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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五日 至少,他与燕除月会成亲了。……

天大亮时, 一位不速之客便来到了柳家。

舒遂之带着一只一臂长的青鸟不知道和柳家主密谈了什么,随后带着青鸟在弯弯绕绕里找到了燕除月。

不过对于燕除月来讲,算是个好消息。

燕除月知道, 一旦昨天晚上的任务行动之后只要没传出仙令, 而目前唯一能联系上的她, 便会被巡检司便会想方设法找到。

山来就我,燕除月便是这种想法。

但是, 还没来得及等到巡检司, 舒遂之便带着青鸟,气势汹汹的而来。

柳家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为何正君嫡子也在?

出乎意料的,舒遂之不是找茬, 而是缓缓的摘下自己遮住半张脸的金属面罩, 一步步的走过来, “妹妹。”

燕除月却越过人群望向了在高处站在青铜巨树前面的柳家主。她的瞳孔再次出现了一抹红芒, 她对燕除月微微笑了笑, 点头示意做了个嘴型。

——逃不掉的。

燕除月所站的土地已经不是那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 也不是有着仙鹤瀑布的明河遗梦,而是整个柳家最广阔的地方,九根雕刻着神兽的柱便在这里。

燕除月看着乌泱泱的人,有热情的上官清, 也有那个因为药酒放水的姜琸, 有一脸不可置信又仿佛劫后余生的柳九, 有远处虎视眈眈的柳家主, 还有一脸迫切的舒遂之。

祝雎站在他身后, 强硬的展示他的存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的灰影想必就是扶桑坍塌后逃走的阿七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鲜活,就像是狠狠被镌刻在时间里, 只要稍一回想,便能清晰的忆起他们的每一根头发丝与皮肤纹路。

“妹妹……我是兄长啊。”舒遂之带着青鸟而来,而青鸟就是当年舒二小姐从破壳开始便开始饲养的宠物。

舒二小姐去世逝世十年之久,这只鸟也被舒遂之接手了,而此时青鸟接触到原主人便迸发出了热情,发出光亮。

舒遂之那日回去左思右想,在阿羽摇着扇子乐滋滋的声音下,最终还是将季苏的存在告诉了舒家主。

带出了青鸟后,便直奔柳家而来。最能证明舒二小姐身份的也是这只青鸟,滴血认主,谁也无法否认这个联系。

“那我需要做什么?”燕除月很快接受了自己身份的变故。

季苏在过去真的回到舒家了吗?燕除月感到了一股宿命感。

“妹妹,我们回家吧。”舒遂之的眼睛里有泪光。

燕除月认真端详着,摇了摇头,“还是叫我季苏吧。”

这里是由谎言还有算计编织而成的问心境,只有天生对此敏感的祝雎才能轻松甄别。

假如柳九是对自己命运未知的恐惧,努力挣扎却无能为力的哭泣,那么舒遂之是因为妹妹还活着而感到开心的泪水吗?

燕除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像过去的祝雎一样,费力的揣度着真心。

季苏十多年前逝去,现在又被突然认回,而在失踪的这么多年里,应该是拥有记忆的。就在这菩提城加入了巡检司,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未必能一时理清。

舒家与柳家一样并不是风平浪静。

“来。”柳家主坐在巨大的青铜树上,对着众人招了招手,她如少女一般天真无邪,“舒小友的阿父可是出关了?我们得好好聊聊关于联姻的事情了。”

众修士知趣退去,而九根柱子变之一二,他们便缩地成寸,因为巧妙的阵法变换出现在柳家主面前。

柳家主有些惋惜,“可惜昨日那小贼没有走到这里,否则定让她插翅难逃。”

柳九声音不稳,希翼的目光反复停留在燕除月与柳家主身上,“季苏……她是舒二小姐?”

柳家主极具割裂感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种衰老又充斥着生机的感觉,在她身上交叉呈现,“好孩子,你不是不想嫁给舒大小姐吗?”

“你的机会来了。”柳家主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又将矛头对准了燕除月,“舒大小姐想与柳家两个孩子成亲,我不太满意。”

“反正是与舒家联姻,是谁都不重要。”柳家主轻轻松松的又将柳九当成她所向披靡的刀剑,她一句一个软钉子放在那儿,让燕除月去碰,“既然舒二小姐从前便是专门为我儿挑的贴身侍卫,不若就做了这成人之美,顺水推舟。”

“若一定要与舒家联姻。”听到燕除月就是舒二小姐柳九悬着的心放下,他嗫嚅着,“……儿子只愿与季苏成婚。”

柳九的意思是,他可以妥协与舒家联姻了,但是对方只能是季苏,季苏是个正常的人,不会吃掉他的。

祝雎直接冷嗤,“你是什么东西?不行。”

这场闹剧终于从燕除月莫名其妙被认回舒家开始,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柳九脖子都气红了,“可是季苏本来就是母亲给我选的。”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祝雎从开始的看着好戏到自己被人看着好戏,他拉着燕除月,“她天生就是站在我这边的。”

“凭什么?”柳九眼睛含着泪,却嘲笑道:“凭你会说会抢吗?”

燕除月制止了这场争端,“在谈论这件事之前,应该见一见我……父亲吧?”

“毕竟这件事也不是柳家主能全权促成的。”燕除月又将话题抛了回去。

祝雎死死压制住自己想要逼问燕除月的话,只能僵硬着脊背一直站在她身边。

只要燕除月一日不做出选择,他的内心便久久无法平静,直到他被义无反顾的选择时他才能甘心。

燕除月偏爱世人,他也想要这份偏爱。

……

柳家疑云遍布,舒家也不逞多让。

在闭关洞府内传出声音,舒家主毫不犹豫赞成了舒遂之转告柳家主的提议——联姻对象从舒大小姐换成新认回来的舒二小姐。

舒家主空灵的声音像是在洞穴里四处回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舒遂之毕恭毕敬道:“之前阿弟与柳家长女成婚,阿父便没来得及出关看一眼……这次妹妹回来正好赶上,阿父不如……”

舒遂之的话被无情打断,舒家主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为父闭关多年,不能功亏一篑。”

“只是苏苏,想聘哪位郎婿?”阔别十年,舒家主还当是以前,时间有的时候对于修仙者来讲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舒二小姐小字,苏苏。

柳家主自称不方便出柳家,于是只有几人跟着舒遂之来到了舒家,舒家不同于柳家的格调,反而多是修炼的洞府。

众人的目光重新落在燕除月身上,如芒在背。一双独特的巨眼仿佛悬在她头顶,将她的一举一动锁定。

祝雎冷然的表情渐渐收拢,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燕除月。

柳九半是欣喜半是恐惧,既高兴于她与他相识比祝雎早,又害怕徒生变故。

舒遂之的折扇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对燕除月的答复很感兴趣。

这项关于死亡的宣读终究令在场的人格外紧张,燕除月反而轻快的笑了,“谢谢你们愿意让我选择。”

