儿心里仍是怕的,需要人陪伴。”
宋星糖品了品心里的滋味,觉得他所言有理,见他果然能为自己排忧解难,是个十分靠谱的,便愈发朝他靠近。
沈昭予额角突突地跳,连呼吸都逐渐滚烫。
小姑娘虽长了一张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圆脸,身子却成熟得多。
他一直将她当做差了许多岁的“小妹妹”,加上她心思纯净赤城,对她更有对小辈一般的怜惜,却从无男女间的绮思。
可昨夜的梦……
沈昭予陡然惊觉,他已无法再正视他们之间原本清白的关系。
她已经发育成熟,并不是个年岁上与他相差太多的女子。而他正是个血气方刚、身体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成熟男子。
沈昭予抱了一丝侥幸,“糖儿,今岁几何?”
要是才及笄,那就小他太多,极强的道德感会让他不费什么工夫就断了念头。
“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知道了!一定是在考验她!
宋星糖笑道:“已过十八的生辰,来年就十九啦!”
沈昭予沉默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那也没差几岁。
“鱼鱼,我是正月初一的生辰,来年你记得送我礼物呀,我今年的生辰是在孝中度过的,”她愈发得寸进尺,整个人都压在男人身上,依赖地用脸颊贴了贴他肩膀,“我们成婚已经破了守孝的礼,来年应该……能过生辰吧?”
“不能过也没关系,只要鱼鱼你还陪在我身边就好。你知道吗,虽然我身边也围了许多人,可我心里总是感觉不得劲,我也说不出原因,反正那感觉来得慢、去得快,要不是因此太频繁,也不会被我记住。”
“你别看我笨笨的,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不想你离开……”
她很喜欢和赵鱼在一块,像这样抱着说话,贴在一起,让她心里暖呼呼的,舒服得像是寒冬时用厚重的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不透一丝风。
宋星糖抱着他撒娇道:“鱼鱼,我会努力变聪明,你永远不死好不好?”
沈昭予错愕地望着她,久久不能回神,因此并未用心听她后面那一长串絮絮叨叨的话。
更没将她祈求他变成老妖精这种话听进耳中。
他脑子里一直在回响——
“我是正月初一的生辰。”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他也是那日生辰。
沈昭予心弦微松,紧接着身体不受控一般,竟伸出一条手臂,反将她往怀中揽了揽。
宋星糖眼睛顿时一亮。
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她用脑袋蹭了蹭他,心里美滋滋地想,看来他是答应她了。
既然如此……
“鱼鱼,那你再允我一件事吧?”
“……什么?”
“这个呀,还没学呢。”
“……”
她就窝在他怀里,抬手就敲了敲他前襟藏着的那本书。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看在他们是同一日生辰的缘分上。
沈昭予从抵死不从,到勉强说服自己陪她浅浅玩一会。
他道:“那我们再复习一下第三——”
宋星糖很有自己的想法,不等他说完就先拒绝了他,又提议道:“那个姿势睡得太快了,我还不想那么快就睡着,想和你多待一会。”
“……”
她竟能猜到他的心思?
沈昭予忽然有点生气。
宋星糖神采奕奕,跃跃欲试:“我们学第二篇吧!我提前看过了,似乎也不难。”
是不难。
但是很暧//昧。
沈昭予叹了口气,将怀里的秘戏图放在床头。
宋星糖伸手要去拿,却被沈昭予握住手,揽了回来。
她立刻放弃拿书,反手勾住男人的脖子,疑惑道:“不看看吗?”
