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纳的手向上挪了挪,她抓住了福尔摩斯的手腕,她能摸到腕骨上的伤疤,是他自己给自己留下的。
人类一生只有这一具身体,按照本能来说,他们应该对它颇为敬畏才对。
“为什么你有些时候像是已经死掉了一样了无生意,但是好像不用到春天你就又复活了。”卢纳说道。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
“因为可能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说,“我只活在某几个时刻里。”
他的生命没法用在日常生活中,因为他要将它们集中起来,在这几个时刻燃烧殆尽。
麦考夫曾说过,有时会觉得他像是上帝创造出来为了完成什么的工具。
但是他坚信自己的使命从来都是自己赋予的。
是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莫里亚蒂的确很像。
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宿命,一切都是我所选择的。
而当走上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时,他们就不会再回头。
卢纳吃完了甜甜圈。
“你不吃么?”少女提问道。
“我不喜欢吃有特殊口味的。”福尔摩斯答道,“实际上,我觉得那些糖霜和坚果碎影响了甜甜圈本来的感觉。”
“这样。”卢纳点了点头,“那我还要吃一个普通的甜甜圈。”
她看向了远处的大桥,福尔摩斯知道,那是一个有名的贫民窟,是无数个莫里亚蒂积攒财富的余烬。
那里肯定不会有卖甜甜圈的了。
卢纳点了点头。
她挪回了目光。
“听上去,你其实很希望那里也有卖甜甜圈的。”少女说道。
第56章
公众的事业。
夏洛克福尔摩斯曾经想过,如果他可以选择把自己的生命用在什么上的话。
唯一让他毫不犹豫的选项一定是公众的事业。
他有时候也会想到这种笃信来的无因无果,为什么为更多人死去就会比为金钱或者权势来的更有吸引力一些。
这种观念来自谁呢,是从小就雄心勃勃城府极深的麦考夫福尔摩斯,还是他母亲和祖母的睡前故事。
总而言之,它根深蒂固。
对于有些人来说,则不是。
公众,或者说人民,不过是薪柴,是养料,然后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变成了余烬,甚至于,垃圾。
他望向了大桥下的贫民窟,他们比谁都虔诚,因为除却虔诚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得到安宁。
他想起阿尔伯特亲王生前似乎试图推动给他们的福祉,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成功施行,麦考夫说,儿童和老人也需要工作,所有人都忙碌一生,辛勤无比。
最后,两手空空。
可有人对这样悲惨的世界依旧贪心不足。
“贵族要发动战争,商人要贩卖战争。”福尔摩斯说道,“詹姆斯莫里亚蒂果然敏锐得天下独步,他知道这些人所有晦暗的心思,所以他要催化一切,掌握一切,这样就能占到先机,得到更多的东西。”
“嗯。”卢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那你呢,你要阻止战争么?”
“我也许只能摧毁莫里亚蒂的犯罪帝国。”灰瞳男人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苦笑,和他似乎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疲惫。
这和这个总是骄傲的飞扬跋扈的人不符,卢纳被这异常惊动了,于是看向了他的脸。
“但是你相信世界会往光明的道路上前进的。”少女说道。
“你在安慰人么?”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没有,”卢纳郑重其事的说,“我在陈述事实。”
“西恩让我和你说,不要担心风暴会来,因为世界总是从灰烬中重生的。”她认真地,一句一顿地说。
福尔摩斯笑了笑,这的确符合他们这种生物一贯打哑谜的高深莫测。
他环顾四周,莫兰狙击枪的反光又闪了一下。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西恩的意思。
托人类自己的福,现在杀死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骑士老爷穿着铁皮罐头冲锋,就算战败还能被家人体面地赎回去的贵族们的好日子也过完了呢?
而他们从来意识不到风暴的到来。
麦考夫也说,夏洛克,不要害怕这场战争,它也许残酷而黑暗,但是说不定是某种黎明和契机。
你只要消弭到超自然力量对世界的干涉就好了,它自有一套强大而顽固的生态系统。
它会照顾好自己的。
“西恩说的对。”他重复道,“世界总是从灰烬中重生的。”
他突然很想开个玩笑,“那你就没有什么打算安慰我的么?”
卢纳沉思了起来。
少女轻轻地拽着他的手,她的脚步也总是很轻,好像对这个世界有一种特别的隔膜,或者是保护这个世界不被她侵蚀一样。
“没有准备唉。”卢纳诚实地说,她又努力思索了一会。
“莉莉丝说,”她认真地说,“人类只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和正向的期望的时候才会得到安慰。”
“或者,得到爱。”她说。
“所以你想要哪个?”她说,“西恩给你的大概是期望,那你是想要什么东西。”
“还是,”她眨了眨异色的特别的眼睛,好奇地偏过了头,“爱?”
福尔摩斯知道自己不应该和卢纳开玩笑。
因为她好像总是能轻松地把难题抛回给自己。
卢纳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好奇他的回答。
“如果我说是爱的话,你会怎么给我弄到爱呢?”福尔摩斯笑道,“让莉莉丝来么?”