祝雎呼吸不由得放轻了,耳边的一切嘈杂都在逐渐远去,他眼中只有燕除月的身影鲜亮无比,她飒爽的英姿,高束在头顶的马尾,额角的一缕缕碎发随着风轻轻地摇晃。

“柳九公子……”燕除月道。

祝雎听见这这个名字,感觉自己快要溺毙了,全身不自觉的轻颤,心头被柔软的丝线割得血淋淋的。

柳九的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便听到燕除月的下一句话,“柳九公子一直希望自由,那我便成全他。”

祝雎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周遭一切都模模糊糊。

燕除月道:“所以,我选祝公子。”祝雎上门认亲的时候便毫不掩盖自己的名讳,对外宣称的便是这个。

祝雎猛地抬起头,手臂脱力的情况才有所缓和,他黑色的瞳孔剧颤,“我?”

燕除月点了点头,围着祝雎走了一圈,“祝公子与我在妖鬼节那天会成亲。”

“成亲……”祝雎轻轻呢喃着,既没有狂喜,也没有追问,声音轻的怕惊走汲取着花蜜的蝴蝶,他不可置信,“我们要成亲了?”

燕除月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对于柳九来讲,他不想与舒家联姻,唯恐自己被吃掉,所以才费尽心机违背怯弱的本性也要逃离,三番五次的求助最容易带他走的人。

这是目前来说柳九最好的结局,他不用担惊受怕了,甚至可以远离风暴中心。但柳九心中生出了淡淡的惆怅,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善。”

舒家主立马同意了,“既如此,苏苏与正君嫡子结成良缘。”

但他玩弄人心一般,接着说出了让柳九绝望的话,“小九与本君长女成婚,正好你们自小青梅竹马。”

不……柳九倒退一步,神色仓皇,但他的喉头仿佛被人掐住吐不出一句话来,是了,舒大小姐是个吃人的怪物,那么整个舒家呢?

燕除月若有所思,舒家主真是老辣,说着给了她选择权,实际上真正的目标还是柳九,如果她选择了柳九,那“皆大欢喜”,柳九也能放松戒备。但她出乎意料的选了祝雎,舒家主只能重新将柳九拉入困局。

舒遂之脸上挂着笑意,极为捧场,折扇也摇的快极,“如此双喜临门,阿父不若也出关受新人朝拜,让妹妹们恩沐仙泽?”

“阿遂,你今日话密了。”舒家主道。

柳九失魂落魄的离去,仿佛已经接受自己的既定命运。

而祝雎破天荒地安静地准备婚事,关心起自己的喜服,他想,假的也好。

至少,他与燕除月会成亲了。

第72章 第六日 她到底在洞府藏了几个人……

妖鬼节自筹备开始再到结束一共有五日。

除尘, 纳吉,朝拜,焚香, 仙浴。

今日正是纳吉, 九日期限中的倒数第四日。

燕除月暂住舒家的洞府里, 青鸟每日都会清唱半个时辰表达自己的喜悦。而祝雎回了柳家准备婚事,但隔三差五便会溜进来问燕除月, “成亲那天我穿这件怎么样?”

燕除月端详着浮夸的嫁衣, 上面的璎珞宝石以及明珠缀满了整个正红,只需一点微光便衬得无比奢华。

燕除月无奈道:“这是我穿的。”

“我都听柳家的人说了,他们说新郎新娘互相期许, 才会白头偕老。”祝雎指甲抠着喜服上的珍珠, “我们虽然不会白发老去, 但是会永远互相期许相伴的, 对吗?”

燕除月点头, “对。”

祝雎虽然有些怀疑, 但是却没有大煞风景的继续质疑,只是继续说道:“柳家说……新娘要给新郎送一个香囊。”

“……民间有这习俗吗?”燕除月回忆着。

祝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而且要是新娘亲手缝制的。”

燕除月:“问心境的东西我们很难带出去。”

祝雎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却又被迫抬起头,燕除月揉着他的脸, “但我是太阿剑主, 那就满足你小小的心愿!”

祝雎别开脸, “不是我想要的, 是规矩……成亲的规矩这么说的。”

明知问心境的成亲是假, 祝雎也要事无巨细的过问成亲的每一个细节。

正说着,青鸟发出爆鸣提醒,有人来了。

青鸟在燕除月这边, 顶多是充当一个看门鸟,任何风吹草动它都会示警,鸣叫过后便得意洋洋的飞走了。

外面的人迟疑了一会儿,怯懦的声音终究还是传了进来,“柳家小九请求与舒二小姐一叙。”

祝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燕除月见状,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在他耳边道,“不会赶你走的,先去内室休息吧。”

祝雎不情不愿的冷哼转身离去。随后燕除月打开洞府禁制,柳九谦和有礼的走了进来。

柳九对燕除月一拱手,“我……我左思右想良久,已经接受了我的结局,小九还是想感谢仙子平日对我的照顾。”

“但是我心中仍然存疑,还请季苏仙子能为我解惑……”柳九一身素白,身上无一点色彩,如同披麻戴孝一般。

之前夺仙令的那晚,柳九便拉她入室夜谈,作为交换燕除月会尽量帮他,柳九便告诉燕除月,为何他说舒大小姐会吃掉他?

柳九那时犹豫了许久,只说了两句话:你都听见了?你相信我?

于是,吞吞吐吐的说出舒大小姐身上的疑云,他也不甚清楚,只是自小到大总有一只奇怪的手向他点明危险,而舒大小姐是他平生所见之人中最令他毛骨悚然之人。

他还尚幼时最喜玩躲猫猫,身上无数天灵地宝又是柳家最受宠爱的九公子,与舒家小辈来往密切,那一日替柳家主传话,无意在舒家迷失,撞见了舒大小姐吃人的一幕。

鲜血淋漓,诡异之至。

柳九回去便大病一场,连那一年的妖鬼节的盛宴也没有赶上,经此一变便畏畏缩缩至今。

这便是祝雎耿耿于怀的谈话。

燕除月看着壮着胆子来洞府找她的柳九,伸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但说无妨。”

柳九接过后暖手却不喝,“你还是季苏吗?”