沈昭予身上挂着个人,平静道:“我记住了。”
第二式,曰蚕缠绵。
图侧有字云——
“女仰卧,两手向上抱男颈,以两脚绕于其背上。男以两手抱女项,跪其股间……”
一行字打沈昭予眼前过。
他蓦地闭紧眼睛。
第34章 第34章身上挂了只猫。
【34】
沈昭予把人平放在榻上,自己端坐在一旁,面色严肃。
从前他问心无愧,可如今他在自己心里,已经同那些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了。
他竟会对自己的欲//望失去掌控。
失控,是沈昭予断不能容忍的事。
虽然他此刻对自己的厌弃,还没严重到发病,但他心里依旧被焦虑与不安的情绪紧紧缠绕着。
以宋星糖缠人的功夫,他怕是不能轻易从这张床上完好无损地下去。
但他心里有一条底线决不能触碰。
那就是要守护她的名誉,以及他自己的清白。
沈昭予唇角下压,愈发凝重,脑子里飞速思考对策。
宋星糖背贴着床榻,仰着头,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她直勾勾盯了半晌,忽然松开一只圈着他脖颈的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
沈昭予大脑空白一瞬,瞳仁震颤,不可置信低头看来。
他张了张嘴,想要质问她怎么这般大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罢了。
怕是会得一个“喜欢得爱不释手”或是“我心里慌就想摸摸你”这样类似的回答。
到时候不自在的又只有他一个。
沈昭予在心里怒骂,面上微微一笑,“第二式便是如此,糖儿脚上有伤,不必做下面的动作。”
自从发现自己日渐聪明,宋星糖就爱上了学习。
她此刻两眼放光,眼里满是对新鲜知识的渴望,整个人冲劲十足,她满不在意地拒绝了他。
没多说一句,直接抬起脚,向他证明自己的能耐。
沈昭予原本跪在她□□,俯撑在她两侧,僵持不动,连她衣角都不敢碰。
结果他的后腰忽然抵上来两只脚。
沈昭予:“…………”
宋星糖高抬两腿,脚跟在他后腰窝处点了点。
沈昭予喉结滑动,哑着声音:“莫要乱动,小心扭伤加重。”
再乱动就把她蹄子撅了!!
然后宋星糖又夹.紧了一些。
沈昭予手臂微抖,险些没撑住砸在她身上。
他甚至想,要不就这么把她砸晕算了,免得一夜过后他又去了半条命。
他的忍耐力也是有限度的!!
“鱼鱼,我腿好像不够长。”宋星糖抻着脖子看了一眼,茫然道,“你是不是得低下来一些?不然怎么抱着我啊。”
现在的姿势很“疏远”。
他只是撑在她上头,并不碰她一个指头。
而她两只手勾着脖子,两条腿拼命前伸,两只脚堪堪能将脚跟抵在他身上。
宋星糖怎么觉得,自己看过的姿势不是这样的呢。
她“纠正”完他的错误,他非但没动反而还把眼睛闭上了。
“鱼鱼?”
“……”
宋星糖早就习惯了念念叨叨没有回响。
她习惯了被人拒绝以后自己找别的出路。
在这个她的聪明才智已然飞涨,已经今非昔比的夜晚,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想出了主意。
虽然脚受了伤,可上身还灵活自如啊。
在沈昭予眼不见心不烦的时间里,宋星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她松开两手,落至榻上。
以双肘、臀和那条没受伤的脚为支点,猛得使力,将下半身腾空向上而起!
沈昭予在她松开手时就蓦得睁开眼睛。
宋星糖凭借出色的腰力,抬高自己的身体,顷刻间就拉进二人的距离。她伸出那只伤脚去勾住他的后腰,而后又将自己的其他三肢也手忙脚乱地缠了上去。
哈哈,她可太厉害了吧!
沈昭予:“……”
一个没看住,他身上挂了个人。
宋星糖虽然一鼓作气把自己系在男人身上,但她身体完全悬空,所有的重量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双腿来承受。
一时的爆发终究是昙花一现,十分短暂,很快她的手臂没了力气,脚也开始打滑。
“哎哎!”宋星糖大惊失色,“鱼鱼救救救救……”
她在他耳边吼得撕心裂肺。
沈昭予被她喊得耳膜一阵剧痛,忍无可忍,匀出一只手按在她后背,把她往回抱了抱。
俊脸再次近在咫尺,宋星糖赶忙抱紧眼前的脖子,后怕道:“险些掉下去。”
沈昭予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微微阖眼,宛如死了。
“鱼鱼,你耳朵又红了。”
无人应答。
她用脸颊贴了下他的耳朵,“果然是烫的!”
又过了会。
“还是你有力气,不过这个姿势似乎也不对……诶,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起来呀?”
沉默是金。
“你这样累不累呀?要不还是放我下去吧,我突然有点困了。”
沈昭予:?
沈昭予蓦得睁开眼。
她实在太能折腾人,搅得他心潮翻涌,浑身发热,心底隐隐又有焦虑发作的前兆。
他实在厌恶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无法预料事情走向的这种感觉。
冰冷、烦躁、充满攻击性的凌厉目光直直刺想向她。
他脸上彻底没了表情,连怒都没有,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她把他弄得心神不宁,现在跟他说困了?!
宋星糖蓦得怔住,心里仿佛空了一块,这回往里灌的不是暖风。
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那个雪夜的灵堂中。
宋星糖害怕地垂下眼,主动松开缠着他的双手和双脚。
沈昭予冷冷看她一眼,也松开了手。他心情极差,将她放下后便翻身坐到床尾,沉着脸,平复了会气息,准备出去走走。
而宋星糖恢复自由身后就抱着被子翻身滚到里侧,缩在床头角落,只露出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宋星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莫名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森森冷气,她打了个哆嗦,又将被子裹得更紧些。
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又顺着他挺拔健硕的身躯往下……
嗯?