“戈尔德说莉莉丝的爱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卢纳说道,“她觉得你就不会喜欢。”
“那么说,”灰瞳男人似乎抓到了什么端倪,“你还和戈尔德讨论过这个问题。”
“嗯那。”卢纳说道,她从容地扬起头,呼吸着伦敦带着煤渣的空气,“最后的结局是她说实在不行就把她的王钥送给你。”
感觉这是戈尔德自己的恶趣味,福尔摩斯笃信无疑,果然戈尔德的生性恶劣是她自己没法控制的,就像猫永远想把桌子上的球推下去一样。
而这位绝望之王如今正坐在教堂后的墓碑上,玫瑰教堂果然名不虚传,墓园里种满了玫瑰花,让埋葬在这里的人多了某种多半是诗人或者艺术家的绮想。
然而福尔摩斯知道,这座墓地里埋葬的是一位将军。
谁说染在白衬衫的血渍不算盛开的三百多褐色玫瑰呢。
戈尔德正在喂养一只年幼的双足飞龙,她漫不经心地将带血的肉扔给飞龙幼崽,而它血红色的眼睛除了对血肉饥渴,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发女子手指上的黄金指环。
“你来了。”戈尔德笑道。
“戈尔德。”卢纳松开了福尔摩斯的手,瞬间扑了上去,她紧紧地搂住了戈尔德,“听夏洛克说莫里亚蒂的计划里,你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那很正常嘛。”戈尔德笑着说,她轻轻地抚摸着卢纳的后背,而猩红色的眼睛从少女肩膀的上方无感情地盯着福尔摩斯的脸,让他感到了熟悉的陌生感和恐怖感。
戈尔德是十三王中最令他恐惧的,到现在依旧如此。
绝望之王,当你看透她的本质时,才能体会到这种入骨的恐惧,才能意识到在这副精美如黄金的躯壳之下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然而。
福尔摩斯不得不更改自己的想法。
戈尔德并非什么邪恶生物。
甚至可以说她比莫里亚蒂要好得多,因为她在扎扎实实地为平衡,为这个生态系统尽忠。
“我是保护你们的存在。”戈尔德笑道,“骑士怎么会比王安全呢。”
“可是米拉博好像。”卢纳小声说道。
“米拉博又没有我这么惹人讨厌。”她笑着说,她一只手依旧抱着卢纳,单手娴熟地退下了自己的戒指。
“拿去吧。”她笑着说,嘴角裂开一个完美而优雅的弧度,“你早就构思好如何使用它了不是么?”
福尔摩斯没有再说什么。
他接过了那枚戒指。
戒指上带着粼粼的光影,就像是美丽而静谧的莱茵河一样。
“在瑞士。”戈尔德平静地说,“他们会召开和平会议。”
“西恩,珍妮和佩松都会在那里。”她笑着说,“杀戮,征服,以及秘密,当他们济济一堂的时候,我想战争也山雨欲来了。”
但是这场会议被命名为和平会议。
也是很有趣了。
“那么自然催生出了绝望。”她轻声说,“以及。”
她的目光落在了卢纳的身上。
福尔摩斯当然知道,也会带来审判与新生。
这是卢纳最合适的成年礼。
一切还真是刚刚好。
命运的星图运转到了合适的图形,每一个齿轮都精密地咬合到位。
福尔摩斯不知道这一切是必然发生的,还是这些生物的谋算。
而他作为棋子,当然要前进了。
他是自愿走进这个棋盘的。
过了那条线的卒子,就不能退回到己方的棋盘了。
而如今他已经过了那条线。
那么他就前进好了。
他现在必须到达瑞士,他将戒指装进了外套的内袋,然而躲避莫兰和莫里亚蒂又是一个难题。
一切必须刚刚好才行。
而且,他的目光落在了卢纳的身上。
他还需要带着这样一个外貌很有特点的少女。
戈尔德笑了笑,“如果你嫌卢纳麻烦,她当然也可以走我们的路。”
“不行。”福尔摩斯开口道,灰瞳男人的口吻坚定而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确切来说,你也要和我一起行动。”
“既然莫里亚蒂拥有了西恩的子弹,他不会只用来对付我一个人吧。”他说,“他说不定正期待着你们的通道打开,这样他好一起混进去。”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在打开通往世界夹缝的路了,也最好不要再使用王钥了,他应该在等着你们使用的机会做些什么。”福尔摩斯建议道道,“在里面的人就呆在里面,如果没有用到他们的场合,就不要再出来了,在外面的人,就和人类一样前往瑞士。”
“如果有人不在瑞士,”他说道,“我可以帮忙提供一个方案,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莫里亚蒂究竟有什么计划,他对你们的世界了解多少,我们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战友,所以有一个整体的布置胜算能更大一些……”
戈尔德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头。
“嗯。”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西恩已经在瑞士了。”
“佩松的属性是秘密,也就是说他除非被标记一次,否则会被所有人视而不见,按理说是无需担心他的,但是您也最好知道他的性质和情况。”戈尔德说道,她的声音清冽而优雅,福尔摩斯认为她这种对人类天生的吸引力和诱惑力足可以加入他的计划的考虑范围。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戈尔德也要前往瑞士,为什么现在却把王钥交给自己了,当她和她的王钥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性质更激烈,更容易被看破,当她们分开的时候,就算是他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种诱惑所打动,认为她尊贵而美丽。
“佩松如今在法国南部的某个港口城市,而珍妮在德国柏林。”戈尔德笑着说,“那我们就麻烦您了。”
第57章
到瑞士去。
瑞士忽而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新旧世界的摆渡口。