燕除月微微一笑,“我不会吃人,也不会吃了你。”

季苏之前为了执行巡检司的任务便已经。卧底在刘九身边许久,柳九对此敏感。也说的过去。

“那便足够了。”柳九稍稍安心,“你知道的……我能预知危险,最近几日舒家给我的感觉让我本能的屏住呼吸,还有我的……母亲。”

“但你这里会让我好受许多……”柳九打量着周围,虽然不如柳家的气派,但自有苦修的意味,“这里,让我觉得很舒服。”

内室“哐”的发出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失手打翻了。

柳九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燕除月心下了然,主动解释道:“别害怕,是我养的鸟。”

“是那只通人性的青鸟吗?”柳九反应过来,她就是被青鸟认出从而被证实是舒二小姐身份的,“我能摸摸吗?”

燕除月想象那个画面,随即好笑道:“他有些认生。”

而且,柳九见到祝雎的那一瞬间,怕是会吓得缩起来。

“虽然说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柳九欲言又止,“那日……舒家主面前你为何要选择祝雎?”

隐晦的视线粘在燕除月的身后,迫切的同样报以好奇。

“因为……我想选他。”燕除月缓缓道:“或许,他也会因此感到开心。”

柳九低下了头,不知道这算是一个怎样的答复,他们认识了很久吗?

“而且,你不是不希望与舒家联姻吗?”燕除月道:“我以为你能逃脱开的。”

柳九咬了咬下唇,一狠心,“季苏……你一定要小心,柳家今日来了个怪人,自称‘鬼剑’。”

燕除月琢磨着他的话,洞府的阵法禁制又响了,柳九神色慌张,燕除月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苏苏,我是兄长。”舒遂之自报家门。

柳九被舒遂之堵在里面,他小声地道:“我不想见他……我也怕舒遂之。”

燕除月沉默一瞬,也让柳九进了内室,希望里面两人不要发生龃龉。

没办法,一处洞府就分会客与打坐两室。舒家主张苦修,找了一处山脉大大小小的开凿洞府,护山大阵一开,这便是舒家。

柳九脸微微发红,进了洞府内室,秉着君子勿听勿视的原则,目不斜视的往里走了点,便看见在床上支着头假寐的祝雎。

柳九:“……”???

但柳九及时的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发出惊疑的声音,他的无助地看着转角处燕除月的背影,又哆嗦着指着祝雎。

仿佛在问:你为什么在她床上?

来自祝雎的强烈的注视感让柳九下意识的退缩,吓得柳九自个儿找了个角落蹲着。

祝雎冷嗤一声。

外面,舒遂之进来后盯着燕除月对面的那个杯子笑道:“难不成苏苏还会了客?”

燕除月随机应变,“知道兄长要来,便静候了。”

舒遂之冲她竖起了个大拇指,如善从流的坐下,取下自己的金属面罩露出了苍白的面容,一整个羸弱贵公子的样子,“那苏苏,知不知道阿兄今日为何而来?”

“婚事?”

“对了一半。”舒遂之摇了摇折扇,“阿兄身边有个侍笔仙子名唤阿羽,对你和柳九过去的事很好奇,于是苦苦哀求,为兄绕不过,只好勉为其难走这一趟,不知苏苏可否愿意让为兄圆了这差事。”

燕除月:“……修仙无岁月,我也只是没了记忆被柳家收留继续修道罢了,倒是没什么特殊。”

“只是阿兄人挺好的,还为身边的小仙子走这一趟,想必……也非等闲人等。”燕除月的目光渐渐落在舒遂之的折扇上,舒遂之作为舒家长子,未必全然不知舒家事,又主动带青鸟寻妹,真是处处生疑。

舒遂之一直东拉西扯的说话打太极,燕除月也神色不变的陪他谈天说地,只要聊到以前,她的统一口径就是失忆了。

最后,也是舒遂之结束了互说废话的局面,“想不到柳家也能培养出苏苏这般神仙人物。”

“就当是兄长过奖了。”燕除月看着舒遂之反复试探,她不主动也不拒绝,等着他疑惑到按耐不住。

舒遂之正欲起身告辞,错身之际,燕除月听见了他极小声的说:“苏苏,今日虽是纳吉,但也不可懈怠修炼,如果有时间的话,可去小蓬莱一趟问仙缘。”

菩提城虽是人妖混杂,但离小蓬莱极近。若按照舒遂之所说去小蓬莱的话,等到妖鬼节那日根本赶不回来。

“原来,兄长千辛万苦带着青鸟找到我,是为了我的仙缘。”燕除月对着舒遂之长行一礼,“多谢兄长提醒。”

舒遂之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不知道燕除月是装傻还是真傻?

燕除月也是促狭他,明知舒家有鬼,龙潭虎穴,却还要大费周章来找到传说中已逝的舒二小姐,带回舒家后迫不及待地便安排上了亲事,事到临头却又反悔,暗暗提醒想放她一条生路。

舒遂之欲重新带上自己的面罩,却又峰回路转般的听见燕除月的询问:“兄长,小蓬莱四面环海,现在你会撑船吗?”

舒遂之动作一滞,小蓬莱四面环海不错,但是掌舵人一般都是里面的长老充当扫地僧,他心中有了计量,半开玩笑道:“我现在正撑着呢,只是苦海无涯……”前途未卜。

“原来是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莫怪。”舒遂之道:“满船亡者,也是累极。撑船极难,苏苏可要帮忙?”

燕除月还未答复,洞府阵法禁制又响了,舒遂之立马扣上了自己的金属面罩,俨然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好妹妹,我是阿姊。”外面幽幽的声音响起。

燕除月不解,甚至大为疑惑。怎么今天都凑到一堆了?

舒遂之听闻这个声音,眉头抖了两抖,对着燕除月摇了摇头,手指着她的内室。

看来,舒大小姐的古怪令人退避三舍。

燕除月想着里面也不会暴露什么,祝雎自己人,柳九只是上门做客的,就算发现了什么,也可以糊弄过去,便果断让自己名义上的兄长进去了。

难缠的还是舒大小姐,柳九口中吃人的怪物。

舒遂之谨慎地将茶杯倒扣,进入内室后,立即在自己身上下了层层敛息的禁制,尤觉得不保险又贴了几张敛息符和易容符。

他贴墙而立,站在帷幔后听着燕除月和舒大小姐的对话,浑然未觉床上的祝雎,以及贴着柜子蹲着的柳九。

“妹妹身上好香,我喜欢妹妹。”舒大小姐没有进洞府,只是站在外面与燕除月寒暄,“一想到我们一胎双生却十多年未见,便觉得心中惋惜。”

舒大小姐的样貌,确实和燕除的这个身体容貌十分相似,只是舒大小姐有一种荤欲之美,整个人丰腴又自带风情,燕除月过于浩然正气,哪怕艳丽非常也不敢直视,多看一眼也只觉得是天打雷劈的亵渎。

“妹妹可是听说了妖鬼节,我们一起成亲。”舒大小姐自言自语道:“啊不不不……我是想说柳九的,你看见他了吗?”

