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翌日午后,萧衍之带着桑晚,和凌元洲柯沭一行四人,去营地稍远些的平处跑马。
帝王已提前吩咐驯马场的人运了马匹过去。
昨日之事他闭口不提,桑晚也装傻充愣。
还以为帝王会刨根问底,问出她的心境,可醉酒后的闹剧戛然而止,日常相处与平时并无两样。
只是萧衍之好似更温柔随和。
见惯了帝王平时冷峻的模样,柯沭都有些不适应,与帝王同车而乘,变得拘谨不少。
屋子里,刕鹤春看向还在睡的桑晚,又微微蹙眉起来。阿琰是个端庄且负责的人,只要他起来,她必定是要起来的。
他以为这是夫妻之间应当之事。今日瞧见桑晚,便才知晓还有赖床的。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又如此对自己说。桑晚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脾气,不起就不起吧。
他又忍了忍,到底修嘴没修心,学过的规矩还在骨子里刻着,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主动道:“我要去书房看书,咱们吃过早膳,便去母亲那边请安。”
桑晚嗯了一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一晚上光怪陆离,有时候在前世,有时候在今世。等睡醒的时候,她拿出一串钱跟蝉月道:“跟厨房说,要一碗肉馄饨,一叠虾饼,还要一个面老鼠。若有厨子出来说自己会做,便把钱给他。这菜不好做,得给辛苦钱。”
蝉月疑惑应下了。去厨房一问,便有一个管案板的李师傅笑着道:“大少夫人点的虽然简单,但大早上的,稍微油腻一点都不行,必须要我亲自来做,须好克化,不油腻,味道不能太重,还要新鲜,一般人可做不好。”
但这门手艺几乎不曾露出来过。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满府的主子里没人爱吃。不爱吃,他就要坐冷板凳。
如今时来运转,新夫人竟然爱吃他的拿手菜。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今日大少爷必定是和大少夫人一块吃早膳的,大少夫人吃,大少爷吃不吃呢?
便赶紧准备起来,还跟蝉月道:“别看这面疙瘩简单,还叫什么面老鼠,但做起来可不容易。先要用热水和面,这热水啊,热一点冷一点,都出不来这个味。再要熬最好的鸡汁,等到翻滚的时候,便用筷子夹面条进去烫,再加活菜心提鲜,才有一些滋味在。”
鸡汁是现成的,厨房一直熬着,便只要和面就成了。李师傅又去做虾饼,用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少许,把面和上,再用香油灼透,便算是好了。
最后的肉馄饨是最好做的。他忙活了一早上,将早食交到蝉月手里,笑着道:“姑娘,好吃不好吃,还请你有空的时候跟我说说,咱们还能改。”
蝉月暗地里递给他一串钱,“来之前少夫人给的,辛苦你了。”
李师傅可不敢要,蝉月笑着道:“少夫人别的不爱,只在吃食上精细,以后还要麻烦您的时候多着呢。”
李师傅这才心热的接了。二人回到桑家的时候,倒在院子里的罗胥君已然被常渊送回了屋中。
桐花她娘蔡氏和女儿如出一辙地红着脸,瞧见桑晚回来,眼神闪躲,不敢吱声。
还是桐花道:“我娘闲着过来寻伯母说话,说着说着……伯母就晕倒了,还是常大哥听见动静出来,给伯母送了进去。”
桑晚脸色不算好,为阿娘擦了擦脸,原本便有病容的妇人面色苍白地昏迷在榻上,瞧着骇人。
她看向桐花,“没事,就是天热,又给惊着了,我一会儿抓些药回来就好。”
蔡氏扯了扯女儿的衣裳,“这抓药的钱我们出,给你赔个不是。桐花也真是的,没告诉我你娘还不知道啊。”
“娘!我明明……”
桐花冤枉得很,却被蔡氏按住,“你就别添乱了,在这儿学着照顾照顾,我回去拿些肉来,晚上煮汤给你伯母补补身子。”
蔡氏走得飞快,桐花面上尴尬,还是桑晚主动开解。
“没事的,”她声音很轻,“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早先若不是刘叔,哪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婶子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蔡氏嘴快,桐花也承了她的心直口快,她早就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只是不想阿娘会知道得如此突然,也不知蔡氏究竟是怎么说的,竟让人急晕了过去。
桑晚去了厨房煎药,桐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桑晚姐,”她艰难开口:“你方才去村长家,他们怎么说?”
桑晚摇了摇头。
桐花急忙伸张正义:“村长就这样!每次一有什么就躲着不帮忙,只会说空话!”
“不过……桑晚姐,你对张家,真就没有半点心思?”
比她略矮几分的少女扭着衣衫,问出了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桑晚蹲着守在药炉旁,不知该怎么回答。
桐花见她不答,陪着蹲下身,扭捏了半晌,才道:“我就是瞧那箱子里的东西,确实好看得紧,想来那张家郎君……”
“桐花,”桑晚缓声开口:“你开那箱子了?”
桐花一噎,没了声音。
东西不能带回桑家,也不好真放在原处,只好让刘叔先抬回去。
桑晚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若有喜欢的东西,过些日子去县里我再给你买。这些东西不是咱们的,不能要。”
桐花脸色红得像番茄,被桑晚这么一说更加羞赧,支吾着:“桑晚姐你别生气,那些东西我都没动,就是看了看。”
“咚、咚——”
木门缓慢又轻地被敲响,桑晚转头,常渊提着水站在门侧,身子被光线拉出了老长一道阴影。
“我送些水来,”他音色清润,但语气很平,“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桐花一跳便起来,“常大哥来了!那我先瞧瞧伯母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只留桑晚与常渊二人,在日光下身影交缠,沉默对望。
准确来说,是桑晚一人看着他。
“进来吧。”
她起身,男人的衣角正好拂过她的侧肩,送来些熟悉的草木香气。
微苦,却回甘。
等人走了,有人笑着道:“老李,你这是要出头了?”
李师傅摆摆手,“去去去,拿我取笑什么。”
但谁不愿意出头呢?