没人愿意被留在旧世界,自然都要千方百计地挤上新世界的船。
“您也是去瑞士么?”售票员感叹道,“最近好像全世界都要去瑞士似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眼前的女人,这是一个漂亮的出奇的女人,她很难说她到底是什么方面富有魅力,但是只要见到就难以移开目光。
这个女人有一头美丽无比的,好像刚刚剥开矿壳金子一样的金色长发,绯红色的眼睛,象牙白的皮肤,她闲闲地拿着自己的手杖,依靠在柜台上,脑中唯能想起一个形容词。
风情万种。
“没有人类能够拒绝戈尔德。”卢纳小声地说,“我还见过她轻而易举地让人为她去死。”
福尔摩斯点点头。
没错,戈尔德就是这种生物,她能轻易撩拨起人类对不确定的一本万利的迷之确信,总认为自己是可以成为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一样。
“她的确可以保护好你们。”福尔摩斯说道,女人走了回来,抽出了一张车票,递给了卢纳,卢纳转过头看着灰瞳男人,然后牵住了戈尔德的手,她们穿着相仿的英式校服,就像是一对人类姐妹一样。
卢纳攥着口袋里的小小的牛皮笔记本,福尔摩斯交代给了她一套乱七八糟的换乘方案,这就意味着他并不会和他们同行。
她没有问他打算去做什么。
反正都是要到瑞士去的,瑞士现在就是风暴的中心。
“我不喜欢瑞士。”少女突然说道。
福尔摩斯闻言愣了一下,他看向了少女的眼睛,无论是五芒星还是六芒星在少女的眼睛中都亮了起来。
“为什么?”他问道。
“没有为什么。”卢纳认真地说,她穿着黑色的英式校服,怀里抱着那只兔子布偶,“总而言之,现在很不喜欢。”
“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说。
夏洛克福尔摩斯一瞬间不知道应不应该安抚一下这个少女,如果是华生的话,估计已经开始说谎了,卢纳虽然活得很短,从生命长度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少女。
但是她也是个货真价实神明。
“所以,故事会有一个好结局吗?”福尔摩斯问道。
“人类的好,”卢纳问道,“还是自然的好?”
她的眼睛依旧明亮着,意味着她还在发动她能一眼看到所有生灵结局的能力。
“我的。”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一下,他浅色的眼睛没有避开少女这双大多数世人恐惧不已的眼睛,代表着审判与终焉的眼睛,“我的愿望实现了么?”
“我的结局很好么?”他问道。
这对卢纳来说,应该不难看到的。
卢纳直视着他。
“嗯。”她宣布道,“不过你不是不喜欢直接询问结果么?”
灰瞳男人笑了笑。
因为他想让别人听到。
他的余光看到了一个藏匿在人群中的乞丐,他刚刚不自然地震颤了一下肩膀,此人定然是莫里亚蒂的眼线。
莫里亚蒂一直在搜集王钥。
说明他对这种力量如此的崇拜和信任,他为了王钥的所作所为,甚至到了迷信这种力量的程度。
福尔摩斯问了一个异常投机取巧的问题。
他没有问卢纳他的计划有没有成功,也没有问他有没有做到什么目标,或者他会不会死,有没有可能幸存。
他只是问他的结局好不好。
而这个问题,他必然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因为他坚信自己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的时候,定然是用光了自己全部的智慧和力量,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恐慌的走向自己最终的结局。
所以具体细节如何,对他来说,都是绝对的好结局。
他从来都是如此的自负。
他人生一切的际遇都是最好的,结局自然也是。
而莫里亚蒂不能理解这种唯心主义,他是个务实而数学的人,他以为自己也是,福尔摩斯想,他当然在世人眼中也是这样的人,毕竟他出了名的冷静理性。
好像擅长逻辑推理的人就会顺理成章地做出每一个利益最大化的正确选择一样。
那个乞丐消失了,多半是把这个糟糕的预兆传给莫里亚蒂了。
还有谁是莫里亚蒂的人。
福尔摩斯有一个简易的判断方式。
不看戈尔德的人,极大概率是莫里亚蒂的人。
他建议戈尔德不必掩饰对人类的吸引力,自然而然地行走在众星捧月之中,一是众目睽睽之下制造恶性事件的难度会增加,另一个则是。
看到戈尔德选择恐惧和退避的,不是敏感的过头,定然是知道什么的人。
而戈尔德现在并没有戴尼伯龙根的指环,所以几乎不可能有人类在一无所知的情况,刻意到对她一眼都不看的。
除了方才的乞丐,还有一名脚夫,两名乘客。
卢纳看向了人群。
少女眨着一双特殊的眼睛,似乎对火车站有这么多人感到兴致勃勃,她无疑也看到了莫里亚蒂的人。
但是她并没有多停留一会。
大概他们的人生乏善可陈,结局也并无惊喜吧。
福尔摩斯看着两人上了火车,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点上,叼在了嘴里,吸了一口,看着伦敦城不散的白雾。
他之前接手过数以百计的案子,虽然有很多结局不尽如意的。
但是很多作恶的人从他们走上歧路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恶果就已经来了。
所以他们的人生对卢纳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惊奇了。
卢纳找到了自己的包厢,她坐了下来,将兔子认认真真地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然后看着站台上的灰瞳男人,“戈尔德,”卢纳问道,“莫里亚蒂为什么要先集中精力干掉他呢?”
戈尔德玩着自己的白色手套,闻言她掩住嘴唇,笑了一声。
“因为一个预言。”她笑着说,“因为莫里亚蒂在试图倒转因果改变命运,而他认为他命中注定的敌人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我听说,是他自己选择的。”卢纳小声说,“他为什么不选班级上最忠厚老实的那个学生呢?”