舒大小姐都古怪明眼人都看出不对劲,她吸溜了一下唾液,“我闻见他来这里了,他真的好香好香好香……”

“父君那天不让我见他,我好喜欢他的,妹妹不许给我抢哦。”舒大小姐说话颠三倒四,“兄长也是坏人,啊……妹妹死了。”

诛邪塔问心境之刁钻,在于无时无刻不交织的谎言与背刺。

前脚舒遂之刚想要拉她上船,后脚舒大小姐便来变着法的提醒她都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她都不信。

现在,燕除月的任务已经不仅仅是阻止菩提城被屠城了,而是包含着清洗罪恶。

诛邪塔先天神器,洗涤恶念,里面所有的问心境都是过去真实存在的。

从她复活开始,到下界四域之朝,再到安乐镇,最终回到夜渊再转到诛邪塔进入问心境,方方面面都有着一双手拨弄着安宁。

内室,舒遂之见舒大小姐没有进来舒了一口气,她的狗鼻子灵的很,但同样的,洞府外的声音因为禁制他也听不真切。

忽然,他隐约听见不同于自己的心跳声,急切得很显然是紧张。

舒遂之心中警铃大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扇子在他手中转了一圈随手布下一个屏障,他缓慢回头。

四目以对……

老实巴交的柳九:!!!

小心翼翼的舒遂之:???!

舒遂之额角青筋直跳,深吸一口气,“小九你怎么在这里?你听到了多少?”

柳九虽然什么也没听懂但唯恐被灭口,吓得五官乱飞。

“我…我……我……”柳九一口气喘不上来,指了指另一边,意思是不止有他一个人。

舒遂之疑惑,但扇子立马朝他所指之处挥出一道风刃,看到祝雎的那一刻瞳孔骤缩。

他只有一个念头,季苏到底在洞府里藏了几个人?

第73章 第七日 过去的祝雎

妖鬼节朝拜, 柳舒两家随着菩提城的人潮一起汇入热闹的溪流。

妖鬼节是菩提城最大的一个节日,十年一次的成功祭祀,奠定了菩提城的平安, 这也导致这里的人都十分重视。

柳家主不出柳家, 舒家主闭关, 舒大小姐临时被舒家主叫走,两家其余的子嗣都是结伴出行。

只是热闹的灯海里, 总有几个人互相看不对眼。

舒遂之看柳九一脸意味不明, 看祝雎十脸不爽,昨日的剑拔弩张还历历在目。

要不是燕除月及时送走了舒大小姐进去制止了纠纷,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子的鸡毛飞上天?

菩提村有一颗菩提大树散发着青色的光芒, 立于悬崖峭壁之间, 在热闹的灯市看向那里只觉得有一颗青色的巨星指引着方向。

而只有在妖鬼节的时候, 才会有清澈的流水慢慢淹没低洼处, 使整个菩提城都浮在水面上, 亭台楼阁慢慢显现出来, 一些机灵的小妖便会提前摆渡或者是铺好浮桥。

巨大的夕阳在这五天里永垂不落,被渲染的橘黄的云笼罩着整个天幕,蓝幽幽的水面与天空割裂出两个世界。

浮桥两边是长长的游廊,还有拱桥连接了一处又一处的喧闹。

燕除月在前面走着感慨着菩提城与仙人两界的不同, 祝雎一直走在她旁边, 而舒遂之就是一副羸弱贵公子的样子, 慢悠悠的扇着折扇, 只是时不时的往二人中间挤。

柳九自从知道自己不是柳家子, 便有意无意的离开柳家的范围,而他又畏惧舒家,只能悄悄的往燕除月这边凑。

“季苏季苏。”上官清咋咋呼呼的, 跑到女主身边来证实,“你真成了舒家的仙子了?”

今日出游,柳九把她和姜琸也带上了,并且叮嘱在外可以自由行动。

燕除月笑着点头,并回赠了一个储物袋,“回去再看吧。”

上官青眨巴了一下嘴,喜笑颜开,“这么巧?我也给你准备了东西——你看!问心石!恭贺季苏仙子找到家人!”

“问心石是我老家那边的特产,我出去修仙的时候阿娘怕我识人不清硬塞给我一袋子。”上官青挠了挠头,塞到女主手里,“只是不知道原来你也要送我,怕是寒酸了。”

燕除月握紧石头,“怎么会,问心石乃真心之石,真心乃世间最难能可贵之物。”

上官青手肘一拐跟过来的姜琸,“喂,你的呢?”

“哟,有备而来啊。”姜琸哈哈一笑,眼尾微垂的忧郁眼也染上飞扬的神色,“我就知道,可惜喽,我有酒。喏——比邻酒,一杯当千杯哦……恭喜小季苏不用继续吃苦啦。”

燕除月也学着他说话,“喏——你的储物袋,老规矩,回去看。”

众人一阵嘻嘻哈哈,连不远处奢华的柳家游荡队伍都频频朝这里看去。

问心境不会平白无故生成,只有执念才会永远存在,这个问心境一破,这些鲜活的人啊便会永远消失在时间里了。

季苏的执念是什么呢?是心心念念的巡检司升职?还是没有和朋友好好告别?还是杀了相处许久却无坏意的柳九?

燕除月也将一个储物袋放在柳九手上,他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也有,燕除月:“回去看。”

祝雎一摊手,“我的呢?”

燕除月一爪子拍在他的手上,冲他眨眨眼,“别着急。”

水道旁边有浮着的糖画摊子,燕除月眼前一亮,径直把祝雎拉了过去。

“还记得我之前画的糖人吗?”燕除月利落的拿出灵石给摊主拿到了自主糖画权。

燕除月熟门熟路的在上面画龙画凤,几笔便拥有了神韵,用长长的竹签一粘,手指微动谈话便活灵活现的被取下来。

祝雎接过,咬了一口,嘴角含着些许笑意,含糊说道:“你画的人才好吃。”

燕除月不解。

祝雎见她完全没想起来,心中微涩但又被口中的饴糖冲散,他伸手拿过另一个糖勺,“我来。”

祝雎捏着糖勺拉扯出糖丝并不熟练,画出来的糖人甚至有些歪歪斜斜。

燕除月一看,坑坑洼洼的外圈,一大一小的糖洞……

燕除月:“……妖鬼节月亮最圆,你画的确实不错。”

祝雎抿了下嘴角,看了燕除月一眼,一不留神手一抖拉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弧度。

“好看吗?”祝雎直勾勾的望着她。

燕除月硬着头皮道:“一般人可画不出这样,真好,独一无二的‘糖人’。”

祝雎继续勾勒,对燕除月露出阴森森的牙,“这是你哦。”

燕除月:“???”

