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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原来(三) 此界事了

“她在看你, 燕除月。”

“不,她在看你,你现在的身体是她的儿。”燕除月果断摇头。

长公主深深的看了祝雎一眼, 却没有任何表示, 里面错综复杂的情绪但愿他永远不明白吧。

整个安乐镇, 原本就是有稷水打造出的一个造神之地,也是稷水复活的关键, 四域之朝其实也是被视作牺牲品。

四域之朝先代始祖发现了模糊的疑点, 他们想挣脱自己的原有命运,可是在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之下,曲解为只有飞升才是王道。

稷水已死, 安乐镇的封锁一破, 妖龙被藏匿的气息会彻底泄露, 诛邪塔以妖龙为锚点定位这里。

黑白的塔, 森然而肃穆, 更像是一座尸山血海累成就的宫殿, 以排山倒海的架势,誓要将这一切污秽吸入腹中。

天塌了,天被捅了个窟窿。

界河之水倒灌下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乐镇成千上万被计先抽去魂丝的活死人涌了出来, 欲将这一切撕裂填补空洞的魂灵。

“揽月尊上……这些东西不能流露出去!”添玉看得心急如焚, 但是身体受下界限制不能使出完整的力量。

在添玉心里, 金萧是大魔头的走狗, 大魔头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于是将视线投向了燕除月,添玉急急忙忙道:“晴无剑尊还在这里……只要联手一定能荡平这次浩劫。”

一行三人都在望着燕除月,添玉的焦急, 金萧的事不关己,以及祝雎晦涩的目光。

仿佛在说——燕除月,你要怎么选?

燕除月摇了摇头:“我已经为他们抹除了最大的威胁,此界仍有生路,我们不得干扰劫数。”

“这也是月阴晴的劫数,我不能干涉的。”她静静的望着这混乱的一切,“在我们来此之前,这里就已经被练成了一个天然的献祭场,四域之朝中心或许才是最后的净土。”

祝雎在一旁抱着手臂不阴不阳的“啧”了一声,骨剑在他旁边嗡鸣作响。

天幕的另一半,长公主的仙船被撞碎了,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她穿着一身烈火般的战袍,错愕的看着破碎的山河。

山河破碎,诛邪塔出,妖龙已死,四域气数已尽。

为什么?

“为什么……”她已经按照神谕尽力补救了,长公主艰难的问身旁站着的脸色灰白的黑衣人。

她说:“失去西海助力孤便自己成为‘西海’,父亲欲传位他人孤便自立为帝,屠戮宗门收权于四域。”

“四域气数断了,孤万死难得其咎。”

长公主……不,应该是现任四域之朝女帝,目睹了活死人冲出安乐镇惊怒交加。

“陛下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她身边的人蠕动着灰白的嘴唇,冰冷的肯定道:“陛下绝不会错。”

“一定有办法挽救的。”

山河破碎,风雪飘摇。

电闪雷鸣,天河倾泄。

……

“如果是你,你要如何选择呢?”祝雎问燕除月。

“或许会死守。”燕除月:“但我不会让事情变得这么糟。”

祝雎拊掌大笑:“果然啊,只有你在的地方才会有这么有趣的事情。”

空中形成水幕,电流顺水而下,低洼处的潮流裹挟着无能为力的一切轰隆远去。

祝雎在昏暗的天地中感叹,“人在难以抉择时的选择,才是最触及神魂的,这往往要割舍下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这种痛苦到发涩的味道才是最振奋人心的。”

“你瞧啊,燕除月……”祝雎自然而然的呼吸着因磨难带来的潮湿水汽,“她选择了去死。”

——宿晏如自戕了。

宿晏如本身就是在代代血统提纯下,处于非仙非人的状态,再加上四域女帝的帝王气,她以自戕为代价彻底封闭四域。

“你要怎么选呢?”祝雎期待地与燕除月对视,他讥诮道:“你也会愚蠢的自我献祭?”

燕除月攥紧了手,深吸一口气离开祝雎身旁。

“你大可不必激怒于我,我不喜欢对别人说出恶毒的言语。你可以嘲笑苦难,但不能讥笑想要打破命运的人。”

祝雎看见燕除月的举动,嘴角的弧度僵住,他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他的脑补,“你厌恶我?连站在我身边都觉得恶心?”

添玉忧心忡忡的拉着金萧躲得远远的,唯恐殃及池鱼,这种级别的大战不是他们能参与的。

燕除月毫不示弱的回望着他,眼睛里闪着令人心惊的光,“祝雎,你否定了宿晏如,同时也否定了你自己。”

“宿晏如打破了她的命运,却终究走向自己的选择。”燕除月道:“她是一把双刃的剑,她在挑战不公,自己也成为了不公,所以,只要她做了决定,她就会被因果斩下。”

宿晏如年少时入歧途,大梦一场后毅然斩情缘,后来,欲竭尽全力让四域成为新的“西海”,父帝褫夺她的权利那便弑父称帝,她的臣民没有灵气修炼,那就断下界宗门仙脉,只为使全族乃至整个四域脱离凡土——一人得道,全民飞升。

“她的命,每一步都把她踩的死死的。”燕除月覆手而立于云雾间,红衣飒飒,看起来清晰又遥远,“对于她,有很多歧义,人都是复杂的。”

“之前的很多次她都可以选择屈服——公主折腰,但这一次,是女帝殒于天道。”

四域之朝的钟声四面回荡,八方同悲。

水面泛起清浪,越积越高。

“你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吗?”燕除月望着逐渐平息的江流浅浅的勾了一下唇角。

祝雎不解。

燕除月:“是月阴晴自爆。”

重重雷云重新聚集堵住了天边的窟窿,诛邪塔的影子越来越淡。

金色的巨蛇劈下,伴随着瓢泼大雨,奇异的缓和下界崩溃之势,一个少女跪伏于地,双手高举于头顶,捧着一柄断剑,良久,九拜大礼,高声道:“恭送掌门师兄——”

拜的是新任掌门,送的是旧日师兄。

话音刚落,强大的气浪与神秘的光环同时荡开,裹挟着帝王气抚平满目疮痍的大地,月阴晴选择在渡劫时自爆,引清灵之气重塑山河。

宿晏如自戕,封闭四域,断邪物去路。月阴晴自爆,换春风化雨,河清海晏。

而燕除月除掉稷水,以绝后患,深藏功与名。

月阴晴终究还是走的无情道。

“原来……这就是揽月尊上所说的生门在水。”添玉喃喃自语:“原来这是晴无剑尊的最后一劫。”

祝雎哈哈大笑,他抹了抹眼角浅薄的湿意,“揽月尊啊揽月尊,你才是步步为营的好算计!”

