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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世界外侧和世界内侧的夹缝,里世界。

肮脏,混乱,血腥。

少年拧开了一栋破旧的墙皮剥落的建筑物中的水龙头,里面开始滴下血液一样的锈水。

这可不能喝,夏洛克福尔摩斯想,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资源匮乏程度令人惊讶,他本来以为不列颠岛已经是地球上数一数二的贫瘠之地了。

好消息是他终于找到一个地方比不列颠吃的还差,坏消息是他现在就在这个地方。

难以置信的贫乏与绝望,难以置信的残暴与破败。

几乎很难找到可以利用的食物和水源,少年蜷缩在房子里,掀开布片来看自己的双脚,水泡已经被打破了,他在这片废墟跋涉的太久,幸而有露西的指南针保证他一直在向西走,否则在这片芜杂和深沉的白雾中,他还真的难以辨别方向。

但是他的确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无论是脚上的水泡,还是膝盖的伤,他都知道自己已经几乎达到了生理的极限,但是他的心脏还在激烈的跳动着,诉说着自己还不想这么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抱着一具白骨,吮吸着妖精的骨髓,他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毕竟都是血肉,都可以吃,都可以作为活下来的燃料。

他不止吃过妖精,还吃过魔犬,花仙子,小精灵,梦魇以及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也叫不上名字的物种,也没想到小时候看的为数不多的童话书已经被他吃成了菜谱。

但是他并不后悔踏上这条生死未卜的旅程,恰恰相反,他甚至感到激动和欣喜。

和任何一个博物学家说,他曾经见过妖精与魔犬,与神话中的怪物厮杀过,还啃食过他们的骸骨,他都会激动到昏厥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放下了手中的骸骨,竖起了耳朵,他听到了沉闷的响声,他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是巨人,他们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实际上生性木讷而温和。

这里真正令人恐惧的生物还是羽蛇与猎犬,以及凶暴的妖精。

然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习性,各自有各自的规则。

他们和我们是相通的,福尔摩斯忍不住想,我快要理解他们了。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指南针给他指出了西边的方向,惨白的日轮升了起来,他可以上路了,少年拖着自己疲惫的,摇摇欲坠的脚步,一步拖一步地向海岸走着。

也许他快到了,他在空气中闻到了海盐的味道,这应该代表着海洋就近在眼前了,他看向一边建筑物的木门,在上面看到了盐粒腐蚀的痕迹,但是他现在实在头晕的厉害,被白色的日光一晃就更晕了。

他找到了一处狭窄的住宅,然后尽可能的为自己搭建了掩体,躺了下来,将瓶子贴身收好。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很快睡着了。

当他从格外漫长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海的声音,海浪一潮一潮的拍着,催眠效果好的很,他突然不想睁开眼睛了,但是手中的小钥匙突然开始发烫,让他只能猛地坐了起来,他张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确到了一处海滩之上。

灰白的断崖矗立在他的身后,而上面开放着一簇簇美丽的玫瑰花。

海边沉睡的巨人放佛一座山峦。

他睡意全无。

福尔摩斯在童话中听说过这个属于亡者的灰色海滩,灰白的迷雾笼罩在深沉的海洋之上,他看向远处,但是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清,雾好像有意识地在保护着什么,或者说阻挡着什么。

他摸到了那个小瓶子,它还在身边,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开始剧烈的摇晃了起来,最终瓶盖一下子弹了起来,里面的金色物质流淌了出来,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的任务完成了,他一个人站在灰色海滩上,潮水一声一声地响着,像是继续敦促他入睡的摇篮曲一样,他实在太累了,于是他只能坐下来,被这声音带入了睡眠之中。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好像里世界的经历和那灰色海滩不过都是南柯一梦。

“卢纳。”他低声喃喃道,然后听到了麦考夫的声音,“怎么了,恋爱了么?”

“卢纳,是谁?”少年喃喃自语道,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是具体是什么,他竟然已经一丝一毫都不想不起来了。

“父亲让我问你,对于我们家庭旅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麦考夫说,“他打算预定一个豪华游轮的船票,然后带我们去。”他摊了摊手,“散散心。”

“我睡了多久了?”福尔摩斯坐了起来。

“大概两天。”麦考夫说,“医生说你是因为妈妈走了,所以悲伤过度的缘故。”

“不过平日里倒是没觉得你和妈妈关系这么亲密。”麦考夫低下了眼睛,“我应该早点安慰安慰你才对。”

夏洛克接过了一个橙子,他慢慢地剥着橙子,“这样。”

“以后我们一家要更加团结的在一起才行。”麦考夫说,“我们会照顾好爸爸的,不是么?”