“还想再快点。”桑晚侧头。
萧衍之圈紧怀中的人,“抓紧马鞍。”
话音落下,马匹果然更快,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两旁的景也飞速倒退,几乎连成一道儿线。
这是桑晚从未感受过的快乐,心旷神怡,自由驰骋。
“陛下。”风声过大,桑晚提高声音盖过周遭的嘈杂。
萧衍之心跳隐隐加快,“朕在听。”
桑晚笑容满足,来晋国这许久,第一次抛开所有来自身份,规矩的限制,开心不已。
“谢谢您,我很喜欢,很喜欢……”
马匹已经绕了一大圈,萧衍之在她身后轻笑:“还以为阿晚会说,你很喜欢朕。”
第 52 章 第 52 章
桑晚侧头:“陛下说什么?风声太大没听清。”
帝王圈紧怀中的人,深吸了口气,“没什么,等你学会骑马,日后带你去皇家驯马场跑马。”
绕行一圈,萧衍之带桑晚回到原处,将她抱下马,“去试试,小马驹矮小,很适合你。”
桑晚却看着萧衍之,眼睛忽闪忽闪的,转地灵动。
“怎得这样看着朕?”萧衍之和她眼神相撞,并不躲闪。
桑晚笑着摇头,也不解释,走到小白马旁,轻轻摸着它的毛发,不知在想什么。
桑晚这辈子就不爱出头了。她把早食摆好准备吃,没管刕鹤春。但刕鹤春不请自来。
他向来喜欢吃清淡点的饮食,瞧见肉混沌和虾饼就不喜欢,觉得油腻。可他今日确实是想着跟桑晚一块吃的,这是给她脸面,毕竟新婚,不能让她没脸。
于是也不好重新叫菜,只觉得她这边的下人都不机灵——难道之前不知道去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
桑晚不懂事,连奴仆也没有一个懂事的。他心中不满,见她一味的吃,也不招呼自己,便叹息一声,盛了一碗面疙瘩皱眉吞咽。
竟然意外的不错,称得上美味。刚要夸上一句,便见桑晚拿了一个虾饼吃。
她吃得轻,一点点嚼,但吞咽的速度却不慢,虾饼做得很薄,也不大,很快就吃完了。
刕鹤春一愣神,手上已经拿了一个虾饼。桑晚依旧没有抬头,只吃自己的,刕鹤春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上的虾饼放进了嘴巴里。
也很不错。一点也不油腻。
他不经对肉馄饨也感了兴趣,等吃完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感兴趣的问:“这是哪个厨子做的?”
桑晚这才回了一句,“不知道。”冬日里入了夜,便显得格外寂静。
山里的动物们都躲进了栖息的山洞,少听虫鸣鸟叫。天黑得早,村里的人们也早早歇下,此时时辰还不晚,但也鲜闻人声了。
天冷下来,为着节省炭火,又想着照顾阿娘,桑晚搬进了阿娘的屋子,同阿娘抵足而眠。
或许是婚期将近,她总有些睡不着。等着阿娘呼吸逐渐平缓,点亮了小小油灯,自家拿出针线,给盖头上又缝了几针。
要说这盖头嫁衣,还是常渊计较这些。她们村中人哪有城里那般金贵,大多都请一两桌酒席,三两好友亲朋,族中来几个长辈见证过,吃了喜酒也就算成了。顶多扯两块红布做床新被,差不多得个意思便好。
常渊听了,默然立了许久。
桑晚见他那模样,笑吟吟逗他:“怎的,你不会是头回听说这样办亲事的吧?”
见他下颌莫名又紧了几分,绷着脸不说话,唇抿得发白,便知道他又在脑中想着些什么。
桑晚赶紧道:“好了好了,那依你说,要怎么办?”
桑家不怎么缺钱,生活并不拮据,但也没有到能给她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程度。不过平日里节省些,重要时候稍稍漏几分出去……也不是不成。
桑晚自然起身,倒了清水来:“你近来头疼地越发多了。”
常渊是撞着了脑袋,当时伤还未愈之时时常头痛,但过了夏,天气转凉,伤也逐渐好转后便少有发作。
但不知怎的,自深秋以后,他反倒疼得愈发厉害。时间、频率都胜过从前,常常折磨地无法入眠。
“孙叔说,这是在转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能看到了。”
桑晚见他沉默闭目,出言安慰。
“近来……是时常想起些从前的画面。”
常渊声音喑哑,墨色眉头蹙起。
“有想起什么吗?”桑晚看着他,将他的长发从脸侧拨开,打趣他:“……或者有没有想起什么从前的旖|旎情|事?”
她尾音上扬,带着缱绻的钩,在他心上挠了一挠。
“没有。”
常渊正色,“也不会有。”
“这么严肃做什么,还不是看你头疼,又怕你伤神。”
桑晚叹气:“真是不解风|情。”
“手怎么这样凉,”常渊原有些苍白的面色渐渐泛上了血色,鲜活许多,“……我会学的。”
“好啦,也不是什么好事,别学了。”
桑晚低头勾唇轻笑,将冰凉的手放在他温热的眼睛之上。
眼皮乖觉闭上,任她的手冰着,漆黑的瞳孔遮在淡色的皮肤之下,鸦羽纤长,轻轻颤动。
“冰不冰?”桑晚低声,“我悄悄出来的,忘了披衣裳。”
她脸颊红红,所幸常渊看不到,这话被她说出来,倒像是他俩有些什么一般。
像是背着父母偷、情的小儿女。
常渊抬起手,掌心按住了她使坏冰他的手。
“再过几日,就不用悄悄了。”
热度通过他的大掌传递到了另一人的掌中。
“噌”地一下,桑晚面上好似烧了起来。
“不、不说这个。”
桑晚目光游移,低哼几声:“我们这里有说法,经常头疼梦魇,是家里故去的先人想念儿孙。”
因着将要成亲,今天白日里桑晚带着他去了桑父坟上祭拜。
桑晚分析得有理有据:“我爹可能对你不放心,想亲自来看看。”
“那我忍忍,”常渊顺着她的话讲,听她磕磕巴巴转移话题,“希望伯父能对我满意。”
桑晚心满意足,对着空荡的屋子出声:“爹,看到没,这人多听女儿话。你就放心吧,他会对我好的。”
说完,她低下头,摇晃着他的身子:“你会的吧?对吧?”
“对对对……”
常渊按住她在他脸上作乱的手,“伯父先来管管她,只怕是还未成婚,夫婿便要被她作弄坏了。”
两人低低轻笑,声音消失于寂静的冬夜-
成婚前一日,常渊住去了万和堂,等着第二日成婚。
孙大夫长吁短叹:“我以为自己看了桑家闺女这么多年,好歹算是个娘家人,怎么你这个新郎官要住到我这儿来。”
孙大夫亡妻早故,无儿无女也并未再娶。早将桑晚视作亲女,此前还露过几分意思,说是想等他去了,让桑晚来继承这万和堂。
是与非都还没个定论,孙大夫这会儿看常渊也没了最初的喜欢,挑三拣四道:“喝了老夫这么久的药,怎么还迟迟不好?莫是装相罢?”
“孙叔明鉴。”
常渊伸出手,“谁敢在神医之前装病,也得看看晚辈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甚少说话,可一旦开口奉承人,便没有哄不住人的时候。
孙大夫原想刁难,这会儿涨红了脸,说不出什么话来:“什么、什么神医,竖子胡说!”
常渊拱手抱歉:“晚辈失礼。”
孙大夫给他安排了屋子,叮嘱道:“明日早起迎亲,今晚早些睡,莫要耽搁时辰,到时候有你好看!”