“你以为费尽心机,拖住我防止我半途把他砍了,就能让他渡劫成功了?”祝雎猛然凑近,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可惜呐,他不争气,死了——”

燕除月毫不留情的捏住他的下巴,“祝雎,你在得意什么?”

“你说我不懂情绪,我想你又错了。”祝雎任由自己的下巴被捏得发红,反而闭上了眼,“上次我杀他,让他逃了。而此时我很畅快,舒服……这就是高兴了吧。”

“是吗?”

燕除月兀然笑了,眼睛弯弯的,顺势松开手拍了拍他如玉的脸颊,“那你先乐呵几日吧,我为你能准确的表达出高兴而欣慰。”

“你还是先想想脱离下界回到瑶池云海,怎么避开崆峒仙山围剿,避开被诛邪塔镇压吧。”燕除月悠悠道。

“不过是一群蝼蚁。”祝雎嗤之以鼻,“小小诛邪塔,又有何惧。本座回去就把塔劈了,燕除月你才小心些,你现在也是邪物。”

燕除月温和一笑,“可不是有祝雎大人把塔都劈了,我等邪物又有何惧,回头就等您把诛邪塔震碎我好捡些碎片养剑。”

“您也知道,我们剑修,穷呢……”

祝雎整个身心都感到了燕除月的嚣张,他恶狠狠道:“你别忘了你在上界是傀儡,傀儡丝在我手上。”

“没关系,太阿剑护主。”

他的威胁不言而喻,她也不恼,继续火上浇油,“况且养邪物费精血,你的血香得很,这不挺好,大补!”

祝雎来不及发作又听她促狭道:“祝雎大人,您还是先好好补补吧……”

轻松的气氛来不及蔓延,燕除月收敛好神情,郑重对众人一拱手,扬声道:“此间事了,诸位再会。”

祝雎被燕除月说得节节败退,耳朵脖子全染上了绯红,听见她的辞别再见她若隐若现的身影,一时间血色褪了个干净。

“愿天下太平,各生其乐。”燕除月双手结印,刺目白光伴随着剧烈的摇晃。

“燕除月你——”

上一次,他抓不住也无法挽留是什么时候?八百年……还是千年?

北海有神女,遇雷雪而化龙。

一声龙吟渐远,一道剑光激去,日月同出,龙形化云成为灵气,风雪骤然而下,稷水成冰,渡亡灵。

经历了计先夺灵献祭,稷水复活开界门,四域女帝灭宗门斩妖龙最终自戕,晴无剑尊渡劫身自爆,北海龙女消散,此界最终赢来了生机。

祝雎的身魂在不断拉扯脱离下界,祝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下界仙脉半数覆灭,竭泽而渔,滋以仙界灵气倒灌尔,赐八十一处问道碑,设飞升九雷劫,开仙路一甲子。”

“一甲子毕,断升仙梯。”

第62章 秀口一张 建议好好说话

瑶池云海。

率先醒来的祝雎气急败坏的挥开僵直在一旁的月阴晴。

他去拉傀儡的手, 而原本萦绕在瑶池云海的雷劫,径直朝二人劈了下来。

对于天雷来讲,这两人都是邪物。两人一触碰更像是一个天然的引雷场, 祝雎的手被雷狠狠劈中, 手腕紫黑却仍然不松, 手反而越扣越紧,他认真的盯着傀儡的变化。

就算燕除月装的再好, 属于傀儡木然的眼珠, 只要有一刹那的变动,他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燕除月,你太天真了。”祝雎讥诮地说道, “你我之间有同生咒, 只要我不死你便永远不得自由。”

别管祝雎学的诗文礼仪如何?但是人家对于改造邪性的东西得到的效果, 往往是佼佼者的水平。

别问, 问就是天赋。

同生咒这个东西, 原本就是道侣之间死生契阔的一个誓言, 他改成了一个替死的东西,而他本身又是可以无限复活的,祝雎与燕除月性命相连,换言之, 他们的气运已经联系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 祝雎之前为了报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燕除月在混沌中听到了祝雎所说的话, 但在雷劫的压制下, 她防佛贴了定身咒定在原地。

或者另一个角度来说, 目前是傀儡的她仍然受祝雎控制,哪怕她收服了太阿剑,吸收了稷水残余的力量。

这种感觉, 就……很不爽。

她迟早有一天要斩断这种联系,加倍奉还让祝雎也尝尝被钳制的感觉。

感化他?

抱歉,行动证明祝雎无药可医,只能武力压制辅助电击疗法。

现在是高端局,祝雎拿的是无限复活牌,一世更比一世强。燕除月走的是克制路,只要她不死,他们之间的因果便存在,祝雎只能被所有意义上的压制。

不过,往好处想,祝雎已经自己入套了。

果然,祝雎在感受到与傀儡的独特的联系后,他眼前一亮。

云海中央,周围电闪雷鸣将二人的身影变得模糊,祝雎沙哑的声音带着愉悦。

“亲我,燕除月。”

他命令道,身后缓慢舞动尾鞭上细密的鳞片张牙舞爪的闪着光。

看吧,天生邪物果然狡诈,揣测着人内心最不愿意做的事,越挣扎他越享受。

按照他所说的做,中了他的圈套,他会洋洋得意——你的好师弟看着呢。

拒绝他的指令,在瑶池云海就彻底证实她即傀儡,拥有挣扎意识的傀儡,但又是没有自由的傀儡。

燕除月僵硬的手圈住他的脖子,歪着头好整以暇地凝视着他,久到他微微移开视线。

耳边天雷一道接着一道,轰在祝雎支起的屏障上。

燕除月的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最终留在他殷红的唇,祝雎也垂下的眼眸,睫毛几不可闻的颤动。

“如你所愿。”