夏洛克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踩在云端一样晕乎乎的,他只是跟着麦考夫的话语点头,但是却丝毫想不起来自己想要记住的东西。

他只记得一个名字。

卢纳。

这就是他的全部线索了。

“好吧,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夏洛克说,他灰色的眼睛看向了窗外的树,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可能很久没有看到绿色植物和金色太阳了。

麦考夫看着他的脸,夏洛克转过头看着他,“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麦考夫说,“我只是突然感觉,我看不懂你了。”

“那是早晚的事。”夏洛克说。

麦考夫没有说话,他少见地叹了口气。

“夏洛克,我总感觉,我有一天会失去你。”他说,“永远的失去你。”

夏洛克知道麦考夫有个好脑袋,迅捷到推理结果就在面前,于是麦考夫很懒惰,很少去求证自己的结果是否真的正确,而事物的演变证明他从来准确无误。

他不是什么喜欢开这种玩笑的人。

“你会发誓不会离开我们的么?”麦考夫问道,然后他自问自答,“不会。”

麦考夫站了起来,自己走了出去,夏洛克看着哥哥的背影,他那个时候刚刚读大学,还没有开始漫长的办公室工作,所以还没有发福,他感觉他的肩膀莫名地有几分颓圮。

“你没事了就出来走走。”麦考夫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又恢复了那种轻松和漫不经心的调调,“父亲说,我们要去美国,你期待么。”

说实话没什么好期待的,福尔摩斯在心里想,那块大陆上的人太少了,就算发生什么案子,基本上也会被凶暴的大自然抹掉所有的痕迹,他很难找到什么有趣的事来做。

他站了起来,突然间他看到了什么,他的床上孤零零地掉着一个东西。

他捡了起来,是个普通的亮晶晶的银色小钥匙,无疑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把锁的,他将钥匙举到了光下,发现它似乎新的过分了,甚至没有插进过任何一把锁里的痕迹,上面没有任何痕迹,他嗅了嗅,上面带着某种灰尘一样的味道。

他将钥匙收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找到它的来源的。

那是卢纳的钥匙,福尔摩斯想,他想起他在去往美国的游轮上遗失了这把钥匙,说明那个时候卢纳死而复生了,当然和他那时候所见到的卢纳并不是同一个卢纳了。

现在的卢纳,比那个更莽撞,似乎也更幸福。

但她们又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她们要打通那条被迷雾封锁的路,把所有想要回家的人,都带回她们的理想乡去。

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记忆都回到了他的大脑里,他看向了面前,那具青铜棺椁似乎从来没有动过,这里也没有任何的活物,他走向了它,然后看到它本来空空如也的表面上出现了字迹。

是他的名字。

夏洛克福尔摩斯。

年份已经锁定在了今年。

他将还有几个月的时候来完成自己的最后一案。

弗雷出现在了墓园的门口,“看来你找到了自己的青铜棺椁。”

“是的。”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詹姆斯莫里亚蒂呢,他没有向你索要通往理想乡的青铜棺椁么?”

“他想要当那里的主人。”弗雷平静地说,“他不需要这个。”

“居然没有准备任何青铜棺椁,所以他不打算带上自己的任何仆人么,恐怕连忠心耿耿的莫雷都没有这个机会。”福尔摩斯说,他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果然是他。”

第52章

福尔摩斯从弗雷的花园里走出来的时候,卢纳正和戈尔德坐在一起,两个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弗雷的花园。

他的记忆被返还了,通过他给自己造成的创伤返还了。

戈尔德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她的手指理了理耳边的金发,“夏洛克福尔摩斯,也许我们现在可以说一句好久不见?”

灰瞳青年露出了一个短促而礼貌的笑意,他坐了下来,“如果你和米拉博是你们的卫兵的话,你如今出现在这里,说明弗雷需要保护了。”

戈尔德笑了笑,她绯色的眼睛看着花园,“如果我只是来做一下馥郁疗法的呢。”

“我很喜欢花的。”戈尔德笑着说。

“这样。”福尔摩斯看着眼前的一朵金黄色的玫瑰,“人类也的确经常从花朵中得到裨益和美学。”

“看来我们和人类也有相通之处。”戈尔德笑着,她穿着那件白色连衣裙,脖颈上的黄金项链和黄金耳饰在暗淡的天光之下依旧闪闪发光,散发着人类无法拒绝的魅力。

如果说戈尔德对人类的伤害是近乎于无解的,那么米拉博对人类的防御就是无解的。

“所以,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米拉博去哪里了么?”福尔摩斯问道,他浅灰色的眼睛看着戈尔德,戈尔德朗声笑了出来,她抬起了手臂,“你也可以问问卢纳啊。”

“卢纳也知道的。”她笑着说,“我们不像你,不会把卢纳当成没有行为能力需要保护的孩子,她和我们是平等的,也是一位王。”

“所以卢纳是知晓并参与我们全部计划的。”戈尔德笑着说。

福尔摩斯笑了笑,他确认了一个事实,那么他也无需再说什么繁文缛节弯弯绕绕了。

“米拉博在人类中。”卢纳含混不清地说,她的嘴里塞着弗雷特制的糖果,弗雷不止擅长照顾花草,也很擅长将它们做成点心和糖果。

当然,其中的代表作莫过于长命汤了。

卢纳用舌尖顶着糖果,让丝丝缕缕的甜味渗进味蕾,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神情。

她很多时候,真的非常像个小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想要轻视她。

“人类也是需要保护的。”卢纳笑着说,“我们和人类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也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帮助和情感。”