宋星糖疑惑地歪头,用力眨了下眼。
怎么隐约见着他怀里有东西?
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果然见他身上有个红红的东西。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才放开彼此吗?
他怎么趁她不注意,变出一件东西抱在怀里了?
好高深的戏法!
沈昭予长舒了口气,低头穿鞋,才穿好,便听到床上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恹恹回眸,看到宋星糖裹着被子往他这边蠕动。
沈昭予不想理她,可是她眼里的蠢蠢欲动实在太不详了!
沈昭予目光渐渐警惕,下意识要跑。
嘭——
大腿被人一把抱住。
而后她十分迅速且熟练地把自己的重量都压了上来。
她眼睛瞄向他身上,“红的,是什……”
是血。
宋星糖神情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沈昭予垂眸看了一眼,原来是他的伤口裂开,在渗血。
白日他动了内力,夜里又被她挂着,扯着。伤口本就未长好,流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昭予无所谓地拢了下衣裳,“你先睡吧。”
说着就要起身。
腿上的人说什么也不肯挪开,两只爪子死死扒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腹部瞧。
红唇
微动,喃喃自语:“你受伤了?是为了救我伤的吗?”
沈昭予冷淡地勾了下唇角。
成亲好几日,日日同床共枕,他每晚都准备着同她解释这伤是怎么来的,说辞每夜都在心里打转,就是没有机会说出来。
非得等他伤口撕裂,血浸透衣裳,她才能看见。
在她眼皮子底下要骗她简直是易如反掌,难怪她的奴仆们各个都不怕她。
一个主子当成她这样,也是普天之下独一份了。
沈昭予并不理她的问题,把她从自己腿上拨开就往外去,“我去换药。”
等他在耳房上好药,换过一件干净的寝衣,精神恢复平静,再回到卧房时,宋星糖已经保持着他走时的姿势,趴在床边睡着了。
沈昭予:“……”
他心底的郁气尽数散去,手按着头,无奈叹了口气。
当个呆子也挺好的,起码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烦心,也永远不会消耗自己的精力和情绪。
他有些羡慕她的没心没肺。
把人搬回她自己的位置,沈昭予捂着伤口,放轻动作在她身边躺下,疲惫阖眼。
他从未如此想念那几个跟他作对的侄子。
侄子们只是想要他的命。
可宋星糖,还会摧残他的精神。
沈昭予难得做梦,一个久违又幽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战场上厮杀,夜袭敌营斩杀敌将,刚把人首级割下来拎在手里,忽然从床帐里窜出来一只毛发凌乱的白色野猫,直直撞上他的肚子。
他穿着战甲,按理说不该有任何感觉,一只猫而已。
可不知那个猫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冲击力堪比用投石机扔了个百斤铁疙瘩过来。
沈昭予感觉一股强力压迫在他的伤口上。
而那只“猫”一边拿铁头撞他,一边还发出了喵喵的声音。
沈昭予觉得声音这错了,应该是金属撞击声,而不是猫叫,猫没有这样的破坏力。
他冷静地找出了场景的相悖之处,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然后沈昭予就疼醒了。
“……”
垂下眸,发现罪魁祸首。
宋星糖头埋在被子里,人小小的缩成一团,伏在他腹上,小心翼翼地扒开他的寝衣,手指戳了戳被纱布层层包裹的伤口,呜呜咽咽地抽泣着。
她每戳一下,他就感觉又痒又疼,身体里好不容易压制的冲动又有复苏的趋势。
不是都睡着了吗?怎么忽然又折腾他。
难道他真的罪大恶极,到梦里老天爷都不放过他,非要经受这非人的惩罚。
“我怎么睡着了……呜呜,都怪我,都怪我。”
睡醒了一觉,后知后觉,才开始心疼、难过、自责。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人。
沈昭予手伸进被子,摸了摸宋星糖乱糟糟又毛绒绒的小脑袋。
嗯,梦很写实。
还真是一只爱闯祸、头又硬、胆大莽撞的小野猫。
第35章 第35章宋星糖是第一个,也是唯……
【35】
沈昭予这辈子没哄过人。
可现在的情况棘手到,他如果不哄,那他这一夜可能又睡不好了。已经好几晚没能安眠,他也是肉体凡胎,身体不是铁打的。
大业未成,身体先垮,到了地下阎王问他怎么死的,他回答——
困死的。
冤啊。
从幼时求学始,他虽比人都刻苦,可他也有觉睡。
江行他们总觉得他太拼,可他也有觉睡。
哪像现在,说好了是蛰伏下来,休养生息。
结果呢?