祝雎听见她冰凉的嗓音,却如雷声震耳欲聋。

她是冰冷的,带着死物原始的温度,却覆盖在他的烈火上。他也应该冷得让人心惊,是麻木的,是僵硬的,但他没想到燕除月回应了他,触碰了他,从而燃起燎原的火。

游蛇一般的深入,他节节败退,手心软得发痒,古怪的感觉拉扯着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奋起直追,却被按住头颅,情不自禁地发出小声的呜咽。祝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腰间的触碰,灵活的尾鞭瞬间裹挟上去,将燕除月的手臂越缠越紧。

燕除月反手死死抓住他作乱的尾巴,而按住他后脑勺的手移到他脆弱的脖颈处,摸索着找到他抽骨铸剑留下的弱点,轻轻一按,祝雎彻底失去挣扎腿一软,像缺水的鱼。

祝雎强硬地发出指令,溃不成军依靠着燕除月站立的反而是他。

“你…你真卑鄙……”祝雎大口喘着气。

傀儡可不会呼吸,燕除月扯着僵硬的嘴唇,“彼此彼此。”

祝雎:“我没输,再来。”

燕除月:“……呵。”

祝雎来不及回忆刚才,嘴比脑子快,“这就是你的报复?不过尔尔。”

燕除月:“呵……”

“你不过是在本座身边卧底多年,知晓了本座弱点,今日大意了,换作他人十步之内必死无疑。”祝雎恶狠狠道。

燕除月:“呵。”

祝雎的骨剑在屏障外面跳得老高,砸的哐哐作响,砸醒了倒在地上的月阴晴。

月阴晴手指颤了颤,意识正在回归,想起了自己在下界的所作所为,又忆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立马召剑而来,而迎接他的却是一重又一重的金色雷劫。

随着月阴晴的归位,剩下的在瑶池云海的众人连同添玉也苏醒过来,众人七嘴八舌的感叹差点交代在那里了。

“我还以为回不来了!”瑶池云海外围一散仙说道:“原以为能认识一下四域之朝长公主,没曾想她夺权一剑把反对她的宗室捅了,我爹就是个远房亲戚。”

“下界中人恐怖如斯,不巧,我所在的宗门直接被屠宗了……”

“你那算什么,我开局就是人彘,后来在水里漂了好多天——”

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幸存者聚集起来,谴责着下界的恐怖,说到兴头处抬头看见祝雎也在,瞬间缩起脖子当鹌鹑。

祝雎望着渡劫的月阴晴,眼中闪过狠辣,他蠢蠢欲动,燕除月立马拉住了他,感慨道:“你不会要替他抗雷劫吧?你人真好,我以前证道的时候怎么没遇见你……”

“你又在算计我!”祝雎怒极反笑,“他没死?好好好——果然有个好师姐护着啊。”

“谁叫我命不好,天生没人护呢。”祝雎:“难怪你说让我高兴几日,原来他根本没有死。”

是嫉妒吗?不,他没有情绪的。

祝雎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打破一切希望而已。

痛苦才是永恒的,最能轻易触碰的,也是最能伸手留下的。

“我当时还在想呢,燕除月果然也是个凉薄之人。”祝雎握住了他的剑,“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浅薄之辈。”

燕除月语塞,缓慢摇头,“别这样说,祝雎。他是仙界目前第一剑,没有新的执剑人出现他不能殒落。”

祝雎冷笑直接提剑而去,重重雷击之下,他的身影决然,他一手揽着燕除月,另一手直接斩下排山倒海的一击。

他说:“既然你不舍得他死,他也窝囊,那就痛苦吧。”

“我要他痛苦的活着。”

说话间斩下月阴晴一臂。

一道惊雷趁着间隙劈在燕除月头顶,她觉得自己轻盈起来,脱离了傀儡的身躯,冷眼俯视着这世间。

千丝万缕的因果线,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最终汇向宿命的潮流,命轮终于转动了最清晰的一刻。

泛着金泽的血洒向云海,云海层层,仙乐开道,落日融金,霞光漫天。

月阴晴,劫成。

*

夜渊。

兰汤水声潺潺,一道倩影泡在水中,而祝雎穿着宽敞的红衣随意坐在锦垫上,一柄带血的骨剑被随便地扔在地上,好不凄凉。

骨剑不满地小声敲击地面,祝雎脸上不辨喜怒随手解开它的禁言。

“绝杀啊大魔头!”

“真有你的——”骨剑……也是后来燕除月为它改名的玄度剑一阵发言:“狠还是你狠,各种程度的狠,你玄爷爷费劲巴力给你找幻境碎片拉来优势。”

“嘿,把我禁言,然后转头你秀口一吐,把人气得半死。”

“求求您了,不会说就少说两句。”玄度剑被憋了好久,现在噼里啪啦地说话,并且拉出典型:“瑶池云海你就该好好和月月说话,而不是张嘴就是‘我没输’。”

“还有还有,都说了月阴晴是渡劫,凡界身死自然归位,除非他真身自爆,他这样是不会殒灭的,顶多导致渡劫成功一半,看你喜形于……”

祝雎:“呵。”

“……”

玄度剑立马压低了声音,哼哼唧唧:“主人,小玄为您解忧。”

“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不好听,换回去。”

“呜……不要!”玄度剑果断拒绝,“你取名一点都没有内涵,而且这是月月给我取的爱称,你没有吧?!”

“爱称?”祝雎脸上终于有了玩味的神情,“她有自己的本命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吃里扒外的东西。”

“……”玄度剑恹恹道:“再求您一件事,下次不要骂自己。”

玄度剑的主体,是祝雎自己拔骨铸的剑。

“而且,人家太阿剑也没说什么,那些渡劫的事都是当时太阿告诉我的。”

玄度剑壮起胆子补充道:“您不是希望她亲手杀您吗?却因为爱而痛苦,您这样是得不到她的欢心的。”

“您总是把事情变得很糟,其实只要向月月准确表达您的想法就可以了,但是不要讥讽,适当示弱表达您的委屈……”

“够了。”祝雎不耐的制止玄度剑的喋喋不休,“出去。”

玄度剑立即化作一道流光闪过。

兰汤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潺潺的水声。

祝雎闭目思考良久,终于步入水中,与毫无知觉的傀儡四目相对,他白净的手摩擦着她的眉眼,手腕却是一片紫黑。

“亲亲我吧。”他轻轻地说着:“……燕除月,那这次就算你赢了。”

第63章 从不后悔 你要摸我的尾巴?