“最重要的时候,如果世界外侧失调,”卢纳抬起手在空中酣畅淋漓地比划了一下,“里侧也会像跷跷板的另一端一样,飞上天去的。”

“所以不能让这件事太影响到人类的生存和精神,米拉博就是要做这些事。”卢纳笑道,“当然了,西恩也会去,不过他更想追回自己的子弹。”

“毕竟莫里亚蒂教授得到了他的子弹,在他的子弹面前,即使是米拉博也成为了可以被杀死的东西了。”卢纳认真地说,“所以形式好像从来没有那么乐观,我们回乡的事情也从来算不得易如反掌。”

福尔摩斯坐了下来,戈尔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她站了起来,走开了。

“说起来,卢纳,你有没有时候,在心里其实是希望你们的回乡仪式失败。”福尔摩斯轻声说,“有没有过那么哪怕一瞬间。”

卢纳知道有时候这个灰瞳青年会用很柔和的语气说话,大多数时候出现在他需要套取情报的人身上,有时也出现在大难不死需要开始新的人生的受害者身上。

但是她没想过自己也会收到这样的语气。

“莫非我要成为受害人了?”卢纳开口道,“或者说你想逮捕我哪个朋友?”

“我可是会守口如瓶的。”卢纳别过了头。

“如果你们成功返乡的话,你就不存在了。”福尔摩斯知道对于卢纳来说,人类的委婉并不能起到作用,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戳破了这个事实,“和从前的死亡不同,第十三王这个概念也会消失吧。”

“是啊,”卢菀说,她看着花,“这很正常吧,十三本来就不是该存在的东西,一年只有十二个月,黄岛只有十二宫,一天也只有十二个小时。”

“十三本来就不该是正常状态下出现的东西。”卢纳认真而淡定地说,“你说不是么?”

她坦然地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人生意义,好像只是在说眼前花朵的颜色。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然后她笑了起来,她欢快地一击掌,“我听华生医生说过,你这种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临终关怀!”卢纳快活地说。

“这说明以你的脑子来说,我们这次能够返乡是十拿九稳的了是不是?”少女的眼睛明亮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她笑着说,“按照我们的测算,总是会被人类的变数所打断,如果能有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类背书,那么说明这次大概率会成功了是不是?”

福尔摩斯沉默了。

他当然赞成卢纳的推理,但是他自问他自己在面对生死大事上都做不到如此冷漠无情的推理与事不关己的欢欣。

她的确是定义先于存在的生物。

没有任何自由,或者自主意识的生物,在人类看来,这是一种可悲,因为人类生来就是自由的,就算是奴隶,也会拥有自由的意识,会想要逃跑,摆脱脚镣和日复一日的苦刑,跑到自由而光明的地方去,但是卢纳没有,她从出生就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而她的一切都系于这个目的之上。

他可怜她么?

就他受的教育而言,他本应赞许和叹服这样强悍的决议,这样强大的权力意志,不愧是被人类当作神明来崇拜的生物。

然而他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卢纳的外表,他对这种从容赴死还是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和爱怜。

卢纳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少女笑了笑。

“嗯,”她伸出手来放在了他的脖颈后方,那是打上她信徒烙印的地方,“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给过作为信徒的你什么福利呢?”

“所以你是想要我的愿望么?”她问道。

福尔摩斯鲜有地思索了几秒钟这句话的人称,哪有人的愿望是得到别人的愿望啊,这听上去简直就像一句意义不清的绕口令,然而他的确希望这个少女现在有一个愿望,独属于她的,由她内心生发出来的愿望。

“这样就可以满足人类的临终关怀了是么?”卢纳一针见血地问道。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是的,对于人类来说,赴死者是有实现愿望的殊荣的。”

卢纳支着下巴,看着眼前永远不会凋谢的花海。

“好令人为难的要求啊。”她叹着气。

“我尽力感受一下。”她说,然后少女伸出了手,放在了灰瞳青年的胸口上,这个举动本来狎昵而暧昧,然而对于她而言,似乎只是想感受心跳的力度和人类身体的温度。

“嗯……”卢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我发现了一件挺有趣,也挺想去做的事。”

“我想去看你的母亲。”卢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去她死掉的那家疗养院了。”

“我当然不想麻烦她的鬼魂了。”卢纳找补道。

“她的鬼魂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吗?”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

“应该没有,你那时候不是已经将它们都送到了彼岸么,如果你没有出什么差错的话,她的鬼魂就已经不在此世了。”卢纳说。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那家疗养院呢?”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笑了笑,“因为你对那里很向往。”她抬起了手,指尖的热度被风很快地带走了,“我也是。”