常渊放下包裹,里头露出几分红。
那是他的喜服。
“晚辈记住了。”
万和堂名气大,病人多,孙大夫又去忙了。常渊坐在屋中,摸了摸腰侧的玉佩。
他近来想起了些往事。
却不过都是些片影,拼凑不出什么,仔细想来,欢喜的时刻竟然屈指可数。
他隐隐觉察自己并非此处的人。
玉佩在掌中被长指摩挲,有着极温润的触感。
常渊站起身,取下玉佩。
不过是身外之物,从前种种非他所愿,如今既然已决定开启新的人生,那便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
他有一把剑,可以护着桑家母女就够了。
常渊出了门去,依着上回的记忆,问了问路人,寻到了那日桑晚曾驻足犹豫的首饰铺。
这会儿人不多,掌柜的坐在店里打着瞌睡。
见有人来,强打起精神起身,又发觉是个瞎子,悻悻坐了回去。
他伸着懒腰:“想要什么,我帮你挑。”
常渊并未因他散漫的态度而变,上前几步:“七月初,瞧着一只玉镯,应当是……”
“哦,那个啊,”掌柜的随口应声,“那是好东西,多少人想要呢。”
但他也没说是否有人买走,算盘放在桌面哗啦啦地响,一双眼在常渊身上上下打量。
“掌柜的当时说,若是想要,可用这枚玉佩来换。”
常渊抬手,将玉佩露出。
掌柜的直起身子,看愣了眼。
上好的岫岩玉,外头是云纹内里是吉祥纹,寓意极好的纹样,比他这偏远小县店铺里最好的镯子都要贵上不少。
“对对对……哦,我记得你,”掌柜的开口:“是是,你要哪只?”
他有了印象,大几个月前确实有个瞎子来过,同行之人瞧了半天试了多少个还不买。他背地里咕叨许久,知道自己没钱就别进来,进来了这样浪费时间,真是晦气!
却不想竟然还有今日。
他拿出盛放好的玉镯,“您挑,您可多选几只,随您尽兴。”
语气谄媚。
常渊不动声色,腰间的佩剑轻轻撞在了柜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嗯。”
掌柜的见他看不到,起了坏心,随手拿出一只来:“您说的可是这只?七月咱进的最好的便是这只了,水头极好,寻常难得得很呐!”
常渊伸出手,轻巧地接住了将要往下掉,碎裂一地的玉镯。
“掌柜的,您当心。”
常渊看不见,手却稳当,原原本本地将其放回了桌面,“莫要做些令人不齿之事。”
掌柜哂笑几声,“是、是。”递给他另一只。
“不是这只。”
常渊忽然开口:“手感、重量都不对。”
掌柜的不敢再耍花招了,沉着脸,将那只摆放许久,却价贵无人买走的玉镯拿给他。
“可以了吗?”
常渊将玉佩递给他,准备走时,忽然想起当时罗胥君所说的,幼年的桑晚。
他淡声开口:“簪子,珠花,耳珰,都包一些吧,补足玉佩的差价。”
掌柜的深深叹口气,看着他腰间按住的剑,苦着脸挑了些包起。
……一瞧就是有功夫的,真不能轻易得罪了,否则一剑劈了他的店,找谁说理去?
常渊提着大包小包走了,他抱着玉佩沉思。
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真是……眼熟。
掌柜的忽然站起身,小木椅轰地倒地,老旧的椅子即将散架,咯吱作响。
又喊蝉月进来,“大爷问这是哪个厨子做的早膳。”
蝉月恭恭敬敬的,“回少爷少夫人话,是大厨房的李师傅。”
刕鹤春也知道家里的几个厨子姓名,但都没有姓李的,道:“拿五两银子给他。”
蝉月转身出去。桑晚趁机说,“这个小丫鬟很机灵,我想留下来做大丫鬟。”
刕鹤春自觉自己向来不爱管后宅这些琐事。但她身边的人实在是愚笨,便顿了顿,耐着性子跟她说此事:“你身边确实没有一个像样的。”
又想起她从前的身份,便知道折家对庶出的女儿不上心,问:“你只带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吧?”
桑晚诧异他竟然会开口。刕鹤春却已经继续说了:“我瞧着你身边有个妈妈还算是能唬住人。”
桑晚想了想,“唐妈妈吧?她不听我的。”
刕鹤春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他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她依旧温温柔柔的,好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人诧异的话,轻柔的笑着道:“所以我留下蝉月做大丫鬟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他只是再一次诧异她的直白。
她竟然是个说话如此直接的人么?他之前听闻她的性子怯弱是谣言?或者说,因为怯弱,所以在他面前不敢说瞎话?
刕鹤春斟酌了一瞬:“你院子……人都是新进的,以前的奴仆都调走了,这些人可以用,至于怎么用,你自己做主就好。”
桑晚便呆了呆。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她上辈子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呆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道:“多谢你。”
这应该是刕鹤春的手笔。要是院子里全是老人,那她的路就更难走。
她便发现自己原来也不是很了解年轻时候的刕鹤春。他在这个时候,似乎默默的也为她做了点事情。
是怕她镇不住场子吧?
至少比十五年后的刕鹤春要好说话很多,也有良心许多。
她吃下最后一块虾饼,准备抓住他年轻时候最后这点善心,“那院子里面其他人,是你给我留的人,所以可以放心用对吗?”
这句话有点怪怪的,还藏着一些她的小心思,刕鹤春没有怪罪,也没有细究。他点头,“是。”
桑晚:“我知晓了。”
然后就没再说话。
刕鹤春直到快跟她一块走到山海院的时候才发现她那句“我知晓了”的语气和习惯,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学的?
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桑晚学人的举止十分可笑。
学他的语气和神态做什么?
桑晚却没意识到这点。她只是习惯性的说这句话。
她还在默默感慨刕鹤春的傲慢。
上辈子,她一直谨慎小心的跟他相处,事事尽心尽责,迁就讨好,但后来发现根本没用。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用心。
于是在最后几年,她依稀记得是在素膳死后的那一年,她看得开了一些,顿悟了一些,跟他这般冷情冷肺之人说话也变得直来直往了。
她要什么,不再委婉,不再犹豫,也不再刻意讨好,而是告诉他:我想要。
没想到摸对了路。他自诩是个君子,且拥有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她要的那些一星半点,他根本不在意,随意她去拿。
慢慢的,她好似就觉察出了跟他相处之道。
直来直去的最好。他看不起你的时候,你委婉谨慎,努力周旋,他还笑话你的城府不深,聪慧不够。
他是个自傲极了的人。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桑晚就进了山里采些药草,她脚程快,从山上归家时,时辰还早。
乡村小道路蜿蜒曲折,她放缓了脚步,瞧着路的尽头,昨日吃了她一巴掌的邱二不知怎的落了单,正坐在村口同几个小儿说话。
她亲眼瞧见邱二给了几个小儿一些铜板。
……怪了,邱二平时的作风不抢钱就不错了,怎的还会散财?昏头了不成。
她懒得跟邱二打照面,转头绕路从小路回去,等她耽搁些时候绕回家时,已然有几个小孩儿站在她家门口,蹦跳着嚷嚷些什么了。
院门闭着,小孩儿进不去,篱笆是她爹当年亲手围的,此时被几个爱捣乱的孩子扯得晃动,桑晚几步上前,呵道:“做什么!”