“然后只要约他到湖边去喝咖啡,把他推到湖里之类,”卢纳胡言乱语道,“总之确定宿敌,应该给自己找个最弱的吧。”
“不一定哦。”戈尔德笑着说,“樨那说,是有难易之分的,比方说这个最弱的成为你宿敌的可能性极低,你把他确定为宿敌的难度就极大。”
“当然,”戈尔德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就算没有这方面的难度,莫里亚蒂也不会为自己选择一个很弱小的人来当宿敌的。”
“因为他不满意。”戈尔德轻声说。
“他不是一个很务实,很理性的家伙么?”卢纳说,“看来人类一直以来标榜追求的理性也没有多么强大。”
“他终究还是人类,卢纳。”戈尔德说,“他再不愿意仅仅做一个人类,他的弱点也就越发的如影随形,因为人类普通的生活着,是不会介意自己有多少所谓的人类的弱点的。”
“听上去就像是绕口令。”卢纳一针见血地品评道。
“你还真的很喜欢模仿这种刻薄的语气。”戈尔德笑道。
卢纳歪了歪头,她从纸袋中拿出了甜甜圈,开始面无表情地大吃大嚼,“总而言之,他们都有自己的计划,人类还真是自由的不得了的生物。”
“是啊。”戈尔德说,“也是很残忍的生物呢。”
“很多人都很害怕莫里亚蒂。”过了一会,卢纳闷闷地说,她当然从西恩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莫里亚蒂的事,比方说他会把背叛者塞进铁桶沉到深海里,还有很多花样百出的凶杀和报复行径,就算是西恩都感觉唯有人类才是对人类最残忍的。
“为什么夏洛克福尔摩斯不害怕他呢。”卢纳说道,“甚至还很,”她思考了一会,“兴致勃勃的样子。”
“其实他也是害怕的。”戈尔德说道,她对恐惧的味道颇为敏感,她看向了站台上的灰瞳男人,她当然从他的身上嗅出了恐惧的味道。
他在无法自控的恐惧,他对所有的危险和命运有着清醒的认知。
然而他依旧做出了他的选择。
车发动了,灰瞳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对着她们挥了挥,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而优雅,就像是普通地送一下朋友。
他掐灭了烟,莫里亚蒂的人中有一位跟着她们上了车,看来自己的确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他轻轻地握着口袋里的那枚尼伯龙根的指环。
当他路过前台的时候,他拿出了两封信,“请帮忙寄出这两封信。”
上面的收件地址一份是法国马赛,而另一份的收件地址是德国柏林。
服务员友善地笑着,帮他把信放进了邮寄的小筐里,他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悠然,看着脚夫将自己的行李放上他即将乘坐的火车。
“您前往诺曼底的火车一刻钟之后发。”服务员说道,“现在已经可以上车了。”
灰瞳男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意,用手杖点了点帽子,然后他走上了火车的踏板,他注意到那个脚夫一瞬间也上了车,他走到了自己的包厢,然后检查一下两边的门板。
他默默地摸出了一小瓶机油来,认真地给合叶滴上了几滴。
然后他仰躺在座椅上,将帽子拉下来盖住了脸。
汽笛声响了起来,三个小时后就会日落,他们会在火车上决定做什么呢?
他必须得看到他们动手的那一刻。
因为他们杀死他的方法定然是趋近他原本的结局的。
第58章
日落了。
卢纳坐在餐车里,她摆弄着菜单,很好奇这些华丽的菜名背后都是些什么食材,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算不算对它们的一种风光大葬。
戈尔德手中逗弄着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让它随着她的手指转圈,“不得不说你的想象恐怕会影响人类的胃口。”
“我没有在想象唉。”卢纳说,“难道不是么?”
戈尔德笑了。
“你说的对。”她说,将勾好的菜单递给了服务生,“但是食材和人类应该都不高兴。”
“食材为什么不高兴?”卢纳说,她看着漆黑的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人类为了求一个风光大葬,这辈子干什么都可以,食材可是已经得到了啊。”
“所以人类很怪诞啊。”戈尔德笑着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结局在他们的生命中其实只占很小一部分。”
卢纳沉默了一会,“是啊,他们又不是像我一样。”
“出生就是为了死的。”她平静地说。
“那你觉得你的生命开心吗?”戈尔德突然问道。
卢纳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也会问这种问题。”
戈尔德笑了笑,她轻轻地抚摸着玫瑰花瓣,“的确,我们没有那么多形而上的东西。”
“只是想知道你和人类的交往中,有没有向往过他们所说的活得开心。”戈尔德说,“老实说,有些时候这种话骗人的能力的确很强。”
卢纳点了点头,“嗯,但是有些人类,好像也没有这个权利,或者说这个能力。”
“就像是被莫名阉割掉了被世俗快乐取悦的能力。”卢纳轻声说。
她想起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他热爱日常生活,他自称如此。
但是日常生活不适合他。
也许这是人类种群的某些隐秘的策略,如此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找出一个为众人牺牲的救世主。
而且还无比温柔体贴地减少了他的痛苦,和走上歧途的可能性。
和她的出生一样。
出生只是为了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个注定的结局。
卢纳看向了车窗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黑暗版的自己,因为玻璃反光会损失一部分光线。
这世界总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一些损耗,她托着下巴想,她就是把大家送回家的那部分损耗,她对此心知肚明,没有人对她隐瞒任何细节和步骤。
“但是听麦考夫福尔摩斯说,”她说,用手指把玩着盐瓶,据说在古老的神秘学中,很多作者会用盐来指代高尚者灵魂析出的能量结晶,“他觉得你们诱拐了他的弟弟。”
戈尔德笑了笑,“我们,”她看着菜单上的名字,百无聊赖地等着上菜,“只是略微帮助了一下想要追查莫里亚蒂的那个人而已。”
“或者说,甚至可以说罪魁祸首是麦考夫福尔摩斯自己,他和他弟弟才是真正的互补双生。”戈尔德饶有兴致地发现这辆列车上连菜单的边角都是包金的,“毕竟莫里亚蒂可是在他的大英帝国治下完美孵育茁壮成长的究极罪犯呢。”
“没有不列颠,哪来的莫里亚蒂。”戈尔德笑着说,她当然能一眼认出这间金碧辉煌的餐车包厢里所有的贵金属,这是一辆不折不扣的豪华列车,而建造这辆豪华列车所需要的东西。
银子,香料,包括这张菜单上的原材料,全部来自不列颠的,战利品,戈尔德知道,在大英博物馆的展厅之中,木乃伊甚至都是堆放的。
古代辉煌王朝的王侯将相们精心保存的尸体,居然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
“所以结局这种东西变幻莫测。”卢纳轻声说,“当时也许觉得成为木乃伊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几千年后时过境迁了,好像就变成一个荒诞的坏结局了。”
戈尔德点了点头,“所以说人类是无常的啊。”
“莫里亚蒂得到的物质太多,所以他开始憎恨无常,他希望自己能够持续不断地掠夺下去,”卢纳轻声说,“他是太享受自己在食物链的地位了么?”