“那是上一个我结束的地方,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她轻声说,“但是我似乎已经不记得那里长什么样了。”

卢纳拿起了一支花,弗雷的花和外面的并不一样,它们的根系都泡在水里,并不像外面的那样被拿起就会无可挽回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她将花放在鼻子下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怀念这个味道呢。”

福尔摩斯注意到她手中的是一朵粉色的康乃馨,康乃馨只有淡淡的香味,而他想起来自己在母亲生命的尽头时,看到父亲和麦考夫经常送一大束一大束的康乃馨到她的病房,希望她能感受到爱意和安宁。

卢纳转过头,异色的瞳孔看着灰瞳青年,“而且既然已经去了我开始的地方,然后就去你开始的地方吧。”

“你是在哪里出生的?”她好奇地问道。

“我就是在伦敦出生的。”福尔摩斯回答道,“大概让你失望了。”

“有什么样的房子和花呢?”卢纳问道,“伦敦啊,伦敦也是有很多很多房子的,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每一栋房子都是有不同之处和不同的气味的。”

她突然看向了不远的地方,福尔摩斯看到了一只蝴蝶正向她飞来,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正是她留在莫里亚蒂家中的那一只。

“哎,”卢纳伸出手,让蝴蝶落在她的指节上,“它回来了,大概莫里亚蒂教授要开始行动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卢纳说,“不过我想从人类的交通走到那个疗养院去,我们就不从枢纽出发了吧。”她说,于是她从领子中拿出了那枚钥匙。

世界变化了,他们回到了伦敦起着雾的街道,然后少女转过了头看着灰瞳青年。

“你还记得应该往哪里走的吧?”

第53章

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座疗养院。

他的母亲在这里去世后,他已经十余年没有想起过这里了,当然和他失去了和这里有关的很大一部分记忆也有关系。

但是他的脑海深处始终有一片漂亮的红色玫瑰花。

而如今这簇玫瑰花正盛放在他的面前。

对着一扇窗户。

他精密的记忆告诉他,这扇窗户就是他母亲住过的病房的窗子。

原来他也一直没有真正遗忘过这段时间。

而如今他站在这簇玫瑰花前,然后抬起头看向那扇窗户,一个肺结核患者正在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抱持着相当大宽容,并没有赶走他的意思。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明显已经到了生命的末期,她的一双眼睛,像是一对蓝色的玻璃珠,镶嵌在她双颊凹陷的苍白的脸上。

他妈妈去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

他礼貌地对女人扶了扶帽檐,“对不起夫人,冒犯到您了,只是这玫瑰花开的实在太好了,所以忍不住走过来看看。”

“是啊。”女人也报以了一个微笑,“这玫瑰花开的的确很美。”

“我家孩子说要给我剪下来插在花瓶里,我阻止了他。”女人笑着说。

她也已经是个母亲了。

“就让它们好好开放着,好好的活着吧。”女人说道。

福尔摩斯无从反驳也不愿反驳这份善意,他只是低下了头,彬彬有礼地退开了。

卢纳站在花园外面看着他,少女显得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他没来由的感觉她和方才的女人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相似之处。

当然了,她们都是生命即将终止之物。

这个认识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少女微微地偏着头,她异色的眼睛也如一对玻璃珠,闪烁着无机物的光彩和摄人心魄的美丽。

“你看了花?”她提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喜欢么?”

“玫瑰是为斩首而生的头颅。”卢纳像唱歌一样地说道。

“所以呢?”福尔摩斯问道。

“我喜欢它。”卢纳说,“能从容地走向断头台是何等令人敬畏呢。”

福尔摩斯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亦是为了斩首而生的头颅。

而且她为自己神圣的现身而深以为荣。

他注意到卢纳所站在的那条走廊,正是他第一次遇到终焉与起始之王的地方。

她回到了上一个她死去的地方。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好像只是碰巧站在了那里一样。

福尔摩斯想起自己在西藏旅行的时候,看到过许多复杂而古老的同样,它们大多是一个圆盘,被中心对称的精密图样包裹着。

他们将其称之为曼陀罗。

说它有治愈你的宇宙的能力。

福尔摩斯尝试过他们的冥想,但是他本质毕竟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将其归为了安慰剂效应,或者某种理疗。

他在冥想之后,的确睡的更香了。

但是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图样,他也曾亲手绘制过一些。

它们周而复始。

它们死而复生,它们失而复得。

这个世界,是圆的,一切都在运动,瞬间湮灭又瞬间苏醒。

身后垂死的女人和身前幼弱的少女都在望着他,一言不发。

她们好像也组成了某种微妙的符号和隐喻。

夏洛克福尔摩斯意识到了什么,这里将是他作为人类的终末之地了,因为他在这里第一次邂逅了神灵,为了铭记那个世界的存在,不惜在自己的灵魂上留下了创伤。

他撸起了袖子看向了自己苍白的手臂,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和伤痕,他记起了关于它们的一切,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深入了太多。