报复,绝对是报复!

燕除月艰难的再看一眼,这个糖人比她当初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心态良好,甚至安慰祝雎,“你做的糖人至少味道差不到哪去。”

上官青在旁边看着叹为观止,季苏回了舒家何止是摇身一变,简直是去进修回来了,春秋笔法的夸人让人应接不暇,祝公子虽然画的丑,但好歹糖人的糖不是他熬的。

季苏说话,高,真高啊。

上官青直接现场给燕除月比个大拇指夸顶呱呱,于是她也成功分得一个糖画。

燕除月终于忍不住了,噗嗤笑了起来,“你说那个是我对吧?行,那我也画个你。”

燕除月狠挖一大勺糖,熟练的倒在石板上,一边还还一边端详祝雎,涂涂改改,“好啦!现在和你画的是一对了……”

姜琸看这里热热闹闹的,跑过来凑热闹,一过来便倒退三步。

——方脑袋,绿豆眼睛□□嘴。

姜琸上下打量,甩着酒壶干笑道:“你们还挺有趣味的。”

“祝雎这是你哦……”燕除月也端详着自己真正的作品,然后粘在竹签上咔嚓一下咬了上去,快活却幼稚道:“现在被我吃了!”

祝雎拿自己做的“小燕除月”,乐不可支碰了碰她做的“小祝雎”。

燕除月立马护住,“别给我碰坏了……”她一不小心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动作一滞,将糖勺塞进跃跃欲试的上官青手里。

她拉着祝雎偷偷摸摸的绕开众人来了一个角落。

祝雎心疼地将糖人收起来,燕除月才是真正的差点给他撞坏了,“燕除月你小心些。”

燕除月给祝雎指了一个方向,“你看那是谁?”

恰如此时,一个人影暮然回首,他的黑发随意的披散着,瞳孔又黑又沉,薄薄的眼皮褶子至眼尾轻慢的上挑,视线牢牢随着燕除月的手锁定了他们。

祝雎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那是……过去的我。”

按照时间线,祝雎过去版本确实会现在出现在菩提城,因为妖鬼节后菩提城便被灭城了。

所以,他们是遇见了过去的祝雎?然后正巧在屠城前夕撞见了他?

祝雎过去版仍是一副少年模样,有着同样的谨慎和杀戮,甚至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曾经的少年祝雎是没有“剑鞘”的。

少年极度敏感,燕除月只是指了个方向,他便走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

燕除月:“没关系,在这里面咱们都不是自己的样子,我是季苏,你是姓柳。”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你屠城的细节了吗?”燕除月琢磨着,“绕来绕去和柳舒两家的人打太极,到最后你才是化解菩提城危机的关键?我一直觉得柳舒两家这里面有‘鬼’的。”

“为什么他一来我就要改名?”祝雎挑眉,“就算这里的人无比真实,杀了他便可。”

“再者,杀了就杀了,谁会记得战败者的过去?”祝雎抱着手冷漠道。

“啊对对对。”燕除月:“虽然过去之事不可究,但有没有可能……这次的真相对我很重要。”

世人皆道她应劫而殒,却鲜有人知她生祭诛邪塔,破诛邪塔问心境,知道真相也是她的执念。

燕除月和祝雎正拌着嘴,那少年便踏水而来,还是熟悉的假笑,“二位可是认识燕除月?”

“……不认识。”燕除月与祝雎异口同声道,只是她有些犹豫,祝雎直接没什么好脸色。

眼前少年的出现,不断提醒燕除月,这是过去的祝雎。

少年现在活生生的站在她和正主面前,时间割裂成两半,戏剧地让过去与现在碰撞。

少年直接开门见山,直勾勾的盯着燕除月,让她一时以为自己曾经在这个时候欠了什么债。

如果硬要算起时间线来,这个时候似乎是她上辈子殒落,祝雎破塔而出后。

“啊……不认识吗?”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睛黑白分明,“可我刚刚听见她的名字了。”

燕除月心说,肯定是刚刚祝雎说漏了嘴。

祝雎过去版腰间挂着一个金属编制的小笼子,不过拳头大里面却装着一颗耀眼的星子,最底下垫着一张形态莫名的纸。

燕除月僵住了,缓缓抬头又听他道:“真是可惜呢,我还以为找到了。”

“他们都说她死了,我却不信。”他声音沙沙的,“我的耳朵不会出错的,你们认识她吗?”

祝雎没有吭声,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破天荒地的没有嘴毒。

燕除月:“或许是同名了呢。”

“那好吧。”祝雎过去版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垂下眼眸复又盯着燕除月,“你和她很像呢。”

这么敏锐?

燕除月腹诽,好巧不巧,正是在下。

祝雎过去版的样貌极具欺诈性,燕除月都以为这个时候他还没那么极端,悄悄用手戳了一下祝雎。

祝雎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只见他乖巧地笑了下,腰间的星子明亮的很,他声音却如卒了毒一般,“竟然不认识,那就去死吧。”

第74章 第八日 倒计时

燕除月:“???”虽然说知道你喜怒不定, 也不必如此,杀人如麻吧。

少年虎扑而至燕除月眼前,却反手掷剑拦住祝雎, 少年冷然道:“他让我本能的感到厌恶。”

燕除月不知有一句话当讲不当讲, 少年啊, 你所讨厌的人,正是以后的自己呀。

“你是谁?”少年手中浮现出透明的丝线, 一根一根的往燕除月身上绕, “你身上为什么有她的味道?”

祝雎拍开剑,“还真是没有教养。”祝雎说起少年一点都不嘴软,哪怕是他自己, 祝雎也毫不允许来分一杯羹。

祝雎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燕除月, 哪能让他这么轻而易举的寻到, “要找人, 去幽冥九苦之地, 自己趟过不留活物的稷水。”

少年收剑, 却不理会祝雎头也不回的继续逼近燕除月,两人鼻尖的距离只差一个拳头,“我的感觉不会出错。”

燕除月盯着他熟悉又苍白的脸,往后退了一步, 却又被他拉住。

燕除月只好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她?”