傀儡没有动, 仿佛对他失望了一般,她的眼珠流光溢彩,却毫无神采可言。

这只是一具躯壳, 美丽而空洞的尸体。

祝雎却牵扯到傀儡丝, 手指轻微的滑动着, 傀儡就像之前在瑶池云海一样,圈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她冰冷刺骨, 他也身处寒冰。

良久, 祝雎不满于现状,捧着燕除月的脸端详,口中喃喃道:“是因为要喝血了吗?”

于是立马在掌心划了一道, 贴在了她唇边, 傀儡一沾血迅速吸收, 不知道什么材质所做的傀儡皮也沾染了些许红润。

甜腻的香气霎时弥漫, 而接触到血迹的那一刹那, 就像是古老的器物解开了封印。

燕除月的身影慢慢由烟雾水汽凝聚而成, 她漂浮在岸边,看着这一幕。

奇怪的是,祝雎并没有感受到燕除月的出现,她就是一抹幽魂, 出现在这空旷的兰汤。

兰汤伫立着无数根奢华的柱, 每一根柱都封印着一个难以挣脱的柱灵, 它们永远困在黑暗与混沌里, 不过夜渊似乎从来没有光亮。

祝雎在用他的血养邪物。

而邪物会依附他而生, 离不开他的血。但是,燕除月以游魂的状态游离在世间万物之外,反而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牵扯,促使她回到那个傀儡的躯壳。

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注视这一切,祝雎的血对她的影响很大,但她不想成为一个以血为生的怪物。

回忆祝雎的改变,确实让人心惊。

让人难过的是,如果抹除祝雎的邪性,就相当于抹掉了构成他的一部分。

让人犹豫又无奈,所以燕除月一直希望以引导的方式,让祝雎走向自己的路,如同她不曾插手月阴晴的任何一个抉择一样。

只是祝雎这又要报复她,又给她喂血,强行将他留在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谁家报复是这样?

哦,难道祝雎是觉得,她留在他身边就是痛苦吗?真有意思,以这种方式折磨人,真有他的。

燕除月淡然到随遇而安,风停而止,水停而泊,尽力而为。

虽然燕除月现在也算是半个傀儡,但是暂时有个好处,是在被月阴晴的渡劫雷劈了之后能够短暂的将魂魄抽离出来,不过这好像是有触发条件的。

比如祝雎给她喂血。或许是他的血邪性,傀儡也是邪物,而她不容于此,反而生了排斥将她挤了出来。

祝雎一直在问燕除月,她要怎么选择?燕除月的选择往往出乎祝雎意料,让他瞳孔骤缩

但是,祝雎的选择,又何尝不令人意外呢?

正在此时,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又传了进来,玄度剑稚嫩的声音道:“主人,金萧找您有事要报。”

大大咧咧的玄度剑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幕帘,随后迅速往后滑行了老远,最后反应过来半空中飘的是什么,“月月!”

祝雎流畅的眉毛压低,眼神不善,“滚出去。”

玄度剑:“不是,我看见了……”

祝雎冷笑一声。

玄度剑顿时住口,学着祝雎的样子冷笑,决定掩藏一切,化作一道流光闪过,但还听得见它留下骂骂咧咧的声音,“呵,大魔头,你会后悔的。”

“后悔?”祝雎收回了喂血的手,“是什么东西。”

“本座从不后悔。”

燕除月莫名叹息一声,便随着神魂的拉扯自然而然的回到了那句空洞的躯壳。

麻木,阻塞,僵直的感觉重新裹挟了她。

傀儡眼中的世界更加鲜亮,祝雎的脸映在她的眼里,也似乎更加鲜活了,燕除月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角,那里残留的血迹,让她觉得甘甜。

如果原本没有生命的傀儡突然活动,那么直勾勾的眼神会看得人毛骨悚然。其他人或许会觉得惊悚,而祝雎恰如其时的露出浅笑。

“燕除月,你看,你要怎么才能挣脱我。”祝雎带着无限的感慨,又在引诱着她彻底塌下他的脊梁,向他认命。

燕除月眼睛眨也不眨,直接伸手拉过他带血的手掌,缓慢而轻柔地贴近自己的嘴唇。

祝雎身体顿时僵直,手掌的些许疼痛,伴随着濡湿的触感让他的心脏奇异的酥痒有些疼痛。

“祝雎,你好甜。”明明燕除月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让祝雎触电般的收回了手。

“放肆!”

燕除月言笑晏晏地望着他,而祝雎有种计划被打乱的慌乱,并没有他预期之中她对他的血嗤之以鼻的神情。

祝雎有些烦躁,并没有直接回答燕除月,反而说道:“过来,伺候本座沐浴。”

燕除月就这样背靠着兰汤的池壁,谓叹一声,“不去,我动不了。”

祝雎的神色不太好看,终于缓慢的靠近燕除月,扣住她的手腕,他喃喃道:“我已经将傀儡丝收了回来……”

燕除月突然动作朝他泼了一捧水,然后迅速蹲下,趁着水流挣脱了祝雎的手。

在水里,她反而要灵活许多。

“中计了吧——”

“燕除月!”

祝雎追了过去,趁着缭绕的热气,她趁机潜在了水里握住了他的脚踝。

他薄薄的衣衫下肌肉紧绷着,反而比身为傀儡的燕除月要笨拙。

水下游鱼般的嬉戏。

忽然,他感觉到什么柔软的触感从他的尾巴尖一路蔓延到尾根,圆润的指甲好像在轻轻挠着他的鳞片,锋利的鳞片没有割伤她的手,反而将他的理智切割成了碎片。

祝雎再也忍不住沉进了水里,而燕除月也不躲,反而迎了上去,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祝雎掐住她的腰,将她提出水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燕除月微微一笑,“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你想摸我的尾巴?”祝雎不解地蹙眉。

“……”燕除月:“对,再让我摸摸。”

祝雎顿时将尾边藏了起来,冷漠道:“不可以,夜渊之主的尾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摸的。”

他的耳尖染上了一抹红,语气却十分冷漠。

燕除月有些遗憾,其实这如玉般的手感还蛮好的。

他对处理这一切显得无措,不过好在金萧请求觐见的声音打破了他的窘境。

“主人,夜渊羽蛇部举族叛乱。”金萧公事公办道:“如何处置?”