“然而为什么他嘴上却一直说自己受够了社会的伤害呢?”她疑惑不解地问。
詹姆斯莫里亚蒂很多时候喜欢说自己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尤其是在学生面前,福尔摩斯回忆起了这个男人更多的细节,这或许是一种伪装,或者说,一种慰藉。
我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社会先掠夺了我,所以我才报复一切的,我并无大错。
“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我发现了一颗小行星。”当年的莫里亚蒂教授站在讲台上,装作顺口提起了往事,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什么东西,沙沙的碎屑像不知名受害者的骨灰,他那时穿着一套棕色的西装外套,衬衫是绿色条纹的,在古神对他施加的遗忘影响被清除之后,他发现从前无论如何都没法探明的记忆开始如同其他部分一样清晰而条缕分明。
而他的袖口,是一块来自不知名陨石的碎块,福尔摩斯知道这是天文爱好者独有的一种审美,来自太空的礼物。
“可惜我的命名权被我的导师拿走了,连同论文一起。”莫里亚蒂说,他的眼角眉梢似乎一瞬间掠过了某种可以称之为忧伤的东西。
如果用童话的笔触来写。
他失去了他的小星星。
他在为他的小星星哀恸。
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觉得这颗星星若非莫里亚蒂给它增加了无数白骨和血渍,也不该用这样的重量。
“人能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小星星是多么美好的事啊。”莫里亚蒂像吟咏咏叹调一样的说,享受着讲台下学生目光中的钦佩和惋惜,这简直使他瞬间返老还童。
他注意到了那个靠窗的学生,夏洛克福尔摩斯,他对福尔摩斯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因为麦考夫福尔摩斯虽然行事低调,但是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却是个必须给予高度关注的大人物。
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他们两个的面貌有几分相仿,一样宽阔的额头,淡色的颜色杂糅所以趋近于灰色的眼睛,蜡白色的,光洁的皮肤。
与他富态而带着些上位者气息的哥哥相比,弟弟消瘦而尖锐,他坐在那里,用那双灰色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竟然自己有了几分被针刺一样的宛若实体的痛觉。
他在斟酌自己的词句,揣摩着何为真实何为谎言。
这种疼痛感,宛若伤口撒盐。
对,撒盐,莫里亚蒂那时候对神秘学已经有了一些接触,很多神秘学大师认为高尚之人的灵魂可以析出一些白色颗粒。
勤勉的,温顺的,淳朴的劳动者养家之人析出的被称之为糖,它们能够给溃烂的伤口提供养分,所以很多无知的统治者会毫不在意地挥霍糖去填补伤口,而不是珍惜它们,让它们发挥更好的作用。
而,尖锐的,勇敢的,正直的守护者洞察之人析出的,则被称之为盐。
是腐朽溃烂,成为世界的伤口的人最恐惧的东西。
他那一瞬间,就觉得这个青年的灵魂,应该是不折不扣的,高纯度的,盐。
否则怎么会让他如此疼痛呢?