“她答应我去看灯会, 去看人间湖宴, 她却消失了。”少年歪着头回忆道, 他看着燕除月的时候有一种稚气, “她的尸体还没留给我。”

燕除月睫毛剧颤,过去的时间在此刻互相连结,她突然意识到, 站在他眼前的少年就是她在人间界四域之朝误入幻境时,在雪原救下的快要死去的少年祝雎。

“你越界了。”祝雎看见少年的动作下意识的使出连结在他神魂的傀儡丝,凭空出现绕在少年的脖子上,将他狠狠的往后一拉。

祝雎与少年身上的戾气如出一致,“不知所谓的东西。”

祝雎绝不允许有人和他争抢燕除月,哪怕是过去的自己。

少年被猛地一拉,上半身往后倒仰脖子上出现了细细的血线,他折腰一转衣袂翩飞,皱着眉头不解,“傀儡……丝?”

仿佛在说,为什么你也有傀儡丝?

随即,少年将目光转向了脑子一团浆糊的燕除月,燕除月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过去的两个境能重叠。

现在的情况就是,她在人间界的时候进入幻境救下了少年祝雎,现在诛邪塔的问心境缔造的过去里,又遇见了过去的他。

见燕除月久久未言,少年收剑捻着脖子上的血,又好奇地盯着祝雎,“为什么你说要找她要趟过稷水,我知道稷水,我去的话会很痛苦。”

“因为……所有散落的魂丝都会回到幽冥九苦。”燕除月为他解答,望向他腰间的星子,“这颗雪原之星很漂亮。”

少年似乎很乐意别人夸奖这个,他微微弯眼,“这个呀……燕除月送我的。燕除月走后,我那时都把它嚼碎了吃掉,后来又舍不得又只好剖开肚子取出来,希望她回来不会怪我……”

“痛吗?”

“还好,只是肚子打开了。”少年下意识的拨弄着自己腰边的金属小笼,眼神诚挚,“所以你认识她吗?”

祝雎在旁边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散发着柔柔光亮的星子,燕除月都没有送过他呢,在过去的他凭什么有。

祝雎今日出来,特意换上了羽衣,头戴莲花冠,腰边随意系着宫绦缀着玉玦,此刻也被少年简单的素衣比了下去。

祝雎想,果然自己是凡人的面貌……不足以吸引到燕除月。

只是过去的他甫一出场,便夺走了她所有的目光。

祝雎腹中的青杏又开始冒泡,又酸又涩,便拉着燕除月准备离开,他果断道:“不认识,你要找人去找揽月尊,我们只是菩提城修士。”

“你承认了,你知道揽月尊已经死了,也知道她也叫燕除月。”少年惊喜道,手边的剑都在嗡鸣作响。

但是少年又摇了摇头,“但是揽月尊不是我要找的燕除月,尽管她们也很相似,我当初就是弄混了才会答应进诛邪塔的。”

“你们认识了很久吗?”燕除月沉默后问道。

少年见她回答,便带些许愉悦,“不久,只有三十二个时辰,但那是我最安心的时候。她救了我,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应该以身相许的。”

燕除月立马拦住祝雎,一手圈过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腰侧示意他稍安勿躁。

少年的视线冷淡的落在燕除月揽住祝雎的腰上,他状似无意的问:“你们很熟悉吗?”

祝雎微挑殷红的嘴唇,带着嘲讽故意道:“是呀,我们快成亲了。”

少年哦了一声,摆明兴致不高。

燕除月想了一下,对少年说道:“这几日是菩提城的妖鬼节,这里人都信这个。要不……祭祀的时候许菩提树许愿,或许很快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少年答应了燕除月的提议,他利落地耍了个剑花,“按照你们的规矩,应该自报家门——我叫阿祝,仙子芳名?”

“……季苏。”

舒遂之见他们久久没有回来,他扇子里的声音便一直念念叨叨的传到他的脑海里,“快去看看季苏和柳九,他们都不见了!”

舒遂之手里拿着要买给阿羽的簪子,“你不喜欢吗?”

阿羽:“我才不喜欢这些,我只喜欢将我的扇子填满,填满之后这后一折就不是给我住的了,我就可以出来了!”

舒遂之笑着摇了摇头,但默默的将簪子收了起来。

等到他去找到燕除月的时候,便看见他们与一黑衣少年相谈甚欢,但是看起来气氛并不融洽,那少年一见到他便问:“你认识燕楚月吗?”

原来是寻人的,但是舒遂之哪里认得什么燕除月,只觉得耳熟,却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少年并不喜欢喧闹,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于是默默离去,只是走之前还对燕除月说道:“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我们还会再见的。”

……

燕除月带着祝雎游玩了菩提城许多地方,比如说在漫天灯火的黄昏里猜灯谜,祝雎的手都快拿不下了,亦或是划着船去花楼听他们吵架。

如果放在往常,祝雎是能感受到开心的,只是今日兴致不高,是从见到少年开始的。

祝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在燕除月即将回到舒家的时候轻轻拉住她的衣角。

祝雎脚下碾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石子,他问:“为什么你要邀请他留下?”

燕除月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菩提城被灭城有过去的你的一份影子,如果放任他消失,还不如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亲自盯着他。”

“再说了,他在这里是一份不确定的因素,那我就把他变成一个我的助力。”

祝雎彻底怔住了,他还以为……以为燕除月有他还不够。

燕除月问道:“你是见到他不高兴了吗?”

祝雎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发出任何一个声音,只是拥住她,鼻尖贴着她的脖颈,感受着那里脉搏。

祝雎:“我怕你见到他,便觉得他可怜,反而不要我了。”

燕除月看着永垂不落的夕阳,阵阵出神,手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这只是个问心境……但是我见过他。”

祝雎的手彻底僵住,但他没敢抬头,只是声音闷闷的,“明明是第一次进来,为何?”

燕除月捏了捏祝雎的耳垂,“他的那颗星子确实是我送的。”

祝雎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他从来没有过星子,为什么过去的他能收到?