*

夜渊是没有光的,这里的暗流汇聚会天然的发出亮光,而习惯在暗夜里行走的生物却习惯了这份黑暗。

如果是以前,燕除月是不习惯的,眼前一片黑暗象征着有无数危险蛰伏在令人忽视的角落,如同界门外虚无中的危机。

一声一声的擂鼓响起,战火从地面的裂缝中窜起。

连绵的山上,新任夜渊之主俯瞰着傀儡大军与羽蛇部的厮杀。

夜渊里的种族也是血肉生成,如何能与无血无肉,蛮横又无往不利的大军相比?

祝雎拥有的是一整支效忠于傀儡主的神兵利器。

难怪计先对于夺权的有恃无恐,以至于后面耿耿于怀,到后面发疯发狂。

如果这支大军,对上仙界会如何?

祝雎也是这样问的。

“那他们首先要能够出夜渊,一般出口是在雪原,那里会遭到第一波伏击。”燕除月站在祝雎的角度思考着。

“其次你要有大型飞舟,或者传送,能将这支大军带过去,毕竟他们只是傀儡。”

“然后,他们便会遭到其余各界的阻拦,想方设法的将他们打落下界,受到第二次削弱。”

“之后就是执剑人开天一斩,还有重重雷劫。”

燕除月冷静的分析,“祝雎,你的大军能扛过那么多吗?”

金萧在一旁听的心中惊诧。

祝雎微哂:“傀儡大军不知疼痛,没有血肉,你说的不过还是你记忆中的仙界。现在他们人人鼠辈贪生怕死,怕是听见大军将至早就闻风丧胆逃之夭夭了。”

燕除月注视着下面厮杀的羽蛇部,转头问金萧,“他们何故造反,只是不服?”

金萧默默看了一眼祝雎,回答道:“羽蛇部不愿将少主献上为质,主人的意思是一起炼成傀儡。”

燕除月:“……”

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羽蛇部历来可有什么功绩?”

“吃人吃得最多算不算?”祝雎冷嗤一声,“这里可是夜渊,强者为王,哪个人手底下没有尸山血海。”

金萧点头。

燕除月也点了点头,“那你们这管理挺松散的,是高层的无能。”

金萧:!

祝雎:?

燕除月说话时浑身笼罩着一层光晕,却无比吸引着阴暗里的祝雎,她说:“夜渊可以经年累月不见光亮,但不能永远处于无序。”

“暴力,血腥,杀戮……充斥着这里,这里没有公平,那你就要做好镇压一切,或者被掀翻的准备。”

一道柔和的金光。终于从夜渊最大的裂隙照了下来。径直照在眼前龟裂的土地,神奇地疗愈奄奄一息的羽蛇部。

燕除月抬头望去,看见了证道而成撒下的仙泽金光,神识放开看见了那一袭白衣,她说话顿住,“羽蛇一族……”

祝雎循着燕除月望去的方向看去,复又垂眸低嘲,“你是说我错了。”

“错便错了,本座照杀不误。”祝雎懒洋洋的吩咐,“金萧,活捉羽蛇少主,给揽月尊看看傀儡是怎么铸造出来的,本座亲自动手。”

第64章 大阵 祝雎的心,也是红的啊

那是月阴晴证道的仙泽啊。

照进了夜渊真是令人厌恶, 燕除月也在看呐,她在与我说话时突然看见了那束金光,她在想些什么呢?

祝雎是讨厌白色的, 他讨厌一切雪白的东西。因为这象征着寒冷与死亡, 他见到月阴晴的时候他与燕除月也是一身白衣飘飘。

真是令人讨厌的色彩……

他自诞生之日起, 便被困在了夜渊这个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就只有一次光照入过地底。

只有证道成功的仙泽才能穿过厚厚的冰层到达地底, 那一年正是燕除月证道的金光。

燕除月说夜渊从未有光, 她说错了。

其实是有的。

历经厮杀,他踩着脚下的累累尸骨。一身的血痂干掉又被浸湿,百无聊赖的看着暗流飞出的细小光点。

最后被暗算碾压在血泥里, 后来他睡在暗流里, 身上碾碎般的痛楚, 每一次都在提醒着他死了又不断复生。

一束稀薄的金光历经层层阻碍, 透过冰川的裂隙, 迟缓地照在他身上。太刺眼了, 让他的双目情不自禁的淌下血泪。

于是,地底的晦暗爱上了天边的一抹光,是死是活都好,他想出去。

他拼命的爬出地底, 他想要看看, 是怎样的光?才能照进深不见底的地底。

地底不见天光的邪物历经磨难终于见到了那轮东升的红日, 可迎接他的, 是铺天盖地的恶意。

照进夜渊的……只是那个东西吗?

不, 不是的。

但他倒在了雪原里。没人知道,邪物死后,也有漫长的时间等待着复活, 而他停滞掉的生命是有记忆的。

祝雎死了,身上插了三把剑从悬崖坠落到雪里泡了七天。

而他感受到了仙泽,和那束光的本源是一样的。她轻轻收敛他冰冷的尸骸,抹掉他眼窝处积起的雪沫,为他换上柔软干净的衣物。

是谁?她的手好暖和。

他腐朽的识海发出轻微的颤动,他用仅有的意识在思考,他满是血迹的尸体好看吗?有没有像夜渊里的那些废物一样长出丑陋的尸斑?

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她从未出现?

“主人,羽蛇少主带到。”

金萧的话彻底打断了祝雎的思绪,一睁眼见到的是身旁沉默的燕除月,以及唯唯诺诺的羽蛇少主。

羽蛇少主年龄不大,本是冰冷的竖瞳,却沁满了泪水,她害怕的露出本体蜷缩在角落。

祝雎不满羽蛇少主竟然是这么一副脆弱的样子,金萧心领神会,指着地上的小蛇继续补充:“羽蛇部余众南逃,羽蛇族长将原来的少主夺去了少主印记,封了她为新少主。”

“果然是贪生怕死之徒。”祝雎依靠着他的王座,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扶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是催命的厉鬼,“做成傀儡反而浪费,燕除月你去杀——”

羽蛇少主闻言冲他哈气,尖利的毒牙露了出来,反而被无形的力量捏住了脆弱的脖颈,无声的吐着蛇信。

“哦,我还以为祝雎大人会演示给我看呢。”燕除月不知什么时候把玄度剑抱在了怀里,用细布一下又一下的擦拭着上面的血污,“我是不希望羽蛇少主死的。”

祝雎手扣紧了扶手,指节发白,坐立难安。

燕除月顺着他说道:“羽蛇部贪生怕死送来了替罪羔羊,祝雎大人倒是便宜了他们。”

燕除月见祝雎没有反驳,慢慢的凑近。

“我可以教你夜渊之主真正要做的事情,比如如何让叛者归顺。”燕除月沉着道:让所有人彻底匍匐在你脚下。”

祝雎感觉到羽毛般的。触感一直在他耳畔盘旋,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休想蛊惑我。”

“……”燕除月看了他一眼,见说不通,随即自顾自的抱着剑离开。

祝雎愣在原地,反问金萧:“她不再说说?”