见她回来,大一点的孩子当即冒了头:“来了来了!”
几个孩子面对着她,齐声唱道:“桑娘子,想汉子;养男人,孽甚哉!桑娘子——”
似乎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桑晚头脑发胀,双手都变得滚烫,身后的背篓从未如此沉重。她也从未想过,这样稚嫩无邪的童音,合起来竟能这样刺耳。
孩童的声音大,嗓门高,他们不知在门口嚷嚷多久,这会儿又齐声唱着。
……这样大的声音,阿娘是否会听见?
“你们——”
她话语未出,一直紧闭的院门轰然打开,惊到了几个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孩。
“回来了,”常渊站在院门口,“看”向她的方向,“先进来。”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打断了几个孩子的歌唱,极高的身量和淡漠的面色,无疑给几个还未换完牙的孩童极强的威慑力。
可他看不见。
不知是谁提前发现了这一点,一个孩子大声嚷了出来:“他瞧不见,他瞧不见,别怕他!”
这等年纪的孩子难辨善恶,聚集在一处的时候,又极易跟着为首的活动。
眼见着又要唱起来,桑晚滚烫的耳尖终于受不住了,拉开几个挡在门口的孩童,大声道:“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这样……”
“我啊,”来人的声音懒散,“桑娘子,要不是我昨日关心你,多问了问乡亲们,倒还不知道你养了个野男人啊。”
桑晚捡来常渊有阵子了,却因他养伤深居简出,没有几人知晓。
知晓的,也就是她们家和桐花一家了。
“怎么样我也得来看看啊,我们桑妹妹放着张家大好的前程不要,原来是被这么个小白脸勾住了,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男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邱二今日身后倒没跟着跟班,独自一人站在一群被他收买了的孩子身边,团团围绕着桑晚,不让她进门。
“呸!”桑晚不怕他,“伤风败俗,你也有脸提伤风败俗,先把你的衣裳穿好了再说吧!这么大的人了衣裳都不知怎么穿,丢不丢人?”
她要进屋,几个孩子绷着脸拦她,邱二闻言道:“所以说桑娘子想男人没说错,谁家没嫁人的娘子,会成日盯着男人的衣裳看?”
“难不成,你也惦记上我了?是这个瞎子弱得满足不了你——啊!!”
饶是桑晚再坚强,也听不得这样面对面直说的荤话,她头脑胀热,几乎有些不清醒了。可就在此时,听见了来自邱二变了声音的惨叫,极为骇人。
几个孩子赶紧散开,看向声音的来源。
男人面上未有太多波动,隐有厌烦之色。
明明看不见,却那样精准地、迅速地掐上了邱二即将伸向桑晚的手臂,“咔咔”两声,邱二的脸色白了几分,整个人如无骨的泥鳅一样软软滑了下去,倒在地上,唯有一只手高举在看起来万分清瘦的男人手中,变了形状。
“哪来的野狗。”男人再度“看”向她,声音仍旧淡漠,“吠脏了你的耳朵。”
这般的人,十五年来,也是有跌落尘埃之时的。桑晚想起他被幽禁在国公府里颓然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智慧者。
她思绪一顿,不经又想:若是聪慧被分为先天聪慧和后天聪慧,他聪明成这般模样却还能被关起来,马失前蹄,那自己呢?
自己虽然愚笨,但她多活了十五年,拥有了许多见识,再跟他一块站在这里,能不能算后天智慧,能不能与他比一比呢?
这个念头一出,她就瞬间颤了颤,觉得血液都灼热起来。
此情此景下,凌元洲终不好隐瞒。
“我和柯沭冲进箭雨方阵,皆是周家死士。”
泪从眼角滑落,她转身在矮榻上斜倚着,任由珠月将帕子敷在眼上。
周家,是桑烨的外祖,也是南国皇后的母家。
南国的毒,也只有他们能下了。
珠月担心不已:“姑娘,您可不能再哭了。”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我想静静。”桑晚无力摇头。
宫人还未退下,便有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不知该启禀谁,最后看向唯一坐着的桑晚。
“姑娘,太后娘娘带着薛贵人来了!”
第 53 章 第 53 章
小太监说完,姚淑兰便带着薛瑶已经阔步进了主帐,可见速度之快。
营帐内众人皆见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薛贵人万安。”
薛瑶在其身后看向桑晚,面露担心。
桑晚心里难受,哭的眼睛痛,慢半步起身,缓缓福礼:“见过太后。”
虽说有陛下口谕她本无需见礼,但此情此景,她不能和姚淑兰上纲上线。
太后冷冷瞥了眼她,“哀家听闻御医全来了,金鳞卫也开始戒备,这是怎么了?”
四下无言,元德清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答话:“回太后,陛下……遇刺。”
桑晚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聪明。一旦有了这个认知,便遇见大事不敢自己拿主意,拿了主意怕拿错主意,即便是主意已经证明是个好主意,她都担心以后会不会变成坏主意。
所以她一直都习惯听别人的。
即便是重来一回,她对以往的旧事敢拿主意了——比如说敢对付唐妈妈,敢不把川哥儿接回来,但她觉得这都是旧事,都已经发生过了的,事事都有痕迹,所以她敢这么做。
对于没发生的,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她依旧没敢去想。
她痛恨这般的自己,也羡慕如同刕鹤春这般天生聪慧有胆气的人。
她希望自己也成为这般的人。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她是个素来柔和的人,突然发笑也不突兀,更显得整个人笼了一层柔光,刕鹤春不明白她怎么回事,但也没有问。
他真不是个话多的性子。
除非碰见比他还话少的人。
于是进了山海院里,桑晚一味的低头不言不语,夫妻一体,他在母亲的注视之下,只能开口说了一句:“明日三朝回门,川哥儿也跟着一块吧?”