燕除月有些惆怅,“我也不知道从哪可以跟你说起,只是我在曾经见到过你。如他所说,我救了少年的你,但是我又突然消失了,临走前只来得及送他这颗星子。”

燕除月的手捂住祝雎的眼睛,“你会有很多星子的,很多很多。”

只是二人浑然不知的阴暗的角落里,一道倔强的身影,抱着剑仰头倚靠着破败的墙壁。

……

巡检司在之后秘密找过她,但是通通被燕除月无视了,后来实在按耐不住,铤而走险继续找她,想让她交出仙令。

只见燕除月披着大氅,佯装惊讶,“你们不是拿走了吗?就是那个嗓门巨大身长九尺的那个……你们去找他。”

鉴于季苏以前的风评极好,于是稀里糊涂的跑去兴师问罪。

子时一过,成亲祭祀的事就彻底逼近。

两个世家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倾尽所有的天灵地宝搭建出一个……祭祀的通道。

喜气洋洋的气氛仿佛能冲淡暗处的硝烟 ,祝雎一直没有离开过燕除月的洞府,反而跟着她一起去查看了祭台。

按照舒家的祖规,他们大婚当日会在祭台上拜堂成亲得上天眷证。

祝雎有多期许那天燕除月是知道的,但是她也知道,上天永远不会让所有事一帆风顺。

时间已经不等人,燕除月再见过那少年后,便安心“待嫁”了。

舒大小姐却找不到了,她的丫鬟战战兢兢的说,她去找柳九公子了。

在舒遂之不停的劝说下,舒家主终于结束了闭关,只是在出去前要求两个女儿,也就是舒大小姐和燕除月为他捧香。

她换上了沉甸甸的嫁衣,便接到了舒家主的传令——前去捧香。

而悬着的夕阳下一个身影快速的奔跑着,极其惊恐,柳九边跑边喊,“季……季苏!快跑……”

而他身后快速蠕动着一个膨胀的怪物。

第75章 第九日 她的本名叫什么?

柳九在浮桥上看见燕除月与祝雎做糖人的时候便是暗自羡慕, 像是一不小心窥见了别人幸福的老鼠。

只是不知后来二人去哪里游玩了,柳九只觉得无趣,在夕阳下偷偷买了一壶酒, 打算在活着的时候提前祭奠一下自己。

一杯酒下肚, 便觉得天旋地转,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他,一回头便见舒大小姐的头出现在他窗户旁边, 露出的下半身完全是蠕动的蛹。

柳九脸色煞白, 脚吓的发软。舒大小姐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明河遗梦?又是怎么逃过柳家主的法眼?怎么悄悄进来而不惊动巡逻的?

但是他身上有无数天灵地宝,自然能立马逃脱,他不相信任何人, 但他相信身上味道好闻的季苏, 他的直觉告诉他, 她没有危险。

于是柳九打着哆嗦, 双脚虚浮的拿出灵宝变成一片叶舟摇摇晃晃的往舒家而去。

燕除月看见的便是求救的柳九以及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舒大小姐。

脸还是舒大小姐, 但是身体就像是一个直立行走的蛹, 上面插满了尖刺,随着她的移动不断的舒展开 就像有律动的呼吸一样,慢慢的展开节肢。

“季…苏……救救我——”本能的求生让他下意识的求助,但是又想起了什么, 他一脸惊恐, “快走!”

燕除月穿着鲜红的嫁衣, 层层叠叠的套了好几层, 上面的金线纹路绘制了大面积的凤凰羽翼, 裙底里的卷草纹向上生长,形成繁丽而复杂的花纹。

她不避不闪,双手结印, 用季苏丹田里储存的灵气凝结出一道光墙拦住穷追不舍的舒大小姐。

祝雎在燕除月身后不紧不慢的出来,同样的穿着与之相匹配的红,连他苍白的面色都被营造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桃花面。

柳九来不及思考这么多,便径直的摔了下来。

“妹妹……妹妹!苏苏……求求你,把柳九还给我吧!”

舒大小姐最开始被拦下,从低声下气的求饶,见燕除月毫无反应便开始气急败坏。

“你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燕除月调着不属于她的力量,控制着光墙移动,地下呈现出一圈又一圈的符文,画地为牢将她圈住。

舒遂之原本也在火急火燎的寻着舒大小姐,但在感受到舒府的暴动后,着急忙慌的提着剑赶来,连他的金属面罩都没有带上,“苏苏……阿醒!”

燕除月这才知道,原来舒大小姐叫舒醒。

舒遂之原本一副病弱贵公子的样子,此时是满目狰狞,提着剑的手不断发抖,“苏苏……她…已经不是你阿姊了。”

“胡说!”舒大小姐尖锐地喊道,连声音都带着空灵的回响,“难不成阿兄想杀了我,独享馈赠?”

“你们想杀我?”舒大小姐大笑,猖狂道:“世间除了仙家之物,没有什么东西灭我!”

“柳九……阿姊的好柳九……来来来……”舒大小姐发出一道令人难以捉摸的低鸣,幻觉接踵而至。

只有柳九修为最低便不受控制的往他而去,而在其他人眼中,舒大小姐在残阳如血下 ,逐渐从那个蛹开始蜕变,撕开一条缝隙,长出卷曲的草最后蔓延出一个血喷大口的怪物。

“我不伤你们,我只要柳九。”舒大小姐蛊惑的低吟轻松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舒遂之反复摇摆不决,在柳九即将接近她的时候,舒遂之终究还是抛出他的扇子。

扇子里每一折都有一道折叠阵法,一时间光芒万丈,既有雪域风寒,又有刀光剑影,“阿醒……莫怪!”

“兄长?要杀我。”舒大小姐狂笑,“苏苏困住我,帮助阿兄杀我?世间骨肉亲情不过于此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闹剧该结束了。”

燕除月冰冷的声音终究还是制止了这场纠纷,她的眉眼带着一寒意,“不是说,舒家主要求两个女儿为他捧香吗?”

“难道就是这样分而化之的?”燕除月抱着手冷笑,“我们去看看舒家主吧。”

舒大小姐想要挣扎出燕除月为她绘制的囚笼,反复尝试无果后终于染上急切,“苏苏杀了我!杀了我……你们这些卑劣的臭虫!”

“困住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仙令。”燕除月微微笑道,运用仙令与当初的柳家主一般缩地成寸,“还要谢谢你呀,否则我怎么想得起来。”

舒遂之看着瞬间传送到书家主的闭关洞府前,人都傻了,紧接着而是谨慎的往后退,拉开了他认为的安全距离,他的脑子如浆糊一般,到最后反而化成了一句:季苏为什么有仙令?

“你……”舒遂之警惕的握着扇子。

“别急。”燕除月打了个响指,一扇水镜便出现在洞府前,只是里面是一片混沌。

“吾儿苏苏……”舒家主道:“为何以下犯上?”