而他如今回到了这里,画完了他的圆周。

卢纳站在那里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

他当然可以完全脱轨,卢纳是拥有新生力量的神明,当然能够修复他的一切创伤,他从此会重新拥有健康的大脑和身体,再也不用受到药物的折磨,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但是这种选择,被他自己亲自拒绝了无数次。

他往前迈了一步。

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夏洛克。”

他回过了头。

看到了自己那算无遗策的哥哥。

麦考夫福尔摩斯难得地离开了他那温暖黑暗的办公室,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夏洛克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这么看过自己的哥哥了。

他们两个的关系似乎在母亲去世之后,他无法记起关于母亲的任何事而变得有些疏远了。

而他的性格使然,对一个人的观察比起来浪漫化的那些气质,他更喜欢研究代表着事实的细节。

他会去看麦考夫鞋子上的土壤来判断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会看他的袖口上沾着什么牌子香烟的粉末,他身上的气味属于哪家餐馆,但是他很少这样整体地去看麦考夫。

麦考夫年纪不轻了,有些发福了。

他穿着一板一眼的黑色三件套,手杖拄在了地板上,他喘着气,“夏洛克,你果然在这里。”

“你总是能推理出我打算做什么。”夏洛克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试图让气氛显得轻松几分。

“他果然在这。”夏洛克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华生医生从建筑物的后面跑了出来,他显然走得很急,连领带上有一块黄芥末的污渍都没有注意到。

“他能从这里去哪里?”华生忍不住问道,然后他看到了卢纳。

“玛丽还活着吗?”少女弯起了眼睛,轻松地打着招呼,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她很好。”华生说,他看看卢纳,又看看福尔摩斯,他的脑子已经告诉他可能发生的事了,但是他的情感并不愿意接受。

“我是说。”华生结结巴巴地说,“卢纳打算回家吗?”

“还没有到时间。”卢纳诚实地说,“需要在三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才可以。”

“那三天之后。”华生搜索枯肠希望这句话的用词不要那么残忍,“你就不在这里了?”

“我就不在任何地方啦。”卢纳轻松地做出了最诚实的答案,“我就做完了所有我该做的事情。”

华生感觉自己的舌头卷了起来。

“什么,”善良的医生颠三倒四地说,“你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么?”

卢纳看着他。

人类的确是一种值得深思的动物。

他们似乎可以真正真情实感地为不相干的生物的命运感到难过。

怪不得他们繁衍了这么多,布满了整个表世界。

“也许吧。”少女朦朦胧胧地说。

“也许我们还会见面的。”她说。

她不太确定人类是不是这样给予别人希望的,但是她看到华生的眼睛的确亮起来了一瞬,然后又恢复了暗淡,“虽然知道你们不会说谎,但是没有用肯定的句式,我们就算是再也没有相见,也不算是说谎了吧。”

“我不知道。”卢纳坦诚地说。

“有没有别的办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选择成功率最高的道路。”她认真地说,“因为我就是这种类型的生物。”

华生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看向了福尔摩斯,他多年的好友,“我们也得好好道个别了,毕竟很大概率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了,不是么?”

“不是。”

听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华生猛的抬起了头,他看向了福尔摩斯,灰瞳男人回望了一眼疗养院的窗口,那些红色的玫瑰花高傲地昂着它们瑰丽的头颅。

“我们终会相逢的。”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华生说,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看起来有那么难过吗,都让你说出这种话来安慰我了。”

“我不是在安慰你,”福尔摩斯说,他轻轻地伸出手,折下了一支玫瑰花,闻了一下,玫瑰的香味带着露水的清凉,沁人心脾。

“我们的世界,是由原子组成的,而原子在不断的运动,正如被关在打字机房间里的猴子最终会打出一部完整的《哈姆雷特》,所有的原子也终究会运动回我们相逢的那一天的样子。”

“也许有十的八十万次方那么久远,”他平淡地说,“但是当所有的原子都复位于那一天的时候,我们就会再次相逢。”

华生睁大了眼睛。

这理论他闻所未闻,然而从逻辑上却无懈可击。

麦考夫朗声笑了出来。

“夏洛克说的对,的确,一只胡乱敲打的猴子都能写出哈姆雷特,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所有的原子也终于会回到当年我们第一次相见的位置。”

我们就会重逢。

我们终将重逢。

他拥抱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目前在世界上的唯一血亲,那扇窗子静静地在二人身后反射着阳光,好像他们的母亲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们今天会分别。

然而他们终将重逢,毕竟他们是从同一个子宫出发的,也将回归同一片宇宙。

然后华生也和福尔摩斯拥抱了一下。

“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华生轻声说,“世界也不会。”

“我会把所有的故事都写下来,然后会有很多人看。”华生轻声说,“就算我被迫忘记了,但是每一次他们再提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

你会不断被提起,所以我们也不会被永远的分开。

卢纳安静地看着,她清楚这些语言的分量,人类果然是成功的物种,有时还真的可以险胜自然。

华生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希望你能顺利的回到家乡。”华生说,他弯下了腰,让自己的脸和少女同高,“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回到家乡的。”