英国公夫人赵氏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跟着。”
好嘛,一个儿子已经够沉默寡言了,又来了一个更加不说话的儿媳妇。
她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
赵氏恨恨道:“川哥儿跟着你们去,我是真不放心,待会儿我就将婆子配齐了帮着,好歹能中用。”
这话自然是在点桑晚无用。刕鹤春皱眉,认为母亲过于苛责。他转头去看桑晚,却见她无动于衷,脸色一点儿没变,正在默默的端着一碟已经剥好的石榴吃。
见他看过来,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吃石榴,好似根本没懂母亲在点她。
这就是有一个年幼之妻的坏处了。她什么都听不懂,你让她现在做什么呢?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道:“母亲,川哥儿身边本就有婆子,不用你多加人手的。”
赵氏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没一会儿,其他人也来了。男人或者上值或者去学堂读书,来的都是少夫人们和四姑娘。
三少夫人掌中馈,笑着道:“我来晚了些。只厨房里面出了件小事,我去看了看,还望母亲勿怪。”
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都是庶出子的妻子,平日里互相照料,便彼此看了眼,露出一个微妙的眼神。倒是四姑娘本安安静静的坐着,突然瞧见新大嫂朝着她笑了笑,像是示好,便也回了一个笑脸。
她是个坐着安静动起来却活泼的姑娘,因开了笑颜,于是凑过去主动问了一句,“大嫂嫂喜欢吃石榴?”
桑晚嗯了一句。
四姑娘是个好姑娘,桑晚很喜欢她,只可惜她出嫁之后两人便没见过面了。她轻笑着道:“榨汁做成乳茶最是好吃。”
四姑娘也是个爱吃的,马上说了石榴的三种吃法,两人便算是结识了,正要多说几句,就听三少夫人道:“正好大哥也在这里,我要交个底,如今新嫂嫂也已嫁进来了,这管家的事情,怕是要嫂嫂接过去才行。”
她一直笑着,像是毫不在意,但脸上的神情还是露出了一丝半点——胜券在握,丝毫不惧怕今日这中馈会被夺了去。
刕鹤春是宫中和朝堂里走出来的人,哪里还看不出三弟妹的心思。他又情不自禁的去看桑晚,想看看她的想法,却见她还是低着头,在吃着石榴。
好像还不懂三弟妹在挑衅她。
这般的人,三弟妹确实不用担心中馈被抢了去。他心里叹息一声,又开始头疼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着桑晚说话。
若是她表现出一点点争中馈的样子,那他自然要私下里跟母亲说一说好话,等她掌中馈之后,他便可以甩开手随她去做,什么都不用管了——不管她做得好不好都行。
毕竟年纪小,有的是时间可以练手,且还有母亲帮着,不会出什么大错。
但她……除了老实之外,今日瞧着好像还比较愚蠢。这就让他不得不多帮着做很多事情。刕鹤春第一次觉得这门亲事也许真结错了。
他又耐着性子等了等,等到母亲都瞟过来看好戏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道:“母亲怎么看?”
赵氏不满都要溢出来了,“你媳妇还年幼,还是先让她熟悉熟悉咱们家再说吧。”
又看向三儿媳妇,“你且替你大嫂嫂辛苦着。”
三少夫人笑着点头,“是,我听母亲的。”
桑晚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从头到尾没有。等到散了场,她跟着刕鹤春回去,发现他脚步飞快,她根本赶不上。便就不赶了。
她带着素膳和蝉月慢慢走。
素膳着急,“少夫人,大少爷看着像是生气了。”
桑晚哦了一声,笑着道:“没有,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他生什么气。”
素膳和蝉月都没有跟着进堂庭,自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就是这般才更加着急。
素膳都要跳脚了,“刚刚肯定发生了什么!”
桑晚:“是有一件事情。三少夫人说要把中馈交给我,母亲说不用交,还让她管。”
素膳和蝉月一听,立马就开始猜测,“难道是大少爷不满国公夫人拒绝了给你中馈?”
“难道是大少爷不满三少夫人?”
桑晚:“也许?”
她摸摸素膳的头,“那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事情了,你们都不要声张。”
素膳吓得点头,蝉月却若有所思的看了桑晚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
等转过拱庭,刕鹤春竟然等在前面。桑晚犹豫了一瞬上前跟在他身后,他才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叫退仆从,让他们远远跟在后面缀着,然后面色肃穆的道:“方才三弟妹交给你中馈,你为何不说话?”
还是没忍住。
桑晚诧异的看向他,眉头轻轻拧起,“你是想我接中馈么?”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少夫人不过是意思意思提一提,赵氏不会同意,最终还是会不给她的。
她上辈子没明白这个道理,三少夫人一提,她就应下了。然后被赵氏一顿奚落,大概意思是她什么都不会,还是先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吧。
年岁大了之后,桑晚已经不记得新婚第二天的奚落了。但是今日走进那座堂庭里,她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那种恨不得一头钻进地板里的滋味。
后来,她很努力,很努力的才让自己把头抬起来。很努力很努力把那些丢掉的脸面一点点的捡起来。
但她这般努力的去捡自己,等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抬头的时候,别人其实已经不在意此事了。
比如三少夫人。年轻的时候,两个人一直别苗头,可等到她把自己捡得差不多,三少夫人却已经不在意什么中馈,不在意那些两人之间的小矛盾,甚至能潇洒大方的说一句,“阿绾,现在想起来咱们年轻的时候,真是好笑得紧。”
桑晚当日回去就坐在临窗的榻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脸面,以为自己的脸上完完全全了,但人家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般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从那日之后,她发现自己又要跟着她们的步伐再次修炼一门本事:释然。
这真是比捡脸面还难。她现在还没修炼好。
桑晚叹息一声,低低的道:“即便你想让我接中馈,但我什么都不会,母亲不会让的。还是给三弟妹吧,她做得挺好的。”
刕鹤春听见这话,眉头总算是松了松——还好,不是太蠢,还算是知晓事理。
都已经开口问了,他就耐着性子教导,“那你应该拒绝母亲,而不是不开口说话。”
桑晚便觉得年轻的刕鹤春确实跟记忆里的不一样。她记得,他当时没有管此事,也没有这么多话。
她跟赵氏说自己愿意接中馈,他就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今日不仅说话了,还来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教导她应该怎么说话。
这性子……真是越来越不一样了。
刕鹤春却没有在意她的神情,继续道:“你虽然刚嫁进来,但终究是要掌中馈的,三弟妹今日如此挑……说,你便接过来也没事。左右还有母亲在,多练练手,即便犯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桑晚真不知道他是如此想的。
她这回是真的震惊了。原来他真的是真心希望她接中馈的。
她不由得问,“为什么呢?我刚嫁进来,什么都不会,现在交给我,必定是一团乱。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吧?总得让我学学,学会了才行吧?”
刕鹤春见着她一脸求问的认真模样,心肠又软了软,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一些:“这要学很久吗?有母亲帮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错。若是不练,才要永远学不会。”
“你今日要是表露出接中馈的意思,我也好去跟母亲说。”
桑晚情不自禁的道:“可我什么都没学过,冒然接过来,出了错会被很多人嘲笑。”
刕鹤春嗤之以鼻:“成大事者,何必在意眼前苟且。他人骂便骂,笑便笑,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只要你最后把事情做好了,别人自然会高看你一眼。”
桑晚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刕鹤春错了,还是自己太愚蠢。甚至在想:那上辈子,她如此努力的去争中馈,去做事情,是不是还得了他的赏识呢?