金萧深深低下了自己的头。

“不就是想救羽蛇少主?”祝雎踱步,冲着金萧一抬下巴,“去,让她回来求我。”

金萧硬着头皮去了,然后浑身紧绷着回来,“揽月尊说你过去请她……”

“呵,她倒是不怕死。”祝雎一意孤行,“告诉她,若不来,本座便把羽蛇少主提到她面前杀。”

金萧默默补充,“揽月尊说……您过去请她,她也不来。”

“她现在不想见到您。”

祝雎听这话冷笑一声,一挥袖往内殿走去,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是燕除月在给玄度剑清洗血污。

祝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傀儡丝控制住燕除月,强迫她转过来看着他,燕除月叹息一声,“你到底想哪样?”

“乖一点。”燕除月的眼神带着疲惫,“我不喜欢你这样控制我,你想要我做什么可以给我说。”

祝雎反而诡异的沉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吗?祝雎,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我还蛮喜欢你的。”

祝雎瞳孔震颤,拢在袖子里的手指上缠绕着无数根傀儡丝,他的手指松了又松,既怀疑是傀儡丝的作用,又觉得是燕除月收到压迫所做的反抗。

她一定在蛊惑他。

“你…你说什么?”祝雎觉得自己的耳边朦胧了,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以及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手足震颤到疲软,一种狂喜要将他压制的窒息。

而还未等燕除月说出,祝雎想要听到的那句话,那具傀儡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挣脱出傀儡的躯体,燕除月幽魂一样飘了出来。

燕除月猜出发生了什么?月阴晴正道飞升的金光,又让她暂时脱离了控制,顺着指引循着那一丝丝的光亮,她徘徊着。

她端详祝雎许久,看着祝雎抱着倒下的是躯壳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有些难过。

祝雎呼唤她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原本是干哑的声音就不太好听,现在更是带着颤抖的尾调,他将手割了无数道伤痕继续喂在傀儡的嘴边,可是傀儡本是邪物,吸血而生,里面没有灵,只是一具死物罢了。

祝雎一直知道燕除月想要反抗他,而他也乐见其成。

但是燕除月接二连三的突然失去意识,让他不得不恐慌。他想再听一听她说的那句话,但是他又怕没有机会。

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祝雎像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结果,只是紧紧抱着燕除月的躯壳麻木的坐着。

玄度剑呜鸣了一声,漂浮在空中的燕除月竖起手在自己的唇前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玄度剑又彻底沉寂下去,它决定打死都不开口说出真相。

一日还是两日?

燕除月从开始看着祝雎为她换上新衣,用傀儡丝操控着躯壳的行动,到她自己游走在夜渊里,有时候那边的风会带着咸苦的气息吹散暗流里的荧光。

从祝雎寝殿走出,尽自己的能力丈量着这凄凉的土地。

如祝雎所说,这里的每一个人手下都染着鲜血,有出身撕开母体汲取营养的幼崽,有杀掉亲人成为族群新王的夜枭,还有成王败寇满身残缺的恶鬼。

这里无序,凄凉,又充满杀戮。唯一的色泽便是鲜血的猩红与重重叠叠的黑。

后来,燕除月顺着之前金光洒下的缝隙,飘飘悠悠去了仙界,离祝雎越远她的身体便越趋近透明。

诛邪塔行踪诡异,而燕除月接连在不同的地方碰见了塔三次,有一次甚至被吸了进去,里面有东西在呼唤着她,但她犹豫了,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从瑶池云海,可以清晰的看到下界,洪水过后那里出现了欣欣向荣,八十一处擎天一般的问道碑,哪怕在荒凉的地方也在久久伫立。

燕除月看到了许多人——下界削尖了头也要飞升,仙界仍然丝竹靡靡。

她游荡到了清净处,久违的看到了月阴晴,云海竹林,鹤骨剑仙。

缭绕的云雾里,他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但他并没有选择恢复。

燕除月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还是选择了回到夜渊。

而在燕除月走后不久,月阴晴睁开了清明的眼,一阵轻盈的金光闪过,不断的绕过他飞行。

月阴晴呢喃一声“师姐”,然后伸出仅存的手抵住自己的眉心,慢慢的拉扯出貌似虚无的丝线。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么我愿意。”

他注视着这莫名的丝线良久,然后伸手掐断,过往与崆峒仙山记忆模糊起来,不带一丝情绪。

大道合一,无情道存。

……

燕除月游荡了许久,若按照时间来算,大概过了三月有余。

她走过了夜渊,途经了雪原,看见了被封印的四域,飘到了仙界,最终又回到了夜渊。

她的神魂慢慢的变成了实体,但是旁人还是看不见的,这算是抵抗祝雎控制的一道保护吧。

她前脚刚飘进内殿,后脚便感受到了甜到人发昏的味道直冲她的味蕾。

燕除月知道这是什么味道——祝雎又在放血。

只是她之前处于游魂状态时,是根本闻不到的,这样刺鼻的味道……他到底放了自己多少血?

燕除月径直飘了进去,便看到了一座大阵法。

——邪阵。

祝雎露出的手腕全是未凝结的伤口,上面蜿蜒的流下血迹,顺着他的指尖滴落,而他恍如未闻的认真刻下每一个符文。

而那具躯壳就停留在大阵的中心。

祝雎的血会流干吗?