比起来请教自己问题,夏洛克福尔摩斯无疑更感兴趣他的工资是如何支付他桌上的工艺品和身后的挂画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发动了仰慕他的学生,和他所获得的一些超自然的能量,来掩护自己,来将自己消隐在世界中。
这招好像暂时有效,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对自己那么感兴趣了。
但是他发现他开始对这个青年学生感兴趣了。
而且是很感兴趣。
他开始观察他。
这个青年毋庸置疑很聪明,他可以用图书馆里语焉不详的描述复刻实验,并且得到更深入细致的结果,他有着非凡的洞察力和记忆力,甚至对于人的情绪也有着相当细微的把控。
他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而狷傲的莫里亚蒂脑中浮出了一个念头。
这家伙会不会是上帝派来对付我的。
否则我和他这样的天才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中,怎么会出生两个。
他放慢了几分脚步,站在了走廊的尽头,学生们吵吵闹闹的下课走人了,他背后的窗子朝向不好,透不进多少光线,而与此相对的另一扇则明亮的有些刺眼。
他看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那是他略微有了点声名的那个暑假过后,他为他的一位大贵族同学解决了一桩谜案,但是看起来这个青年的运气不是很好,他伤了腿,打了石膏,于是在所有同学都走尽之后,他才拄着拐一蹦一跳地走出来。
很滑稽。
他的灵魂却开始刺痛。
而且他的心里萌生了一个计划。
第59章
高尚之人,莫里亚蒂当然知道这种灵魂在神秘学中的地位了,他们是最好的养料,也是最强悍的助燃剂。
那么糖是养料,盐是助燃剂。
他认为自己这次无比盛大的升维,当然要加入最纯粹最能带来最美丽的反应的助燃剂了。
那个夏天还无人预见夏洛克福尔摩斯声名显赫。
“夏洛克。”他叫住了一瘸一拐一蹦一跳的青年,青年抬起了头,他正在试图爬古堡的台阶。
“需要帮忙吗?”他露出了一个友善无比的笑容,将教案夹在腋下,“这是怎么了?”
青年眨了眨眼睛,并不打算对教授露出什么不礼貌来,他此时在福尔摩斯的眼中不过是个爱好可能比较怪异的教授,而且这里是在学校,在剑桥的塔楼里。
“被狗咬了。”他坦然地说。
“霍伊伦爵爷家的古宅里居然还有这种恶犬么?”莫里亚蒂笑道。
“别这样看我,”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你帮助他们家解决所谓的古堡幽灵的事情整个剑桥都传开了。”
“那莫里亚蒂教授您,相信世界上有幽灵么?”青年依旧在看他,他一双淡色的眼睛显得半透明而冷漠,这青年瘦削的太过,因此被盯着的时候,感觉好像被某种猛禽锁定了一样。
莫里亚蒂突然觉得他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因为自己被问及的这一刻,这个青年就知道了,知道自己知道些什么,知道自己沉迷于神秘学已久。
莫里亚蒂的脸上依旧是笑着,然而下一秒他却出人意料的行动了。
他手中的手杖不动声色的甩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击打在青年的伤口上,这对这个青年来说无疑也是个突发情况,他踉跄了一下抓住了扶手,但是手中的拐杖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下一个平台上。
青年的眼睛里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不解,而他过分好用的脑子告诉他好像莫名其妙之间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然而这个中年人明显比他的动作更快。
莫里亚蒂提住了青年的白色衬衫的领口,然后他用力地将他拽了起来。
他实在是太瘦了,莫里亚蒂忍不住想,感觉就像一片纸似的,他拎起了青年的身体,然后看向了一边深不见底的旋转楼梯,这里大概是五六层之间,任何人从这个楼梯的空档被扔下去都死定了。
青年明显还没有从惊愕与疼痛中缓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半个身子已经被从楼梯推出去了,他死命拽着对方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他竭力挣扎的样子看起来软弱又可怜,和他从前杀死过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现在抹杀他并没有意义,莫里亚蒂突然想到,他还没有长成,他现在只是个稍微特立独行一些的大学生,作为自己的宿敌还不足以旗鼓相当,也不够戏剧性。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他好像无意之间选定了两人的结局。
从高处坠落。
如果他今天放过了这个青年,那么多少年后,他们还会如此相逢。
他必须用这种方式处决他。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杀人的办法,再找一次这样的场合还得花点力气,要不然就在这里扼杀掉这个隐患算了。
然而莫里亚蒂却犹豫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晶莹而锋利的盐。
他总是觉得他配得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
包括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生命和灵魂。
青年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试图恢复平衡爬上来,他顺从了他的心意,将他拉了回来,青年被扔回台阶上的时候又压到了伤口,这让他本来苍白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莫里亚蒂的脑海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反正马上就要暑假了,看起来这个青年的家里并不在意他每天有没有按时回家,那么,莫里亚蒂对着青年的断腿狠狠地踩了下去,青年闷哼了一声,不再动弹了。
自己也许可以用一些时间,半个月,或者一个月,给这个青年种下一个创伤。
一个能让他在最终对决中失误的创伤。
在宅院的地下室里,莫里亚蒂拆开了青年腿上的石膏,他敏锐的发现自己的推想没有错,这个青年果然也是和神秘学所研究的那个世界有交集的人。
因为这个伤口明显来自里世界的生物。
咬合力度之大,绝非任何一个这种体型的犬科动物所能做到的。
但是更令他意外的是伤口的愈合情况。
弗雷那个老头子只有一些割肉补疮的本事,这绝非是他的手笔。
莫里亚蒂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自己刚刚弄出的碎骨,观察着其他骨骼的状态,这是新生,不折不扣的新生,他将骨头正了回去,重新包扎好,是来自新王的力量么,他若有所思地想着,看来对这个青年感兴趣的人不止有自己呢。
或者说,这就是命运的必然,他们都是天选之人。
他们被命运推搡着,如两块磁铁一样,最终激烈地撞在了一起。
两周后,麦考夫福尔摩斯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人说他的弟弟被好心人送到了伦敦医院,但是他对自己失踪这段时间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被送过来的时候在发烧,”医生对麦考夫简单地介绍着情况,“虽然除了在失踪前就断了的腿,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有很严重的营养不良,而且受到了某种程度的精神创伤,”
“像是一个人被困在某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时间。”医生说道,“也许是某座废弃高塔,他爬上去之后年久失修的梯子就断掉了,所以他被困在上面了?”