而你的家乡,四季如春,开满繁花。

第54章

返乡的门需要十三把王钥。

需要一个祭品来分担终焉与起始之王的终焉或起始,祂才能顺利地抵达成年,站在大门之前。

而如今祂们获得了也许是此世最聪明最有洞察力者来承担祭品的职责。

祂们在过去几千年里,第一次距离还乡唯有一步之遥。

然而樨那遗失了王钥。

所以在返程之前多了一个附加任务,福尔摩斯听懂了现状。

那就是打败詹姆斯莫里亚蒂,先把所有的王钥都收回来。

他当然愿意承担这个任务。

这本来就是他想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做完的事。

碰巧两个任务凑到一起了而已。

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会以这种方式绑定还真是令人意外,福尔摩斯想。

“不止是天体之间存在引力,”福尔摩斯想起了当年莫里亚蒂在课堂上讲的内容,他对天体漠不关心,因此他在那堂课上在研究一位同学闹鬼的老宅的户型图。

但是这句话莫名其妙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们之间也存在某种引力。”莫里亚蒂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同学和我之间的引力很小,你们这堂课结束之后,我们余生就不会再相见了。”

“而有些同学不一样。”他说道。

福尔摩斯感觉他在看自己。

那时候他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他的理性告诉他,这个教授盯着自己看,多半是因为眼尖地发现自己在开小差,所以用眼神警告自己一番。

他将图纸藏了藏。

现在他明白了,莫里亚蒂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了。

他拥有的是颠倒的王钥。

颠倒王的力量甚至可以倒果为因。

詹姆斯莫里亚蒂一定好奇过自己这个庞大的黑暗的帝国有没有终焉,它的结局是什么。

他会忍不住窥伺。

然后。

倒果为因的诅咒就会生效了。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宿敌,只会自己将他真正标记为了自己的宿敌。

莫里亚蒂那聪明绝顶的脑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么。

他比自己还早的深入那个世界,肯定也会摸清各种规律。

他难道不清楚他一旦完成了倒果为因的过程之后,观测到的未来将塌缩成既定的宿命么?

福尔摩斯能想清楚,他应该也可以想清楚吧。

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一方面是欲望吧。”卢纳含混不清地分析着,从疗养院走出来的少女似乎得到了什么养料,显得很是快活,她捧着福尔摩斯刚刚买的用报纸装着的热气腾腾的炸薯条,往嘴里放着沾着盐粒的金灿灿的薯条,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伦敦的糟糕白色浓雾中,唯有这薯条是唯一的救赎。

“他要是那种能够很轻易克制欲望的人,”卢纳说道,“也不会走上这条道路了。”

“他懂欲望,懂自己的欲望,也懂别人的欲望。”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所以他拥有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犯罪帝国。”

“所以他根本忍不住窥探的欲望啊。”卢纳说,又往嘴里丢了两根薯条,“这可是最强烈的欲望之一。”

“他不可能忍住一点的。”

“而且,”卢纳看了一眼走在一边的灰瞳男人,“他在指望你。”

“他说我和他是一种人。”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了卢纳依旧一针见血。

莫里亚蒂在赌一件事。

与其说是赌,倒不如说是确信。

自己也会深入探索这个世界,也会和现实世界逐渐脱钩。

如果他把自己倒果为因的锚点放在了一个注定与现实世界剥离的人身上,那么观测到的既定未来,也没有那么稳定了,还是可以发生跳跃和转移的。

而且他看到的关于自己的结局一定不会好。

所以他也相信自己会千方百计避免那个结局的发生。

这样莫里亚蒂甚至可以把颠倒王的诅咒都利用起来,给自己打造一层颠扑不破的金身了。

不得不说此人的确智计超群,老谋深算。

“你说的没错。”福尔摩斯笑道,“他在指望我。”

怎么回事,自己一瞬间好像成了整个世界的救世主了,福尔摩斯忍不住从中嗅到了某种英式黑色幽默的气息。

没关系,救世主也是不能拯救每个人的。

比方说犹大之类的。

卢纳吃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将手中的报纸往一边倾了倾,“你要不要也来点。”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在路上吃东西。”

“好像你们绅士有一套什么礼仪。”卢纳自顾自地说,“好像那么做了就是更厉害的人了一样。”

“有什么问题吗?”福尔摩斯问道。

“没有,”卢纳说道,“人类不就是这样吗,只有会坐下和握手的才是家犬。”

“你这么说,大多数绅士都会感觉收到了冒犯的。”福尔摩斯看着远处的浓雾,“但是你说的没错。”

“而且还要挂上牌。”卢纳想起了前些日子福尔摩斯收到的勋章,不由得感觉人类真的热衷给所有东西挂牌。

她看向了一边的路灯,上面也有个牌,井盖上也有。

“明明出生的时候没有被定义,但是却一直在努力找一个自己的定义。”卢纳说道。

“那你呢?”福尔摩斯问道,“你出生的时候没有可能性,有没有一直去找自己的可能性呢?”