他反倒没觉睡了。
冤啊!
须臾间权衡利弊,沈昭予果断坐起身,将在他伤口上压了半天的人拽了出来。
把人揽到怀里,有节奏地拍拍后背,“没事,睡吧。”
他采用的是第三式“鹤交颈”,这是宋星糖亲口承认过的,十分利于睡眠的姿势。
不到必要时候,他实在不想用春//宫图上的招式对付她,可谁让情势逼人呢?
假如他还有的选,那他宁愿让时光倒流,回到那个被人暗算的清晨,他会毫不犹豫地改道,选择不翻入安济寺的院墙,这样就不会认识她了。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
谁叫他已经把自己“卖”给她了。
沈昭予的骨头硬,脾气更硬,嘴巴里只能吐出难听的话,从未对谁服过软。
他眼下不太熟练地拍着人后背,放轻嗓音:“这伤是在军中被敌人所伤,那人用了不光明的手段在背后使绊子,我一时不察着了道,和糖儿没关系。”
说到这自己又动了气,等解决完宋氏的烂摊子,他非得把那些婺州的涉事官员全都抓起来拷打一番不可!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心里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眉眼间情绪冷淡,牙关紧咬,冷笑了一声。
宋星糖身子一僵,瑟缩了下,但抵不过她旺盛的好奇心,哪怕害怕,也要悄悄仰头看他的俊脸。
沈昭予回神,连忙又缓和了表情,对她温言软语。
可他到底没学会瞬时变脸,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表情,极冷与温柔中间转化突然,导致他的面目有一瞬间狰狞无比。
恰好就是宋星糖抬眼的那一瞬。
宋星糖呆呆看着眼前人,忽然觉得他生气时也没那么好看。
不过很快,男人又恢复往日神情。
嗯,还是很俊俏的,或许方才那一眼是她眼花看错了。
在沈昭予再三安抚下,宋星糖终于不再自责。她保持着这个极易发困的姿势,很久都没再睡着。
半晌,她乖巧而沉默地从他身上爬了下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屈腿抱膝,怔怔发呆。
都说了与她无关,也不知她还在神伤什么,他这个受伤的人都没放在心上。
沈昭予耐心告罄,见她不再纠缠自己,心里乐得自在,装模作样地又问候几句,见她陷入沉思不理自己,便心安理得地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再梦到什么野猫,他夜间易醒,再睁眼时天光泛白,约莫是卯初左右。
他下意识往旁边看,只见宋星糖仍抱着膝,靠在他枕头边上守着他,睡得并不踏实。
她又不好好睡觉。
沈昭予眉头微蹙,心中不满。
他揽着人的后背,将她慢慢放平,谁知才刚碰到她,她便猛地惊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底还有未消散的惊慌,口中不安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沈昭予怔在原地,“做噩梦了?”
宋星糖似乎并未清醒,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合上眼睛,她放任自己靠进他怀里,小声嘟囔:“再也不、不要受伤……”
沈昭予抿了下唇,为她盖好被子。
这回睡不着的人变成了他。
沈昭予素来眼高于顶,像宋星糖这样脑子不聪明,一根筋,反应慢,记性还不好的小姑娘,真真浑身上下哪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她却在梦中仍忧心他的伤。
沈昭予微微仰头,注视着床帐。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受重伤,并不是在边关,而是在他十岁那年,随着父皇母后一起去西山围猎。
他与皇兄不小心误入虎穴,那老虎并不大,在权衡了利弊后,老虎选择攻向他那个看似纯良无害的皇兄。
而沈昭予天生好战、不惧强敌,他摸出箭,从后方精准地射到了老虎的颈上。那老虎被激怒,转而朝他飞奔,皇兄这才得以逃生。
沈昭予自小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从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所以并未期盼着皇兄会去搬救兵。
结局如他所料,等他摆脱了那老虎,带着一身伤好不容易逃出来时,才知道父皇母后都围在皇兄的营帐里,还有随行的所有太医,为他把脉看诊。
众大臣一个接一个地夸赞皇兄,说他不愧为众皇子之表率,说他临危不惧、勇猛非常,说他大难不死、福泽深厚。
血染透了护甲,沈昭予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临危不惧、大难不死的,真的是皇兄吗?