“我不觉得我弟弟会是那种拖着一条断腿还要自己去爬废弃高塔的精神病。”麦考夫说道,他透过玻璃去看夏洛克,那个青年陷入了睡眠,他的弟弟明显更瘦了,黑色的头发显得很凌乱而缺乏光泽。
他会失去他的,麦考夫的心中突然升起了这个念头,他从前也想过这种可能,夏洛克福尔摩斯从小就与众不同,本来就比别人更容易死掉。
但是当他直视这种可能性的时候,他感到了冷和毛骨悚然。
夏洛克偏了偏头,他醒来了,灰色的眼睛看向了他的脸。
他走进了病房,“听说你倒了很大的霉?”他轻松地说,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就是一句寻常的调侃。
夏洛克没有反驳他。
“大概吧。”他用气声说,他比看起来还虚弱。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麦考夫问道。
夏洛克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只要到高的地方都边缘,就会变得头晕目眩,多出了一份莫名过度的紧张。
“你是不是从悬崖上掉下来了。”麦考夫调侃道,“然后困到了什么山沟里。”
“那谁把我运回来的?”夏洛克问道。
“好问题。”麦考夫抬起手来摸着下巴,他的确在调查了,然而这位好心人说他是在乡间公路发现夏洛克的,而麦考夫前去调查的时候,一场雨已经把当时所有的痕迹都毁掉了。
“也许你自救成功了。”麦考夫说道,夏洛克摇了摇头,他翻过了自己的双手,让麦考夫看他的指尖,他无论是指尖还是指甲都没有受伤,看上去不像是冒险失足之后艰难求生的样子。
他也许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夏洛克福尔摩斯想。
然而他对此并不感到恐惧。
他知道自己不能从此就对高处敬而远之,恰恰相反,他必须得克服这一点,而且,他看了看自己正在愈合的腿。
“说起来,你有没有认识一些武术大师之类的。”夏洛克问道,“给我推荐几个。”
“怎么的,你还打算约人去决斗么?”麦考夫说,“政府要全面禁止决斗了。”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会有人约我决斗。”夏洛克说,“总得有备无患才好。”
“看来你不打算放弃这样危险的人生了。”麦考夫审视着他,“随时都可能失踪个一段时间,然后莫名其妙的失忆,或者差点死掉。”
“我还记得我把你从埃及运回来的事。”麦考夫抬起了一根手指,“你那时候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夏洛克说道,“你认为这是巧合么?”
“当然还是有可能是巧合的。”麦考夫说,“我相信只要你放弃什么东西,这些怪事也自然离你而去了。”
麦考夫福尔摩斯果然拥有无比敏锐和堪称先知的直觉,夏洛克福尔摩斯想,而他现在也能想起那段失忆中所发生的事了。
把他带走,并且把他囚禁在废弃高塔上两个星期的人,正是詹姆斯莫里亚蒂。
第60章
那还真是可怕的两个星期,夏洛克福尔摩斯不由得想,那是一座位于荒山中的哨塔,大概有百米高,铁楼梯已经因为生锈腐烂到无法行走了,他又拖着一条断腿,于是只能暂时栖身塔顶设法自救。
然而塔顶面积很狭小,只够他蜷着身体靠在立柱上,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睡熟的话多半会掉下去。
四周的视野也太好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样是会加剧人类对高处的恐惧的。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的腿没有感染的征兆。
他现在也想起了自己的腿伤是怎么来的了。
是为了救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小女孩,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和某种类犬生物之间。
而那个小女孩有一双异色的眼睛。
是卢纳,他想,当时那个女孩惊慌失措得很,似乎觉得他要死了一样,她果然对人类一无所知,大概在她的眼里,人类只要开始冒血,就会像戳破的红酒瓶那样彻底将生命漏光。
于是她伸出了手,放在了他的腿上。
他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和所有的针药不同,这是一种古怪的温暖的感觉,好像在给撕裂的肌肉和肌腱一场新生一样。
而的确如此严重的伤口,在最后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疤。
然而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的卢纳说自己没有办法对其他人施加新生的影响。
大概是终焉之时越来越近了,她的权能受到了影响和限制。
除非自己把她审判这部分职责承接过来,她才能恢复赋予新生的能力,这也是所谓的十三王们希望自己做的。
这样自己替她结算这个世界的一切,而她则可以面对那个世界,打开那道门,唤醒他们的阿瓦隆。
福尔摩斯听到了水声。
他知道他这趟火车会过一些河,其中有一条河,桥梁是高高的架在上面的。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的话,莫里亚蒂的杀手绝对会选择在这条河动手。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等着莫里亚蒂做实这个预言,等着自己猜想尘埃落定。
如果这次暗杀失败了的话,那么莫里亚蒂会意识到自己必须亲自动手,才能了解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需要给他强化这个认识。
夏洛克福尔摩斯唯有詹姆斯莫里亚蒂亲手才能杀死。
好像开始下雨了,冰冷的雨珠敲在玻璃窗上,拉出一道道细细的银丝,给本就阴郁无比的气氛又平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的确是个适合凶杀的好夜晚。
然而他从车窗看出去,却看到了一只亮蓝色的蝴蝶。
他当然还记得这只蝴蝶,是卢纳放在莫里亚蒂办公室的那只,而它如今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蜘蛛离开了蜘蛛巢。
这就是它要说的。