卢纳歪过了头。

“不知道。”她说,“自由么?”

“没想过。”她简单粗暴地回答道。

福尔摩斯知道如果是华生的话,听到这个回答会为卢纳难过一会。

但是卢纳看起来并不难过。

她只是在吃薯条。

少女明显吃的很开心,这家薯条店的确是远近闻名,薯条炸的金黄酥脆,上面撒上一层薄薄的盐粒就已经很好吃了,每次出锅的时候,附近几条街区都能被这香味影响的心神不宁,然后不由自主地排起长队,加入到这场香味狂欢之中。

福尔摩斯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尝一根也无所谓。

于是他从少女手中的薯条花束中抽出了一根,尝了尝。

的确很香。

这就是他要舍弃的东西中的一部分,他想,他突然有些理解他们哭嚎着,不顾一切地想要握住世俗的一切的感觉了。

当即将要失去的时候,就好像预感到它们要被人选择放弃一样,一切都变得更加鲜活,更加美好了。

就像传说中的宝物一样,会焕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来诱惑旅人,然后俘获他们。

“你还要薯条吗?”卢纳伸出了手。

“不了,我吃够了。”福尔摩斯看到了少女扬起来的脸腮边有一点薯条的碎屑,“不过,”他抬起了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边,暗示卢纳碎屑的位置。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她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

然后少女踮起了脚,在他手指点过的地方,蜻蜓点水一般地啄了一下。

“你需要这个?”卢纳问道。

福尔摩斯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瞬间跌成碎片的声音。

灰瞳男人低头看向了少女,而少女重新开始享用薯条了,就好像她刚刚喝了一口水,或者呼吸了一口空气一样。

她理解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吗?

她理解出了什么东西?

谁教给她的?

灰瞳男人的瞳孔放大又收缩。

他倒是也没有从来没被异性强制亲昵地接触过。

但是卢纳。

“怎么了?”卢纳抬起了眼睛,“你还需要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理解啊?”灰瞳男人问道。

“莉莉丝和我说的。”卢纳坦然地说,“她说人类都很喜欢被亲吻。”

“我看从来没有人亲过你,所以你想要也很正常。”卢纳说,“也不用很害羞了,莉莉丝说人类提起欲望的时候总是很害羞,但是越害羞的人,欲望就越蓬勃。”

“说不定最后会变成火山把所有人都炸死。”卢纳从容不迫地说。

莉莉丝说的没错,福尔摩斯的确接触过不少越压抑越变态的凶手。

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此类。

“所以怎么了?”卢纳问道。

“没什么,”福尔摩斯说道,“我只是在想莉莉丝对人类的理解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没有告诉你人很复杂,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么?”

卢纳点了点头。

“她说了。”卢纳认真地说,“她觉得你就是不需要被亲吻的那种。”

“但是看来她感觉错了。”卢纳说道。

“没有,她没错。”福尔摩斯说道。

卢纳抬起了眼睛。

“好吧,对不起。”少女爽快地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脸,“如果你不想要的话,也可以还给我的。”

第55章

归还亲吻。

还真是有创意的想法。

“亲吻是没有办法归还的。”福尔摩斯说道,他突然间电光火石地想到了什么。

亲吻,为什么不可以归还呢?

福尔摩斯站在了原地,灰瞳男人似乎被什么点子攫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卢纳并没有打扰他的计划,少女兴致勃勃地趴在了橱窗上。

她望向里面,目前最畅销的书貌似是一部爱情故事,封面上的青年男女就在激情地拥吻着,拙劣的插画师生怕读者依旧没有领会他的意图而在两人背后画上了一个大的夸张的粉红色心心。

卢纳对此感到画蛇添足。

而福尔摩斯不这么认为。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心。

没错,因为亲吻最重要的核心并不是用你的嘴唇去贴上另一个人的皮肤,而是这个行动代表着,你爱对方。

如果对方亲了回来,也并不代表着返还亲吻,而代表着,我也爱你。

爱没有被正负抵消,恰恰相反,基本上指数增长了。

福尔摩斯突然想起了幼时奶奶读过的那些神话传说。

“非人类的生物,终其一生对人类感到最为不可知的就是爱。”

“那恨呢?”他听到年幼的自己问道。

“恨并非爱的反义词,爱的反义词应该是无视,所以恨从某种程度上和爱一体双生。”奶奶说道,“一个人无论是爱你,还是恨你,都是执着于你。”

那么恨,也是一种,无法撤销,指数堆叠的东西了。

福尔摩斯在大脑中模拟了一下,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恨你,对方回到我也恨你。

好像和爱差不多。

它们都指数增殖了。

“说起来,莉莉丝说亲吻可以归还么?”福尔摩斯向卢纳确认道。

“她说不能。”卢纳回答道,“莉莉丝说亲吻是一种麻烦的东西,比耳光还麻烦,当然耳光也很麻烦。”