燕除月不知道,她急忙要钻进躯壳却被挡了出来。

邪阵抗拒着她的靠近,符文从四周开始逐一亮起,然后顺着轨迹慢慢的向中心靠拢,四周升起一道屏障发出诡异的光芒,上面萦绕着大大小小交错的禁咒。

狂风大作,将祝雎的墨发与衣袂扬起,露出了他昳丽而癫狂的眉眼,他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膛,嘴里喃喃着。

——吾以吾身,召之归来……

——召之归来。

——归来!

空洞的胸膛,跳动的心脏。

原来……祝雎的心,也是红的啊。

第65章 秩序 你们夜渊感情这么直接的吗

如果要找回一个死去的魂魄要多久呢?收敛一个从埋骨之地走出的残缺神魂, 之后应劫消散后又找齐又要花多久的时间呢?

生死逆转,骨血再生。

祝雎,这就是你的报复。

夜渊不见天日, 却电闪雷鸣, 燕除月终于再一次回到了祝雎为她打造的躯壳。

囚笼打开了门, 燕除月拥有了自行出入的权利,她对囚徒说:“别怕。”

燕除月站起来, 握住祝雎冰凉的手, 慢慢将他的心脏推回了泛着光的血洞,她的冷静让祝雎出乎意料地明白了绝望。

祝雎天生无泪,在他的记忆里燕除月也从未泣泪。

祝雎以爱恨为食, 无法接受她不爱他的事实, 恶鬼饥肠辘辘, 他满身血腥, 却仍然执拗, “你…之前……说什么?”

“祝雎, 你说过要报复我,你成功了。”燕除月的手放在他的胸腔,鲜活的心脏正在跳动,燕除月只要轻轻一捏便是粉碎, “你折磨你自己, 用你的命来奠基我的复活, 我很痛苦。”

祝雎空洞的胸膛重新填满温暖, 他胸前的伤口与血盆大口的嘴一般慢慢合住。

祝雎鲜血淋漓的手反握住燕除月的手腕留下猩红的印记, 甜腻到人头发昏的味道刺激着她的感官。

“很痛吧。”燕除月低头吻上了他的心口,刺痛伴随着酥痒紧咬祝雎嘴唇死不张口,她抬头嘴唇染血妖冶异常, “我之前说……”

“我是喜欢你的。”燕除月染血的手指。抚摸过他的眉眼,留下点点血痕,“你呢?”

“我……”祝雎的话梗住了,痛觉是如此鲜明。提醒着他活着的是事实,他主动亲吻了燕除月,将她唇上鲜血吮去。

无声,却震耳欲聋。

如果燕除月要杀他,那就请让他在此刻死去吧,至少是拥有着爱意。他会用漫长的时间等待重生,慢慢回味。

内殿。

燕除月为祝雎的伤口上药,以及之前在瑶池云海他被劈紫了的手腕,劫雷劈不死他却也不会让他好过。

祝雎难得没有说出讥讽的话,而是靠在榻上心乱如麻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容易了,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惊悚。

“我是不会死的。”于是他默默的问,“燕除月,但你想要怎么杀死我?”

“我现在为什么要杀你?”燕除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将绷带缠绕在他的胸膛,他自己用禁术撕裂的伤口,难以用治愈术为他疗愈,只能用原始的灵药为他敷上,让他自然痊愈。

“杀你本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燕除月看着精心包扎好的伤口,拍了一下手掌,补充道:“如果你是说小蓬莱对你的预言的话。”

“痛……”祝雎的冷汗一下子淌了下来。

燕除月摸了摸他冒冷汗的脸,“睡着了就没事的。”

她放下帷幔,打算离开去勤政殿找典籍,查看关于诛邪塔对她的容纳。

祝雎疑惑地制止,“你不和我一起安寝?”

燕除月冲他眨了眨眼,“傀儡不需要睡觉。”

祝雎抿住了嘴唇,随后道:“我害怕。”

燕除月坐到了床边,流光溢彩的眼中此刻倒映着祝雎惨白的面容,“为什么呢?”

“所有人都想杀我,连我的梦境都会被悄无声息侵入,我怕睁眼你就不见了。”

“我怕你又是骗我,怕你只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备。”

“我还怕你抛弃了我……”祝雎挣扎着将自己投入燕除月的怀抱,他的尾鞭悄悄缠住了她的腰身,沙哑的声音道:“我已经属于你了,揽月尊。”

燕除月摸着他绸缎般的发丝,“我们只是亲……”

祝雎震惊的抬起头,苍白的嘴唇颤动,塌下了自己脊梁,“别说了……求你。”

燕除月总说他说话让人难过,她的话如何不让他心伤。是啊,燕除月是最最无情之人。

如同下界时亡者众多,她甘愿身死化雪令稷水成冰,以渡亡灵,可她同样袖手看着世人苦苦挣扎。

那她的喜欢又如何长久呢?

燕除月是明台神女,他是夜渊恶鬼,终究饱食一场,可仍不满足,他饥肠辘辘渴求神女赐下甘霖。

终于,燕除月抱着他躲在锦被下,甜腻的香味夹杂着苦涩的药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可祝雎却觉得和凡界糖人的味道一样很甜。

不顾伤口的疼痛,祝雎越抱越紧,而燕除月轻柔的安抚着他的后背,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教你怎么成为夜渊的主人吧,除开屠杀,让所有人臣服于你。”

“你会留着我身边?”

“我会和你一起见证夜渊拥有秩序。”

“和我一起……永远?”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会留在你身边。”

燕除月不知她的话会有怎样的安抚作用,但奇迹般抚平了祝雎的烦躁。

祝雎在跳动的心底悄悄告诉燕除月,他会赠予她同样的长生。

同生咒,祝燕除月以亘古不灭。

燕除月在祝雎伤愈期间在夜渊颁布了新的规则。

起初并未有族群在意,一边饮毛如血的火拼,一边蛰伏在暗处观望,直到有逃跑的夜枭自告奋勇却获得了新的领地。

夜枭最珍视的是什么?是生存。

燕除月在改善夜渊的生存条件,只是他们凶残慕强,而她正是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新的领地,遵守新的规则,产出令其余部族心动的收获,自己部族没有怎么办?

“当然是抢啊!”翼枭族族长这这样告诉他的一百多个孩子们的,他煽动着隔壁的蛾部,“夜渊之主都连年不出了,她一个傀儡头子能翻出多大的浪子?”