沈昭予忘不了父皇与母后发现他时那埋怨
的眼神,也忘不了皇兄眼含热泪将他拥入怀中时,众人警惕的目光。
哦,他忘了,他可是落生就有“命格极重”批语的人。
他的命格之重,会吸走旁人的福气,加注在自己的身上。于他人而言,他是那个给身边人带来灾厄的煞星。
所以父皇忌惮,母后疏远,只有皇兄没有怪过他,但他知道,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死了,是好事;他活着,是威胁。
其实这些根本没有什么,尤其是他被发配边关以后,守着国土,见过那么多死人后,他就更觉得自己遭受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他出身皇家,已强过世人百倍千倍,他从未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所谓的“不公”会对他有何影响。
他还是会赢,赢得更漂亮,让所有人都为他折服,对他交口称赞。
沈昭予习惯了“抢夺”的生活,习惯所有的东西都靠自己去争取,用头脑、用手段、用武力、甚至是自己的身体。
还从没有人会为了他受伤而哭,遑论是如此不值一提的非致命的小伤。
宋星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唯一”是个宝贵的字眼。
沈昭予扶额轻笑,唇畔的弧度久久难压。
转日宋星糖一觉睡到正午,吃过饭后,大夫来为她的脚伤换了药。
她呆呆看着肿得像个馒头一样大的脚踝,忽然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等底下人通报说秦管家来了,宋星糖还怔怔回不过神。
秦知期揖了手,问道:“府上招新人,大小姐这里还缺什么人吗?”
宋星糖眨了眨眼,茫然道:“我什么都不缺啊。”
秦知期左右看看,试探道:“伺候的人,可有不尽心,要换掉的?”
宋星糖依旧懵懂摇头,不解:“为何要换掉?大家都很好呀。”
秦知期抿唇不语,眉宇间染上丝忧愁,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求情。
他不免回想起早上的情形——
早上和赵鱼一起去二房“对质”,说是对质,其实又是赵鱼单方面碾压。
自从二房改变策略后,便不再明面上与宋星糖对着干,自然要对她受伤一事表达深深的关切。
赵鱼非但没藏着掖着,反而将安济寺险些失窃、又在半路遭遇劫匪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赵鱼的问话很有水平,其中埋了不少不易察觉的陷阱,饶是秦知期这种久在商场混迹的人都差点中招。
宋遥有警惕,但不多,无意间吐露了些关键。
比如,赵鱼并未说明是哪个路段遇劫,而宋遥却将地点脱口而出。赵鱼说财宝失窃,正在追寻,宋遥看上去十分诧异,显然他没有拿到东西,且对手下人产生了疑心,在他们离开后,立刻命人出门去了。
只这两点,他们便能肯定,此事与二房脱不开干系。
赵鱼很能沉得住气,面上滴水不漏,并未将怀疑与愤怒表现出来,二房在他离开时,甚至松了一口气,又是庆幸没暴露,又是鄙夷赵鱼也不过如此。
秦知期在一旁看得分明,他们这位姑爷从拔刀那刻起,就做好了放长线钓大鱼的打算。
他不仅放虎归山,甚至没有着急去追查山匪的身份,装作若无其事,只为麻痹二房,让他们继续露马脚。等证据齐全,才是掀开秘密的时候。
走在路上,秦知期问:“你是如何能肯定,大小姐此行必有危机?就因二爷不在府上?”
宋星糖偷跑出门并非一回两回,秦知期素来不多做理会,很多时候也无暇顾及。
沈昭予道:“她之前瞒着你都要去的地方,肯定藏了重要的秘密,二房岂会不惦记?霜星院四处漏风,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沈昭予微微蹙眉,这事到底怨他,他应该早点派人暗中保护她。
他习惯以身入局,习惯放任眼线在自己身边行动,习惯在处理小事之前,先稳住大局。决定引蛇出洞后,他就没想过局中人的安危。
他独行惯了,素来自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是他化解不了的,可宋星糖到底与他不同,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这是他的疏忽,下回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秦知期也因为“四处漏风”几字而脸色铁青。
“这就是你不杀那些匪徒的原因?担心打草惊蛇?”
沈昭予皱着眉瞥他一眼,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不杀人,我是良家人。”
秦知期:?
沈昭予慢悠悠道:“杀人触犯律法,秦管家变着法的想让大小姐休了我,居心何在?”
秦知期翻了个白眼,“七出形同虚设,不能犯你也犯过百八十回。”
他犹豫半晌,又问:“你……会让阿许离开霜星院吗?”
虽然他坚信自己的妹妹绝不会和二房有所勾连,但阿许恰好是“杀鸡儆猴”中最好的人选,用来震慑底下人会事半功倍。
沈昭予正在看李嬷嬷送上来的名单,目光落在“膳食负责:秦知许”这一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