不过,她又很快缓过神来。“此事……”
常渊听了她这话,凝神顿了一顿。
他昨日出手相助时,倒确实没顾上这些。他不知自己从前会如何处理,但昨日那等情形,若是君子怎会隔岸观火。
即使记忆不在,他的教养与累日所受的教诲,都不可能允许他在妇女老弱被欺负时袖手旁观。
“你不亏的!”桑晚认真分析:“虽然你看不见,但我也不会骗你,我生得还算不错,咱们也算是相配……吧。”
差不多是这样,桑晚自己认可了这个说法。
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常渊若真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也就罢了。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何时能重见光明,孤家寡人一个。日后若真在了一处,还得她多照顾。
相貌虽好,但一看便不是做粗活的样子,这样不能干活的男人在村子里,可不会被称作“小白脸”么。
这么细细算来,还是她宽和不计较这些了。
桑晚说了这样大一通,难免有些渴,夏日里脸上又这样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
她背过身倒水,凉水入肚,神思也清明了几分。
常渊一直想说些什么,却一次次被桑晚强硬打断,硬生生听完她这样长的话语。
可此时她停下了,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是要拒绝的,应该一口便回绝掉。说一个“不”便好,但不知为何,听她这样快而密地说完自家的全部近况,他竟然张不开自己的口,思索着如何委婉地、不伤害救命恩人内心的含蓄说法。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并非玩笑,甚至诚意甚满——连地契都拿了来,今日不是她的一时兴起。
她是真的想同他成亲。
常渊的话凝在口中,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桑娘子……”
“更重要的是,”桑晚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直叫不好,抓紧道:“前面那些不过都是虚的,但我心悦你,情意才是真的,真情岂可负!”
话语掷地有声,说得信誓旦旦,谁都无法从这样的话语中淡定地走出。
桐花说,跟男人说话,不能兜圈子,要直说——这个直说,是指表明心意地直说。
此中虚实不重要,“情意”才重要。
话语落地之时,为表“真心”,桑晚莫名发凉的手重重拉住了常渊一直自然垂落,不曾动弹过的手上。
她被那温度烫得一哆嗦,会些医术下意识想问他是否发热,然后才察觉并非是他发烫,而是她的手太冰。
冰到触碰到正常微高些的体温便会觉得灼人。
她心中没底,略有触碰便抽回了手。
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能做到这些,说出这些,已到极点。
桑晚看着他的面容,觉得都这样了,他要实在不答应,日后只怕也没脸再见他。
忽地又沉寂了下来。
灯火微晃,两道人影落在墙壁上,角落里堆放的杂物让人影拉长扭曲,变得不像人样。
桑晚定定地看着交缠的人影,明明人站得老远,不过碰了碰手便缩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为何影子会这样缠绵?
常渊看不见她的动作,也想象不出她如今的神态。
她的手触碰到他时,原已打好了腹稿想出拒绝话语的脑中瞬间空白,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她的手怎的这样凉。
突如其来地,也是毫无来由地,他觉得她心中并不如她现在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洒脱。
常渊眉目稍有松动,桑晚正瞧着他,见他这般,只当他有意,趁热打铁开口。
“你也不必羞涩,毕竟当初捡你回来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桑晚拿出杀手锏:“你的一切……都是我照料的,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按照话本中的说法,你应当——”
常渊皱眉:“以身相许?”
桑晚:“知恩图……对没错,以身相许。”
“果然,要看觉悟,还得是常郎君这样知情识趣的人。”桑晚突听得那话,真觉得今晚的长篇大论真是多余,还不如一个知恩图报以身相许,逼得常渊就范!
“常某并不知情|趣。”
常渊开口,无神的双眸直直地看向桑晚。
他的眼型很好看,可黑沉的眸中没有一丝光亮,映照着对面的人也带了几分凉意。
桑晚心一沉,高悬着的心脏直直落了下来,摔落在地。
她垂首,“……是我唐突。”
桑父桑母都是温和宽厚的性子,连带着她也柔婉,做不出那等强人所难的事。
话已经说到了如此境地,他还不愿,那便没了办法,长指攥了攥,“你若不愿意也无妨,毕竟此事是我提得突然,你需要时间考虑,不必考虑我的感受……也不必那样快便回绝我,多想想。”
多少还是抱着些希望。
“还有,我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你也不用担忧拒绝后我会赶你出去。既然救了你,你也帮了我,那咱们也算是朋友,”桑晚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你没了记忆又眼盲,算是弱者。若没有去处日后便留在我家,等你伤好便为你寻个事做,往后的日子也好过。”
桑父从未在言语上规训她,却在行动上一次次告诉她,要如何对待伤患。医者仁心,她不算医者,但自认有一颗仁心。
她已然做好了被狠狠拒绝的准备。
常渊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像是要接受,哪怕她观察得再细微,再入神,也……
“桑娘子,某并未拒绝,”常渊忽地出了声,清润的音色灌入耳中,在这样令人慌乱的夜里,没得有些虚幻:“这样,也好。”
“……嗯?!”
脚边的小凳被略带慌乱的脚步撞得发出声响,桑晚仓皇躬身将其扶好,发丝就在此事不听话地遮住了发烫的脸庞,糊住了视线和感官,她胡乱拨开,拔高了声量。
“你答应了?”
男人轻轻颔首,指尖在桌上轻点。
“桑娘子的理由充分,”他道:“说服我了。仔细想来,确实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的指直而长,手背带着淡淡的青色,能想象出用力时会是怎样的紧绷。但此刻放松放于桌面之上,同她花了一天一夜所做出来的衣衫只隔了段段一指的距离。
触手可及。
他答应了,慌乱的却是她,真不公平。
桑晚有些头重脚轻,怕是因为熬了太久没睡好。她揣好地契,将衣裳抱起,直道:“此事你多想想,今日太晚了,这衣裳还得改改……明日,明日我再来问你。”
她夺门而出,脚步有些虚,不同于来时那样轻盈的步伐,飞回了自己的屋中,重重关上了房门。
他听见她靠在门上,又用掌心拍了拍门框。
像是在懊恼,却意外鲜活。
常渊忽地顿住,眉目轻凝。
不知为何,他的唇角已然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牵扯住面部的皮肤肌肉都微微上扬。没有来由,毫无原因。
似是从来都未曾这样展颜过,他竟觉得这样的表情有些生疏,意识到自己在“笑”之后,便再难回到方才那样自然的表情。
说不清方才是为什么,就答应了。
常渊坐在桌旁,听着她渐弱的声响逐渐消失在夜里。
或许是因为气息。
她身上说不清是香膏还是何处来的甜香,似乎是他不时剧痛的良药,隐隐作痛的身体嗅着那气息便安心了不少。
他只记得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就是这样的气息若隐若现地环绕在他身边,温暖晚郁。
桑晚的话不错,他伤重的时候,她的确用心照料,寸步不离,他能从那样的重伤中醒来保住一条命,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只记得自己醒来的那日,茉莉花香似乎要远去,他努力抬起手,睁开眼,抓住——
因为刕鹤春上辈子最后也没有让赵氏在此时给她中馈。赵氏斥责她,妯娌刁难她,他都没有管过。
——难道他以为这叫做成大事者,这就叫做何必在意眼前苟且?