翼枭族是夜渊里枭口最多的族群之一,其育子方式让翼枭族受益匪浅——翼枭母亲产卵在父亲育囊里孵化,成百上千年的积累,让翼枭族有了深厚底蕴。

蛾部族长六根触须反复揉搓,最终同意给翼枭族打前锋,并且还拉了隔壁抓虫吃的地鬼族。

于是大举进犯,最后通通被燕除月合纵连横直接打服,零散的族群被反复合并,抵死不从便优待降者,让族群抛弃统治者,并且让他们交出各族少主。

各族:要打的是族长关我们普通枭什么事,我们还想当新王呢。

夜渊就是这样,旧王死去,新王登基。各族没了族长,还有前仆后继的夜枭想要登顶。

翼枭族长兵败如山倒,他始终想不明白大家都是喊打喊杀的,怎么突然来了一个动脑子的?

翼枭族长骂骂咧咧地挑了自己最好看的一个儿子封为少主献了上去,之前只是因为孩子多不知道选哪个才犹豫不决,他还是翼枭一族的族长,他还有更远大的抱负,希望他这个孩子不要让他失望,能爬上那位“月大人”的床。

翼枭族长凭自己孵化出的孩子多逃过一劫,而隔壁蛾部被坑得只剩下小蛾。

现在的渊殿就是作为议事的大殿,几年前夜渊需要一个权力中心的代名词,祝雎彻底退居幕后整日养伤,便琢磨宫殿的名字。

仙界瑶池云海拥有自己的特色,是仙界百宗宴会的地方,夜渊也不能落了下乘。

祝雎将金萧推荐的典籍垫了桌脚,靠着燕除月悠然道:“叫揽月宫吧。”

“……不行。”燕除月果断拒绝。

祝雎捂着心口,“那叫雎宫,正好把内殿改为月殿。”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我说,叫月雎!”

燕除月不愿意自己名字以这种方式出现,她沉吟一阵,“叫夜宫渊殿吧,夜渊的宫殿,夜渊之主在里面,简单好记。”

祝雎沉默地看着她,燕除月摸了摸他的尾巴尖,凑近低语几句,祝雎才心满意足蜷缩着枕在燕除月腿上。

翼枭族少主抵达渊殿的时候,燕除月正在作画,是一张雪日图,描绘的是之前妖龙驺仄逃出诛邪塔后,她被引入过去境里,又被迫离开的那一幕。

——旭日东升,在过去幻景里被她救下的祝雎。

但祝雎认不出是他,蹙着眉哑着嗓子质疑。

“我的画工一般,画不出你的几分神韵。”燕除月摇了摇头放在一旁。

“你说是我,便是我吧,不是不相干的人即可。”祝雎让墨迅速干透,卷巴卷巴收了起来。

祝雎一扬下巴,“这张看不出像我,今晚我把衣裳脱了你来绘我全身,一处伤疤也不能落下。”

燕除月:“……”

翼枭族少主一进殿便觉得气氛格外冷凝,谁也不说话,静的出奇。

而他不卑不亢地给主位上的燕除月施礼,先替他的老父谢罪,又一言不合地将自己的半边羽翼削去献上。

“月大人,翼风愿将翅膀献于您。”翼枭少主剩下的半边羽翼将他拢住,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珠疼得乱转,而另一边翅膀鲜血如注。

燕除月已经对夜枭的投诚方式见怪不怪,上一次有投诚者直接立誓——死后由月大人独享其尸骸,成为该族新王。

燕除月示意侍者收下,才发现金萧欲言又止,祝雎也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怎么了?” 燕除月不解。

饱览群书的金萧在祝雎的眼神下提醒道:“翼枭族只向伴侣献上单翼,接受后就得和他双修直到对方修出新的羽翼。”

燕除月:???不是,你们夜渊感情都这么直接的吗?

第66章 菩提城(一) 为什么不要我的心?……

自从燕除月当时一锤定音, 将宫殿的名字改成了夜宫渊殿,而安寝的大殿便被祝雎捏住冠名权——月殿。

他是振振有词,“怎么?仙界到了夜晚月亮就出来了, 是安睡的时间, 夜渊没有月亮我把寝殿改成月殿不行吗?”

所以, 此时月殿被莫名的力量封印住。

帷幔不停的飘扬,一个身影半跪着俯下身去。

燕除月被祝雎钳制住手腕按在他的心口, 他的心口玄之又玄的出现一个巴掌大漩涡, 可以看见他跳动的心脏。

“祝雎你松手……你又要干什么?”燕除月脸上写满震惊,“你别丧心病狂到把玩你自己的心了!”

燕除月躺着,祝雎在上面却弯腰带着她的手轻轻抚弄着他的心脏, 每触碰一次, 祝雎便痛得吸气。

祝雎的发丝全部披散下来, 像吃人的艳鬼, “你要翼枭少主献给你的翅膀, 也不要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他们习俗。”燕除月艰难地抗拒:“不是不要你的, 而是谁把自己的心送人啊!”

尽管她在治理夜渊多年,但她再一次对夜渊习俗刷新了下限。

“你就是不要……”祝雎眼角飞上妖异的红,沙哑着声音慢慢吐息,带着燕除月的手使劲, “你既不要, 那还不如捏碎了。”

细腻湿润的触感让燕除月头皮发麻, 被祝雎的手猛然带着一使劲, 此情此景她脑子都混沌了, 而祝雎还半坐在她腿上,惨白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祝雎……别这样。”

祝雎使用禁术封印了月殿,除了他的疯狂举动什么力量都使用不出来, 他倒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燕除月讨厌傀儡丝的束缚,便下禁术将二人封闭起来。

“那要我哪样啊,月大人……”祝雎的冷汗打湿了他的鬓角,乌黑的发丝贴在他的脸庞,“你待着我身边,可我还是觉得我们很遥远。”

“你说过,我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你的。”祝雎不安地将冰冷的嘴唇贴在燕除月的嘴角,“我嫉妒啊,嫉妒死了,嫉妒你竟然接受翼枭少主的示爱。”

“你要与他合修吗?直到他长出新的翅膀?”祝雎的挺翘的鼻尖摩擦着燕除月的脖颈,“我的心献给你后,长出嫩芽便要花费成千上万年的时间,接受它吧……我们一起合修直到我的心长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