“人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卢纳转述道,“莉莉丝说,耳光明明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但是樨那可以颠倒割断大腿动脉足以致命的创伤,却无法颠倒一个耳光。”

“亲吻更是了。”卢纳说,“把口水或者潮湿都返还,好像亲吻依旧没有得到返还。”

福尔摩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他知道如何杀死莫里亚蒂了。

尽管莫里亚蒂持有可以无数次修正自己命运逆转因果的颠倒之王的钥匙。

尽管这家伙老谋深算冷静持重。

他曾真的一瞬间涌出来过一个念头,莫里亚蒂是否的确无懈可击。

现在看来莫里亚蒂终究依旧是个人类。

他已主动放弃了人类的优点,但是人类的弱点依旧会纠缠着他,如影随形。

就算他再憎恶,搜集了再多的神秘力量。

这点人性的缺口还是会伴随着他,不死不休。

既然他标记了我为他的宿敌。

那么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打败他。

所以他从第一次捕捉到詹姆斯莫里亚蒂的踪迹的时候,就朦胧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宿命,因为这是莫里亚蒂自己敲定的因果。

那么他将如何避开这个因果呢。

让自己消失,消失在其他的事件里,这样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打败詹姆斯莫里亚蒂了。

莫里亚蒂大概早就知道诸神在注视着自己,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准备恐怕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消失。

于是他从战场上挖到了莫兰这个杀人的天才,并且想法设法地为他配置了西恩的子弹。

这样就具备了杀死自己的可能性。

说不定现在莫兰就已经在瞄准着自己了。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果不其然从高楼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反光。

可能莫兰在忌惮着卢纳对他们来说尚且不明的性质,所以选择紧紧地尾随着他们。

福尔摩斯早就知道这么一位神枪手的存在,并且对莫里亚蒂会派出他来杀掉自己心知肚明。

他当然可以躲藏,去海外,去任何地方,这样莫里亚蒂把他隔离在远方的计划也成功了,而且有莫兰这样一位杀戮天才的步步紧逼,他丧命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他之前一直被困在这样一个死局之中。

而如今,他突然想到了解破的方法。

因为莫里亚蒂恨他。

莫里亚蒂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莫过于他,而莫里亚蒂又在心里深深地认可着他,认为世界上唯有他可以成为消灭他的人,因此从可能性上来说,更容易被裁减为他的宿敌。

莫里亚蒂也这么做了。

那么他的仇恨并不会因为颠倒而消弭。

他会有一个对自己憎恨到达顶峰的时刻。

即使是莫里亚蒂也无法抵挡这样决堤增长的仇恨的吧,福尔摩斯想,所以他必然会出现一个瞬间,一个只有亲手杀死自己才能平息这波涛汹涌的愤怒的瞬间。

他会来见自己。

他们会相逢。

而福尔摩斯就要抓住这个瞬间,将他的命运钉死在被自己消灭的这个结局之上。

“说起来,”他看向了卢纳,“你的眼线有什么消息么?”

卢纳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嗯,莫里亚蒂教授现在最想要的是戈尔德。”

“为什么?”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看着橱窗里的书,然后又看向书店里咖啡店招牌上的甜点,“因为他发现了更赚钱的事。”

“他的计划需要更多的钱。”卢纳说,她抬起手来指了指招牌上的粉色甜甜圈,旁边标注着给你的恋人买这个吧的肉麻营销话术,“我想吃这个。”

福尔摩斯掏出了几枚硬币,他已经完全领会了莫里亚蒂打算把他的商业帝国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说来钱最快的行业。

什么比得上。

贩卖战争呢。

而如今这些皇帝们各个欲求不满,虽然都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子嗣,但是他们无不羡慕祖母拥有的一切。

海外殖民地,航道,黄金,香料,无不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让他们蠢蠢欲动,丝毫想不起半分自己正在同类相食。

现在欧陆已经变成了一个火药桶,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大家就会开始疯狂的军备竞赛吧。

那么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的莫里亚蒂的必然先发先至。

那么引火的工具,有什么比戈尔德的指环更好呢。

所以莫里亚蒂想要戈尔德。

“戈尔德怎么想?”福尔摩斯问道。

“戈尔德在问你打算怎么想。”卢纳回答道,她得到了那个甜甜圈,看上去心满意足,少女使劲地咬了一口,还热着的甜甜圈在她的嘴里爆炸了一个糖油混合物的快乐炸弹,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她说她在伦敦西边的玫瑰教堂里。”卢纳说道,“你要去找她么?”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几个流浪汉身上,他们无疑也是莫里亚蒂的眼线。

卢纳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灰瞳男人看上去找齐了最后一块拼图,他甚至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

卢纳牵着他的手,她能摸到在皮革手套之下男人指腹的脉搏跳的激烈。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有些时候那么富有生命力,但是很多时候又好像是个无灵魂的空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