那自己最后成大事了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挺在意这些苟且的。
桑晚怔怔的跟着他回了苍云阁,怔怔的抬起头,发现竟然已经快黄昏了。
她回过神,便叫素膳去让小丫鬟点菜,“一个炖牛腩,一个小炒黄牛肉,一个卤牛肉切成片用蒜末姜片拌一拌,再要一个菌菇汤,一叠花生米,半两甜酒,里面打两个鸡蛋,煮热了用小炉子端过来。”
蝉月一直等在外面,都要急死了,“少夫人怎么样了?已经一下午不说话了!”
素膳笑着道:“没事的,点了这么多菜,肯定不是伤心。”
“我家姑娘伤心的时候,可吃不下这么多。”
之前听苏若说,入宫前,她本和心上人定了亲。
但尚书夫人离世,薛尚书又嫌那人门第不高,这才送薛瑶入了后宫。
眼瞅着半天的时辰即将过半,桑晚越发揪心起来。
终于在一炷香后,营帐外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只见两名龙影卫皆背着药箱,后面是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的钟旭,以及气息相对平稳的柯沭。
他喘着粗气进来,扫了眼营帐内的几人,对凌元洲作揖:“见过——”
还未说完,便被柯沭风似的提溜进屏风后,“没功夫讲这些虚礼,你快看陛下吧!”
第 54 章 第 54 章
来的路上,柯沭已经大致给钟旭讲了情况,心中早有决断。
他干脆利落地掀开被角,跪在床榻旁为萧衍之细细诊脉,周遭很是安静,均都屏息凝神,担心他说出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后果。
沉默半晌,他接连换了两只腕子,神色越发凝重。
桑晚看得揪心,终于见他起身,缓和道:“陛下体内,还有沉寂多年未彻底清除的余毒,此次所中之毒和其相克。”
江瀚恍然大悟:“难怪陛下中箭后这许久,毒素流动之慢,抬回营帐后还有机会施针护住心脉。”
“太后当年所下之毒,也算误打误撞,救了陛下。”柯沭冷笑不已,“若让她知道,岂非要后悔死。”
桑晚确实已经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伤心了。刕鹤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不管其他的人,不管其他的事情,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她现在很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外头下了些雨,桑晚坐在屋里,伸出纤纤十指。
“你会吗?”
她认真询问。
两人靠着窗,外头雨不小,这会儿只能在屋中。常渊屋子小,还暗,桑晚稍犹豫片刻,便将人领来了自己闺房。
二人开着门窗,行事坦然,又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常渊感受着屋内更加晚郁,明明多次让他安神,却又时时让他失神的盈盈气息,定了定神。
“不会,”他言简意赅,“但是可以学。”
桑晚微微后仰,研磨出的凤仙花汁鲜艳欲滴,满是香气,“捣碎加些明矾,涂在指甲上,用布帛包起来——”
说到布帛,她才想起一事。
“你等等。”
她起身,留常渊一人坐在窗边,自顾自在一旁翻找着什么。
脚步声渐渐靠近,她轻快道:“闭眼。”
“做什么?”
常渊“看”向她的方向。
桑晚一直很喜欢他这双眼,除了瞧不见有些少了神采外,其余无一不是她钟意的模样。
她那日为常渊裁了衣裳,做完瞧着有些剩下的布匹,这样好的料子可不能糟蹋,随手便裁了块长条状的布,出言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常渊闭不闭眼的都不重要,总归看不见。但她说了,他就依言听从,阖上了双眼。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听话。
听她的话。
比身体的触碰先来临的,是那股扰人的气息,即使在充满着她气味的屋子里,也仍旧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不过一刻,温热的指尖轻触在眼角。
他坐着,她站着,自上而下地、带着圣人怜惜一般地触碰,轻柔又珍重。
很奇怪,他至今不知她的面目,却能本能勾勒出一双如水盈盈的眼瞳。定是柔婉的,又不失倔强狡黠的,如潺潺小溪、又如茂密丛林一般有着勃勃生机的眸。
如山川、如河流,屹立又包容,相隔咫尺,又好似走不进她的身边。
眼瞳轻轻颤动,睫羽洒下阴影,桑晚拿起布帛,将他的双眸遮上。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她的手臂绕后……靠得更近了些。
太近了。
第二天早早就起了床。桑晚还在打哈欠,素膳和蝉月已经商量好给她梳什么发髻了。
“还是牡丹髻好看,少夫人,您长得好,芙蓉面杨柳腰,再梳个牡丹髻,上面别朵花鸟房送来的牡丹,旁边以翡翠为配,肯定好看得紧。”
桑晚点了点头,“好啊。”
她笑着说,“你的手艺好,你说了算。”
蝉月颇为喜欢她的温柔,尽心尽力的将自己的本事全使了出来,又道:“少夫人,厨房的李厨子还说要来谢恩呢。”
她羡慕得很:“就做了那么几道菜,竟然就得了大少爷的五两银子。”
素膳:“是啊,昨日的小炒黄牛肉就是他做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等蝉月出去之后,她小声跟桑晚道:“昨日蝉月跟我说,大少爷喜欢吃素的。唐妈妈之前不是也说过么……”
桑晚好笑问:“你既然还担心着,怎么不制止我?”
素膳诚心诚意的,“姑娘,我看得出那些东西是你爱吃的。你既然爱吃,又敢吃,那我就欢喜。”
桑晚感动得很,塞给她一个小荷包,里面放了猪肉铺。她小声道:“待会回折府,怕是没有在这边自在,你垫垫肚子。”
素膳点头,“好啊。”
桑晚又道:“我今日去把你的卖身契要回来。”
素膳的卖身契她都没有。
素膳却道:“咱们已经得罪了唐妈妈,她这两日都安静得很,肯定没憋着好屁,回去要跟夫人嚼舌根的,你这时候去要我的卖身契,夫人肯定不会给。”
桑晚掐了她的手掌心一下,“那你等着,要是我拿回来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
素膳高高兴兴的,“就算拿不回来我也答应你啊。”
她最听姑娘的话了。
刕鹤春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主仆两在一块傻乐。这似乎是她唯一愿意多说几句的人。
他咳了一声,便见素膳已经要吓得钻地洞了。倒是桑晚淡淡的,朝着他走来,“是要走了么?”