“父君救我——”舒大小姐虽然被控住了,但是却没有被堵住嘴,当即便呼救。

“救你?”燕除月:“他杀你还来不及呢。”

舒遂之大骇,他一直想将舒家主引蛇出洞引出来,只是这他一直龟缩于洞府闭关,现在被燕除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完全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燕除月却示意舒遂之稍安勿躁。

“妖鬼节祭祀,季苏是十年前的祭品。”燕除月缓缓说道:“那么,柳九便是这次的祭品。”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柳家有妖仙远祖,她们供奉的妖,而剩下的便是鬼了。”燕除月捋了捋自己的嫁衣。

“借助妖鬼之力修行,又有菩提余荫便可事半功倍飞升指日可待,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妖鬼之心不可揣测,于是为表忠心,每十年便将族中子嗣奉上。”

如果两族后辈知道真相,当然不愿,所以便假借成亲搭建祭祀台,于成亲之日从大喜变成大悲。

只是这一代出现了两个棘手的问题,其一便是柳家祭祀的正君嫡子被换,其二是早就在十年前祭祀死掉的季苏回来了。

“编的很好。”古怪又苍老的声音从水镜里传出,“但既是本君之女,为何要杀你?虎毒不食子。”

燕除月:“哦?说的挺好。”

“难为你听我唠叨了一段时间,你现在一定很愤怒吧,让我猜猜你现在为什么出不来?”燕除月带着一些调侃。

而舒遂之早已知道真相,相比于柳九显得镇定,但他仍然惊于她竟然知道这么多?

而柳九完全已经站立不住了,只能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发软的腿,“我……我是正君嫡子替罪羊?”

“也不全是。”燕除月摇了摇头,面庞在暖色的阳光下显得平和温暖,“你的体质对于祭祀来讲大有裨益。”

“对了,适才我带舒大小姐过来,而不是在刚才便和舒遂之斩杀了她,是因为……”

“阿祝!”燕除月声音与手上的动作同时进行,仙令瞬间贯穿了舒大小姐的头心两处,紧接着的熊熊火焰让她须臾间化成了飞灰。

水镜同时破裂,迸发出的碎片锋利无比的激射到四处,祝雎不知什么时候撑起了一把伞,挡住这激烈的怨气,火焰无情的舔拭着这处。

洞府里发出震怒的痛呼,随着舒大小姐的消散而戛然而止。

火焰将洞府层层包裹,而从里面跳出了一个扎着马尾的黑衣少年,他最令人难忘的便是内双黑的惊人的瞳孔。

他一直在父亲的洞府里?怎么进去的?父亲死了吗?他如何做到的?

舒遂之被接踵而来的疑问,打得找不着方向,便听见少年沙沙的嗓音。

他问:“我按照你所说的,和你同时杀掉那个丑东西,我有什么奖励?”

舒遂之谋划许久也没有成功杀掉自己的父亲,而叱咤一生的舒家主竟然被只有一个少年抹杀?

舒遂之悲痛之余不可置信,“这就……完了?”

菩提城被灭城,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来自于早就是怪物的舒家主。而令人意外的是,舒大小姐竟然有时候还有些许自己的神智,但她早已被同化。

舒家主因为妖鬼祭祀的原因,布局之巧妙,如果发现舒大小姐是个怪物,从而想要灭杀她,那么舒家主便可通过血脉回溯拿到分摊到舒大小姐身上的力量,同时通过祭祀献祭菩提城,反而会提前走妖鬼道飞升。

所以,只有将两人同时杀死才是真正的以绝后患。

燕除月听闻妖鬼节,便知不对劲了。

于是暗中拜托了少年与她同时出手,少年是世人眼中的邪魔,在下界哪怕被规则压制,舒家主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燕除月用仙令诛杀舒大小姐,少年用夜渊之力碾死舒家主。但是,作为利用少年的报酬,便是燕除月要告诉他要找的人。

祝雎站在燕除月身后,手紧紧握住伞柄,漫不经心的与少年对视一眼,凶狠的碰撞不亚于现场的暴乱。

燕除月示意少年稍等。

舒遂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不是苏苏……你是谁?”

真正的苏苏会手刃亲子联合外人杀掉父亲吗?

舒遂之本身便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他花费了许多时间从一点一滴中察觉猫腻,想有朝一日取代于舒家主,又本能的因为亲情想要退缩,于是反复横跳,直到小妹妹十年前被献祭掉,他才幡然醒悟。

那……早便不是父亲了。

燕除月盯着舒遂之手中紧握的折扇,“既然互有疑问,那便交换提问作答,如何?”

舒遂之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是反复犹豫后,手中的折扇微不可闻的抖了抖,他终究还是同意了。

“那我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燕除月指着自己说道:“这个身体的确是季苏,也就是舒二小姐的。她十年前,在妖鬼节祭祀没有死,但她永远也不会活着了。”

“她被菩提城巡检司救下,成了蝉使,化名季苏——因祭祀而死,渴望复苏。”燕除月:“她的唯一目的,便是阻止妖鬼节祭祀报复舒家主,所以才会执行巡检司任务去到柳九身边卧底。”

柳九都被这场面吓得呆住了,直到听到燕除月解释到了这里,他的眼睛才动了动,他因为畏惧闭上了眼睛,却蠕动着嘴唇,“原来都是假的。”

“这个身体?”舒遂之抓到了题眼。

“现在,应该我来问。”燕除月摇了摇手指,话头直指重心,“你扇子里的人什么时候有意识的?”

舒遂之张了张口,却哑然无声。阿羽是他秘密,也是他的逆鳞,此时却被燕除月看穿,并且提了出来。

直到阿羽悄悄提醒,舒遂之才艰难道:“也是十年前。”

“你的本名叫什么?”舒遂之急忙抓住这次机会,他直觉这是不能放过的重点。

燕除月看向少年。

舒遂之不解她为何回答他的问题,却望向了另一边浴火的少年,而此时少年眼中也倒映着惊人的光。

第76章 菩提往事(一) 都是螳螂捕蝉里的蝉……

“我叫……燕除月。”

随着燕除月的话音落下, 旁边的少年反而呆呆的愣在原地。

他似乎是不解,黑眸里都是疑惑。

舒遂之:“……”他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个名字耳熟了,原来是旁边的那个少年一见到他便问的。他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个问题, 却是为那少年做了嫁衣。

“我就说你的气息闻着很对。”少年反应过来, 提着剑上前走了几步, 眉眼都带着笑意对着燕除月说道:“我猜对了!”

少年却被一把伞隔开,他拧眉望去。

祝雎面无表情, “这是我的。”

“你的?”少年发出一声“哈”的气音, 带着几分嘲讽与不屑,“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争?”

祝雎回以同样的气音,揽着燕除月后腰, 在她脸颊庞一亲, 然后挑衅的望向少年。

少年被这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他不能接受。

少年死死握住他的剑柄, 随时随地能够暴起欲将祝雎碾碎, 但是他顾忌地望着燕除月。

同时, 少年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措与退散的凶狠,“为……为什么?”

舒遂之在旁边默默发声,“这不是我提问的专场吗?”

祝雎与少年同时回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凶狠, 异口同声:“闭嘴——”

舒遂之也看向了燕除月。

燕除月捏了捏鼻梁, 扭头对祝雎道:“你和阿祝聊一聊吧。”

“什么都可以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