它在外侧的车窗短暂的停留了一下,确保他已经看到了它之后,振翅飞走了。
在这样的雨夜里还能飞得这么快,果然它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蝴蝶了。
而是妖精了。
终末的时刻已经到了,大概无论是妖精还是巨人,抑或是其他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生物,都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迹,它们开始焦虑了起来。
焦虑回乡之门能否顺利打开,它们能不能结束贫乏与漂泊,走向它们的故乡。
阿瓦隆。
夏洛克福尔摩斯发现自己在倒影里笑了一下,的确,不论和哪个不列颠人说起阿瓦隆,他们都只会觉得这是存在于祖母的童话故事里的地方。
你说你打算动身前往阿瓦隆,他们只会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
然而阿瓦隆的确就在那里了。
他看着面前摊开的报纸,华生的故事很受欢迎,他倒是没想过自己如此离经叛道的人生居然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热烈追捧,毕竟从世俗的角度来说,他可算不得成功。
所有人都期待他的旅行的终点,他合上了尚在连载的故事。
我们必须奔赴我们的命运,他想,无论是他,卢纳,还是詹姆斯莫里亚蒂。
卢纳伸出了手,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落在了她的手上,“莫里亚蒂离开他的住处了。”她说,“看来麦考夫福尔摩斯还是没有能力直接把他送上绞刑架的。”
戈尔德拿起了漂亮的金勺子,吃着甜品,“那真的太可惜了。”她说,“我觉得死在绞刑架和断头台上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了,他们甚至可以顺便传教一下。”
“莫里亚蒂对传教不太感兴趣吧。”卢纳说,她推开了一枚火柴盒,让蝴蝶住了进去,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雨幕,已经远处星星点点的光,她知道这些光不是来自零散的农户。
而是来自小妖精们。
“大家都很期待。”戈尔德轻声说,“期待回乡之刻。”
“它们正在向海岸迁徙。”卢纳说,“它们会在白色海岸等我们的好消息。”
“白色海岸。”戈尔德微微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去白色海岸了。”
“那里还是那个样子,海浪像摇篮曲一样温柔,阳光和煦,薄薄的白色的雾气中隐约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卢纳轻声说,“就像我们的梦里那样。”
“等到那个月夜。”她继续描述道,“海面上会升起星火,我们返乡的路会用金色的光线织就,到时候,”她笑了笑,“无论是巨人,猎犬,还是妖精,我们都会走在那条路上。”
“然后返回故乡。”她说,“说起来,戈尔德,你还记得阿瓦隆是什么样子的么?”
戈尔德吃了一口甜品,她没来由地感到了某种苦涩,“不记得了。”
“我也是死过很多次的。”她轻声说。
“没关系的戈尔德。”卢纳认真地说,“我们总是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
戈尔德看向了少女的眼睛,她有时候也会因为和人类相处的太久的缘故,觉得自己有照顾卢纳的义务,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女不愧是它们返乡计划中的主心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和迟疑。
唯有憧憬和坚定。
她坚信它们会返回故乡。
坚信故乡如描述中的那样,四季常春,鲜花盛开,草地绿茸茸得像地毯一样,泉水清澈而透明,古代的英雄会在青铜棺椁安眠,直到世人再次陷入绝望的危机之中。
戈尔德收回了目光。
“嗯。”她点了点头,“我们会回到故乡的。”
“绝对。”她轻声说。
“故乡会像我们无数个梦里的那样温柔而永恒地等待着我们的回归的。”戈尔德说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奢华的金器上,然而她知道这些都和阿瓦隆比起来一文不值。
卢纳笑了起来,她弯起了眼睛,像个孩子一样的天真,然而孩子也是最坚定不移的。
“所以,戈尔德,”她笑着说,“我们的故事一定是个很美好的故事的。”
“就像童话故事那样。”她说。
“童话故事,”戈尔德笑了笑,“对啊,童话故事,我们本来就是从童话故事中来的。”
她看向了窗外,火车进了一个站台,这里显示着已经到达了法国的边陲,他们即将进入瑞士了,瑞士是最后的舞台,最后的战场。
“说起来,其实瑞士的风景挺好的。”戈尔德说,“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卢纳兴致勃勃地睁大了眼睛,“那实在是太好了。”
戈尔德换上了熟练的德语,开始和侍应生交谈能不能为她们直接订购一些特产。
“我们这一路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呢。”卢纳轻声感叹道。
“那是当然的了。”戈尔德说道,她却没有丝毫的掉以轻心的念头,她每时每刻都在全神贯注地留意黄金上传达的鱼龙混杂的欲望的触手,比方说刚刚的侍应生。
他似乎对德语没有那么精通。
或者说,他并非德语母语者,她明明说为她找来一位当地人的。
“我想莫里亚蒂对你们二人的计划大概会以紧密跟踪为主。”她想起了福尔摩斯的分析,“毕竟有您在,莫里亚蒂大概还是对您和米拉博这两位对人类危害性最大的王有几分敬畏之心的。”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他会很希望把你单独隔离出去。”灰瞳男人说道。
她当然不想让他得逞。
戈尔德静静地看着侍应生的背影,但是由于天性所迫,她还真的想知道这个侍应生到底是拿了什么计划,有什么阴谋。
“我还真是生性恶劣啊。”戈尔德由衷地感慨道。
“但是我很喜欢戈尔德啊。”卢纳一板一眼地说。
戈尔德笑了起来,她把玩着金杯,突然感到了自己的王钥传来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