刕鹤春也淡淡嗯了一句,“先去母亲那边请安,顺便接了川哥儿一块。”
桑晚点头,一路上两人无话,进了山海院里,刚坐下,三少夫人便急急的进来。
她道:“母亲,我娘家方才遣人来报信,说我娘家嫂嫂生了,我得要回去一趟。”
赵氏最喜欢这个儿媳妇,马上道:“这是喜事,你快快回去。”
三少夫人又急急的走了,赵氏妥帖的为她善后,对身边的婆子道:“玥娘一着急就落东西,你去把咱们府里的人参和坐月子素日要吃的药材都备一份给宋家送过去。”
三少夫人姓宋,闺名玥娘。
一番话下来处理妥当了才对刕鹤春道:“川哥儿就交给你了,万万不可出差错。”
刕鹤春:“是。”
赵氏再去看桑晚,发现她是个软棉花,一拳头下去也不见闷哼一声,颇有一种满身尖酸刻薄无用武之地的怨气,道:“你也是,别总是不吭声,你是长子长媳,要撑起整个家的,哪里好这般的……模样!刚刚玥娘说话之后,你也要恭喜她才对。”
她想要骂一句蠢笨,但儿子还在这里,便不好开口,只能憋屈道:“菩萨真人,求你懂事些才是!”
桑晚道了一句是。
其他的话一句没说。
赵氏冷笑,“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养你的。”
之前只说老实听话,勤劳耐作,调/教调、教也就出来了。结果嫁过来三日,除了吃就是吃,其他的好品质一样看不见,根本就跟换了个人一般!
怕是换了个猪精来吧!
赵氏再次后悔,却也没办法退货了。她拉着刕鹤春离开堂庭去里间,“我之前也是见过她的,确实是个老实人,但也瞧得出听话,上进,会是个顺着咱们去的,也能尽力的对川哥儿,这般日子还能过。但如今我冷眼瞧着,她嫁过来这三日确实有些不对劲……”
竟然有一种你们随意我只愿意折腾吃的无耻。
赵氏不由得又抱怨道:“我就说一个庶女配不上你,又是姨娘养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你和你父亲偏偏就允诺了,要我说……”
眼见母亲又要长篇大论,刕鹤春连忙打断,“她还小呢,又刚嫁过来,什么都不懂,自然要母亲教导。还有川哥儿,母亲之所以同意此事,不是还念着她是川哥儿姨母,将来会对川哥儿好吗?若是一直拦着不让他们接触,那便违背了初衷。”
又想起桑晚昨日说的话,道:“她年幼,怕自己说错做错了母亲斥责她,便什么都不敢做了,母亲也是,很该给她面子……”
赵氏挑眉,“我斥责她?我根本就……”
后面的话她不说刕鹤春也明白,只好摆摆手,无奈道:“儿子先带着她去折家,不然该晚了。”
赵氏冷哼一声,“去吧。我就不去见她了。”天色阴了下来,乌云笼罩,瞧着像是要下雨。
时辰也晚了,距离桑晚所说回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会儿,半天不曾等到,常渊同罗胥君问了几句,拿着伞出了门。
罗胥君身子不好,遇到风雨天便腿痛,只能悬着心等常渊去找。
……一个盲人,如何寻人。“也不尽然。”
常渊颔首,唇角微微上扬,不见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满足。
刘财生的耳中,明明白白的灌入了几个字。
“桑娘子说,”他听见他道:“她心悦我。”
五雷轰顶。
刘财生大怒,“胡诌!定是胡诌!”
“是与否,刘兄何不去问桑娘子?”
常渊按了按收回怀中的帕子,神色安然。
二人在后头的动静传来,桐花和桑晚停下脚步,“说什么呢?”
“聊些趣事罢了。”
常渊拍了拍财生的肩膀,桑晚这才发现,她一直觉得高大,像堵墙一般的财生哥,竟然和常渊差不多高低。
刘财生见桑晚的目光半点没落在自己身上,心头气恼。
仗着多年相熟,开口道:“方才没发现,桑晚你竟买了这样多东西,我来帮你。”
桑晚和桐花各自拎着自家买的东西,常渊也提了布包药包,只有他背着个书袋,两手空空。
“不用了财生哥,”桑晚推辞,“你的手是要读书写字的,这些事不用你来。”
刘财生十岁那年发过誓,这辈子不要像他爹一样卖力气杀猪,定要好好读书,孝敬父母,养育小妹,此生绝不提刀。
桑晚觉得他好志气,从前觉得他鲁莽的坏印象烟消云散,认认真真将他当读书人看待。
常渊听着几人拉扯推辞,忽地唤了声:“桑晚。”
“我来帮你。”
罗胥君拧紧了被角,只求是女儿贪玩,忘了时辰。
刕鹤春一个人回到堂庭,桑晚正跟素膳说悄悄话,瞧见他回来,两人便噤了声。
刕鹤春直直往外走,桑晚带素膳跟着。唐妈妈和于妈妈已经在马车边侯着了,川哥儿也被抱了过来。
他正安安静静的待在于妈妈的怀里,看见刕鹤春有些激动,想要凑过来,却又有些害怕。倒是看见她之后脸色微微迷惑。
是见了不熟悉生人的反应。
桑晚掩下心口的情绪,没有过去抱他,只是问,“川哥儿跟哪个马车?”
刕鹤春有心让他们两个相处,“自然是跟着咱们。”
桑晚点点头,“那便让于妈妈带着他一块跟咱们的马车走。”
国公府的马车宽敞得很,坐上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
于妈妈自然也是愿意的,抱着川哥儿上马车之后,便抱着孩子讨喜道:“大少爷,川哥儿眼睛是越来越像您了。”
刕鹤春没有答话。他修嘴功,便不愿意搭理一个婆子。只伸出手接过川哥儿抱在怀里,然后顿了顿,朝着桑晚道:“川哥儿,这是你阿娘。”
川哥儿听话的喊了一句阿娘。
桑晚的手颤了颤,轻轻点头,道:“嗯。”
然后又低眸不言不语了。
刕鹤春对她的不满突然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他带着点无奈的怒气道:“你要抱抱他吗?”
桑晚:“让婆子抱吧。我没抱过他,怕摔了。”
她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性子,好像没有察觉出他的怒气,也没觉得自己这般做有什么不对的。
她似乎只是在单纯的告诉他,她不会抱,她就是怕摔了。所以她不敢抱。
刕鹤春的脾气便不知道要怎么发了。
最后,他只是嗯了一句,忍怒道:“那你以后多抱抱。”
桑晚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难怪箭上的毒并不会当即致死,只会让人逐渐疯癫无状,原来在等萧承基有继位的能力。
到那时,再让巫医放出药引,毒杀陛下,众人也只当陛下身患顽疾而死。
萧梓轩纨绔无才,只有萧承基有继位之可能。
桑晚心神不宁,萧衍之安抚道:“莫慌,朕这不是没事了,我们知晓他的计划,日后更好应对。”